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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大红:纪念我的母亲周学敏(缺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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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2 01:07:3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童年的快乐


文化革命前,我有一个欢乐幸福的家。跟许多家庭一样,家庭的欢乐主要来自于妈妈。在小时,我不知道快乐是从哪里来的,以为想快乐就会很快乐。后来我有了家,有了孩子,当家庭和孩子需要我给与快乐的时候,才知道快乐并不简单。才懂得爸爸妈妈扶养我们5个孩子,给了我们快乐的童年是多么的不容易。快乐需要营造,快乐需要心情,快乐需要品味,快乐需要牺牲和奉献。


1公园的野餐


我记得妈妈经常带我们到公园去玩,在公园野餐。爸爸下班后到公园去接我们。有一次我们在北海公园等爸爸下班,天下起了雨,妈妈带我们在五龙亭避雨。风雨中爸爸来了,穿着胶皮雨衣,我们蹲在地上,爸爸用他宽大的雨衣把我们罩住,我们觉得非常好玩。


在3年困难时期,妈妈仍然带我们去玩,但是能带上一顿像样的饭食太不容易了。我记得有一回,妈妈打听到紫竹院公园湖边的“活鱼食堂”从湖里捞了些鱼,就让二哥连夜去排队,后来,二哥真的从紫竹院买回一条熟鱼。妈妈经过准备,第二天就带我们去了颐和园。妈妈非常喜欢颐和园,这个公园是每年必去的。在公园里怎样玩,我记不得了,当时只是惦记着那条鱼。在那半饥半饱的年月,一般人家饭尚且吃不饱,哪有心思到公园野餐?我不知道妈妈用了多大的力气才组织了这样的快乐活动。到了快中午的时候,妈妈打开装鱼的饭盒,啊,那条鱼跟大饭盒一样宽,我分到了一块,鱼肉白白的,厚厚的,我一小点一小点的吃,就像我们现在吃蟹肉一样。这块鱼,鲜美无比,让我终生回味。后来,我多次“梳理”紫竹院,找这家活鱼食堂,想再品尝他们做的鱼,但始终没有找到。几十年来,我吃遍大江南北的活鱼,再没有找回那鲜美的滋味。看来“珍珠翡翠白玉汤”确有其事呀。



2过年


过年,一定是妈妈最操心的时候。她要在那物质匮乏的年代给孩子们营造过年的氛围,吃好穿好要大费心思。我记得,每到初一早晨睁眼醒来时,枕边肯定会有一盘好吃的东西。虽然不多,但也有好几样平时吃不到的糖果点心。困难时期,妈妈给我们的东西,都装在一个 15厘米大小的木盘里。我虽然小,但跟哥哥姐姐一样多。我把这些零食放在一个漂亮的小铁盒里,藏起来,能吃好长时间。


过年之前,爸爸在院子里生一个炉子,他专门炸年货。有丸子、合子、藕合、炸肉什么的,要炸好几盆,我们饿了,就偷偷从盆里抓几个。我家的胡萝卜丸子最好吃,到现在也是我的拿手菜。合子有好几种馅,豆沙馅一般是我和小哥哥来做。爸爸把红小豆煮熟,小哥哥把豆子噲到筛子上,用勺子用力按,我则用水冲。最后,筛子上留下的是豆皮,筛子下面盆里是水和豆沙。再拿一块屉布包起带水的豆沙,用力捏,水出去了,豆沙就做好了。妈妈把豆沙拌上糖,做成豆沙馅的合子,再由爸爸去炸。豆沙馅还能做江米年饭。那时江米不容易弄到,我记得,江米年饭多数是姥姥家送的。


