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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宗彦:带头上书反对毛、江婚姻的“党内海瑞”—忆王世英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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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30 23:03:4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余宗彦   中华全国总工会原宣传部长

《炎黄春秋》2006年 第5期

  我是在延安马列学院第一班学习时认识世英同志的。当时,我只是个刚刚走进革命队伍的青年,而世英同志则是老革命。他长我十来岁,已经有十多年党龄,是位阅历丰富的老资格了。但是,他给我的印象却是像我们小青年一样热血方刚,冲劲不减。在他百年诞辰之际,我把他在延安时期给我印象最深的两件事和“文革”初期的一件事记叙下来,聊表我的怀念之情。

带头联名上书,反对毛、江结婚

  抗日战争爆发后,我在汉口经潘梓年、章汉夫介绍,于汉口八路军办事处取得介绍信,经西安于1938年2月底到延安,报名入陕北公学学习。可能是由于我在去延安前,曾阅读过《什么是社会主义?》、《什么是无政府主义?》、《什么是工团主义?》等小册子和《辩证唯物论和历史唯物论》、《社会科学十二讲》、《人类进化论》等比较通俗的社科书籍,有一些马列主义的基本知识;又由于我是由潘梓年、章汉夫介绍到延安的,政治上是可靠的,因此,在4月间,我由陕北公学保送去延安马列学院学习。经过考试和中央书记处张闻天、康生谈话,我于5月进入马列学院第一班学习。
  马列学院是我党为培养理论干部、提高在职干部的政治理论水平而创办的。马列学院第一班的学员,既有入党多年、担任相当领导职务的老革命,也有不少像我一样加入党组织不久的年青人。当时大家吃住在一起,学习在一起,学员之间非常平等,相互也无话不谈。世英同志是有家室的人,当然不可能完全同我们年青人一样整天在一起,因此有一段时间我同世英同志不像和同龄的年青人那么熟。但有一件事使我了解了世英同志敢怒敢言、疾恶如仇的个性。
  延安不大,人们总有各种各样的消息来源和消息传播渠道。特别是受年青人瞩目和崇拜的党的领袖们的革命事迹和奇闻逸事,更是大家所乐道的。我上马列学院不久,就听说了毛主席要同江青结婚的消息。世英同志自然也知道了这件事。世英同志在上海工作过,了解江青在上海时的一些不够光彩的事情,包括江青在上海从事进步工作时曾经被捕过,但在狱中表现不好;被组织营救出来后,她不再做基层工作,陷入了演艺界的争风漩涡,风流韵事不断;为争出风头,她在1936年蒋介石五十大寿时参加过为蒋献寿的演出活动等等。听到毛主席要同这样一个女人结婚,他坐不住了。
  一天,世英同志向小组里的同志们披露了江青在上海演艺界的面目,并说,可能主席不了解江青的情况,如果主席同这样的女人结婚,不仅有损于主席个人的威信和形象,也有损于我们党的形象。大家听他说江青在上海时被捕过,表现不好,后来又很风流,同时也看到江青到了延安打扮得非常特殊,和其他的女同志不一样,所以七嘴八舌地议论,说应该向党中央和毛主席反映情况,革命领袖不能和上海滩上的“戏子”结婚。特别是我们这些年青人,一向看不上某些到了延安就去找老革命的女同志,因为我们觉得她们这样做不是出于爱情,而是贪图虚荣,贪图享受。嫁了首长,她们就可以享受警卫员的服务,享受小灶。所以,我们这些自以为清高的年青人非常看不起她们。现在,江青这样的女人居然要嫁给毛主席,我们觉得她根本不配。
  可能世英同志在小组里揭露江青的历史时,就已经决定给中央上书,如实反映江青在上海时的表现,尽力阻止江青和毛主席结婚。他在小组里说这件事,一是按捺不住自己的愤怒之情,一是想看看大家的反应。结果,大家的反应更坚定了世英同志的决心。很快,世英同志联络了他过去一起工作过的几位老同志,写了联名信,反对毛主席和江青结婚。世英同志的名字签在最前面,签名的还有陈雷、南汉宸等一些我认识和不认识的人。可能是由于世英同志看我有些天不怕地不怕的劲头,所以,他问我敢不敢签名,我说敢,于是我的名字也签在了后面。
  当时,我入党不久,根本不知道党内斗争的复杂,把一切都想得很简单。在我看来,白的就是白的,黑的就是黑的,对的就是对的,错的就是错的,党的领袖也可能犯错误,共产党员要敢于直言进谏。签名这件事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所以,我既没有什么犹豫,也没有什么思想负担。但世英同志毕竟是老资格了,他深知党内、革命队伍内的斗争也是复杂的,所以他并没有征求小组里其他同志签名,可能也是为了保护年青同志吧。
  联名上书事件自然也传了出去,一时却没有结果。不久,大约是7月,由于抗战形势的需要,世英同志接受了去山西抗日前线的任务,后来又被派往阎锡山处的八路军办事处(那时已改称十八集团军办事处)。从他到马列学院学习到离开马列学院,前后不过两个月的时间。具有戏剧性的是,不久江青来到了马列学院我们这个一班学习,这时她还没有同毛主席结婚。
  由于大家知道了她和毛主席的关系,又知道了她的过去,所以都对她敬而远之。冷眼旁观,江青确实不怎么样。我们一起吃大灶,小组的人席地而坐,一个组只有一个菜一个汤,放在地上,大家围在一起吃。当时一个菜一般就是白菜或山药蛋,一个汤其实就是淡盐水,上面飘着几片菜叶,有几点油花。结果江青经常叉开双腿往菜碗前一坐,毫不客气地捞着汤里仅有的几片菜叶,还把仅有的一点油花也撇到自己碗里。由于她坐得离菜碗很近,弄得我们这些男同志都不好意思去夹菜,结果自然便宜了她。好在没过多少时候,因为江青来得晚,又没有什么理论基础,学习不够好,就被调到第二班去了。
  没过多久,就听说江青还是和毛主席结婚了。看来我们的联名上书没有起作用。但是又听说,中央有决定,江青仅仅是照顾毛主席的生活,不得参与政治活动。听到这个消息后我想,这大概与世英同志发起的联名上书有些关系,总算达到了部分目的。
  后来的事实证明,世英同志没有看错江青。江青不仅政治品质恶劣,生活作风不好,而且心狠手辣,野心极大。可惜世英同志当时的上书没有起作用,不然“文化大革命”的危害可能会减小一些。

