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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晓岩:刘源、何家栋对一段历史公案的回忆、考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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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27 22:01:0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刘源、何家栋对一段历史公案的回忆、考证

高晓岩

  四清运动是一桩历史公案,毛泽东与刘少奇,这两位历史巨人的分歧在运动中公开化。本文采访的两名对象,刘源(现任武警总队副政委)是刘少奇与王光美之子,他在文革开始时期,曾耳闻父母对有关问题的说法;何家栋是中国战略与管理研究中心的顾问,对刘少奇研究有素,又曾就相关主题采访过王光美本人。他们使用第一手材料,又援引有关文献资料,对这一段历史公案作出了值得注意的判断。刘源何家栋审定了文稿。

  对四清运动,《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已经作出结论。相信本文的发表有助于更深入地理解这个论断,并认真地反思历史。

一、“四清”从什么时候开始?

  四清运动肇因于1963年2月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毛泽东说:“我们的干部……绝大多数不懂社会主义”,“责任在我们,我们没有教育嘛。”“要把社会主义教育好好抓一下。社会主义教育,干部教育,群众教育,一抓就灵。”刘少奇说,“总是口里讲阶级斗争,不办事情,不好。现在就正式部署一下行动,搞一个阶级斗争。对象是投机倒把,贪污盗窃,还有一些严重的铺张浪费,严重的蜕化变质、违法乱纪,严重的分散主义。”

  对刘少奇素有研究的何家栋说:“这里请注意,毛强调的是‘教育’;刘讲的是‘阶级斗争’,对象是经济领域里的腐败分子。在这次会上,两人共同确定在全国展开五反、四清,即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五反在城市,即反贪污、反投机倒把、反铺张浪费、反分散主义、反官僚主义;四清在农村,即清账、清仓、清财务、清工分。到运动后期,几乎全简称为‘四清’。‘清’的内容,开始限在经济领域,后期则上升到清政治、清经济、清组织、清队伍。”

  确定搞“四清”之后,刘少奇就准备出国访问。在这期间,指导运动的文件紧锣密鼓制定起来。刘少奇之子刘源说,“这一年一四五月份,刘少奇携夫人访问东南亚,等他们回到昆明时,指导四清运动的文件《关于目前农村工作中的若干问题的决定(草案)》(通称‘前十条’)已经出笼。文件认为,‘当前中国社会中出现了严重的尖锐的阶级斗争情况’,明确指出这次运动是‘打击和粉碎资本主义势力猖狂进攻的社会主义革命斗争’。刘对‘前十条’关于形势估计和运动性质的提法未表异议。”

  在当时,刘少奇或许并未意识到同毛的分歧,以为运动会按自己的思路展开。他支持毛搞运动的前提是,认为干部党员确实需要洗一场澡,革除特殊化、脱离群众、脱离实际、多吃多占、官僚主义、强迫命令等不良现象,平息民怨。他有一种危机感。“早在1961年,刘少奇与王光美在湖南农村蹲点44天,对基层存在的复杂问题深有感触。”何家栋说,刘少奇发现,下面普遍不说真话,不少地方的领导机关靠听汇报、下指示做工作,重形式轻实效,以瞒和骗来应付差事。

二、王光美和“桃园经验”

  搞四清,刘少奇的思路仍旧是先调查研究。为了获得一手材料,他决定派夫人下去蹲点,这里有率先垂范的意思,因为国务繁忙,只好派夫人下去,此其一;王光美长期担任刘的秘书,懂得其思想,又一起在湖南搞过调查,此其二。

  但引起了麻烦。“父亲所在的党支部批评父亲,认为这是对革命的不负责任,大家担心我母亲下乡后,父亲的身体没人照顾……父亲患有失眠症,晚上须服安眠药才能入睡。平时都是母亲精心照料,如果夜间无人,药劲来得猛,极易摔倒。”刘源说,刘少奇晚上一般有这样的习惯,吃完药,躺在床上看文件,然后上厕所,再入睡。有一次入厕时,药性发作,摔到地上,头都磕破了,王光美吓坏了,叫警卫员才抬上床。周恩来知道后,到刘宅严厉批评了王光美。意思是,刘少奇的身体不仅仅只是刘本人和家庭的,他还属于党和人民。刘源说,这件事大家都知道,所以支部反对她下去,并要刘接受。刘少奇认真地表示,“同意支部意见,但工作任务又必须完成。”他想出了一个办法:王光美走后,自己在地板上打地铺。就这样,他一睡就是五年,一直睡到1968年病危。

