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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锡涛:忆李子云和戴厚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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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8-30 11:43:3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忆李子云和戴厚英

胡锡涛

  (永嘉按:这是胡锡涛写的一篇稿子,我上次去他家探视,他一个有病的老人独居陋室,那家里的混乱难以形容。我们勉强坐下,聊了一个下午。他情绪低落,我还是鼓励他再写一点东西。与他一起拟了几个题目。要起身告别时,他依依惜别,拖我一起在附近一家小店共进晚餐。他退休工资虽然够他生活,但老人有病没人照料也不行。我与他告别时,他一定要送我到居住的地方。于是叫了一辆出租车,他陪我到寓所,含泪告别。我怕他回去行动不便,让出租车送他回原来住处,并预付了车资给司机。我望着出租车慢慢离去,心情黯然神伤。回沪以后我收到他来信。并附上这一篇稿件。因涉及二位女才子的经历。我放在手上压了没有发。他文章写得很真诚也公允。这二位女才子都经历过感情的伤痛。我顾虑引起不好的后果。而且李子云去世不久,我更犹豫了。今年春节前后一再去电话给他拜年,他那儿电话一直没人接。开始怀疑他外出旅游了,以后肖木也一再打电话给他,与我一样。慢慢我有不祥的预感,他一个人在家,说不定走了也没人知道。一个孤老的生活实在令人惆怅。也许这篇文章是他的遗作了。他最后为李子云与戴厚英叹息,我为他的一生叹息!现在我们都到了这个年龄段了。每有曾共事的同志或同事离去,总有生离死别的伤痛。我与肖木通电话,他头晕在床上躺了许多日子了。去看吴瑞武,他腿肿发硬了,坐不住。我自己也脚肿,每天靠利尿药消肿,已许多日,肿不退尽。中国有一句老话,脚肿三年,头肿眼前。这是我心脏衰竭的一种症状。我祖父八十三岁是如此去世的。我叔父八十八岁也是这个病去世的。生老病死,本来是人之常情。今年我也八十四了,不算短命了,起起伏伏,见到和经历的人和事也不算少了。比起我许多同志和同事,无论地位在我之上,之下的同事,我还是幸运的。不是怕死,只是感到还有好多他们的往事,他们在生活中善良而又不幸,遭遇冤屈而又不屈不挠,甚至宁死不屈的性格,我还没有交代清楚。希望能抓紧时间,把对故人的往事都有一个交代。这个交代还只能以大局为重,那么将来在泉下若能与毛主席相见,才没有歉疚之感。我所以发这篇文章,也是抱着感伤,给胡锡涛同志有一个交代罢了。)

  中国在“文革”结束之后出过一部爱情悲剧片:《被爱情遗忘的角落》,讲封建意识怎样毁灭农村青年男女的生死之恋,曾轰动一时,看得我也泪满衫。封建意识不仅毁灭农村爱情,也同样残酷对待城市男女,我要讲的故事,是上海作协颇有名气的李子云和戴厚英这两位才女。李子云是夏衍的第二任秘书(第一任秘书是葛蕴芳,和徐景贤成婚)。子云同志与葛、徐都是高中毕业后就参加市里干部培训班,之后就接了葛蕴芳的班,成为夏衍的第二任秘书。因为她年龄正好与夏衍女儿同庚,夏衍待她如同女儿,带她出差,在车上与她聊文学、文化常识,并让她学习写作,帮她改文章,情同父女的传、帮、带,造就了李子云的文学素养与写作才华。她的笔名“晓立”,便是小李的谐音。这一笔名曾在上海滩很响亮,也使子云同志在北京文化界广结名流。

