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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大斌:钱让能为责任田上书毛泽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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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4-16 12:12: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钱让能为责任田上书毛泽东
陈大斌

  “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及随之而起的“共产风”,给农村经济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不少地方的农村出现饿死人的严重局面。农民对“一大二公”的集体完全丧失了信心,纷纷实行“包产到户”以自救。据有关部门的统计,上个世纪60年代初,全国有20%以上生产队实行了包产到户。其中,以安徽省在全省推行的“责任田”规模最大,全省90%以上的生产队实行,被农民称为“救命田”!当形势稍有好转,中央便令安徽省委立即“改正”“责任田”的资本主义做法,但却遭到广大农民的抵制。同时,全省各级干部中也有一些敢于坚持真理的人站出来,搞调查、写文章,呼吁延缓“改正”,继续实行;还有一些干部直接给毛泽东主席“上书”,“保荐”“责任田”。其中影响最大的“保荐书”是钱让能写的。为了这封“保荐书”,他被“揪”住,在安徽全省游斗,差点丢了性命。但他始终无悔,坚持认为自己的“保荐”是正确的。这份《保荐书》已被收录在多种农村改革的论文集或资料汇编。这里就不详加介绍了。现在让我们来了解钱让能“上书”的艰难过程吧。
  2002年春天,我怀着崇敬的心情专程来到安庆拜访已经退休的钱让能,屡经磨难而今年逾古稀的钱老,身体尚健,精神矍铄。相对而坐,面前清茶一杯,我们谈起了40年前的往事。

  我之所以决心“上书”,因为我了解农村的真实情况,我是为万千农民请命

  钱让能是一位有着良好文化、理论修养,长期从事宣传工作的干部,原在中共安庆地委宣传部任理论教育科副科长。1960年8月,为了解决农村的严重问题,安庆地委从地直单位抽调大批干部直接下到各公社、大队、生产队担任实职。钱让能被派到太湖县徐桥公社任副书记兼龙王大队支部书记。
  钱老说,大队部请一位老大娘为我们烧饭。她是个善良慈祥的农村妇女。几天来,我常见老人深夜对着岭下哭泣,便问她何以如此伤心。她说:“家破人亡了!老伴原来也是小社的社长,办公社,吃食堂时,连饿带病于去年冬天走了,儿子也在今年春天死了,媳妇远走它乡,就剩下我一个孤老太婆了。现在生产队又拆我的房子,真不晓得以后如何舞?”(当地方言:即不知今后如何生存)我连忙叫醒了原大队支部书记,问他为什么要拆民房?他说“这是上面布置的。为了便于管理,拆小庄并大村庄。”我问:“那大庄子的人到哪里去了?”他说:“大庄子的人跑的跑,病的病、死的死,好多房子没人住。”
  他的话使我十分震惊!第二天一早,我就走村串户实地调查。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花了半个多月的时间,我察看了20个村庄,10个大食堂,走访了100多个农户,沿途但见大片田地荒芜,秋季作物收成无望。好几天,我都食不甘味,夜不成寐。大多数村庄,都是屋破房塌,满目狼藉。只有“三面红旗万岁”、“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桥梁”、“超英赶美”等标语,在断墙残垣中还隐约可见。