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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平安:檄文永在 风范长存——深切怀念李永长同学 (海瑞罢官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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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2-20 07: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檄文永在 风范长存——深切怀念李永长同学

2014-02-28来源: 《北大人》杂志 李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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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永长

衷心感谢《北大人》编辑部寄刊物给我!每收到一期刊物,就像回了一趟燕园,一份刊物把我们与母校紧紧连在了一起。刊物栏目丰富,内容亲切,特别是那些忆昔文字,从不同侧面、不同角度映现了母校发展的历程,也不能不引起我们每个人对“当年”的回忆。在我的记忆中,有件事似乎值得一提,对于北大校刊自身的历史而言,大概也应记上一笔的。

那是四十八年前的1965年11月10日,“文化大革命”爆发前夕,后来成为“四人帮”成员的姚文元在《文汇报》发表了题为《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文章,在史学界、理论界引起极大震动与惶惑。后来人们一般认为此文是拿吴晗先生的《海瑞罢官》开刀,而为“文革”造势的。迫于当时的政治压力,尽管大多数人(特别是那些心有良知、学有根底的学者、大家)对姚氏这篇不讲理的霸道文章非常反感,但大多数敢怒而不敢言,即使有些不同声音,也多是在“学术”争论的框子里申辩几声;而随声附和则渐成“常态”“主流”。就是在这种黑云压顶的情况下,北京大学校刊于当年12月27日却发表了《对[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一文的几点疑问》的文章,向姚文元叫阵。在我的记忆中,当时敢于公开发表这样观点鲜明、一针见血、直截了当揭露批判姚文元文章的只有北大;而北大的批姚文章中,此篇最为全面、深刻,最具代表性。此文公开为吴晗先生辩护,对姚氏进行批驳;不仅驳斥姚氏的观点,而且痛斥其“捕风捉影、牵强附会”、“主观武断”等恶劣文风,并且揭露其给作者吴晗扣政治帽子、欲将作者一棍子打死的险恶用心。文章有理有据,义正词严,可说是一篇讨姚檄文,即使今日读来,依然会感到凛然正气充溢文间。

北京大学校刊发表这样的文章,也算是胆大包天,这在当时的媒体应该是绝无仅有。当然,发表之时是煞费了苦心的:把此文置于“次席”,还要配上“主流”声音。但能将此文公开发表(不是作为“内参”)、全文发表(不是作为“摘编”),就足以说明是成全此文并传播此文了。而且,编辑部还答应作者要求,不暴露作者的真实身份,允许用化名“方史”,直到后来《人民日报》摘发了此文的观点进行批判(批判文章同时发表)后,由人民日报编辑部给作者寄来信件等,信寄到作者单位,这才“真相暴露”。我认为,这篇批姚文章及校刊编辑部对此文的态度,也从一定程度上说明,即使在那样的气氛下、环境中,代代传承的北大精神也没有灭绝!

这篇讨姚文章的作者,其实是一位实实在在的小人物:图书馆学系二年级(1964级)学生李永长。他曾担任班长,后又担任班学习委员,学习刻苦,肯于钻研,热心公事,不拘小节。他有着那个年代青年学生共有的特点,满脑子国家大事,对社会、对未来充满热情甚至激情。为向革命前辈学习,深入工农,锻炼自己,有一段时间他曾组织一些同学,每周六下午到学校煤场参加一两个钟头的劳动。在我的记忆中,校医院以西隔一条南北道直到学校西围墙的墙跟,是一片稻田,同学们称那里是“稻香村”,煤场仿佛就在这“稻香村”的西北角。永长对政、经情有独钟,课余时间,总抱着一部多数人感到吃力的《资本论》在那里啃,还把一般的政治课《政治经济学(资本主义部分)》当成了他的主修课。当时在班上他属于才高笔健、善思敏行一类。他爱读书、涉猎面广,对马列、毛泽东、鲁迅的著作尤有兴趣,特别是论战性文章,不仅自己读,还常向同学推荐;而对于一般人喜欢的诗词之类则不以为然,认为那是雕虫小技。擅写议论文,且文笔犀利;与人辩论,则雄辩滔滔。他善于独立思考而很少考虑后果,有时在讨论中还公开对有的教科书和权威文章提出自己的想法。他看到姚文元的文章后,就连连摇头,表示“我要向姚文元放一箭!”应该说,能写出这样的批姚文章,也是受到当时给我们讲授《中国通史》的顾文璧先生等老师的直接启发的。有的思想、观点出于先生们之口而入于学生之心,出于义愤或感于责任,便成文发表,一箭射向姚氏了。此文的署名“方史”,便是由“放矢”、“方矢”最终演化而来的。

