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江：1965年胡耀邦是怎么从陕西回到北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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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

胡耀邦真的病了

1965年初春，胡耀邦在团中央的老搭档———团中央书记处书记王伟，前来西安探望。胡耀邦离京赴陕以后与王伟并无太多联系。此时，王伟隐约听说胡耀邦病了，但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生什么病了。正好他有一个出差机会去陕西和甘肃，就打算经过西安看看胡耀邦。临行前，王伟见到了彭真，对他说，我要去看看耀邦，听说耀邦在陕西得病了。彭真说，不是病，是和有的同志有不同意见了。你去看看他吧，不要弄得不好了。王伟这才知道原来是出现了意见分歧。

王伟到西安以后，带着随员李蓉去看胡耀邦，只见胡耀邦躺在沙发上，双手抱头，脸色不好。交谈片刻后，王伟的感觉是胡耀邦没有什么特别的病，是心里有些闹别扭。

王伟向胡耀邦询问：这里的工作情况怎么样？胡耀邦叹了口气说：“嗨，不好搞。”但是他并没有向王伟详细介绍，而是有意岔开话题对王伟说：“哎，你来了，出去看看吧，看看下边群众的生活，看看生产。”

接着，王伟按照行程计划去了甘肃。陕西、甘肃两省人民的生活相当困苦。王伟一路看下来，对胡耀邦的苦恼心有所感。他想，就是因为陕西、甘肃人民的生活太困苦、太穷了，胡耀邦才产生了首先要把生产搞上去的强烈愿望，这和西北局主要领导将注意力集中于“四清”，集中“反对修正主义”产生了分歧。在基层，有人对王伟说，胡耀邦来到陕西是“搞生产的”，他对搞阶级斗争不那么感兴趣。以王伟的政治经验来看，由此出现的分歧可不简单。

其实，胡耀邦真的病了。

进入3月，胡耀邦一夜一夜地失眠，头痛欲裂。3月17日，他终于病倒了。医生诊断后发现，胡耀邦的听力和视力下降，肺部出现气肿，属突发大脑蜘蛛网膜炎。医生要求胡耀邦立即住院治疗。

3月18日晚上，胡耀邦又一次失眠，看来不住院治疗不行了。他决心在住院之前，向西北局主要领导写一封信，再作一次思想检查，主要围绕自己在“干部四条”上的决心由来和得失谈谈认识。这回，胡耀邦不要秘书帮忙，自己断断续续地写了几天，最后一次一口气写到凌晨2点，终于将这封信写完。送出这封信后，胡耀邦住院治疗。

胡耀邦住院前的3月4日，身患沉疴的西北局第二书记张德生去世了。办完父亲的后事，张德生的儿子张凯到医院看望胡耀邦。这位学习成绩优秀，志在考取重点大学的年轻人并不知道，身在西安的胡耀邦受了批判，而且他对胡耀邦的病情也不了解多少。他来到病房坐下，一口气说了许多事情。他对胡耀邦说，在1965年这个暑假里，他要去农村参加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为此，他问胡耀邦，去了农村要注意什么。

胡耀邦对此不以为然，扭转话题只字不提，侃侃而谈学习。他对张凯说：“我和你爸爸没念过大学，但是自信超过大学水平了。凭什么？凭拼劲。我读《楚辞》，不要带注解的，就靠《辞源》啃了两个月，啃下来了。”

张凯告诉胡耀邦，现在各个学校都在学北京，不少学校要改为半工半读的学校了。胡耀邦表示了不同意见：“刮不得风！中国穷，搞一点（半工半读）可以，两条腿走路。可不能一会儿这条腿长，一会儿那条腿长。”他唯恐表述得还不强烈，干脆站起来学瘸子走路，把张凯逗乐了。

在这之前，胡耀邦在陕西工作不顺畅，和西北局主要领导关系紧张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北京，爱人李昭知晓后打电话给胡耀邦的秘书戴云，询问情况。戴云在电话里对李昭说，工作上有分歧，主要是耀邦与西北局主要领导有不同的看法，弄得心情不太舒畅。请放心，有事我会打电话给你的。李昭放下电话就忙工作去了。谁想到不多久，戴云打来电话，说胡耀邦已经住院了。

