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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学泰:师大附中生活点滴(1954-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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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5-23 19:52:0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王学泰| 师大附中生活点滴
  1954年是教育大发展的一年,中小学都在踊跃招生。那年北京师大一附中的初一年级一下子招了10个班。如果按照一班45人计算就有450人了。这么多学生肯定超过了学校的容纳能力。50年代,北京师大附中正常招生额是每届4个班,3 个男生班(当时男女分班的),1个女生班。我们那届10个班都是男生班。到初二时,因为要求住宿的人多,附中的学生宿舍只有两处,容纳不下,才从10个班中抽出两个调到101中学(当时还称为二附中),剩下八个班,直到毕业。
校 园 剪 影

  从师大附中毕业以后,我只回去过两三次,还是去附中本部。师大附中本部在和平门大街东面,校门朝西。进门就是篮球场和大操场,再里面就是几个小院。它除了图书馆楼外都是平房,容纳量是很有限的。我们这届学生在本部对面的北京师范大学原址上课。而老师大的校园我已经有四十多年没有回去了,记忆也已影影绰绰了。这里写到的校园只能说是一些片段的剪影。
  那时北师大已经在北太平庄盖了新的校舍,大多科系早已搬走,只留下了音乐系、美术系高年级的学生在那里坚持到毕业。这些未来的艺术家们,生活随便,带有点浪漫气质,例如夏天里,男女同学穿着短裤背心、拖鞋在校园里走来走去;傍晚,成双成对的男女散步谈心,这些在当时都是不多见的。
  大批大学生已经迁走,偌大的校园空出了许多。靠北部的房子给了教育行政学院,这是培养教育系统干部的学校,当时它只是培训从各地来的中学校长和地方教育局的领导。
  我们入学不久,社会上就开展了批判“胡风反革命集团”和肃反运动,教育行政学院搞得热火朝天,有时到他们所在的院子去玩,经常可以听到屋子里开会时的激烈质问声、叱责声、谩骂声和怯怯的乞求声。我们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只是让我们感到社会真复杂。
  大学的校园自然比中学宽大好多,附中在大院的南部,包括运动场、两栋清末民初建的半西半中式教学楼,一座办公楼,紧靠南头的一个院子作学生宿舍(当时住校很容易,约有百分之三十的同学住校,最初我没有住校,到初二才住校)。南院有正式的足球场、有四百米跑道的运动场,运动场的周围植有高大挺拔的杨树,南北院都有篮球场。运动场的西南角是大礼堂,学校开大会、演戏常常在这里进行。校园里还套着许多小院子,像迷宫,我们常常在院子里捉迷藏。院子里树木特别多,我有个不良的习惯,爱走路看书,当时北京只有100万人口,街上很空旷。在校园里走路看书比外面还危险,我几次碰到校园的树上,前额被碰破,从鼻梁骨往上常搽红汞水(当时叫“二百二”),为此,同学还给我起个绰号“串红”。校园的中心有座钟,这是一座人工敲打的钟,竖在花坛之中。上下课就靠它报时,后来才安了电铃。这座钟是1949年师范大学全体毕业生送给母校的礼物。
  附中的图书馆藏书极为丰富。不要说在一般中学,就是与历史短的大学相比也占上风。图书馆在四楼、五楼。下面三层是高中教室,每层一个年级,每个年级四个班。也就是说书库至少有四间教室大,藏书至少在十万册以上。我在这个图书馆曾经借过解放前出版的书。如《宋词通论》《宋诗研究》等。
  
