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晓航：浅析建国后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论》一文的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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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析建国后毛泽东对《新民主主义论》一文的修改

李晓航

摘要：建国后，《新民主主义论》一文在收入《毛泽东选集》时，毛泽东对这篇文章作了大量修改，除了技术性的修改，有的修改表明毛泽东对某些历史人物的认识和态度发生了变化，有的修改表明毛泽东在原来思想的基础上，有了进一步的补充和发展，有的修改纠正了原文中某些不够准确、不够周全的提法。同时，还删去了某些内容，表明毛泽东不再赞同或明确反对原先的观点，或随着时代的变迁，原文中有的观点已显得不合时宜。另外，由于内容和形势的需要，毛泽东又增写了一些文字。本文试图把建国前发表的《新民主主义论》与建国后发表的该文进行比较，找出毛泽东修改过的地方，并浅析其修改原因。

关键词：毛泽东；《新民主主义论》；修改
　　
《新民主主义论》是毛泽东的一篇重要理论著作。1940年1月9日，毛泽东在陕甘宁边区文化协会第一次代表大会上作题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的长篇演讲。1月15日，《新中华报》对这个演讲作了摘要报道，题名《毛泽东同志演讲----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全文经过修改、补充后，最早发表在2月15日延安出版的《中国文化》创刊号，题为《新民主主义的政治与新民主主义的文化》。2月20日延安出版的《解放》周刊第98、99期合刊登载这篇文章时，改题为《新民主主义论》，并在文中各部分加了小标题。后收入中共中央晋绥分局1943年10月编印的《毛主席的三大名著》、晋察冀日报1944年5月编印的《毛泽东选集》第一卷、大连大众书店1946年4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卷一、中共晋察冀中央局1947年3月编印的《毛泽东选集》第二卷、中共晋冀鲁豫中央局1948年编印的《毛泽东选集》下卷、东北书店1948年5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卷二。建国后，经毛泽东亲自修订，收入人民出版社1952年3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后又收入人民出版社1986年8月出版的《毛泽东著作选读》上册和人民出版社1991年7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二版）第二卷等。该文是毛泽东著作单行本中出版最多的一篇文章，各地出版的约有350余种，其中建国前的版本约有250余种，其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
　　
一