所有农户(只有一户副大队长家除外)没有家禽家畜,连猫狗叫的声音也听不到了。全大队十多个食堂我都去尝试过,每人每餐只合二两多点秕谷,没有蔬菜,只好在河里捞些水草当菜,没有点滴油腥。一碗稀粥喝下,碗里要剩下一小堆的秕籽壳。有的社员偷偷对我说:“这点吃的,没法填饱肚子。如果允许我们晚上动烟火,搞点野菜什么的熬点汤汤水水喝喝也好些。但是生产队设有一个专门巡逻队,谁家冒烟就砸谁家锅钵,而且还要大会批,小会斗。更严重的是,即使如此的低标准的伙食,以各个生产队现有粮食,也只能维持一个多月,晚稻、荞麦收成无望,各队的山芋又很少,冬季社员吃粮没有着落……”
  钱老继续说,后来,便出现了人口非正常死亡。起初,我参加生产队的社员大会时,几乎队队都是一个样,一眼望去,大都是十二三岁的孩子们,大人极少。后来才了解到:成年人都是逃的逃,死的死,两位下放的医生如实告诉我:“成年人劳动强度大,营养跟不上,分到那点食物也都让给自己的娃娃们了,所以孩子死的就少些。”我无法忘记五星生产队董家上屋的景况,这里“五风”带来的流离、饥饿、疾病、死亡,令人惨不忍睹,怵目惊心。有些老人告诉我:去冬今春这个大屋的死人没有人埋,还是调外队的劳力来埋的。死的最多的一天,这个屋死了8个人。有的死人在室内停久了,眼睛和头脸的皮肉都被老鼠啃光了。
  钱老说,当时,我以为徐桥公社的问题只不过是个别地方的特殊现象,但是,后来我了解到,全县、全地区乃至全省,农村问题到处都很严重。
  1961年,安徽省在困境中勇敢地迈出了一步,推行了“责任田”。我所在的公社、大队迅速由点到面迅速推广,广大农民群众奔走相告,拍手称快,生产积极性就像火山一样迸发出来,欢欣之情溢于言表。“责任田”推行速度之快,效果之好出乎我们预料。首先是农民喜笑颜开,生产积极性大大提高。东方刚刚放白,大人小孩就主动背起粪箕,扛起屎勺去拾肥;过去无人问津的荒田荒地,现在争着要耕种;连丢在田野里的大型农具,都有人扛回来修好;农民们走亲访友去兑换良种;毁坏了的小型水利设施,社员们都很自觉地主动兴修。尤其令人兴奋的是外流劳力纷纷返乡归田。尚未回归的,在家的父母、妻子、兄弟就托人寄信去催他们回来,我们这些代笔者忙得不可开交。农民们那股渴望搞好生产的劲头,的确是我十多年(除土改外)来第一次见到。经过农民们不到半年多的艰苦奋战,早稻取得了好收成,中稻、晚稻也丰收在望。我住在韦屋队,一共有16户人家,早稻收成多的农户有2800多斤,一般的农户也有2000斤,少的也有1000斤,中晚稻预产比早稻还要多。田头地角的小杂粮户户都有,家家户户都在建仓储粮,忙着准备饲养家禽、家畜……
  可是,就在这时,传来上级“改正”“责任田”的决定。
  这时我已调到太湖县任宣传部副部长兼县党校副校长。当时我正率党校一个班进行轮训,来自实践的学员们对“责任田”展开了热烈讨论。大多数学员认为,中央某些领导不了解下情,不知道民意。要求对“责任田”的功过是非重新评估,并恳求我们代为反映他们的呼声。三月底,在贯彻新改组的安徽省委《关于改正责任田办法的决议》后,我根据决议精神和学员们提出的问题,再次深入到农村进行了一个多月的考察。回县后,在党校轮训班上,分别召开了多次山区、畈区的社队干部座谈会,就“责任田”问题展开广泛讨论。许多来自农民中的真知灼见,使我受益匪浅。在一次县委工作会议上,我分别找了山区和畈区的几位区委书记,听取了他们中的一些人对“责任田”的不同意见,尔后我又查阅了县档案馆的一些有关资料,进而翻阅了一些文献和经典著作。通过进行反复论证,我感到:社会就像一个大实验室。哪种形式能够促进农业生产的发展,哪种形式阻碍甚至破坏农业生产的发展,农民知道得最清楚,基层干部心中也有数,经典著作中也有基本的、比较明确的答案。经过深思熟虑后我从思想上得出结论:实施推广“责任田”,不仅适合农业生产的发展,而且是完全符合社会主义性质的一种责任制。
  为了使“责任田”继续实行下去,广大农民免受折腾,我毅然决然上书中央,如实反映民意实情,直陈己见。因为此事关系重大,能拍板的只有毛泽东主席。所以我想,要上书就直接给毛泽东主席上!