过春节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事情就是“交换礼物”。过了小年,妈妈就嘱咐我们准备礼物。邻居王叔、王婶也是常常参加的。到了年三十,我们自己把礼物装在用报纸糊成的口袋里,封好口。小哥哥在口袋上编上序号。晚上,妈妈用纸做好阄,把阄放在一个大茶盘里。妈妈把她的羊皮袄反过来,白毛向外,给我穿上。我个子小,穿着妈妈的羊皮袄像穿着袍子。然后再给我戴上一顶红线帽,我就成了不中不西的“春节老人”。我端着盘子,走到各人的房间,请大家抓阄。这个时候,大家都很快乐,尤其是我们这些小孩子,都希望抓到大人的礼物,因为大人的礼物肯定很丰厚。一次,我拿着抓到的阄到哥哥那里领礼物,看到自己手里的报纸包比别人的大好多,非常高兴,以为自己中了大奖。在众目睽睽下,我得意地撕开纸包,不料里面装的竟然是一袋煤球的炉灰,全部都倒出来,才看到炉灰里裹着两毛钱。我又恼又羞,放声大哭。妈妈赶紧着手调查,原来是大哥懒得准备什么礼物,干脆把钱装进口袋里,又觉得不大好看,便铲了几铲炉灰,一起装进去。没想到是我这个小孩中了他的彩,闹将起来,不依不饶。妈妈让他给我又补了一份礼物,我才罢休。其实,在当时得到两毛钱并不少,可能比其他礼物还多些,但我这个几岁的小孩子,对钱的价值还不太明白,在过年时当然希望得到的好吃好玩的实在东西。


3课外活动


妈妈的爷爷是戊戌年的进士,在山西做过几任知府,后来在涿州置办家产。知府的后人都极其聪明,其中有院士,有人进了人大。再后来到美国的居多了。妈妈在青少年时尚新潮。她弹吉他,滑冰,打网球,摄影,远足,还参加学生运动。因此我长大一些以后,妈妈就鼓励我参加各种活动,在假期,她建议我买张月票,一条一条线路从这头做到那头,认识北京,增长见识。让我报名跳伞队,结果我体重差20斤没录取;叫我去学滑冰,我生性怕摔;还报过射击队,最后我喜欢游泳。同学的家长都不让孩子游泳,结果我都是独来独往。妈妈支持我,除了给我买月票,还给一个面包的钱。我经常到陶然亭游泳场,或者是哥哥姐姐的大学里去游。我记得姐姐的北京工业学院游泳池水特别绿,还飘着脏东西,我常常住在姐姐的宿舍里,但很少在他们学校游泳。而二哥的北京工业大学,水倒是好一些。哥哥的一个同学把我带到深水,两次就把我教会了。竟能一下游20个来回,爬上岸都不知东南西北了。从此我学会了游泳,但师傅是谁我记不得了。有一次不知轻重的我在陶然亭游泳场,爬上了10米跳台,跳台没有栏杆,站在跳台上,好像被一块手绢托着飘在天空。往下看看没敢跳,但是跳台只有向上一条路,也就是说有上没下。我是跟着大家排着队爬上去的,大家都跳下去了,我不跳也下不去。我记不得在跳台上蹲了多久,直到梯子上没人了,我才爬下去。这次经历,至今说起来还被好多大男人羡慕。只有我自己知道这次经历给我留下多么深的印象:后来我就恐高了。


文化大革命以后,爸爸单位的革委会冻结了我家的存款,我家的生活费是配给的。计算方法是,三个上大学的哥哥姐姐,每人25元,我12元,爸爸妈妈每人16元。一开始我不知道,仍然天天去游泳。直到有一天,爸爸妈妈一起把我叫到屋里,告诉我实在没钱给我买月票了,我才知道家里很困难了。当时一张月票2元钱,一张游泳票5分。


4三年困难


在三年困难时期之前,家里还是比较富足的,到现在,小学同学聚会,还谈起当时他们有多么羡慕我。我从很小就跟着我的保姆“西屋妈”,整日脚前脚后的转,看她做鞋,做棉衣,蒸馒头和窝头。家里常从门口叫进来卖鱼虾的,那时的大虾有七八寸长,螃蟹一蒸就是一大笼,螃蟹的个头也比现在的大。妈妈爱吃西瓜,卖西瓜的一到到西瓜上市,就挑选一车好瓜送到我家来,一个一个码在北屋宽大的台阶上。妈妈总是让卖瓜的按生熟挑好,我们就排着队吃。记得有一年妈妈告诉我,那年的一车瓜是用她一篇文章的稿费买的。当时我吃了一惊:一篇文章竟然能换这末多西瓜。