这回，李昭得知了更多的消息，都是关于胡耀邦与西北局主要领导之间分歧的。她放心不下，请了几天假，于4月末乘飞机前往西安。李昭下了飞机，陕西省委派车将她直接送到了省医院西病室。李昭看到胡耀邦明显瘦了，一向沉稳的她半天没有说出话来。还是胡耀邦先开了口：“知道我遇到了困难？咳，这算什么困难。我说过，不让告诉你，这个戴云！”到头来，还是戴云向李昭详细地介绍了事情的始末。

李昭很为丈夫着急，但她知道，着急是没有用的。她来到西安，见到了正在陕西搞“四清”运动的杨尚昆，还有陕西省委好几位领导。他们不便于向李昭说什么，但是都宽慰她，希望她在西安多住两天，看看这座著名古都。

李昭这是第二次到西安。上一次，是她在抗战爆发投身革命以后，经过西安去延安的。但是现在，她没有心思游览西安。她知道即使留在胡耀邦身边也无济于事，只住了两天，就返回北京了。

在接受批判的时候换秘书

1965年5月19日，胡耀邦病情缓解，出院了。医生告诉胡耀邦，病状没有完全消除，还需要继续休养一段时间。但是西北局主要领导不打算让胡耀邦舒缓这口气。根据他的授意，西北局和陕西省委通知胡耀邦，准备很快召开陕西省委工作会议，总结工作，而且要胡耀邦在会上作出全面检查。

胡耀邦不能违命，只得召集手下几位“秀才”，为自己起草报告和检查提纲。他对几位执笔人说，该检查的自然要检查，但是重点要放在以后的工作上。为了检查，他和几位起草人绞尽脑汁，会议前夕才勉强拿出了稿子。这使胡耀邦的身体又变得很糟糕。

6月上旬，根据西北局主要领导的指示，陕西省委召开了会议，对胡耀邦进行了批判，气氛相当紧张。这时，省委有的负责人火上浇油地提出，胡耀邦从北京带来的秘书李传华出身富有家庭，他本人在1957年说过“右倾”的话，不宜继续担任省委主要领导的秘书，应返回北京另行安排工作。对胡耀邦秘书出身成分的指责是在高级会议上提出的，胡耀邦在当时的气氛下也不能辩解。他表示，可以向团中央再要一个秘书。


会议还没有结束，胡耀邦的机要秘书李茂勋打电话给团中央组织部，转达了胡耀邦的意思。在北京接电话的是高勇。高勇认为，李传华早年参加革命，如今再提他的家庭出身没有什么意义。他立即向中央组织部报告了自己的看法。中组部的回复是，在我们党内，出身不好的人很多，应该重在表现。李传华并没有坚持“右倾”的观念，说他出身不好就要替换的理由不能成立。但是，如果西北局一定要换胡耀邦的秘书，团中央有合适的也可以换。

实际上，这个意见是向西北局作了妥协。李传华在几天后就回到了北京。此前，戴云患病先一步回北京治疗了。李传华一走，胡耀邦身边就只有李茂勋了。

团中央一时派不出秘书，胡耀邦的秘书就由陕西省委来选派。省委秘书长陈元方很同情胡耀邦，他灵机一动，找来了张德生的秘书毛生铣。他直截了当地说，耀邦书记的秘书李传华走了。他来陕西的时候带来了三个秘书，戴云因为生病前些日子回了北京，李传华由于出身不宜继续担任秘书，目前只有一个李茂勋是机要秘书，不能跟着耀邦到处走。这样一来，耀邦身边就没有人了。现在他很需要一个秘书，既然你还没有分配工作，就先到耀邦那里去吧。毛生铣满口答应。谈完话，他直接到胡耀邦处报到。胡耀邦平静地接受了毛生铣。