  我“上书”中央主席是我的权利,如我“以言获罪”,那是党之不幸,国之不幸

  钱老在讲到如何确定“上书”的标题时说,当时我想到楚汉相争时,萧何连奏三本向刘邦保荐韩信的故事,并从中得到启发:最后我决定以“保荐”二字为主题,即:对“责任田”不仅要“保”,而且要“荐”,较为言简意赅。
  钱老说,我自认为所掌握的材料是绝对真实可靠的,提出的见解也是我多年在农村实践中体验出来的,毛主席完全有采纳的可能。为了证明他的观点,钱老又从以下几个方面作了分析、说明:
  第一,“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解放以来党在农村实行的一系列方针政策,对错成败,农民知道得最清楚。建国后十多年来所取得的伟大成就,众所周知毋庸置疑。但是57年尤其是58年以后的严重失误,农村出现的各种严重问题也是无法回避的。无论问题出在哪里,执政党无法推卸自己的责任。毛主席历来主张坚持真理,修正错误,因此他一定会豁达大度,从谏如流的。
  第二,毛主席对人民一贯情深意笃。他热爱人民和人民心连心,尤其是对中国的广大农民,他无论在革命战争时期,还是在社会主义建设时期,对中国农村、农业、农民倾注了大量心力。“大跃进”、“人民公社化”运动的兴起,使得农村高指标、高征购、浮夸风和共产风泛滥成灾,也无不是脱离了实事求是和群众路线的结果。作为一个有党性的共产党员,一个有良知的知识分子,我不能不向中央反映真实情况。作为一个国家干部,尽管人生道路不同,生活方式不同,处世哲学不同,但是热爱脚下的田园国土,忠诚于已经遭遇不幸的农民,则是起码的道德。封建社会士大夫尚敢于“犯颜直谏,为民请命”,我作为一名共产党员和国家干部,一定要如实禀报。当时我想,只要他老人家了解到真实情况,肯定会采取措施扭转局势,“责任田”也许有保住的希望。
  第三,“民以食为天”。当时全国粮食空前紧张,城乡人民都是“低标准,瓜菜代”。既然安徽的“责任田”办法施行一年多之后,农村人民群众的口粮问题已基本缓解,有的食足有余。那么这种办法可以使全国人民吃饭的问题得以解决。至于“责任田”是不是社会主义性质的争论,可留待以后去解决。我想,即使从这个角度去考虑问题,主席也会完全赞同的。更何况1961年在广州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上,原安徽省委书记曾希圣当面请示过主席同意的。
  基于上述想法,五月下旬,我便着手写这份报告。为了严格保密,我白天照常工作,晚上挑灯夜战,草拟“上书”。那时太湖县小电厂一到晚上11点就停电,我只好用煤油灯照明。经过八个夜晚的奋笔疾书,写成“上书”的初稿。
  我问钱老,当时有没有感到这样做在政治上会有风险?钱老说,怎么会没有?在写成初稿后审校文字和推敲内容的过程中,我感到这次“犯颜直谏”,面临极大的风险。“上书”表面上是对安徽省委《关于改正‘责任田’办法的决议》持有不同意见,而实际上则是对公社体制提出问题。所以,几天之内辗转反侧,不能决断。特别是想到庐山会议上彭总“上书”被批,党内敢于说真话的同志,一批批被打倒的现实时,“一字入宫门,九牛拖不出”的古训就响彻在我耳际,就像千斤重的包袱常常压得我喘不过气来。但是,我脑子时时浮现出来的农村那一幕幕惨景,更有广大干群的殷殷重托声在耳边回响。“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国亡祸及家身、国兴福连黎庶”等先贤哲言使我不再犹豫。即使是“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阳路八千”,也绝不能后退。这是一个共产党人应有的品格。古往今来,“没有文章倾社稷,从来佞幸覆乾坤”。我光明正大,严格按党规国法办事,行使自己应有的权利,如果对我实行抓辫子,戴帽子,打棍子,那实质是“文字狱”的悲剧重演,不仅是我个人的不幸,更是党之不幸,国之不幸。
  初稿经过修改后,我将其交给县委党校文书朱登和同志,请他复写一式三份。他晚上挑灯夜战。复写好后,我请他将一份装进大信封,用毛笔写上“北京:中共中央毛泽东同志亲收”。随即以机密军邮寄走。为了保险起见,我将另一份也以机密军邮寄国家外经部李强部长,托其转交毛主席。6月17日,县委书记谷志瑞同志去省城开会,我又请他带一份呈送安徽省委。