我上小学是59年,以后就知道什么叫饥饿了,每天上完上下午第二节课就开始饿,冬天还会冷,就在又饿又冷中挨到下学。那是困难时期,我们家五个孩子都在长身体的时期,现在能想像爸爸妈妈有多难。不知他们用什么方法让我们度过了那艰难的日子。我知道妈妈营养不良,心脏不好,腿浮肿。在小腿骨上连按三个点,按完了三个都是凹,就是水肿,这我还是那时跟妈妈学的。我常常看她按出深深的凹。那时我不懂事,不知道怎样疼爱妈妈,不懂得照顾她。真正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孝而亲不在呀。


爸爸从单位弄回一些小鸡,妈妈把它们喂养大,每天早晨上班前,妈妈都煮一锅鸡食,也就是一些干菜叶子,煮熟以后剁碎,拌上一点玉米面。记得妈妈经常把一只母鸡抱到屋子里,喂它一把米。妈妈告诉我,这只母鸡特别能下蛋。我和小哥哥最爱干的事情就是掏鸡蛋,有时一下能掏出三四个,刚下的蛋还是热的呢。


除了鸡,还养了一些兔子。家里没有铁笼子,就在地上挖一个深坑,大约有80厘米,用一个铁箅子盖在坑口。兔子养在坑里。兔子是会盗洞的,有时兔子盗洞跑了,有的兔子被黄鼠狼拖走了。但是兔子不用粮食喂,我和哥哥有时到护城河边上拔草,多是三哥弄点菜叶回来。我上小学一年级,开学时穿了一件叫同学们都眼热的新衣,是红色条绒的,左右的兜是两个红萝卜。这件衣服是妈妈卖了两只兔子买的。妈妈告诉我,一个兜是一只兔子。后来有一年,一只黑兔子脖子下长了一个囊肿,那时候没有兽医院。妈妈把它带到护城河放了。第二天,我跳到兔子窝里玩,无意中扒开洞壁的松土,不料一下冒出五只小兔子。原来洞壁有母兔子做的育婴室。妈妈完全没想到是这样,后悔放了黑兔子。她每天用滴管喂小兔子牛奶,但没能救活这些小东西。无独有偶,不久,我家的大猫生下一窝小猫以后生病,也撇下五只没断奶的小猫。我常想,我们不也是妈妈撇下的吗?冥冥中真有这样的巧合吗?


5点滴


妈妈是大家闺秀,对于钱财看得比较淡,花钱是不是大手大脚我不知道,但她一辈子大方,不计较小钱。现在姐姐仍有母亲遗风。那时妈妈卖西瓜按车买,买核桃按麻袋。每年雇上个工人给摇煤球。爸爸妈妈睡的大床,是一架带顶的老式硬木床,什么木,我说不清。妈妈要提高生活质量,改造厕所和浴室,找了两个工人,把大床的顶做厕所的顶和浴室的门窗。因为木料太硬了,一钉钉子就劈。工人没办法,只好一点一点打隼。一架好好的床就叫妈妈这么毁了。记得我家有一些不错的瓷瓶,胎质薄,造型好,画工也好,妈妈用它们醉枣,爸爸舍不得也没办法。一日,哗啦啦,爸爸看着满地碎片无可奈何。


妈妈嫁到我家虽然经历了许多穷困的日子,但她接济穷人从来不含糊,左邻右舍都受过她的帮助。住在东厢房的王婶一家,男人慢性肝炎长期休病假,家里3个男孩都在吃死老子的年龄,一家吃的穿的急用钱,加上粮票布票,都是妈妈接济。妈妈去世以后,我家衰败,爸爸带着我生活,王婶有什么好吃的总是给我们盛上一碗,使我们感受到温暖,这都是妈妈的福泽。王婶对妈妈的帮助念念不忘,经常挂在嘴边,05年爸爸住院,他们打听到了,老两口相帮扶,大老远跑到医院看望。我的老保姆西屋妈,看了我8年,妈妈把她当做一家人一样。她与我们一起度过了三年困难时期。我的朋友徐前和她奶奶“南方老太太”,住在我们对门,祖孙俩孤苦清贫,妈妈对她们爱护有加。记得有一次我和徐前抢玩具,推了她一把,受到妈妈呵斥。徐前现在在日本大学教书,最近她在博客里这样写:


当时已经年近古稀的老祖母代替母亲将我一手带大,她将暮年的爱全部倾注在我这个她最小的孙女身上,应该说我的童年是幸福的。但是,祖母的过度保护,使我的童年生活被局限在了一个极小的天地里,她只允许我和对门的好友红一起玩耍,即使是学校里组织的活动,如果红不去,那我也是不可以随便参加的,因为祖母尊敬她那极有修养、同为教师的父母,认为我只有在他们的身边,和他们的女儿一起成长才是最佳选择。而红的全家也都对我极好,所以直到小学毕业之前,除了晩上回家睡觉,我几乎一直是与红生活在一起的。这是一个书香之家,因此在她的家里,我得以天天与书为伴,阅读了各种图书,其中不仅有孩子们所喜欢的《伊索寓言》《日本传说》,还包括了对小学生们来说很晦涩难懂的《红楼梦》等等古典名著。红的家庭对于童年、少年时期的我极为重要,应该说祖母近乎固执的这一选择,使我终身获益。


在我的记忆里,妈妈很爱她的学生,她的学生也把她当妈妈一样,她们叫她小老太太。在学校里,学生们总是在她身旁前呼后拥,在家里,也常年是一屋子求学的女孩们。她们唧唧喳喳,说说笑笑,在我家里无拘无束。当时女附中的学生,多是学习好、家境好的小姑娘。妈妈总是称赞她们的教养和聪明。记得有个叫胡更新的女孩,因为住在商业部宿舍,与我家很近,常到家里来。她告诉妈妈,她想做新闻记者,这个愿望对我影响特别大。《周学敏教学法》在全国推广以后,妈妈经验上了《光明日报》,《人民日报》也发了消息。《周学敏教学法展览》的各地参观者常常找上门来,因为听不上妈妈的课,到家里走后门。我的班主任是语文老师,她也要我帮忙联系,听妈妈的课。我只好找妈妈说情。这位平时让我惧怕的老师,对妈妈如此谦恭,让我吃了一惊。当时姥姥已经病重,从广播里听到只言片语,她拉着妈妈说:“听说你和毛主席照相啦?”妈妈的教学法是什么,我不是行内人,一直不晓得它的深邃。只知道这么多年来,不少业内的朋友跟我借阅妈妈的教案;教学改革到了现在的程度,点开google,还有不少讨论周学敏教学法的文章。可以想来妈妈的改革对当时的教育方法有多大的冲击。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05157f0100da5u.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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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2 01:08:49 | 显示全部楼层
文化大革命的噩梦

文化大革命开始时,我已经上初中了。一向革命的妈妈对一切都深感惶惑。参加四清工作队的爸爸告诉妈妈,在郊区大兴打死很多的“地富反坏右”,爸爸亲眼看到,死人多得仓促之间难以掩埋,四肢还暴露在外边。女附中的女孩子打人之凶狠,更令妈妈震惊。平日里心爱的学生,此刻如狼似虎,手持皮带,把头发剃光,身着军装,整起人来比男孩子更恶毒。妈妈说起这些,不寒而栗,百思不得其解。抄家的浪潮一浪高过一浪,特别是街道老太太们领着红卫兵抄了一家又一家,把她们日常邻里积怨统统发泄出来。被抄的人家百口莫辩,被拳打脚踢,赶出房子,甚至赶回老家。妈妈不知道塌天之祸哪天降临。她把家里的东西整理了一遍,把珍藏的上百张老唱片砸成碎片,把祖上的官服、帽缨,奖章和印、照片,以及她自己的教案、文章、笔记、日记、书信等等,统统毁掉了。我下学回家,看到房间内毁掉的东西,堆了二三尺高。妈妈把家里的首饰、收藏的古玩、银元,放到军挎包里,交给哥哥,让他扔到护城河里去。哥哥临走时,给了我一对白玉镂空小花篮,从银元中挑了不同花样的三块银元给我。在红卫兵到我家抄家时,我正在发烧,躺在床上,我紧紧的压住枕头,因为枕头下有那对小花篮。红卫兵走了以后,我拿出来一看,花篮被我压碎了。银元被我藏在西厢房后窗糊窗纸下,后来我就忘了。我串联回来,西厢房已经腾空了。妈妈说街道让我们腾房子,马上就有人来住了。这时我忽然想起那三块银元,立即搬了凳子,爬上去看,揭开窗纸,谢天谢地,三块银元还在。那次如果没想起来的话,丢了银元事小,被人揭发私藏想变天,可就给爸爸妈妈惹来杀身之祸。