  王第一次下乡是1963年11月,去的地方是河北抚宁县卢王庄公社桃园大队。一去就是五个月。离京前,她问刘,“应该注意什么?”。刘只简单说了一句:“不要有框框,一切从实际出发,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为了有利于工作,她改名叫“董朴”,以河北省公安厅秘书的身份,在工作队里做一个普通队员,被分配到桃园大队工作组,任副组长。

  刘源说,王光美每月回来一次,跟刘谈体会,向毛泽东汇报。毛听了汇报,不止一次指示道:根子在上边。她并不理解这话的含义。她说,她自己是真心实意接受“以阶级斗争为纲”这个指导思想的,但也仅限于对多吃多占、贪污浪费的干部经济退赔从严要求。她不知如何挖上边的根子。

  五个月精细地调查工作后,1964年7月5日,她向河北省委工作会议汇报,这个长达十余万言的讲稿被称为“桃园经验”。

  毛泽东看了“桃园经验”,很欣赏,亲自将这份总结批转全国,以示推广。他还推荐给江青和身边工作人员看。到文革中,大字报说桃园经验是刘少奇推向全国的大毒草,正在读初中的刘源回家追问父亲,“第二天午饭时,父亲拍拍兜,对我说‘我带来了文件’,”刘源说:“母亲特紧张,看看窗外,拍有人看见。父亲拿出文件让我看,上面果然有毛泽东的指示。大意是,非常好,我意值得推荐,予以批转全国。下面还有好多用笔划来划去的字。我还没看完,母亲就把文件收回去。父亲说:‘你不该看文件,但我们给你看,是让你知道,你的父母从不欺骗你。’”

  在毛泽东的多次催促下,1964年9月1日,刘少奇才在前面加了按语,称其“是在农村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一个比较完全、比较细致的典型经验总结”。刘同时又指出:桃园经验既有普遍性,又有特殊性,“所以桃园大队的经验只能作为参考,不要把它变为框框,到处套用。”

  王光美说,毛泽东多次鼓励她,让她到各地去讲。“毛还在中央会议上表扬了刘少奇,要他根据《桃园经验》修改‘前十条’。”何家栋说:“后来,陈伯达在天津小站弄出更对毛泽东胃口的经验,一下子抓出三个‘反革命集团’,毛备加赞赏。1964年10月24日,中央发出《中央关于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夺权斗争问题的指示——转发天津市委关于小站地区夺权斗争的报告》——原编者注)”

三、刘少奇逼干部下乡

  刘少奇派夫人下乡蹲点,响应了毛泽东的号召,但各级干部却不愿下去。刘便通过视察讲话,加压,逼人们下去。

  记者从许多材料里看到,他在天津、济南、合肥、南京、上海、郑州找地委书记座谈,不厌其烦地介绍蹲点方法,讲解在四清中应注意和把握的政策问题。

  刘还现身说法:“1961年胡乔木带了一个工作组,在湖南的天华大队搞了两个月的调查研究,未搞出问题来,我住了18天发现了问题,然后就找县长,叫他召开贫下中农会议,扎根串连,没让支书参加,支书就造谣,说我搞乱了,耽误生产,……一个大队干部就有这样的本事。”

  在湖南他批评道:最近我到几个省跑了一下,我一听那些发言,就听出他们是未下去过的,长期听汇报,就这样领导工作,“整个党,整个政府就这样领导工作,这样下决心、下指示,危险得很。如果长期如此不加以改变,我看我们要灭亡。就是脱离了实际,脱离了群众。群众的呼声听不到,听的尽是从基层干部那里来的,表是他们填的,汇报是他们那里来的。什么我们中央在领导他们,还不是他们领导我们。”刘愤激地说,我看我们现在,不是省、地、县、中央在领导基层,而是基层在领导省、地、县和中央,你们相不相信,实际上是。