  1951年苏联教育专家在师大附中参加班会。
  
  学生在学校小工厂劳动
  
化学实验室
  
  1950年代师生合影
师 门 记 盛

  大学,非有大楼之谓也,乃在于有大师。中学也是这样,好的中学不一定有好的校舍,但一定要有德才兼备的好老师。北京师大附中就是如此。它不仅有众多好老师,而且有一些名师——名闻北京中教界的优秀教师。有的老师讲课之佳甚至带点传奇色彩。例如,时雁行先生是附中的著名语文教师,我只听过他的讲座,没有听过他的课,因为他教高中。传说他讲课能让学生听得如醉如痴,有个高中同学说:“听时先生讲完柳永的《雨霖铃》(寒蝉凄切)和《八声甘州》(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比听一场梅兰芳的戏都过瘾!”又如韩满庐先生是教数学的,是位年高德劭的老教师,听说“范氏大代数”是他翻译过来的。师大附中的体育教师都是正规体育系毕业的,是有学问的体育老师,不像有的中学体育教师用复员转业军人来凑合。听说张汝汉老师是清华体育系毕业的,是马约翰先生的高足、北京的“三铁冠军”(铁饼、铅球、标枪)。50年代,师大附中的排球常在北京市运动会上拿冠军,其因就在于有张老师的指导。1957年张先生被划为“右派”以后,附中的这个荣誉也就丧失了。
  学生一般爱传老师的毛病和缺点,如果老师的优点长处能够在学生中广泛传播,那是因为这些优点长处给学生留的印象太深了,他们以有这样的老师而自豪。实际上我亲炙的优秀老师也很多。经过了四五十年的淘洗至今记忆犹新的是钱、王树声、朱正威老师。钱先生并没有给我们上过课,她是我们这届的教导主任。因为我们在师大旧址上课,附中本部管理困难,有点鞭长莫及。于是在这边另设教导处,钱先生任主任。我们称她为钱主任。她可能是学化学的,1949年毕业师大。她虽然年龄不大,比我们这届学生也就大十多岁吧,可是她那慈爱的微笑好像母亲。管理四百多个半大小伙子,也不容易呢!男孩子爱闹事,有时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在楼道里扭作一团。她还敢于给这些混小子去拉架,她那瘦弱单薄的身躯真是经不得他们的推来搡去的。上初二时,十个班分走两个班,我从六班调到一班。班上的同学欺生,常找我的麻烦,有一天实在忍受不了,就找到钱先生(其实这事本不归她管),她与我谈了一个下午,从上学的目的说起,一直说到不应以小是小非处世。这次谈话给我留的印象很深,钱老师有非凡的记忆力,直到七八年后,我在和平门大街遇到她,十米以外,她就高声叫:“王学泰。”上学时我还是个小孩子,一米六高,此时我已是一米八的大人了,她还能认出我来,使我非常感动。那时已是“文革”前夕,她处境不好,调离了师大附中(仿佛是调到95中),鬓边已有了丝丝白发。
  初中一年级时,王树声先生是我的班主任老师,他是教自然地理的。那时的王先生面白如玉,高而直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银丝眼镜,是典型的现代白面书生。他讲课时姿态及声音都很优美,我觉得比现在一些电视播音员的声音还好听。他为人和蔼,无论什么情况下都是面带笑容,我不记得他生气时的面孔是什么样子的,也许我没有见过他生气,不过教初中男生班的老师没有生过气是不能想象的。王先生与同学之间是一种完全平等的关系(50年代初还是很重视师道尊严的),同学们聚在一起时,他也常常加入进来。有一次同学们在教室里围成一圈,王先生站在最外层向里面看,我从外面进来,也想向里面看看,就用不太干净的手扒着王先生的肩膀。王先生穿的是一件洗得非常干净的灰白色的中山装,他也不以为忤。
  王先生是教地理的,但他非常喜欢古典诗词,上课时经常引用。大约是1956年春夏之交,我在东西河沿的劝业场大楼买了一本龙榆生的《唐宋名家词选》,一天晚上我在老师娱乐的工会俱乐部的沙发上津津有味地读着,此时王先生进来了,我赶紧站了起来。他挥了挥手示意我坐下,并拿过我手中的书。王老师一看书名,很兴奋,马上将李煜的许多名篇背了出来,如“春花秋月何时了”、“无言独上西楼”之类。他惊讶我喜欢诗词,说:“这是一个不错的爱好。每读一首诗都是一次享受。”后来我走上中国古代文化和文学的研究道路,原因很多,周围老师同学的影响是一个重要因素。
  大约1956年王先生就出了问题,先是不见他讲课了,后来就从校园里消失了。反右以前,群众对于在政治运动中的落马人物还不太敏感,几乎没有见面不理,或躲着走的现象。中学生更是无所谓。最初我们在校园碰见王先生还是打招呼,向他鞠躬(那时在校园中见到老师要鞠躬的),可是后来就有同学传说王老师是“特务”。那时我们受解放初反特文艺作品的影响,对“特务”都有个定型的认识,说王老师是“特务”,那是谁也不可能相信的。1957年王老师从校园消失以后,大家议论少了一些,但是还有议论。有的同学说,解放前,王老师喜欢读书,不积极参加学生运动,与钱老师不一样,那时钱老师就是地下党。因此同学们认为这是清算他的不积极参加“学运”。1957年我读了宗璞的《红豆》,小说中有位热衷于学问、对学生运动没有兴趣的男大学生后来留学去了美国。我想,王老师如果去了美国也就没有事了吧?
  离开师大附中后,脑中还常常萦回王老师的问题。小时住街坊、初中是一班、大学又同校的胡天培在60年代初走与工农相结合的道路去了北京红星农场。有一次他见到我,第一句话就是“还记得王树声么”?“怎么不记得?咱们初一的班主任。”天培说:“他在‘红星’那里管制劳动。好多附中的老师都在那里被监督劳动,像张汝汉、朱正威等。我一见他们就很尴尬。”那时的学生是很尊敬老师的,当这种尊敬与现实政治状况发生冲突后,其心态可以想见。进入80年代拨乱反正之后,在电视上经常看到王先生作为模范教师出现在荧屏上,真为他高兴。真是应了“金子早晚总会发光”这句话,不过他被埋没的太久了。
  朱正威先生是教生物的。他是南方人,大约是江浙一带的。初在校园里见到他的时候,他还是个小青年,好像比我们大不了几岁。他非常单薄,穿着一身当时只有南方乡镇青年才穿的毛蓝布的学生装。缝合之处都用白线砸的(北京话称用缝纫机缝制叫“砸”),还是双线,非常醒目。他穿着这身衣服、夹着讲义、腰板挺直地在学校里走就很引人注目,何况他头顶上留的还是“一边倒”的发式呢。据说他只是大专毕业,但他口才特好,讲课特别清晰,为全体同学所公认。另外一位北大毕业的生物老师,学问特好,可是讲课不怎么好,可他后来考上副博士研究生了。半年以后,朱正威先生也变了(那时参加工作三个月到半年就按照水平定级,定到哪级就拿哪级的工资),毛蓝装变成了笔挺的西装,这仍然是引人注目的。他也难逃1957年的浩劫,那个年代本来就是专打出头椽子的。
  还有一位代课老师也是至今不忘的。那就是初二时代语文课的林培志先生。她给我们上第一堂课时是冬天。上课前我们见一辆三轮车一直蹬到教研室才停下来,下来一位穿黑斗篷的老太太。没想到上课铃响了,进来上课的就是这位黑斗篷。她脱了斗篷,露出一头乌黑的秀发,盘成一个柿饼式的发髻,固定在脑后,她不是什么老太太,而是一位四十余岁的中年妇女,那种打扮、长相、风度宛如我们在画报中见到过的宋庆龄。她在黑板上大书了“林培志”三个字。后来知道她是冰心先生的学生,早在30年代就开始写作,有《娜拉的出路》等作品。
  1957年建校55周年,在四五月份搞了一次庆祝仪式。师大副校长傅种孙先生给我们讲了话,他是著名的数学家,个子不高,西装革履,风度潇洒。他一开口就说,我是研究“数”的,对数字特别有兴趣。你们建校55周年,55恰好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的总和。这一开篇马上使气氛活跃起来。真是一位和蔼的老人。几个月后,他被划成“右派”,当报纸上“愤怒”批判他反党、反人民的罪行时,我怎么也无法把他与说过那样一席话的好老头联系起来……
同 窗 记 趣

