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鬼：感谢任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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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任老师








     听说任老师要来山上看我，心里又激动又忐忑。激动的是任老师是我最难忘的老师之一，初一年级的班主任。忐忑的是任老师已经78岁了，还执意要来上百多里远的山村看我，担心她身体受累。


     已经好几年没见到任老师了，平日很少联系。在电话中任老师说她的身体很好。问我要带些什么？我说不用，这里什么都有。最后，任老师说那我给你的狗带点吃的吧。看了你的怀念比尔，我几乎要掉泪。


    我说，行，那就给狗带点小零食吧。


    5月4日，78岁的任老师和初中同班同学张均满及师大一附中校友爱媛夫妇来到了延庆小山村。汽车还没到跟前，任老师坐在汽车里就伸出胳膊大声喊：“马清波！”


    瞬间，有股暖流流遍全身。就像当年最初得到任老师的呵护一样。
      ……


   任老师和爱媛还大袋小袋给我带来很多好吃的。任老师除了从桂香村给我买糕点外，还给黑背买了肉罐头及小吃。爱媛则给我带来她自己精心做得特别好吃的肉酱、咸菜、香肠等等。


      


感谢任老师


大家坐在一起畅聊





    1960年夏，我小学毕业，因为成绩太差，家住西便门国务院宿舍，被就近分配到了附近的51中。那是个很差的走读学校，报名后没人理，学生们胡打乱闹。母亲希望我住校，跟父亲商量了一番后，父亲让秘书出面联系，给我走后门转到了北京师大一附中上初中。当时父亲在北师大当领导。


    这样我就从一个很差的学校，来到了一所很好的学校。钱学森、赵世炎、汪德昭、李德伦、于光远、成思危等都这在这里学习过。当时还群集了不少高干子弟。如朱德的孙子朱和、陆定一的儿子陆德、林枫的儿子林炎志、段君毅的儿子段存里、冀中军区参谋长沙克的儿子沙东东等。后来还有刘少奇的女儿刘萍萍、邓小平的儿子邓质方、陈云的儿子陈方等等。


    任老师是我们初一三班的班主任，教政治。


    因为是从坏学校转学过来的，功课特差，上课老师提问一问三不知，倍受同学轻蔑，我很自卑，却得到了任老师的热情对待，一点没歧视我。任老师毕业于北师大，说话像小姑娘，奶声奶气，清秀而端庄。


    小孩子都好强。自己在功课上虽然比不过别人，但在革命化、追求进步、劳动等方面，并不甘心落后。那是1960年秋天，北京市民开始严格按粮食定量吃饭。开学后不久，学校让同学们自己申报每月粮食定量，再由学校审批确定。我从没挨过饿，不知道挨饿的可怕，就申请了个最低的定量，好像是26斤，跟女生一样。以为这才爱国，这才革命。任老师在全班同学面前热情表扬了我，说我有觉悟，自觉为国分忧，让我很激动，心里热乎乎的。从小学到初一，这是生平第一次被班主任这么高调地表扬。但好景不长，很快每天不到一斤的饭量就给我饿得头昏眼花，饥肠辘辘。当时我13岁，正长身体阶段。到了周六回家，如同饿狼，拼命地吃，把家里所有食物一扫而光。父母发现后，问我为什么这么饿？我只好说粮食定量不够吃。父母问为什么定量低，我说是自己申报的低。父母批评我在学校装积极，却回到家抢家里的粮食吃，这么做不对。现在每个人都按粮食定量吃饭，家里粮食也不富裕，你粮食定量低不够吃应该向学校反映。可我那好意思说呢？父亲就到学校反映了此事。学校立刻给办手续，把我的粮食定量长到每月32斤，是学生中最高的定量。


    我感觉很输面子。自己这场节约粮食的表现，等于是逞英雄，逞了半天露出狗熊的原形，自惭形秽。当初任老师曾反复问我行不行，劝我不要勉强。我信誓旦旦，表示自己能行，非要节约，表现表现。可才几天自己就在饥饿面前挺不住了！辜负了任老师的表扬。哎呀，自己节约粮食虎头蛇尾一场，等于吹牛皮，白白得到任老师的赞美，内心非常纠结，非常痛苦。见了任老师灰灰溜溜。然而任老师没认为我是怕饿的软骨头，一点没瞧不起我，有时候还依旧表扬我。





          感谢任老师
      1960年北京师大一附中初一3班主任任允珍老师


    初一结束后，自己的操行评定竟然得了“优”，令我万万没有想到。从小学起，自己的操行就是“中”，每学年都如此，连“良”都没得过。因为淘气贪玩，不爱学习，功课极差，常违反纪律，不讲卫生，全班最后一个入队……可任老师却一下子给我个“优”！让我进入了好学生的群体。


    到现在已经50多年了，这个“优”还记忆犹新，让我无比感激任老师！


    记得任老师还当众表扬过我爱戴红领巾，无论刮风下雨，春夏秋冬总天天戴，一天也不缺。她不知道，我在育才小学几乎连队都没入了，是毕业前才入的队，比别人少戴红领巾好几年。全班同学就我一人是非队员，低别人一等。这么低了好几年。所以才有戴红领巾的饥渴，要玩儿命戴，把少戴的时光给捞回来。