  刘说,听汇报不可靠,因为基层干部最重要的情况不告诉我们,看报表更不可靠。有一个地方,会还没开,就把报告写好了往上面送,会议到了多少人,诉苦的有多少,发言的有多少,占百分之几,情况都有。但是会还没开。

  刘在江苏时,问省委书记江渭清:你做省委书记做了十多年了,你现在了解江苏的情况比十年前多了还是少了?江不好答复。刘就批评道:“你就是背起个包袱,你是老江苏,自以为了解江苏的情况,我就说你不了解,我说你了解江苏的情况比十年前少了,不是多了。”还追问:“为什么不下去蹲点呀?”

  刘少奇要中央组织部部长下文:不下去不能当官。这样,没过多久,180多名正副部长、一千多名司局长都下去了。刘高兴地说:这就很好了,这就像个革命的样子了。这是个大革命。

  刘源说,“毛泽东知道后,在几个省讲:‘我多次叫你们下去蹲点,你们不听,少奇一句话,你们都下去了,还是少奇厉害。’”

  1964年7月,四清运动大规模展开。何家栋说,毛泽东“完全赞成”声势浩大的运动方式,并要求“迅速实行”。1964年9月18日,中共中央正式发布“后十条”(即《关于印发〈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中一些具体政策的规定(修正草案)〉的通知》——原编者注)。毛泽东称赞“后十条”是反复向群众请教的结果,鼓励王光美再下去,并派他的秘书林克和卫士去同一个队参与社教。

  1964年11月,王光美第二次下乡,这次去的是河北省新城县高镇大队。刘源说,“后十条”规定“整个运动都由工作队领导”,基层干部都靠边站了。“有枣无枣打三杆”,人心惶惶。王光美向刘少奇汇报了看到的情况,引起刘的高度注意,正好组织部长也由山西写来报告,批评工作队怀疑一切的倾向。刘立即批转全国,指出:要相信干部和群众的大多数。华北局随即通知王光美,让她到人民大会堂向各省负责人汇报纠正“左”的倾向、解放大多数的做法。

四、刘少奇和毛泽东的分歧与决裂

  1964年12月15日至1965年1月14日,中央召开了一个多月的工作会议,讨论制定“后二十三条”。何家栋说,就是在这次会上,“毛泽东和刘少奇的矛盾骤然激化”。

  会议本来是总结交流四清经验,按原定议程开了几天后,在一次很小规模的常委扩大会上,两个主席争论起来:刘提出,主要矛盾是“四清与四不清的矛盾”,性质是“人民内部矛盾跟敌我矛盾交织在一起”,毛则认为,地富是后台老板,前台是“四不清”干部,“四不清”干部是当权派,你只搞地富,贫下中农还是通不过的,迫切的是干部,就是要发动群众整我们这个党。在这一天和以后多天的会上会下,包括在自己的生日晚宴上,毛对刘表现出强烈的不满。

  毛泽东讲的是抓敌我矛盾,重点是“整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就意味着“四不清”干部都得成为敌人。

  刘少奇不同意毛的提法,他和缓地解释说:四清运动中,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很复杂,还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有什么矛盾解决什么矛盾的好,不能都上升为敌我矛盾。

  毛激动地回击道:“我们这个运动,叫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不是什么‘四清’‘四不清’运动,什么多种矛盾交叉的运动,哪有那么多交叉?所谓‘四清’、‘四不清’,什么社会里都能整;党内外矛盾交叉,什么党都能用。没有说明矛盾的性质!不是别的什么主义的教育运动,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刘请教式地问道:“对这个‘派’,我总是理解不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有,但是资产阶级都要消亡了,怎么可能有什么派?一讲到派,人就太多了,不是到处都有敌我矛盾。煤炭部、冶金部,哪个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

  毛泽东脱口而出:“张霖之就是!”(1967年1月22日,张被造反派批斗殴打至死,是文革中最早被殴打至死的正部级官员。——原编辑注)

  刘少奇不敢问了,因为在当时的情形下,毛点谁的名,谁就倒了。

  会前,邓小平以为是中央书记处召集的一般汇报会,就对毛说:主席身体不好,可以不必参加。同刘少奇发生争执后,毛一手拿着党章,一手拿着宪法,到会场兴师问罪。“一个不叫我开会(指邓小平),一个不叫我讲话(指刘少奇)。为什么剥夺党章、宪法给我的权利?”