大胆上书中央,批评“抢救运动”

  自从抗日战争爆发后,全国各地的青年知识分子大批投奔延安,改变了陕北根据地各个机关的人员结构。知识分子聚到一起,总是好发表议论,何况大家都感到延安是一个人人平等、精神解放的新天地,因此话题不论大小,不论是政治问题还是同志间的平等问题,都能引发一系列议论。整风运动就是要统一全党的思想,特别是要统一知识分子的思想。整风运动后期,延安开始的反“小广播”的斗争,主要就是针对知识分子们好议论、好评论的风气的,要求统一思想,舆论一律。反对“小广播”之后不久,又要求大家“向党交心”,一方面交待个人历史,一方面交待个人思想活动。“向党交心”要越详细越深刻越好。于是,有人是真正暴露灵魂深处的与党不一致的思想和肮脏思想,有人则为了表现暴露深刻以便顺利过关,开始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这个运动的结果并不够实事求是,好像就是为了打掉知识分子的自尊和清高。
  在这之后,由于出现了张克勤案,康生提出在延安国民党派遣的“红旗特务”多如牛毛,于是推动了由整风运动到“抢救运动”,即揪出革命队伍内部的特务和反革命分子,抢救被国民党拉下水的青年。
  由于“向党交心”活动,使一些同志之间产生了知人知面不知心的感觉,所以抢救运动开始时,一天揪出很多特务,大家都信以为真。大家对延安有这么多国民党特务深感震惊。随着特务越揪越多,同志之间相互都不敢信任了,议论也仅仅限于夫妻之间和极要好的朋友之间。不久,身边很熟悉的同志也变成特务了,自己也变成特务了,才明白根本没有那么多的特务。
  当时我和我的爱人都在《解放日报》社。我爱人陈也竞的姐姐陈楚平是在南京搞学生运动被学校开除,辗转来到延安的,一直被关押审查,所以陈也竞当然是有极大的特务嫌疑;而我出身于官僚地主家庭(解放后我父亲被定为开明绅士),社会关系复杂,更有特务嫌疑了。由于我们都不承认是特务,于是成了被抢救的重点对象。开始我们感到冤枉和不解,陈也竞比较沉默,只是死不承认自己是特务;而我则比较冲动,经常和帮助的人争论,还帮别人辩护,结果我们成了顽固分子的典型。不久抢救运动在有些地方搞成了悲剧,一些单位有不堪忍受“抢救”而自杀的,像在鲁迅艺术学院,自杀的还不止一个两个。但在有的地方到后来抢救运动则搞成了闹剧,比如我们所在的《解放日报》社,一些事情使我们感到又气又好笑:今天的积极分子,明天就可能被当成特务被斗争;而今天的特嫌,只要承认了自己是特务,不但第二天就可以当斗争别人的积极分子,当转变的典型,还可以美美地吃一顿病号饭,名义是补偿思想斗争的痛苦。如果说开始的时候一些同志是由于经受不了没完没了的斗争,而被迫承认自己是特务,那么后来,同志之间相互都明白谁也不是特务,承认特务已经成为了一个走过场。以至于有的同志劝我,你承认了吧,承认了就没事了,不然连我们都不得休息地陪着你。还有的同志拿来枣饼给我吃,等我吃完对我说,你饼都吃了,总该承认是特务了吧。再到后来,比较认真的积极分子也开始懈怠了,于是,开斗争会归开斗争会,开完会积极分子与“特务”们相互拍拍肩膀一起去吃饭。
  虽然抢救运动中发生了不少悲剧,也出现了一些闹剧,中央一些同志也有看法,但抢救并没有停止,上面的精神和处理意见还是很严的。由于我们夫妻两人一直不承认自己是特务,又由于我的家庭社会关系比较复杂,我被定为特务。王世英同志从山西回到延安后,参加了审干工作,看到许多他所熟悉、了解的人,甚至和他一起从事过艰苦的白区工作的人都被定成了特务,他认为运动搞得过左了,于是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写了《关于请求中央纠正抢救失足者运动过左问题的报告》,大胆站出来向中央反映运动过左的问题,并列举事实材料,为他所了解的被定为特务的人做担保。我就是他所保的人之一。
  在那个时候能够出来保我,保其他一些同志,并且提出用党籍和脑袋担保,是需要勇气的。因为他这样做很可能轻则被定为包庇坏人,阶级立场有问题,重则被打成特务头子,因为他在白区工作过。他之所以有这样的勇气,我想一方面是因为他一心一意要维护党,维护党的形象,就像上书反对毛江结婚、维护党的领袖一样,另一方面是因为他对同志有着深厚的感情。他出于老革命对新参加革命的同志的爱护,出于对白区工作的同志的信任,相信由白区同志介绍去延安的青年,绝不是国民党的派遣特务,认为组织上应该相信和爱护这一批人。
  世英同志的这一报告,不仅体现了他的勇气,体现了他对同志的深厚感情,还体现了他的政策水平。世英同志看到,在延安搞这样大规模的抢救运动,远远超出了干部审查的需要,不仅伤害了许多同志的精神和肉体,伤害了同志之间的感情,还会影响到其他根据地和白区工作,对党的事业造成破坏,实际上是做了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