  回忆文章最有趣的是回忆往昔的朋友、同学、甚至是当时的对头,在回忆中一切都化解了,惟有一些有趣的记忆被筛选了下来,平庸的和不愉快记忆大多被淘汰了。
  首先是两位“大同学”。师大附中的初中班,往往有相应的高中班有组织能力的同学做中队辅导员。我们班有两位。一位姓富,这位有好古之癖,写得一笔漂亮的粉笔字,因此他最爱写通知,写完必再抬头大书四字:“仰各知照”。我们觉得很新奇,暗地给他起了一个外号叫“仰各知照。”可能他有些不合时宜,1957年他高三毕业,没有能考上大学。1957年的高考已经开始重视政治了。1959年,有一次我到文津街的北京图书馆去看书,从五路公共汽车上下来,看见一位穿着毛布蓝大褂撩着前大襟的青年人正要上车,我一看原来是“富”。那时正在举国“跃进”,连老年人都没有穿大褂的了,青年人穿大褂确是个稀罕事。不知道是他没有认出我,还是不愿意理不同道之人,他匆匆地上了车,却给我留下一个永恒的回忆。
  另外一位姓俞,近些年还有些往来。他是位老北京,爱北京的一切。他在我们班上带着比他小三四岁的顽童常常琢磨出一些新花样来玩。例如到玉渊潭野营和偷营、蘸糖葫芦、扎风筝、大年夜聚在一起包饺子,等等。快毕业时还想搞一个毕业纪念册,并从图书馆借出三四十年代的毕业纪念册作为参考。我看了那时学生留下的文字,水平的确比我们高。由于印刷困难,我们的纪念册没有编成。
  很怪事,师大附中的学生都特别关心政治,这可能与学生的家庭出身有关系,学生出身干部家庭的比较多。郭沫若之子郭世英就是我们那届的,他的妈妈于立群先生还到学校开过家长会。实际上一个初中小青年,又能懂得多少政治?无非是一种情绪宣泄罢了。记得那时同学之间最爱谈的,是苏联侵占了中国多少领土。年青人是最容易接受极端的民族主义的,因为它简单粗陋,又适合青年人知识水准和那种需要极度张扬的心态。50年代的政策是“一边倒”的,对苏联只能赞美,决不能谈论其负面的东西。人性中大约就有触犯禁忌的冲动,禁忌越是严厉,冲破禁忌的冲动就越大。这就像小孩子穿上新鞋就要冒险去踩水坑一样。议论苏联是禁忌,那就说俄国帝国主义,因为讲历史时对帝俄也是批判的,这样一些青年人在这个夹缝中表达自己,当时的初中生与现代的“愤青”没有什么两样。
(照片选自《百年师大附中》)

  
  以上图文选自《老照片》第三十辑,作者王学泰,山东画报出版社2003年8月第1版。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http://mt.sohu.com/history/d20170426/136602564_503031.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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