  薄一波和安子文还对刘源说过:在这以后,毛泽东对刘少奇说:“你有什么了不起,我动一个小指头就可以把你打倒!”

  “1965年1月3日,第三届全国人大选举国家主席。这天,毛泽东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汇报‘四清’情况,通知王光美也参加。再次当选国家主席的刘少奇走到北京厅时,发现夫人在场,一下子愣住了。王是第一次参加毛主持的中央会议,心情很紧张。刘坐在她的对面,四目相望,却不好说什么。”刘源说。

  毛不满地说:“要那么多工作队干什么,小站有一个陈伯达就行了。”转脸问刘:“你在安源不是一个人吗?”刘说:“有群众。”接着,毛严厉批评了“烦琐哲学,人海战术”“扎根串连,搞神秘化”。毛严厉批评道:“反人家右倾,结果自己右倾!”毛的一通批评,叫人摸不着头脑。

  组织部长见局面不好收拾,请出开国元勋从中调解。陶铸、安子文又到住宅给刘提意见。刘顾全大局,主动向元帅们征求意见,开了党的生活会,征求和听取批评。政治局开会时,刘检讨说:对主席不够尊重。毛却说:“这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而是马克思主义同修正主义的问题。在原则问题上,我是从不让步的。”

  这次冲突结束后,在原二十条基础上修订颁布了“二十三条”。“‘二十三条’出来之后,运动陡然降温,”何家栋分析说,“一方面是,因为文件纠正了‘左’,更重要的是,由于目的变了,不是搞“教育”,而是对敌斗争。敌人在哪里?谁是走资派?找不着目标。刘少奇、邓小平、彭真等领导人自己都想不通,就更不可能积极指挥运动了。文革一起,‘四清’便不了了之。”

  1966年8月1日至12日,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在北京召开。8月5日,毛泽东在会上发表《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全会即转入对刘少奇、邓小平的揭发批判。

  刘源在外面看到了就回来问刘少奇:什么是“形‘左’实右”(毛大字报结尾句是“联系到1962年的右倾和1964年形‘左’实右的错误倾向,岂不是可以发人深醒吗?”——原编者注)?“我讲自己在外面看到的一切,父亲什么都听,一放筷子就开始讲,有时一讲就是两个小时,母亲话比父亲多,父亲从不反对,就说明是真的。”刘少奇对儿子讲述了上面那场冲突的惊心动魄的过程,文革结束后组织部长安子文也对刘源追忆了整个事件的见闻。

  说到“1962年的右倾”,刘源记起他父亲讲过的中南海游泳池的一幕。

  那是1962年2月和5月,刘少奇先后主持召开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通称“西楼会议”)和中央工作会议(史称“五月会议”),鉴于国民经济处于非常时期,确定了经济调整的方案,刘少奇同意陈云、邓小平、邓子恢等的意见,主张“要退够”,凡是超过现实可能性的都要退,分田单干不好说,包产到户还是可以的。

  事关重大,要请在外地的毛泽东做决定。刘少奇叫田家英请毛回来。田打电话说了一下情况,毛回答:好呀!过几天回京。田十分兴奋地向刘报告:看来主席是同意了。王光美提醒说:“田家英的话不准确,还是要先听听主席的意见。”王说对了,田果然领会错了毛的意思。

  六月下旬,毛回到北京。陈云立即约毛,系统谈了各位常委都同意的意见。毛当时只问了几个问题,未置可否。陈亦感觉毛不反对,只是仍在考虑。

  毛泽东很快即通知刘少奇见面。刘赶到中南海游泳池,毛游兴正浓。刘快步走到池畔,亲热地问候毛。见刘来了,毛在池子里声色俱厉地质问刘:“你急什么?压不住阵脚了?为什么不顶住?”刘一惊,似觉不便谈话,就在更衣棚里坐下,等毛起岸,坐到跟前,才说:“陈云、田家英是在党内谈意见,不违反组织原则,他们有想法跟你讲,没有错。”毛说:“不在组织原则,而是谈的内容!他们都找了你,邓子恢吵了那么久,西楼说得一片黑暗,你急什么?”