笔者如何知道此情?因为笔者当时就是李永长的同班同学。还有一位同学马士林,是李永长的好友,比笔者知道得更清楚。当时马士林担任我们班的《汉语写作》和《中国文学史》的课代表,写的一手好诗、文,被校刊编辑部确定为在我们系的通讯员。1965年12月中旬,学校发动文科学生参加关于《海瑞罢官》的讨论,校刊编辑部让通讯员们在本单位组织相关文章,当时李永长、马士林我们三人学习情趣较投合,常在一起,马士林便先向我们俩讲了。李永长才思敏捷,很快成文,并经马士林之手送交《北京大学》校刊,遂被刊出。这就是此文出来的大致经过。

李永长发表此文,是否受了影响不得而知。只是他原籍武汉,身体单薄,在那个严寒的冬季毕业分配时,他被派往冰天雪地的内蒙古巴林左旗(当时属于辽宁)某工厂劳动。但金子在哪里都会闪光,终于有一天被慧眼识走,成了新华社记者,先后在辽宁分社、湖北分社、亚太总分社等单位工作,并曾担任分社领导多年,工作颇有建树。李永长富于激情,勇于创新;愿干事、能干事也干得成事。而且急公好义,关心部下。但人无完人。他年轻时的锋芒毕露、过于刚断,倘能在后半生经过磨砺,或许会给他减少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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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65年12月27日北大校报发表李永长(方史)批评姚文元文章

大学毕业后,我们都被分到社会底层去劳动锻炼,接受再教育。我与李永长天各一方。只是在他刚到巴林左旗时,怕他孤独,我给他写过一信;若干年后,看到他写的反映长江葛洲坝工程的文章,又给他写过一信。但皆无回音。1999年4月我出差到深圳,从马士林同学处得到永长的电话(其时他已在亚太总分社工作,驻香港),给他通了电话。他很快从香港过来,在一起喝了杯咖啡。他套一件夹克,一条发旧的牛仔裤,短小精干的身材已显发胖,额上已经没有了那卷蓬松的桀骜不驯的头发,清秀而白皙的脸也有点圆了。那双炯炯有神且总是闪出挑战精神的大眼睛似乎透出几分疲惫(这也许只是在老朋友面前才有的)……这是我们离校三十年之后的第一次相逢,没想到这也是此生的最后一面!

2009年11月,我出差武汉,住在粤汉码头旁边的一座楼上。打听永长的消息,才知他已于2008年10月病逝!此前他已回到湖北分社。他单位的许多人怀念他,有同志晚上赶过来向我介绍了永长这些年的工作情况。回京后我即找来有关报道,其中《湖北日报》2008年10月24日的消息《中央省市新闻界送别李永长》一文中说:“中央在汉和省、武汉市新闻界及社会各界代表200多人,23日在武昌殡仪馆举行简短悼念仪式,送别新华社高级记者,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李永长。中国共产党党员,新华社湖北分社原社长、党组书记,新华社亚太总分社原副社长,湖北省新闻工作者协会原副主席李永长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2008年10月21日在武汉逝世,享年62岁……李永长同志在记者岗位上忠于职守、坚持真理。作为中央在汉新闻界的知名人物,李永长在长江葛洲坝工程、武汉市城市综合改革等重大战役性报道中,采写了一批在全国有较大影响的报道,有力推动了湖北省、武汉市乃至全国的改革开放。”李永长逝世后,新华社社长、总编辑,国务院新闻办副主任,中央有关部门和当地省市的有关领导送了花圈。这充分说明,李永长工作出色,并得到各方充分肯定。