建国后，《新民主主义论》在收入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选集》时，毛泽东对这篇文章作了许多修改，现以建国前出版的《毛泽东选集》中发行量最大、东北书店1948年5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收入的该文，同人民出版社1952年3月出版的《毛泽东选集》第二卷收入的该文试作一番比较，看看毛泽东对全文作了哪些修改，以及为什么作这些修改。
　　东北书店1948年5月版《毛泽东选集》收入的《新民主主义论》（以下简称“48年版《主义论》”），全文约33400字，正文后无注释。人民出版社1952年3月版《毛泽东选集》第二卷收入的《新民主主义论》（以下简称“52年版《主义论》”），全文约28000字，对原文进行修改653处，其中修改之处，既有对原文部分内容的删改，也有在原文基础上所作的增补，删去的文字多于增补的文字，正文后增加了21条注释。
　　从这两个不同版本的比较中可以看出，毛泽东对这篇文章的大量修改，主要有以下几种情况：
　　1、技术性的修改。
这里面又分四种情况，第一种情况，是标点符号的增补与修改。例如，在48年版《主义论》第七节“驳资产阶级专政”的第六自然段，毛泽东写道：“而在剿共四年（一九二七年至一九三一年的九一八）之后，就已经剿出了一个‘满洲国’，再加六年，至一九三七年，就把一个日本帝国主义剿进中国本部来了。如果有人还想从今日起，再剿十年，那就已经是新的剿共典型，同旧的多少有点区别。” j这段话里出现的两个“剿共”和三个“剿”字，均未加引号，是借用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时期国民党围攻共产党的提法.建国后，在52年版《主义论》中，毛泽东将“剿共”和“剿”加上了引号，以示区别。这段话中的“九一八”是一个专有名词，原文未加引号，为规范起见， 52年版《主义论》也加了引号。
　　又如，48年版《主义论》第四节“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的第十四自然段，毛泽东说：“这种‘世界革命’，已不是旧的世界革命，旧的资产阶级世界革命早已完结了。而是新的世界革命，而是社会主义的世界革命。”k在 52年版《主义论》中，“完结了”之后的句号改作分号。这样一改，前言后语就显得层次分明。
第二种情况，是修改部分虚词，使句子更加口语化，更符合现代汉语通行用法。例如，将所有作连词用的“与”一律改作“和”，将表示前边是状语的助词“的”一律改作“地”。
　　第三种情况，是对有的提法加重了语气。例如，48年版《主义论》中，毛泽东说：“在中国建立这样的共和国，它在政治上是新民主主义的，在经济上也是新民主主义的。”l为了强调中国革命胜利后建立的共和国是新民主主义的，毛泽东在“政治上”和“经济上”之后，分别加上“必须”二字。m
　　第四种情况，是删去了个别不文雅的词语。例如，在48年版《主义论》中，毛泽东说：“如果说帝亦有东帝西帝之分，他联的是东帝，我与之相反，联他妈一批西帝，东向而击，又岂不革命矣哉？” n52年版《主义论》将“妈的”二字删去。
2、对某些历史人物、历史事件认知上的修改。
例如，在该文第四节，毛泽东引用了张仲实翻译的《斯大林论民族问题》一书中的一段话，52年版《主义论》将原文“舍米契同志” o中的“同志”二字删去。舍米契是塞尔维亚人，1920年任南斯拉夫共产党总书记，1922年12月被逮捕，1924年获释后前往莫斯科，后与斯大林在关于南斯拉夫国家性质问题上发生争论，1939年7月被苏联政府以“帝国主义代理人”的罪名逮捕，死亡日期不明。对一个人从称其为“同志”，到不再称其为“同志”，意味着作者对这个人的政治态度发生了变化。
　　又如，在第七节“驳资产阶级专政”的第七自然段中“还是中华民国故总统黎元洪先生说过的一句老话：‘有饭大家吃’，这是很有道理的。” p毛泽东将其修订为“中国有一句老话：‘有饭大家吃。’这是很有道理的。” q
3、在原来思想基础上进行新的补充。
例如，在第五节“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的第七自然段，毛泽东说：“中国资产阶级如能尽此责任，那是谁也不能不佩服它的，而如果不能，这个责任主要的就不得不落在无产阶级的肩上了。”r毛泽东将这一句中的“中国资产阶级如能尽此责任，那就谁也不能不佩服它的，而如果不能，”和“主要的”删去，整句修改为“历史已经证明：这个责任就不得不落在无产阶级的肩上了。”s
又如，在第九节“驳顽固派”的第八自然段，毛泽东说：“共产主义的全部民主革命政纲中有八小时工作制与彻底的土地革命纲领，三民主义则没有这一部分。” ⑾毛泽东在“八小时工作制”之前增加了“彻底实现人民权力、”。⑿
　　再如，在以上同一自然段中的“共产主义于民主革命阶段之外，还有一个社会革命阶段，因此于最低纲领之外，还有一个最高纲领，即实现社会主义社会制度的纲领。” ⒀毛泽东将“社会革命阶段”修订为“社会主义革命阶段”，将“即实现社会主义社会制度的纲领”修订为“即实现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社会制度的纲领。” ⒁
4、纠正原文中某些不够准确、欠周全的提法。
例如，在第三节“中国的历史特点”第三自然段，毛泽东说：“我们要革除的那种中华民族的旧文化，它是不能离开中华民族的旧政治与旧经济的”， ⒂其中“中华民族的旧文化”的提法比较笼统，容易使人产生误解。毛泽东在修订时，将“我们要革除的那种中华民族的旧文化”改作“我们要革除的那种中华民族的旧文化中的反动成份”。⒃修改后的表述，显得比原文准确。
　　又如，在第十三节“四个时期”的第六自然段，毛泽东有这样一句话：“工人农民帮助资产阶级爬上了政权，资产阶级就立即结束了这次大革命，转入了新的政治局面。”⒄ 在修订时，毛泽东将其中“工人农民帮助资产阶级”的提法删去，并将后面的“转入了新的政治局面”也删去，全句修订为“但是大资产阶级一经爬上了政权，就立即结束了这次大革命。” ⒅
　　再如，在第十二节“中国文化革命的历史特点”的第二自然段，毛泽东说：“那时的所谓学校，新学，西学，基本上都是资产阶级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 ⒆ ，在这里，“资产阶级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提法，似不够严谨。因为自然科学本身是没有阶级性的，无论哪个阶级都可以用它来为自己服务，社会科学虽然具有阶级性，却不能笼统地冠之以“资产阶级的”或“无产阶级的”。建国后，毛泽东将“资产阶级的自然科学与社会科学”的提法修订为“资产阶级代表们所需要的自然科学和资产阶级的社会政治学说”。⒇
　　
二