  李子云于1931年出生,大我四岁,戴厚英是1937年出生小我2岁。她们俩虽是同事但并不亲密,因为李子云有“前科”,颇受冷落。我与这两位女同志认识,是因为我在1964年春天被石西民调入华东局内刊当文学组编辑。我上任之后,受编辑部主任庞季云委托,去找作协文研所的陈冀德,要求以孔罗荪为首的写作班子迅速进入丁香花园,因为内刊的首发号等着发这篇批判“苏修”吹捧列夫?托尔斯泰的文章。于是,陈冀德与李子云是内刊首批进驻丁香花园的客人。第二批进驻丁香花园的客人,由上海社科院经济所所长姚耐率领的四位中年男性。这两批客人都住在丁香花园的东楼。按当年的编辑部规定,凡请来的客人,每天伙食补助七毛钱。伙房师傅不知如何安排这七毛钱,几乎天天是南方菜腌笃鲜,咸肉烧鲜肉,加竹笋。而李子云和陈冀德不吃肥肉,很怕这个肥而生厌的腌笃鲜,便叫我天天陪她们二位坐一桌,帮她们消灭讨厌的腌笃鲜。不久,我因为天天吃肥肉,身上便生膘,体重便立竿见影发福了。与文学组、经济组两班人马同时出现的还有以复旦历史系的金冲及、朱永嘉、王知常、朱维铮、吴瑞武五位笔杆子,取笔名为“罗思鼎”,他们个个能写善讲,成为三个请来的写作组中的佼佼者,令人佩服。(其中朱维铮最年轻,第一个去世。最近王知常也去世了。遗憾的是年轻的人先走,年长的送年轻的。当然留下的三位都有病。)时间长了,这种差异日益明显。令经济组的人马自愧不如,往往在姚耐来了,他们就热议一番,但不出一刻钟,便悄然无声。李子云好奇,走几步一看,便知他们四位作者与姚副院长在下棋。后来,编辑部经济组的编辑也都目睹这个四人组都常常与姚耐在下棋。事情传到总编辑石西民耳中,后来在一次全体成员的会上,石书记公开批评“工作时间怎么可以下棋?”让姚耐与四位作者很下不了台。于是,在他们交出初稿被否决之后,便自动散伙回原单位。经济组一散伙,无疑为文学组增加了压力。交不出像样的稿子,首先是当头的一把手下不了台。文学组的初稿由我与李子云分头执掌,写出来一看。孔罗荪认为不行,他只好亲自上马,闭门在家重写一稿,但编辑部看了之后也觉得质量不怎么样,但因为时间不允许再重写一稿,只好勉强凑合一期,结果,整个“创刊号”质量不怎么样,比期望的水平差了很远。之后,陈冀德告诉我,“我们这个组就要解散,将有一个更多的人马来接替”,其中有戴厚英,而她自己将去工厂搞四清。在陈、李走之前,姚文元突然从医院出来,特地来东楼看望李子云、陈冀德,我作陪。但我发现,李子云对姚文元摆出一付不屑一顾的神态,故意不抬头,不予理睬,只有陈冀德站起来招呼一声“文元同志”。这种场面,让我好生奇怪,为打破僵局,我就请文元去大房间坐一会儿,李子云始终不理姚。这谜底,后来隔了两年之后,西民被中宣部调去当第二副部长,文化部长由陆定一兼任。内刊总编辑由张春桥兼任,有一次在张春桥的办公室,我和朱永嘉等人都在场,张说:就是在这个办公室,柯老明确说:“李子云是革命队伍中的败类,必须从市委机关赶出去。她给姚溱当秘书,不出三个月,就上床了!”我如梦初醒。原来,孔罗荪有一次见人民日报登出姚溱出任中宣部的副部长,大声惊呼:“怎么样?姚溱在上海被免职,去了北京,反而提升了!”(永嘉按:柯庆施同志是对干部的生活作风上的问题抓得很紧的。但这件事,不能责怪李子云,姚溱应负主要责任。在《红楼梦》中贾母不是说过贾政,“哪有猫儿不贪腥的嘛”。从情感上讲,李子云是真挚的。我在丁香花园,与文化广场会场上见过她几次,她总是低着头,不看旁人。我听说过,但没有传过,也没有议论过。对她我抱着同情的态度。在这个生活问题上,女同志是弱者。这点是非我还是明白的。不为过甚之词。)