  不出所料,不久,“保荐书”被批判,上级派人来和我谈话,让我作检讨,那是1962年9月底,安徽省委已派来一个十多人的调查工作组,名义上是前来太湖就《保荐书》一事进行调查,实际是奉命来罗织罪名,对“责任田”大加挞伐。省里的那位负责人一到太湖,立即找我谈话,指出:“你给中央、主席写信在组织程序上没有错,但在政治、思想认识上有严重的错误。”于是他从公文皮包里拿出一大堆文件给我,要我认真阅读,然后再和他谈感受。第三天我将文件交回,他问我想得怎么样?我说:“我从组织上服从,但认识上予以保留。”他正色说:“你的报告是毛主席批示的,属于认识上的错误,如果坚持不改,矛盾也会转化的,望你三思。”随后他叫我陪同工作组下乡调查了几天。调查不过是例行公事罢了,他们在调查之前就有了结论。这就是后来大家都看到的省委调查组1962年10月15日写出的那篇调查报告,《“责任田”应该保荐吗?——对钱让能同志〈关于保荐‘责任田’办法的报告〉的几个主要问题的调查》。这篇调查“报告”全面否定了“责任田”的积极作用。对于我个人,《报告》说钱让能为什么会出现这一错误呢?主要原因有三,一是没有站在无产阶级立场上用阶级观点分析观察问题,二是没有认真调查研究,没有具体分析,三是不了解社会主义集体经济和资本主义个体经济的区别,不了解“五统一”与包产到户之间的矛盾。
  写出《调查报告》后,他们召开县委扩大会,名义上是作调查汇报,实际上是对“责任田”进行严厉的批判,把《保荐书》提高到两条道路、两种路线、两个阶级的斗争高度,说它是为农村资本主义复辟鸣锣开道。之后,又促使广大干部转“思想弯子”,召开更大规模的干部大会,批判“责任田”。
  由于我在“上书”《保荐书》时准备比较充分,几种可能与后果都作了预测。因此,在各种压力的面前,我个人倒显得很平静。省委调查组负责人再次找我谈话,声色俱厉地训斥我:“主席的批示,并未给你定罪,但你的认识是有代表性的,而且也是很系统的,现在影响较大,如你能作个检讨,对全省改正‘责任田’是大有推动作用的。”我说:“我个人服从组织,但我思想认识是由来已久,给主席的报告,并非偶然冲动,如果勉强要我写检讨,那只不过是违心的。”他接着又厉声训斥:“这是组织上的意见,你能不服从?”
  我回到家后静夜自忖,彻夜未眠。第二天一大早,我就找到知心好友、时任太湖县监委书记的李俊谈心。从50年代我们都在安庆地委工作,彼此了解。为了保护我不再受更深的伤害,他经深思以后对我说:“庐山会议彭老总都作了检讨,我们这些小人物检讨一下,又算得什么呢?况且这是向党组织作检讨。写个简单的检讨,无论是对省委还是对调查工作组都有个交待,不然,他们也有为难之处。”在调查组离开太湖时,我饱含屈辱之心情,写了一个两页纸的检讨交给他们。他们如获至宝。以后,等着我的就是无穷无尽的批判和写不完的检讨了。
  接着在全省范围内对“责任田”的大批判铺天盖地而来,一浪高过一浪。在省委、省人委召开的各种会议上,有些负责同志都以我为反面教员公开点名进行批判。省党校、省干校每期轮训班上(全省公社书记参加)都要以《保荐书》作为反面教材。
  10月,省委一届十三次全会(县委书记参加)将我的问题正式提交全会,将上书全文和省委调查组的批判材料印发全会进行批判。11月,省委以皖发34号文件上报毛泽东主席、中共中央和华东局。报告说:“钱让能在责任田问题上的错误观点比较系统,比较突出,他的调查方法也是错误的,所反映的情况也是不符合事实的,这表明他实际上已经站到农村资本主义自发势力那一边去了。”
  由于省委作出示范,各地、市县也都起而效尤。在太湖的县、区、社、队当然也是如法炮制。全省批判的规模之大,时间之长,范围之广,影响之深,比起反右派、反右倾都有过之而无不及。
  说到这里,钱老感慨满怀。他说,在高压的氛围中,我不得不向我的妻子道出真情,并安排了我可能遭遇到不幸的后事。她既为自己丈夫的义举而自豪,同时又为不能为我解忧而痛心。
  当时,钱老政治上陷入困境,幸好太湖各级党委和广大人民了解他关心他,安庆地委的主要负责人暗中保护他,又给予工作,让他下乡调查研究。经过二十多个月的风风雨雨,他安全的渡过了难关。1964年春,太湖县转发地委通知,调他离开太湖去省里等待另行分配。
  钱老说,这出乎我的预料,省委调我到省委政研室工作。据说是省委书记李葆华点的名。
  钱老说,我在省委政研室工作了近一年时间。1965年初,我被调出政研室,回到安庆安排到地区农研所任所长。当时的政治气氛已趋紧张,我这种人这时只能搞科研,不能搞政研了。而“文革”一起,想搞科研也不可能了。