     任老师只教我短短一年，初二就换了班主任，以后跟任老师来往很少。


     再以后，高中毕业我下乡到内蒙古西乌旗高力罕牧场，后被内蒙兵团接管。因为不给连指导员溜须，借口打架把我抓起来，一打三反运动中给打成现行反革命分子，就地监督改造。一时间，墙倒众人推，被众叛亲离。释放回连后，有人因为跟我见面打招呼，握握手而被批斗，说不跟反革命分子划清界限。从此，再没人敢搭理我。深深尝到了被孤立的滋味，一天到晚茕茕孑立，形影相吊，一个星期没人跟我说一句话。好像终日给浸泡在冰水中，非常寒冷。有时候，连自己都糊涂了，怀疑自己是不是确实是个大坏蛋，才被解放军这么凶狠地对待。在最压抑、最悲伤、最绝望的时刻，我不禁回忆起一附中的任老师对我的尊敬，信任，关爱和鼓励，操行评定给我评优……心里顿时浮起一股暖意，感觉自己是受冤的，任老师对我的态度才是对的，兵团的解放军把我打成反革命绝对错误……这样情绪才会好一些。  





感谢任老师


1997年11月1日，师大一附中校庆时，与任老师





感谢任老师


全班同学在校园内赵世炎的纪念碑前与任老师合影





      现在，78岁的任老师还那么年轻，待人那么真挚。不惜风尘仆仆，翻山越岭，到这么远的地方来看我。我送给老师什么礼物呢？学生没有发大财，没有当大官，没有立大功。这些年来，只苦心孤诣写了几本书，每本都出版非常困难。眼下，自己最新出的一本书是《胡开明》。手头只有两本，另一本是从老乡欣燕处要来的。决定送给任老师一本。在扉页上我写道：


    送给敬爱的任老师。


    您虽只教了我一年，但您对我的关心帮助却刻骨铭心，终生难忘。无论是在内蒙古大草原，还是在美国罗德岛，还是在延庆的小山村，都时不时会浮现出您的身影。永远感激您！





     人一生遇见个好老师真受益匪浅。                          


    那时候，我不爱学习，不想上大学，不愿意当文人，当知识分子，瞧不起大学教授，认为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对母亲是作家很感自卑，觉得不如革命军人光荣。自己非常想当兵。功课很差，门门3分，在班里属老末，唯体育很好。自己把个人价值的实现全寄托在上战场当英雄上。梦寐以求地想当兵。


     我这样门门3分的差学生，群众威信很低，却经常得到任老师的表扬，自然让有的同学不服气，提到我时冷嘲热讽，可任老师却对我依然如故。我听惯了批评训斥，受惯了轻蔑的目光，被任老师如此厚待，非常感动。所以50多年来始终难忘任老师那一年班主任的知遇之恩。1998年，《血与铁》出版时，特地请任老师出席了座谈会。





感谢任老师
1998年4月29日，在三联书店楼上召开《血与铁》出版座谈会，任老师发言





    近些年，自己闭门隐居，很少主动去看看任老师。过年过节也极少给任老师打个电话慰问一下。因为自己孤僻成性，总觉得主动去找人或给人打电话是一种希图跟人说话，畏惧孤独的表现。不料，任老师却兴高采烈上山来看我。


    任老师对我的教育终生难忘。还记得她在课上讲方志敏的《可爱的中国》时，用很好听的声音，很动感情地朗读“清贫”那一章，句句撞击心灵……   



感谢任老师
与爱媛、任老师和当年的班团支书张君满


    初三毕业前，班里仅3个团员，还都不是干部子弟，张君满是团支书。我很想在毕业前入团。为表现一下自己的心情，给团支书张君满留个印象，就决定割破手指，把血洒在申请书上。事先特地买了一把锋利的铅笔刀。割的时候，害怕流血不多，特别用力割了一下，流出大量的血，让它汩汩滴在申请书上。张君满双手接我的染满鲜血的申请书时，神色严肃，也很有些激动。





感谢任老师
向张均满显示中指上的疤痕，他说他为参军也写过血书





    然后，我把左手放在左裤袋内，乘车回家。左侧裤子全被血浸透了。父母得知原委，大怒，父亲劈头盖脸打了我一顿。母亲也在旁边斥责我，说我搞的是封建江湖上的那一套，青红帮什么的才动不动写血书。为申请入团，我除了流很多血，还被父亲痛打一顿。自然想不通，一怒之下给周总理写了封告状信。


    ——自那以后，父亲再没打过我。但父子之间从此埋下深深的隔膜。


     张君满后来一直当官，在北京市委组织部当到局级干部，现已退休，没有挂职，没有豪宅，至今还住在2居室的普通房子。他对我解释道：当初你入不了团主要是学习太差。共青团是先进青年的群众组织，必须先进。学生的本职工作是学习，太差了不行。


    张君满和任老师都对四五的评价高于六四。我不太同意他们的看法。他们让我知道，很多善良、正派、品行好的人对重大历史事件的认识却有局限。六四学生不好的是个别的，总体是好的，是爱国的，是为耀邦鸣不平的，是反对贪腐官倒的，比四五提出了更高的民主诉求。


    师大一附中校友爱媛小我几届，过去不认识，是在网上开始交往的。得知她是任老师的好友，他们家几个孩子都是一附中任老师的学生，立刻就对她完全信任。她给我带来了那么多吃的，把冰箱冰柜全都塞满了，一个月也吃不完。


    中午在大庄科乡的老潘农家院吃了农家饭。爱媛请客。饭后，又驱车返回村。来到附近的一个小湖。我经常到这里遛狗。这里算是我们村附近最漂亮的地方。比尔就埋在面对小湖的山坡上。






感谢任老师




山区的自然风光美好。老师和同学的友情美好。


    谢谢任老师！
   谢谢爱媛！


   谢谢张君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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