勒费弗尔靠自学成才。他的国家博士论文《法国革命期间诺尔省的农民》(Les Paysans du Nord pendant la Révolution fran?aise)有一千多页,数百页的统计表格。这是他利用高中教书的业余时间,跑遍了弗兰德斯数百个村庄,花了二十年完成的。勒费弗尔说,这是他第一个蜜月。他平生还有两个蜜月:三十年代下乡做调查,是第二个蜜月,这成就了他那部 《1789年大恐慌》(La Grande Peur de 1789),能把谣言在一个个村庄间传播这件事写得那么有趣。到现在我都能记得自己当年读这本书时,甚至能体会到作者在翻检档案,有所发现时的那种兴奋愉悦。第三个蜜月是他80岁时,坐农民的板车,调查奥尔良地区的档案。
其实一旦留意,就有了问题,情况就不一样了,自然会对相关材料开始留心。而且,后来我又注意到了卡龙(Pierre Caron)编订的几册通信集,是第一次恐怖统治时期,由立法议会派到外省,执行紧急任务的特派员的信件。卡龙原来是法国国家档案馆的管理人员,写过《九月屠杀》(Les Massacres de Septembre),1792年9月初三天的事情,花了七百页,典型的法国人研究。大约从上世纪20年代开始,卡龙决定研究立法议会的特派员,不知道什么原因,他没有完成这个计划。在学界,关注这个题目的人很少,大约只有一个人做过专门研究。根据这些情况,我大约觉得第一次恐怖统治可做番研究。
我看,这两种观点都有问题。第一,尽管针锋相对,但是都把革命者看作是被动的,几乎完全忽视了人的主动性能动性。比如,观念论实际上就是一种宿命论,不管革命怎么发展,遇到什么情况,恐怖一定会来的,所以和谁当政,谁在其中,毫无关系。实际上,很多恐怖法令在危机到来之前就已经颁布了。这说明,恐怖不能简单看作是对外界危机做出的反应。现在不少新的研究,都在强调革命者的所作所为对恐怖诞生的影响。比如法国学者葛尼菲(Patrice Gueniffey)有本《恐怖的手腕》(La Politique de la Terreur),他的观点是恐怖在1791年4月就出现了,当时的一些政治家想要通过颁布更激进的法令,来为自己博得声望,是利用恐怖,以达成政治目的的做法。所以,他把恐怖看成是一种政治工具,是一种手腕。
另外,我们都知道,托克维尔曾说,中央集权不是大革命的发明,而是旧制度的成就,换言之,中央集权的发展跨越了革命的断裂,从路易十四一直延续到拿破仑帝国。但是实际情况要复杂得多。我注意到,1789-1792年实际上是国家力量被削弱了,政府也没有那么大的权威,中央对地方的监管也不太有力。在本书中,我对这个现象做过分析。实际上,如果我们细读托克维尔的《旧制度与大革命》,以及他的遗作《革命与帝国》(la Révolution et l'empire),会发现他的看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