  1966年夏秋间,我正与一班科技人员在徐河公社的稻田里日夜奋战,地委行署派人把我从徐河押回安庆。这时地直机关大字报已经铺天盖地。妻子饱含热泪给我收拾行李,当年我们一起辞别校门投身革命,她一直不辞劳苦的支持我做好本职工作,而今我却因言惹祸,而且祸及她和孩子,真让我五内俱焚,总觉有千言万语要对她倾吐。但时间和环境不允许,我只能背着押解人员偷偷地和她说上几句话:“除了‘上书’,我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人民的事,无论出现什么情况,我决不会自杀,你也要带孩子坚强地活下去。”她会意地点头说:“我相信你”。离别了妻子,我随着押解人员到了隔离地受审。在受审地,我被严密监禁,除大会批小会斗以外,平时连吃饭、喝水、大小便、起床、睡觉、扫地、运送垃圾等等,一切的一切都得要向提着大红棍子的专政队请示汇报,一切人身权利都被剥夺贻尽。批斗与劳动改造交替进行。江堤冬修时,我们一群所谓“牛鬼蛇神”都由专政队押送到堤上干活。分给我的任务是拉大板车运土,每次运土都要堆得满满的,一车土大约有六七百斤重量,还要翻过十多米高的坝埂。从早上东方放白拉起,一直要拉到晚上摸黑。精疲力竭地回到住地后,还要“请罪”,并接受专政队的批斗,随时被拳打脚踢。
  随着“文革”的发展,批斗高潮迭起,对我的迫害愈演愈烈,以致发展到捆绑吊打,用石块砸身等。面对专政队的种种非人折磨,我曾想投江自尽。心想:活着受辱,倒不如到另一个冥冥世界中去寻求解脱。但忽而又想:回首平生无憾事,仰不愧天,俯不怍地。我决不能也无权利随便毁灭自己。坚信是非曲直忠邪,自有千秋公断。于是我暗下了决心:一定要活下去!
  安徽省、安庆地区革命委员会相继成立后,为了肃清“三自一包”的流毒,搞大批判为其开路,把我当作活靶子。地区革委会成立了一个“批判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钱让能战斗队”,用了十多天时间,精心编排批判“保荐书”的材料,并进行了预演。开始我并不了解这些人在干什么事,有天夜里,突然听到战斗队传来狂热地喊叫,其中有号啕大哭的,有狂笑的,有怒吼的,有捶胸顿足的,有慷慨陈词的,也有抑扬顿挫像是在朗诵,就像一台戏。后来我才知道这是为批《保荐书》而进行的预演。
  正式彩排那天,我被拉到会场,战斗队员鱼贯而入,一个一个地照本宣科地批判我。其中有好多东西都是“莫须有”的,我无申辩的权利,只能“老老实实”听他们讲。批斗一节,就追问我一节。我则从容不迫地一节一节予以驳斥,有根有据,常常驳得他们哑口无言。头头们只好与战斗队一起大呼口号。
  1969年元月,安徽省第一次“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代表大会”在合肥召开。为了给会议增添光彩,体现活学活用,学用结合,革委会又把我“请”到合肥。为了显示批判的“高水平”,会上又专门针对我组成了一个战斗队。除在大会场批斗之外,每天还要到合肥市中心将我作为最典型的活靶子进行批斗,一直批到月底。之后又将我送回安庆,游斗于大别山区和沿江两岸城乡。
  钱老说,整个“文革”前期,我作为靶子,在全省到处“游斗”。真是几度寒暑,几度春秋,都在批斗中度过。后来,也许是老调重弹没有人爱听,年年如此的一本旧戏,大家都感到了厌烦;也许是某些领导和头头们认为流毒已经肃清,大功告成。在省、地革委会的批准下,1969年6月,对我的巡回游斗终于偃旗息鼓。1969年冬,我同绝大多数“走资派”一样获得了“解放”。此后,连续三年将我安排在农村驻点,后被分配搞科技管理工作。直到1982年12月,中共安徽省委正式下文,为我平反。
  在我们谈话的最后,钱老说,惊心动魄的一幕已经过去,宝贵的青春年华也在历史误会中耗尽。但是,我无怨无悔。历史发展证实:任何一次巨大的历史性灾难,必将以历史的巨大进步作补偿。经常想到这,心底也就自然宽容和坦荡了。更何况我还是一个劫后余生的幸存者。

原载《炎黄春秋》
http://www.yhcqw.com/36/133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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