同时,有同志也向我讲了他历过的艰辛,这包括他在单位工作发展、改革中曾遇到的麻烦,以及他个人的“不幸身世”。原来,他小时候生活艰难,在他拿到北大录取通知书那天,母亲去世!后来在他工作发生变动以及在他病重、病危之时,都有亲人相继遇到不幸!他的夫人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他们既是中学同学,也是苦命人同命相怜走到了一起!我哪里知道这些!当年我只看到一个刚强的李永长,一个不懈奋斗的勇士,从未感觉到就更谈不上为他分担心灵上的痛苦,当然不配做他的朋友!这些年没有音信,可能在他心中我早非“同道”。但在我,年轻时的那段相知之情却总也抹不去;而且得知他病逝之后十分难过,心上总是沉甸甸的。这天晚上听说了李永长的这些情况之后,我彻夜难眠!我拉开窗帘,呆立窗前,对面不远处就是奔腾不息的大江,如今已笼罩在沉沉夜色之中。右前方的长江大桥上尚灯火闪烁。当年永长曾告诉我,他家在汉口的硚口区,应该离长江大桥不远吧?他就是从那里某个窄小拥挤的房子里,走到北京,走进北大,又走向广阔的社会,用他那支充满激情的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可叹苍天怜才,这么早就将他收走!我不由又想起当年我们一起相处的日子,从入学到毕业,几乎每个细节,都一一浮现眼前……第二天凌晨,我从楼上下来,出门就是沿江大道,跨过大道,对面就是“粤汉码头”。其时尚早,四下寂无人声。在这清晨凛凛的寒风中,码头附近的杨柳落叶飘飘。我迎着寒风继续前行,走到江岸,下到水边,江边滩涂上芦荻萧萧。幽暗的灯光下,那浑浊的江水从上游滚滚而来,又向下游滔滔而去。忽然一声汽笛,是哪艘夜泊的船儿重新起锚?然而远行的永长,始终存于我心的朋友,我们再也见不到你!我折下一枝芦花,轻轻放入江流。我的心好像突然被什么东西触动,便急急回身上楼,把此刻的心情记下 :

江岸,杨柳落叶飘飘,

江滩,寒风芦荻萧萧。

夜泊的船儿,重新鸣笛起锚,

远行的人儿,早已音容渺渺……

朋友啊,你这大江的儿子,

如何去那严寒的地方 :

那里冰天雪地,路远山高!

朋友啊,你那消瘦的肩膀,

怎能承受那沉沉重压,

到头来心力交瘁,备受煎熬!

四十年风云变幻,

四十年东奔西跑。

你见过了落潮涨潮,

也历过了热闹寂寥。

终于有一天,累了,倦了,

又回到大江温暖的怀抱!


看落叶飘飘,听芦荻萧萧 ;

望江水滔滔,念斯人渺渺……

我折一枝芦花,放入江流,

愿带去我的思念、我的祈祷 :

朋友啊,走好!

我知道,这种哀伤之情难以与永长那拼搏勇气和献身精神相配;我头脑清醒时或许也不该发出这种低沉之音。但这是我当时的真实感受!回京之后,我不顾一切地把它寄给了远在西安的马士林同学,愿同他一起,共同承受这失友的悲痛!

当年马士林毕业后到了兰州军区的农场接受再教育,后留在部队,也从事新闻工作,转业时回到陕西。他原籍陕北榆林,算是回到故乡。他曾告诉过我,他高中时的一位语文老师叫沈泽宜,1957年“反右”时正在北大中文系读三年级,据说这位沈老师当时和同班同学张元勋一起,写了那份惊天动地的大字报诗《是时候了!》,很快被打成右派。沈老师是浙江人,被分派到寒冷荒僻的陕北。也许是受了这位老师的影响,马士林高考时选择了北大。如今,马士林的一个孩子在国外工作,有一次他去探亲,什么也没带,只背了一套《鲁迅全集》。探亲数月,足不出户,又把《鲁迅全集》狠狠地重读一遍。他退休在西安,当年与李永长同学友情最深。这些年我们常通电话,上述情况有些就是我们共同的回忆。有不妥之处,还可请马士林同学补正。

另外,恳切希望咱《北大人》能在适合时机重登李永长当年那篇批姚文章。这不仅意在缅怀在那个特殊年代作出特殊贡献的北大人,更在于让我们牢记历史,珍惜今天,明确责任,走向未来!

2013年8月


https://www.pku.org.cn/memory/bdjw/84052.ht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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