反驳康生诬陷,力保革命同志

  “文化大革命”初期,康生、江青操纵“中央文革”,别有用心地利用红卫兵在全国范围内揪“叛徒”,使得在白区工作过的同志、特别是坐过国民党监牢的同志很多都被打成“叛徒”,致使一些同志没有死在国民党的枪口下,反而死在红卫兵和造反派的批斗和监禁中。就是在这样的“红色恐怖”下,王世英同志不顾自己身处险境,不顾患有半身不遂之症,继续同江青、康生一伙斗争,尽力保护为党工作多年的老同志。我不仅听他讲过这方面的事,还碰到过一次这样的情况。
  “文革”初期,世英同志还担任着中央监察委员会专职委员。一次,我到西单头发胡同33号世英同志家里去看望他,想和他谈谈对于“文化大革命”的想法和看法。我去了不久,康生去了,我就回避了。事后,世英同志告诉我,康生这次去是谈全国妇联副主席章蕴大姐的问题的。康生一口咬定章大姐的丈夫李耘生是章大姐出卖的,要把章大姐打成叛徒,而世英同志也咬定章大姐是经受了严酷考验的好同志,她的丈夫是叛徒出卖的。结果双方争吵得面红耳赤,不欢而散。康生是喜欢到处卖弄他的才学的,他并不是第一次到世英同志的家里;而因为工作上的原因,因为要为同志申诉、打抱不平,世英同志也曾多次去过康生的家。由于世英同志刚直不阿,敢于直言,敢于上书,在延安“抢救运动”后期被毛主席称为“大老实人”,解放后又被大家称为“党内海瑞”,所以,康生对世英同志一直有所顾忌,而世英同志则经常不买康生的账。但是,这次争吵之后,可能由于康生已经窥到“文革”的底牌,所以不再登世英同志的门,并且也不再见世英同志。世英同志为了一些老同志的问题带病去中央党校找康生,康生明明在家,却让秘书挡驾,避而不见。事后,世英同志气愤地对我说,“好吧,你不见我,我也不见你,但是我有话还要说,我要对党对同志负责!”正是这种精神,支持着世英同志在“文革”中,在身患重疾、被迫害至生命垂危时,仍然想着要向总理反映真实情况,为坚持真理和正义不屈不挠。
  后来才知道,世英同志写的材料都落到了江青、康生手里,使他们更恨死了世英同志,加紧制造莫须有的罪名迫害世英同志,致使世英同志于1968年春天被迫害致死。这一方面是江青、康生对于疾恶如仇的王世英同志的报复,一方面也由于他们对刚正不阿的世英同志无奈,因此指使手下干将往死里整世英同志,以搬开他们打倒老干部的障碍。可惜一身正气、一生为许多同志平反申冤的世英同志,却冤死于党内坏人之手。但是,历史是公正的。江青、康生最终被钉上了历史的耻辱柱,而世英同志无私无畏、光明磊落的言行将永远被历史所记载。
  (王世英,山西省洪洞县人,1905年生,1925年加入中共,是参加过第一次大革命的老同志。他先后在上海、南京等地区从事党的情报、军运工作,做出了积极的贡献。在抗日战争时期,同阎锡山的反共活动进行了针锋相对的斗争。他在极其险恶的环境中,及时向中央报告敌情,为党做出了特殊的贡献。建国以后,他曾任山西省省长,以后在中央监委工作。“文革”中遭江青、康生残酷迫害致死。死时62岁。1979年中共中央为王世英平反昭雪。今年是他诞辰100周年。

  (余宗彦,1938年入党,中华全国总工会原宣传部长) (责任编辑 杜导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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