  李子云去上海作协文学研究所,身份如何,四类分子,难怪她见了姚文元也不理睬,她的自傲是自卑的反弹。在文革中,李子云的事几乎成为作协工作人员笑谈的资料。但是,陈冀德从不在我面前谈论李子云,几乎一点风都不透,因为李子云已经倒了霉,不能再把她当作谈话资料。陈冀德是正人君子,不是小市民、小人之类的人物。但是,为何陈冀德对戴厚英与闻捷之间的风流韵事并不掩饰,只是为这位小妹妹惋惜而已。因为戴厚英喜欢闻捷、崇拜闻捷,作为闻捷的专案组负责人,看完全部档案之后,便向自己的战友宣布我要嫁给闻捷,把自己的风流写成自传,恨不得全世界人都知道,自吹自擂,巴不得搞出一本博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小说。戴厚英太喜欢出风头,把肉麻当作有趣,难怪获得两个外号:疯丫头,加小钢炮。(永嘉按:事发当时,也受到很大的压力,是闻捷感到抬不起头。戴厚英倒是敢作敢当。她与李子云不同,没有一点抬不起头的感觉。在心头是理直气壮。她敢于大胆的爱。事后不久,我们便让戴厚英来写作组文学组,具体负责摘译的工作。我们见过许多次,从未提起过那事,只当没有这回事一般。对她婚姻上的悲剧,我还是抱同情的态度。我出狱后,与她都住在复旦大学第一宿舍。她还邀我去她住处闲聊,向我借《易经》和《诗经》,谈一点古典哲学和文学的问题。那时她与陈冀德往来甚多,没有任何因陈是所谓三种人的顾忌。做人是要有一点大无畏的精神。这世上有喜欢落井下石的势利小人,但还是善良的能雪中送炭的人多。)她把自己当作惊世骇俗的炮弹,不惊世不罢休,不把孔罗荪气倒不罢休。因为,《诗人之死》写在前,后写的《人啊人》却发表在前,因为后一部小说在写法上有革新,让这部的每章每人的叙事都采用第一人称,小说一发表立即引起轰动效应,几乎让所有读者与评论者叫绝,惊叹不已。小说最忌平铺直叙,没有艺术的创新,就不可打动读者的心。贯串在《人啊人》中的人道主义,其实是一个老话题,在世界小说领域是老得不能再老的旧话重说,为什么戴厚英能一鸣惊人,因为她有一股气,冤气,加灵气,使她笔下每一章的人物都变得活龙活现,活蹦乱跳,跳进读者的心里就产生了强大的共鸣共振,征服了青年,然后就征服市场。就才气而言,戴厚英大大超过了余秋雨,余秋雨的近十部散文集子和七八部论文集子和著作,抵不上戴厚英的这部小说的震撼力。人比人,气死人,人压人,激活人。戴厚英的怨气是被孔罗荪压活的,当她的《诗人之死》在上海极力谋求出版时,孔罗荪正在全国作协书记处当第二把手,下令全国文艺出版界不准出版戴厚英的作品,把戴厚英逼到死路上,反而激起了她强大的创造力,如同核爆炸,炸开了文艺衙门的闸门。常言道,“置之死地而后生”,戴厚英正是被孔罗荪逼到死路上,反败为胜,一鸣惊人而写出骇世之作。只可惜,戴厚英的作品只有一部《人啊人》,此后的中篇小说则一部不如一部。更可惜,戴厚英写人道主义确实一鸣惊人,而她自己的生命则被她老师的孩子为谋财而活生生砍死。我在《作家文摘》上读到这段骇人的噩耗,真被吓得好长时间蒙头转向,觉得这世界太可怕,太不可理解。一代才女竟死于一个小毛贼的乱刀之下,故,人道主义光是呼喊还不够,应该落实为人的起码品质。西方从文艺复兴开始呼喊人道主义,要普及到中国城乡大地,还得走很长的路。逼良为娼为盗的现象,还要靠全民的行动逐步消灭。