经历着西北局授意下由陕西省委召开的批判会议，胡耀邦内心非常痛苦和烦闷。有两次，他参加会议后走出会场一头钻进汽车，马上招呼司机：“走！”司机问胡耀邦开到哪里去，胡耀邦没好气地说：“要你走你就开嘛。”结果，司机开着车在住地附近兜圈子，胡耀邦借此排泄胸中的郁积。这种情绪，给刚到胡耀邦身边工作的毛生铣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对省委工作会议上毫无道理的批判，胡耀邦终于按捺不住胸中怒火。他写了一封信给邓小平和彭真，说这里的批判不实事求是，乱批乱斗，会把西北的党风搞坏。这封信送到中央办公厅后由办事人员作摘要后上报。胡耀邦的信虽然已经上送，但处境没有任何改善。

叶剑英带两位上将前来解救

1965年6月初，叶剑英偕同张宗逊、张爱萍两位上将一起搭乘军用飞机前来西安。他们是在兰州参加军事会议后前来西安的，明里是来“检查军事工作”，实际上却是为了解救胡耀邦赶来的。

原来，贺龙听说胡耀邦在陕西因为大力纠“左”正在挨整，即告诉了叶剑英。叶剑英对胡耀邦非常关心，听说了陕西的事情，即有意到西北一行，还约请两位上将同行。

叶剑英、张宗逊、张爱萍来到西安的当晚，西北局和陕西省委设宴款待。宴席一开，张爱萍即高声说道：“我们一进潼关，就看到陕西的麦子长势喜人，看来是一个大丰收。耀邦瘦了，陕西肥了，耀邦对陕西是有功的啊！”张爱萍一席话，先声夺人，西北局和陕西省委的一班人哑口无言，亦无从说胡耀邦的什么坏话。宴会结束时，叶剑英要胡耀邦独自留下，问他：“我听贺老总说，这个地方在整人呢！”

胡耀邦说：“您不说我还不敢说呢，我已经作了六次检讨还不过关。”叶剑英问是什么问题。胡耀邦即向叶剑英介绍了情况。叶剑英说：“老弟啊，你在旧社会少吃了几年饭，你斗不过他们。在西安说不清楚，回北京去谈嘛！”胡耀邦说：“我检查多次了，还没有通过，走不脱呀。”叶剑英当即说：“这里通不过，到北京去通过。你要跟我走，我带你走。”“我走哪里去呀？”胡耀邦对叶剑英说，“我是中央管的干部，你是中央军委的，我怎么跟你走呢？”胡耀邦的朴实又一次显露出来。叶剑英说：“叫你跟我走，你就跟我走嘛。”

叶剑英还对胡耀邦说，你告诉我的问题，我可以向中央反映，你本人也要向中央反映，你比我说得更清楚。你回去讲，我也要讲。谈完这番话，叶剑英离去。走到门口时，他对秘书王守江说，咱们走的时候，你注意，耀邦同志要和我们一块儿回北京。

也许是因为了解自己的叶剑英来陕增添了胡耀邦的勇气，或者是胡耀邦本人已将许多话郁积在胸不得不发，他在6月11日举行的省委第116次常委会上作了长篇发言，针对批判，列举八个大问题进行了申辩。他说明，之所以有“三个暂停”，是在当时情况下不得不如此。

胡耀邦长篇发言之后，陕西省委通过了一个以安排工作为主，对争论问题暂时不作结论的会议纪要。这可能与叶剑英来到西安为胡耀邦说了话有关系。

叶剑英来到西安，胡耀邦倍感亲切，陪同较多。叶剑英久慕华山天险之名，感叹腿力不足，就乘坐飞机来到华山上空盘旋数圈，胡耀邦也搭机升空陪同。他们一边看，一边交谈。叶剑英是胡耀邦的老首长，在他力劝之下，胡耀邦被说服了，决心跟随叶剑英回北京。

6月18日省委工作会议一结束，胡耀邦即向西北局请假回北京治病。西北局主要领导知道叶剑英要带走胡耀邦，碍于情面，无法阻拦。6月20日，胡耀邦搭乘叶剑英的军用飞机回北京，身边只带了新任秘书毛生铣。登机之时，见到胡耀邦留恋陕西，叶剑英催促他说：“耀邦走吧，这个地方不好搞呀。”胡耀邦默默地登上了叶剑英的专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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