  双方都显得有些动感情,毛淤积在心的不满倾泻而出,刘也要一吐而快:“饿死这么多人,历史要写上你我的,人相食,要上书的!”毛说:“三面红旗也否了,地也分了,你不顶住?我死了以后怎么办!”刘冷静地讲了自己的想法,大意是三面红旗不动,人民公社不散,高指标不搞,公共食堂不办等等。毛也冷静下来,同意经济调整还得继续。

  刘回来感到压力很大,但经济调整能够坚持,以为得到理解,总算长舒口气。谁知七八月份的北戴河会议,毛突然提出阶级斗争的问题,原定的关于经济调整的紧急事务,根本无法再进行讨论。

  “令人不解又值得思索的是,”何家栋慨叹,“1963年决定发动社教运动的会上,正是毛泽东强调教育‘一抓就灵’,刘少奇大讲‘阶级斗争’(后来证明主要是‘人民内部的阶级斗争’);运动搞了一年多,此时,却是刘强调‘教育’毛大讲‘阶级斗争’(敌我矛盾的阶级斗争),出现奇特的颠倒。仿佛一个由理性趋向狂热,一个由激情走入现实;一个升温,一个降温。太富戏剧性了!”

  1966年3月,刘少奇针对“四清”写下了一段话:“实践的结果是真理的唯一标准。也只有实践的结果才能说服那些不同意见的人。这要在后来总结经验时去做。”何家栋评论说,“这比‘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的讨论早了十几年,而且更准确。”

五、刘、毛分歧的背后

  波澜起伏的“四清”运动结束了,留下无数个谜团和疑团。人们不明白,刘和毛之间为何由战友变为对手,他们两人的分歧背后究竟是什么?

  何家栋说:“为了寻求答案,我们有必要对毛泽东和刘少奇的建国思路,做历史的回顾。毛泽东最杰出的理论贡献之一,是提出了新民主主义思想,令人信服地论证了新民主主义属于共产主义思想体系,完成了对传统社会主义和传统民主主义的超越,为党提供了意识形态武器。但遗憾的是,他过早否定了自己的伟大创造。当刘提出‘巩固新民主主义制度’时,毛却指责‘妨碍社会主义事业的发展’,把它作为资本主义的一部份送进历史博物馆。刘少奇一直坚持并创造性地执行、丰富和发展了新民主主义,在实际工作中贯彻落实这一指导思想,取得巨大成积。刘认为,由于土地革命的不彻底,加上中国几千年的封建传统,反封建的任务远没有完成。从土改到四清,刘少奇一直都把封建主义和官僚主义列为大敌,把我党的腐败根源归结于此。”

  刘源说,“我们必须请读者搞清一个极端重要的差别:刘少奇讲的阶级斗争的对象,是官僚主义分子和官僚特权阶层,是指由等级分化、权力异化而来的变质分子;毛泽东讲的阶级斗争的对象,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除了变质分子外,还包括由一般性贫富差异被误认为是阶级分化出的‘新生资产阶级’,而更多的是指领导意识、思想路线有不同意见的当权派。这就是为什么刘少奇执意反对这一提法的原因。”

  有人或许要问:刘和毛既然都强调阶级斗争,那么,区分“官僚资产阶级”和“资产阶级”还有什么意义呢?