  李子云的苦命与才华,深得文学界的惋惜与欣赏,在她病逝之后被某作家称之为“一片雅云”。

  戴厚英的苦命与才华,更令人赞叹,可称为一颗惊人的原子弹。

  两位才女,并非完人,都有其人格缺陷。她们的遭遇和结局,令人无限回味、叹息。
  2013年10月底写于北京寓所。

  按:这二位才女,在感情上都曾经是真挚的,然而在婚姻上都是失败者。由于婚姻涉及到制度问题,尼采有一句名言:“没有任何制度有可能建立在爱之上。”这话有道理,一旦涉及人与人相互关系的制度范畴,那就有太多的利害关系附着在这之上。因为家庭首先是生育儿女,然后包括各自的父母及兄弟姊妹相互之间各种复杂的关系,在种种复杂关系之下,总需要某种牺牲和献身的精神。故婚姻可能是爱情的结晶,但也可能是爱情的坟墓。看起来二者似乎完全对立,但要真正处理好爱情与婚姻二者的相互关系,使之达到善始善终的人生美好境界,那么相互之间除了爱之外,还必须有许许多多在各自隐私和利害上的宽容与体谅。否则的话往往或是“靡不有初,鲜克有终”,或是痛苦地厮守一辈子。情感属于非理性的领域,因而理想与现实的完全一致,是要有能耐来坚守的,可来不得任何一点任性,否则会有一辈子的遗憾,而且影响和伤害你周围的人。从婚姻制度这个视角讲,任何制度都带有双重性,也许这世上没有不带某种遗憾的制度,情与理的统一和融合,需要有宽恕和理解的精神。现在是我孙子辈谈情说爱的年龄了,我讲这些话,在他们热恋时,会认为我这是多余的话,当他们到晚年时,一定能体验到其中的甘苦了。这份稿子是我外孙打印的,他们正在谈婚论嫁,作为外公,我祝他们一辈子幸福美满。

  4月11日的补白:

  昨天与陈冀德通电话,讲起胡锡涛这篇文章,我这些天一直为联系不上他而感到非常担心,她说找不到便说明他还在,如果出事,肯定会有人告知的。陈冀德说胡锡涛在上海有一个姐姐,有电话,可以问一下。她去电话讯问,得知胡锡涛还在,2月14日一个人在家跌倒,爬不起来,电话铃响他也知道,但无法接。隔了两天,门房见他没有去拿报纸,觉得情况异常,便去敲门,又找他的妹夫来,打开门,见到他躺在地上爬不起来,已经昏厥过去,便叫救护车送医院抢救,在医院住了两个星期,就把他转到老年公寓,不能让他一个人呆在家里无人照料了。进老年公寓一个月需要五千元左右,他退休工资四千一百元,个人还需要零用,没有办法,只好把他的住房出租,月入三千,这样可以应付过去了。陈冀德告诉我胡锡涛住一个人的单间,有电话。今天上午我便与他通话,他复述了自己在家中跌倒的情况,他说门房间看门的人救了他一命。现在脑子不行了,过去赶稿子搞通宵,睡不好,吃了五十年的安眠药,把脑子给吃坏了,所以才有突然昏厥的事情。过去成把吃安眠药,现在不敢吃了。还有一个问题是小便失禁,老了反而尿床了,每天都要晒被子,实在伤脑筋。人老了,孤独了,生活不能自理,年老反而变成小孩子了,需要人帮助照管。一般中青年,照顾自己的小孩子会比较有耐心,照顾老人就缺乏耐心了,小孩子是未来的希望,老人就难说了,照料也是出于同情。胡锡涛说现在每天还能看报,他订了三份报纸,现在收支还算平衡,活着也就是混日子。我打电话告诉肖木,肖木也很感慨,他说自己健康情况一日不如一日,这个天气还脱不了棉衣,头晕,拿不起笔了,感冒以后鼻涕淌不停,已经许多日子,就是好不了。人衰老了,免疫功能下降,生病后恢复起来很慢。现在大家要见面也很困难,自己走不动,,乘车也要人扶,何况还晕车,饮食也日少一日。胡锡涛比我小五岁,肖木比我小三岁,他们的景况已是如此,实在令人感慨。人老了,若无亲人照料,实在凄惨。我们多少有一点退休金收入,尽管入不敷出,但还能东拉西扯地将就过日子,农村孤老,一旦有病,那就不知道怎么办了。我的保姆讲她丈夫的爷爷今年九十一岁了,跌了一跤,从此卧床不起,躺在床上等死了。这不是中国独有的问题,世界各国都有。我有一个老师田汝康先生,晚年去美国,住了老年公寓,是免费的,每天只能见到给他送饭的那个人,孤独极了,就回到上海,在复旦住了一段时间,又回到云南家乡,便死在那里,晚景凄凉。我有一个邻居,比我大两岁,儿子几次要送他进养老院,他坚持不去,有一个保姆朝夕陪他,几次昏厥,都是保姆把他抢救回来。春节期间保姆回乡探亲,他到养老院住了一个月,在那儿吵了几次,现在保姆来了,他又回家了。我们这一代是在新中国成立后成长,又为新中国尽心尽力贡献了自己的一生,如今年老了,想要有一个夕阳无限好的晚景,居然如此艰难。相比我过去的这些同事,我还算是幸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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