毛泽东在对《新民主主义论》进行修改时，还删去了某些内容，约八百多字。这表明随着时代的变化，毛泽东不再赞同原先的某些观点，或在建国后的毛泽东看来，原先的某些观点已不合时宜，不便再提。全文整段被删去的文字共有八处，比较重要的有以下四处：
　　1、“我记得一九二五年蒋介石先生东征陈炯明，到了潮汕发表演说时，也说过‘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这句话。” （21）
　　在蒋介石当政时期，国人称蒋介石为“先生”，是那个时代的惯例，毛泽东在当时的文章中使用这样的称呼，不足为奇。但新中国成立后如果继续保留这样的称呼，显然已不合适宜。另外，这段话里还透露出这样一个信息，即蒋介石曾大力宣传过“中国革命是世界革命的一部分”这一著名论断。然而，同样是这句话，在蒋介石和毛泽东那里，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理解与涵义，毛泽东所理解的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与蒋介石所理解的中国革命与世界革命，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码事。删去这段话，可以避免混淆是非。
　　2、“抗日的头两年中，因为帝国主义大战尚未爆发，还可利用英美等国同日本之间的矛盾。帝国主义大战爆发之后，这种矛盾虽然没有消灭，但是已经缩小，如果利用得不得当，英美就会要求中国参加反苏。中国如果依了它们，那就立刻站在帝国主义的反动战线方面，什么民族独立也就完了。”（22）
　　在这段原文中，至少反映了两个问题，一是将第二次世界大战称作“帝国主义大战”；二是将英美等国与日本等同看待，同归属“帝国主义的反动战线”。我们知道，二战中的日本无疑属于非正义的“帝国主义的反动战线”，而英美则属于正义的反法西斯战线。毛泽东将这段话删去，从一个侧面反映了建国后毛泽东对二战时期英美等国的看法，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3、“作为觉悟了的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与无产阶级的政治代表的，就是各种革命的政党，其中主要的是国民党与共产党。”（23）
　　1940年1月，毛泽东在写《新民主主义论》时，正是第二次国共合作时期，毛泽东在文章中将那时的国民党称作“革命的政党”，是出于统一战线的考虑。但随着抗日战争结束，国内战争的爆发，国民党已由“革命的政党”蜕变为反共的政党，成为反革命政党。很自然地，建国后重新发表这篇文章时，国民党所代表的资产阶级也就不能再称之为“觉悟了的”，国民党也就不能再称之为“革命的政党”。
　　4、“以严复输入的达尔文的进化论，亚丹斯密的古典经济学，穆勒的形式逻辑与法国启蒙学者孟德斯鸠辈的社会论为代表，加上那时的自然科学，是‘五四’以前所谓新学的统治思想。” （24）
建国后，马列主义成为“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删掉这段不合时宜的介绍性文字，应在情理之中。　　

三

　　《新民主主义论》在收入建国后人民出版社出版的《毛泽东选集》时，毛泽东还增写了部分文字，其中有字、词、句和成段的文字。增写的文字中，比较重要的有三处：
　　1、在第六节“新民主主义经济”中，毛泽东增写了一个长句：“在无产阶级领导下的新民主主义共和国的国营经济是社会主义的性质，是整个国民经济的领导力量”。（25）
　　国营经济“是整个国民经济的领导力量”，这是毛泽东新民主主义思想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命题，这个命题后来发展成为社会主义的根本原则之一，即“公有制占主体”。（26）
2、在第十四节“文化性质问题上的偏向”中，毛泽东增写了一段关于宣传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文字：“居于指导地位的是共产主义的思想，并且我们应当努力在工人阶级中宣传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并适当地有步骤地用社会主义教育农民及其他群众。”这段文字表明，建国初期毛泽东认为，虽然现阶段还没有进入社会主义，但在国民教育方面，应当用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思想教育人民，提高人民的政治素质，以便为进入社会主义阶段打好群众基础和思想基础。
3、在第十四节，毛泽东还增写了一段话：“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由于其都是无产阶级的缘故，就都具有社会主义的因素，并且不是普通的因素，而是起决定作用的因素。但是就整个政治情况、整个经济情况和整个文化情况说来，还不是社会主义的，而是新民主主义的。因为在现阶段革命的基本任务主要地是反对外国的帝国主义和本国的封建主义，是资产阶级民主主义的革命，还不是以推翻资本主义为目标的社会主义的革命。” （27）
　　毛泽东增写这段话，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的性质和现阶段革命的基本任务，具有提纲挈领的作用，有助于读者加深对新民主主义的政治、经济、文化的理解。遗憾的是，建国后不久，随着形势的变化，毛泽东改变了原来的设想，完全抛弃了对新民主主义的构想，开始了以推翻资本主义为目标的社会主义革命。

注释：

⑴⑵⑶⑸⑹⑺⑼⑾⒀⒂⒄⒆（21）（22）（23）（24）《毛泽东选集》，哈尔滨，东北书店，1948年5月版，第239页，第239页，第246页，第257页，第240页，第251页，第244页，第255页，第255页，第235页，第267页，第263页，第239页，第257页，第262页，第263页
⑷⑻⑽⑿⒁⒃⒅⒇（25）（27）《毛泽东选集》第二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52年3月第1版，第649页，第654页，第646页，第659页，第659页，第635页，第673页，第668页，第649页，第676页
（26）《邓小平文选》第三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93年10月第1版，第111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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