享清福者：清华“文革”杂忆之一 (斗批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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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华“文革”杂忆之一 (斗批篇)

蒋校长的“罪行”

1966年初夏，清华师生正围绕着“蒋校长究竟是姓马还是姓修”问题展开激辩，6月9日从高教部传来消息，蒋南翔部长已被宣布停职反省。综观蒋校长的“罪行”，最重要的一条是：林副主席曾教导我们：“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列主义的顶峰，是最高、最活的马列主义。”而蒋在某个场合竟然说：“毛泽东思想是当代马列主义的高峰，是高的、活的马列主义。”并辩解道，“说高峰，说明还能继续发展；说顶峰就意味着不能再发展了”（大意）。大家认为，他这是在刻意贬低毛泽东思想；是明目张胆地对抗林副主席！蒋部长靠边站后，部里的“革命群众”严令蒋的“亲信”要与他划清界限，彻底揭发他的罪行。这可把“亲信”们搞得 “亚历山大”。一位秘书经搜肠刮肚后终于揭发：蒋在办公室里摆了一台地秤，每天都要称体重；抽屉里还放着一根布尺，经常取出来自量“肚围”，可见蒋南翔已经“修”到何等程度，堕落到什么地步！当时凡是无产阶级政治觉悟较高的革命群众闻讯后无不义愤填膺，愤怒声讨……

误   判

“文革”初期，各级党政领导人、技术权威在一阵阵革命的疾风暴雨中几乎全被“打倒”或“靠边站”，被拉去游街的游街，劳改的劳改……受尽凌辱。此光景令众多“当权派”深感疑惑，很不理解，一时弄不明白究竟发生什么事情。惊魂甫定，有的干部开始推测，认为这肯定又是一场“反右斗争”，施行的是“苦肉计”，目的是让牛鬼蛇神忘乎所以，充分暴露，以便运动后期一网打尽。其时清华某系有一位党总支委员因对“群众运动”态度不恭，即遭抄家，随后日记被公布。他在数天前的日记中写道：“……难道毛主席会不要我们这些干部？不，不可能！一场特殊的运动正在轰轰烈烈地展开，这次无论遇到什么严峻的困难，我要一如既往地站稳立场，在斗争中接受党的考验 ......”（大意）。  可惜“水无定势，兵无常形”，不久，中共中央《文革十六条》公布，明确指出：“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很不幸，这一次“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他和他的“同僚”们都严重误判，猜错了！接下来只好默默地承受更多的皮肉创伤和精神痛苦。值得一提的是，当年各单位普遍都有一小撮群众公认的心术不正的投机分子，他们也想在运动中“接受考验”，企图趁机捞取上爬的政治资本，于是纷纷挺身而出，上蹿下跳，不惜血本，竭力保皇，严厉声讨“造反派”；有的写反击大字报时，还不让别人签名，生怕分了本人的功劳，担心不能充分突出自己，表演得过于滑稽、很不自然。可没活跃几天便鸡飞蛋打，反被“造反派”整得灰溜溜的，一时落得身败名裂、可笑、可悲、可耻的下场，成为大伙儿“幸灾乐祸”的对象、茶余饭后的谈资……