让妈妈放心不下的是她的小弟弟,我的三舅。三舅和舅母是北京二十五中和七中的校长。两个中学的红卫兵轮番抄家、殴打,让他们深受文化革命的迫害。他们的家不仅全部硬木家具都被砸烂,而且把窗户框都都打烂了。所有祖上传下来的线装书毁之一炬。锅碗盆瓢被砸瘪,扔到房顶上,连家里的猫也打死扔到房顶上。夏天家里苍蝇多,还奇臭,保姆满处找,才看见死猫在房上臭了。二十五中学生打人之凶狠,我也是最近看到王友琴记述 舒芜夫人陈沅芷的文字中看到的。40多年来,舅舅从来没有给我说过一句。她这样写道:象其他一些中学一样,北京第二十五中学的红卫兵也在校园自设监狱,扣留关押一批所谓“牛鬼蛇神”。他们在监狱门上写了“教育室”三个大字,实际上在那里拷打折磨被他们抓来的人。。。。。。。陈沅芷在“教育室”中被毒打。有一次,一红卫兵负责人把两张桌子架起来,让陈沅芷站在上面被“斗争”,然后把桌子推倒,使陈沅芷重重摔下。。。。。。。当时这个学校的一个学生说,他曾在一九六六年夏日的一天,看到学校里廊檐下,有一个席子卷。他和几个同学好奇,过去用棍子挑开一看,是一具女尸,通体青紫发乌的颜色,非常可怕。他们不知道那是陈沅芷的尸体,还是被打死的从校外抓来的某个女人。因为当时也有校外的人被抓进来打。另外,这个中学的红卫兵也在校外打死了一批居民。

舅舅和舅母一直被红卫兵关押,两个幼小的表弟妹由老保姆照看。妈妈每每说起来心如刀绞。她几次去看望都因为舅舅门外有学生没敢靠前。后来,姐姐穿回来一件军棉袄,妈妈穿上军棉袄去了舅舅家,看到老保姆悉心照料两个孩子,才放下心来。

 9月5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出通知,规定来京的师生“一律免费乘坐火车”,“生活补助费和交通费由国家财政开支”。 外地大专院校和中学师生纷纷奔向北京;而北京的学生则纷纷奔赴外地。这样就开始了全国性的大串连。毛泽东在3个月内8次接 见全国各地红卫兵和学校师生,更助长了这种趋势。全国串连的人数以亿万计,造成全国停学、停产,铁路拥挤,交通堵塞,社会秩序混乱。在这样混乱的情况下,我们兄妹五人先后都出去串联了。我是由二哥带去的。我想出去,妈妈不放心,非让二哥带着我不可。二哥为我背着大大的行李卷,带着我这个小妹妹,想来就像现在的民工。我们川流在涌动的串联大军中,直奔四川。我受不了串联的那份辛苦,成了哥哥的拖累,也招来同行同学的不满。没有到目的地云南,就原路返回了,这使我很内疚。在串联的路上我很想妈妈,每到一处我都给妈妈写一封信,讲讲我的所见所闻。妈妈更是惦念我们,回家以后,王婶告诉我,妈妈每次收到来信,都来不及回家,坐在大门口的石阶上便读起来。儿行千里母担忧,妈妈虽然支持我们出去冒险,但谁又知道她是怎样独自呈受焦虑的煎熬呢。



66年的打砸抢运动随着联动被定位反革命组织而渐渐平息。67年北京的中学得到了短暂的喘息,这时为了解决城市学生的失业问题,上山下乡又开始了。小哥哥大明正在高三,他想同朋友们去黑龙江兵团,开始妈妈坚决不同意。他的班主任安老师上门做工作,不知他说了什么,妈妈同意了,还被他请去在家长会上表态。这样一来没有了反悔的余地,把小哥哥送上了去北大荒的列车。哥哥走后,妈妈日夜不宁,牵挂着千里之外,冰天雪地中的儿子,身体和精神日渐不济。我那时正在读《三国演义》,每天读一段,就给妈妈说一段,以分她的心。妈妈逢人就说,这孩子懂事了。实际上,这又能给她多少宽慰呢?