  刘源指出:在四清中,刘少奇也强调反对资产阶级,但实际上指的是在封建特权基础上,由等级分化产生出的官僚资产阶级。

  刘源认为,“根据刘少奇一贯的观点,他认为:‘人民内部矛盾,主要地表现为领导机关和人民的矛盾,更确切地讲,是人民和领导机关的官僚主义的矛盾。’他说‘敌人越打越少是客观规律,老死也要死完的。如果越打越多,肯定是把人民内部矛盾打错了。’他还说过,‘四清’是阶级斗争,是人民内部矛盾,是人民内部的阶级斗争。

  “刘少奇不同意在国家政治生活中把敌我矛盾当作主要矛盾,从根本上说,他是把‘四清’作为一场教育运动,认为‘有什么问题,解决什么问题’。”

  何家栋认为,“刘少奇搞的社教运动,就是再扩大化,也只是一场广泛的教育运动,通过‘小民主’,达到群众和干部互相教育和自我教育的目的。尽管刘少奇坚持了毛泽东的‘三分之一政权不在我们手里’的论断,但并不意味着是指在敌人手里。他也附和了毛泽东‘根子在上边’的意见、但多次强调,只限于公社和县一级,强调矛盾不上缴,就地处理,分别人民内部和敌我矛盾是矛盾下放。从而阻止了无止境地追‘上面的根子’。”

  许多过来人很难弄明白:在四清运动中,刘少奇一直紧跟毛泽东,处处迁就附和,为何还被毛泽东斥责为“形‘左’实右”?

  何家栋解释说:“所谓形‘左’实右,指的是,刘开展大规模教育运动,被毛视为‘打击一大片’(形‘左’)——桃园大队四清只开除了一个贪污腐败的支部书记的党籍,其他退赔好、检讨好的干部都恢复了工作,怎么是打击一大片?而刘并不是要打倒毛认定的敌人,在毛看来就是‘保护一小撮’(实右)——陈伯达在小站一下子抓了三个反革命集团,毛倒很赞赏。毛泽东尖锐批评刘少奇的‘小民主’教育运动是扩大化,他自己则发动群众革命,用‘大民主’对付假想敌,使国家走到了崩溃的边缘。是否可以这么说:早在四清时,毛泽东就想搞一场文化大革命那样的运动,仅仅因为刘少奇的抵制才未能得逞?我作为记者时在一份材料上看到,戚本禹1979年交待:毛泽东曾经对他说过:“批刘右倾,响应者无几;批形‘左’实右,响应者无几;刘是机会主义,党内马克思主义水平不高,看不出来。恩来同意。毛最不满意的是,刘少奇在批评江渭清时说,毛泽东思想是我提的,现在我不提了,不能把毛泽东思想当作是教条主义。我查了刘少奇的谈话记录,没有前两句,后一句原话是,‘就像不能把马克思主义当作教条。’”

  何家栋提出了一个发人深省的观点:“毛泽东政治上的失足,直接导致的一个严重后果是,毛泽东思想发生了断裂。这也是他的最大失败,最大的自我否定。雄文四卷是新民主主义思想的结晶,却被他自己抛弃了。继而精心构造的‘无产阶级专政条件下继续革命理论’,集中反映在第五卷中,又为实践所否定。那么,毛泽东留下的理论遗产还有什么呢?作为真理,要恢复毛泽东思想的本来面貌,就是恢复新民主主义的固有地位,肯定刘少奇的理论和实践,否则,毛泽东思想就成为空壳了。”

  对四清运动应该如何评价呢?

  何家栋认为:“四清,早已经成为历史,但桃园经验却散发着活力。王光美的这份汇报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真正共产党人的调查,简洁生动的叙事,细致、直追真相的工作方法,实事求是的精神实质,我看还没有一部能超过它的纪实作品,在当代可以作为纪律检查部门的必读书,还可以作为记者采访的入门书。毛泽东的所谓形‘左’实右,作为当事者,也许包括毛泽东刘少奇在内,难以看清想透是可以理解的。作为后世的学者专家,甚至当年的省委书记,至今回忆评价,仍是一团浆糊,甚至间或还夹着私情私怨,真正还是四不清,这就难以正确总结经验,难以警醒后人了。”

  刘源这样评价四清运动中的刘少奇:“在力图保持廉洁、保护群众利益、扫除恶霸特权、落实主权在民方面,他做了一次可贵的尝试。”

2003 华夏文摘增刊


http://archives.cnd.org/HXWK/col ... n/zk0307d-0.g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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