炒   钢

“文革”前，清华分管学生思想政治教育工作的领导人是校党委副书记艾知生。艾氏能言善辩，忠实地贯彻执行蒋南翔“修正主义”教育思想，因此“文革”时其教育方法被造反派讥为“艾氏诡辩法”。某系专职团总支书记 XXX 因深谙“艾氏诡辩法”，作风酷似艾书记，人称“小爱吱声”，运动初期遭到冲击 ----理所当然。
一日，某宿舍楼三楼东侧“人声鼎沸”，我即遁声往视。只见L形盥洗室里XXX正被两个班级的二十几位男生围在中间接受批斗、交代问题，便驻足观望。初,XXX 面部表情倒还镇静，对学生们抛出的一个个问题尚能对答如流、应付裕如；实在不行，就坚持一口吻：满嘴承认自己“路线觉悟低，犯了‘盲从’的严重错误”。眼瞅着射出的“炮弹”无法击中其要害，XXX 的“气焰”依然嚣张，批斗会有陷入难以为继的可能。突然，一学生声色俱厉地劈头喝问：XXX，系里有人揭发你曾经说过，1958年大炼钢铁不是炼钢，是“炒钢”。有没有这回事？！老实交代！盥洗室里顿时众情激昂、群心振奋、呵斥声提高了八度。XXX 终于顶不住了……
接着人群中爆发出：
XXX 污蔑毛主席亲自发动的“全民大炼钢铁运动”罪责难逃！
丑化“大跃进”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
XXX 攻击毛主席罪该万死！
誓死保卫毛主席！誓死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
谁反对毛主席，就砸烂他的狗头！
XXX 必须老实交代！XXX 不低头认罪就让他灭亡！
揭开我系阶级斗争的盖子！
打倒 XXX ！砸烂旧清华！
…….
一阵阵响亮的革命口号声在盥洗室空间里激烈地回荡，传遍楼道远近、上下所有寝室，并迅猛地穿透窗户，刺向长空。
改日，宿舍楼墙上贴出一份《战地快报》，生动地形容了这位系团总支书记被击中要害后的“狼狈相”----“刹时脸色灰暗，脑袋不由自主地耷拉下去，豆粒般的汗珠从脸上冒了出来，两腿发软，全身不停地颤斗”……
----“小型批斗会初战告捷！这场批斗会大灭了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的威风，大长了无产阶级革命造反派的士气！”


拒   批

蒋校长一倒台，清华的学生兼职政治辅导员们也跟着倒霉。有一阵子部分低班学生致力于揪批、提审本班的政治辅导员，逼他（她）们写检查，站台、低头，承认自已是蒋南翔精心培养的忠实的修正主义的接班人，责令他（她）们必须老老实实地交代、揭发问题…… 一些女辅导员顶不住，有的被整得当场哭鼻子，深感委屈。
那时，我也有幸见识了一位辅导员的“顽固表现”。她是一位高班的女生，性格泼辣；个头长得高大壮实，有几分气力。当那些被她辅导过的低班同学要楸批她时，她硬是不买账。通知她去某某教室报到，作检查，接受批判，她置之不理。低班的几位男生到女生宿舍拉拽她，她大声抗辩，只三两下便把男生全都推开，扬长而去。那些低班学生因“押解批判会”未果，只得连贴了她好几份大字报，揭批她、嘲笑她、臭骂她、威胁她。不过，这一股“整政治辅导员的风”很快就被纠正（大概也属于“群众斗群众”，有转移斗争大方向之嫌吧），她也就平安无事了……  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叫“傅鸿萍”（读音）。  在那种情势下，像她这样敢作敢为的政治辅导员可谓少之又少，特别是女辅导员。其过人的勇气、足够的自信、刚烈的风骨，委实令人佩服，不得不赞。当然，她的家庭出身也是足够过硬的，不是工人，就是贫下中农。


呼   声

“文革”初，某年某月，学校正对两届的高班学生施行毕业分配。一天，我步行至全校大字报最集中的核心地带，只见大礼堂对面的席棚前围了不少人，都在看一份“决心书”，便凑了上去。该决心书是一份“血书”！内容是“党考验我们的时刻到了，坚决要求校毕业分配领导小组将自己分配到祖国最艰苦的地方、最困难的工作岗位上去！……”。“血书”写得情真意切，表达了这位学长矢志不渝、忠贞报国的坚强信念。（说真的，当时有这种思想觉悟，敢于公开表态的大学生并非绝无仅有。）
后来我朝“新水利馆”的正门走去，发现又有一群人正在大楼前围观一张大字报。这是一张由同年段的几位男生合写的批判一位女生的大字报。大字报严厉谴责该女生害怕艰苦，毕业分配时背叛其男朋友的“卑劣行为”（大概同年段的都知道，先期分配的她的男朋友工作地点属边远地区；这次毕业分配，她不打算尾随而去，将“两人的关系”正式告吹吧）。那几位“富有正义感”的男生一致要求系毕业分配领导小组“必须把该女生分配去最艰苦的地区、条件最差的工作岗位，以达严肃教育其本人的作用”。大字报空白处有好几个“签名留言”，也表达了同样的呼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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