68年文革又掀一浪,开始反回潮,对人们开始了新一轮的迫害。我家的日子也过得更加拮据。家里多年长虫的存粮都被我筛一筛吃了,是那种哈喇的玉米面。我去菜店只能买卖剩下2分一堆的菜,那时候的菜本来就不新鲜,挑剩下撮堆的就更不用说了。妈妈身体精神越来越虚弱,也不怎么吃东西。爸爸知道妈妈爱吃点心,有一天买回来一包像面包似的比较粗糙的点心。妈妈没怎么吃,很惨然地跟我说,这叫缸炉,是最便宜的点心了。我不知道这种东西是不是很难吃,现在有时也能看到,但我从来没有买过,看见它就想起妈妈说那句话的神情。妈妈吃不下饭,我知道妈妈爱吃西瓜,就请售货员帮我挑了一个不大的西瓜,花了两毛五分钱。当时这对我们来说是不小的数目。我切开西瓜,竟是一个黄瓤白子的生瓜。是售货员看我年龄小,欺骗了我。看着这个西瓜,我和妈妈都哭了。妈妈瘦的还剩下一把骨头,她去世后,我抱着她轻而易举,我那时才70多斤。

妈妈多少次问我,如果你靠要饭捡垃圾,还活着吗?我从来没有犹豫,总是说,要饭我也活着。我那时虽然生活贫苦些,但终究还在妈妈爸爸的羽翼下,初生牛犊,不懂得人世间的艰辛,对生活充满希望。后来走出家门,走入社会,虽然生活好起来,却没有了那时的勇气。妈妈就不再说话。妈妈最不放心的就是我了,她做了最坏的准备,给大明哥哥写信,让他抚养我。大明虽然在东北兵团只有32圆的工资,但他从此每月寄钱回来,直到妈妈去世后,爸爸恢复了工资。妈妈还让大哥给我买了一双翻毛皮鞋。她急着为我准备冬装,是为送我去插队做准备。那时我16岁。

日益严酷的斗争使妈妈越加紧张,这时候她身边往往只有我。我也很紧张,不知会出什么事情。只有每天送她上班,下班时再去接她,生怕路上出什么意外。

妈妈这时似乎把自己的生死看得很淡,对爸爸心中充满了愧疚。她不只一次对我说起她主张出租东厢房的事情。身为党员干部的爸爸因为每月那几块钱的房租,被扣上阶级异己份子的帽子。妈妈为此压力很大。她反复念叨,你爸爸心宽,他不会有事。

68年暑假,妈妈学校里不断办各种学习班。一日我发现妈妈早上不起床,怎样叫也不醒。万分惊恐中我叫回了哥哥姐姐,把妈妈送到人民医院急诊,原来妈妈吃了大量的安眠药。在医院抢救了一天,医院就不肯再收留,人还在半昏迷状态,就让我们回了家。回家后妈妈慢慢恢复,还向我保证一定好好活着。但只过了两星期,爸爸要被送到远处的地方去了,妈妈对我说,这回,你爸爸活着回不来了。15日,妈妈洗了头发,让我给她理发。剪下的那一地花白的头发我记忆犹新。下午,我起了一身寻麻疹,吃了两片苯海拉明,不到九点我就睡了。我睡在妈妈身边。夜里,她几次推醒我,跟我说,你听听,你爸爸回来了。迷迷糊糊之中我听不到什么声音,翻个身又睡。感觉又把我摇醒,跟我说着什么。苯海拉明为什么有这样强的药力?当我醒来时,天已经亮了,大约不到5点,我伸手一摸,没摸到妈妈。妈妈已经去世了。大哥在我的哭喊中跑过来,他让我去打电话叫急救车。北京的初秋,清晨5点,我穿着短衣短裤站在路口等待着急救车,盼望能像上回一样,把妈妈从死神手里拉过来。医生远远就看到了秋风中的小女孩,车停在我身边,他一把把我抱上车。但他没有抢救妈妈,看了看,写点什么就走了。。。

第二天出殡,好好的天下起了大雨,是瓢泼大雨,水深过膝,雷雨交加。。。



我和妈妈一起生活了16年,童年少年生活留下的都是一些片段。

40年来,我封闭了那段令我撕心裂肺伤痛的时空。今天我打开闸门,发现刻骨铭心的往事是不可能忘记的。那一切,从历史上翻过去了,但利剑刻在心灵上的伤疤永远不可能削平。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405157f0100daqi.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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