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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5 15:54: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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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浩劫(1966年-1976年)亲历续(3)
9、心灵之约
11月7日晚。“工总司”核心组成员和“炮司”红卫兵第一次联席会议在巨鹿路691号召开,许云飞简略地介绍了我们“政审”的情况,“工总司”核心 组表示完全同意。会议决定:“工总司”“炮司”不分家,“工总司”成员是“炮司”红卫兵,“炮司”红卫兵是“工总司”造反队员,共同筹备11.9大会,并 对大会会务作了以下分工:
“工总司”负责做袖章、大旗、印刷宣言和上海市委谈判。
“炮司”负责布置大会会场、组织审定大会发言、贴宣言、贴海报、组织纠察队。
到9日中午开会,一共只有2夜1昼多的时间,要做的事情却很多,开完会,我们就投入到紧张的筹备工作中。我和周谷声,许云飞等连续二天二夜没睡觉,有时实在太睏了,打了个盹就算睡过了。
8日深夜。窗外,繁星闪烁,月光婆娑。我躲进一间没有任何家具的小房间,席地而坐,用膝盖当桌子,起草贺信。
“小左派,你在写什么?给我看看,好吗?”周谷声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了,站在我面前问。
“你不要看嘛,我写得不好。”我有点害羞,用双手把纸捂得严严实实。我最怕别人看我写字,尤其是在考试时,如果老师站在我面前,我会慌得一个字也写不出。
“你写,我不看了,我来叫你贴‘工总司’宣言,宣言马上印好送过来了,”周谷声说。
周谷声真好,从我见到他第一面起,就觉得他非常尊重别人的意见。他是大学生,我是中学生,而且外表呢,像一个不懂事的小女生,有一张红苹果脸,一笑显一个浅浅的大大的酒窝。他这个大学生却能平等待我,从来不把他的意见强加给我。
看到他要走,我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太不大方, 我连忙把手里的草稿递给他:“你看好了,多给我提提意见。”
他在我对面席地坐下,接过贺信看起来。
“五洲风雷激荡,四海红旗飞舞……嗨!我们的小左派也会写文章。”周谷声一边看一边称赞我,“写得不错,你这小鬼怎么钻到这么个好地方来写。”
“外面太吵,也不知道从哪里钻出那么多工人?”我突然想起什么:“周谷声,你说, 我们这里像不像斯莫尔尼宫?”
“你说的是苏联十月革命前夕的斯莫尔尼宫,有点象,攻克冬宫的起义队伍是从斯莫尔尼宫出发的,我还记得攻克冬宫的当天晚上,列宁说的第一句话‘现在,是我们从事社会主义秩序的建设的时候!’红鸥,你有没有想过,文化大革命胜利后你做什么?”
“我没想过。”我有点好笑,文化大革命八字还没一撇,他老兄倒想胜利的事了。
“我要去造原子弹,我们中国一定要造出最先进的原子弹,到那时,美帝苏修那个再敢欺侮我们?”
我对原子弹向来有一种畏惧心理,没想到新朋友周谷声与高不可攀的原子弹会有什么联系。
将来我想干什么?
九岁时,二姐告诉我,她的理想是驾驶银燕自由翱翔在祖国的蓝天。她问我将来长大 干什么?我指指墙上贴的女拖拉机手的图画说我要开拖拉机,自由自在!
“我盼望文化大革命快结束,好去从事我的专业,我学的物理二系就是核物理系,从填写志愿的那一天起,我就把自己献给祖国的核物理事业了,”周谷声无限憧憬地说。他的眼睛里似乎闪着五颜六色的光芒,我不由得心里一动。
受了他的感染,我也希望文化大革命快结束,我也要献身我的事业,不过,不是当拖拉机手,我改变主意了,我说:
“上中学后,受我们班主任影响,我喜欢上了生物。1965年我国合成牛胰岛素,这标明人类在探索生命之谜的奥秘中向前迈进了一大步,生命从哪里 来,到哪里去?生命的秘密是什么,我都想知道。哎,我告诉你一个秘密,我想当生物学的居里夫人。我还准备报考你们复旦的生物系。”
“真的?” 他眼睛一亮。
“当然真的,我有把握考上。现在要改革招生制度了,我也不怕,我有办法进你们的生物系。” 我的自信来自老姆妈的格言:东西是死的,人是活的。
“你一定得来!我们复旦生物系是很有成就的,未来的生物学家!”
“一定!未来的核物理学家!”
“我们金钩钩,银钩钩。”我伸出小手指勾住他的小手指。
“金钩钩、银钩钩,谁讲话不算数是小狗。”
10、安亭事件
“宣言来了,大家贴‘工总司’宣言。”大门口传来陈阿大的大嗓门,我和周谷声立刻跳起来,互相用眼神表示了同一句话:走,贴宣言去!
“工总司”的宣言印得好漂亮,白纸红字,非常醒目。我们分成好几组,在上海几条主要马路上刷宣言。
我和王洪文,陈阿大几个人一组,我们一边贴,一边兴致勃勃地谈“工总司”。
“袖章、大旗做好了,整谢鹏飞的黑材料也抢来了,今天宣言一上街,全上海,全世界都知道我们‘工总司’要成立了。哈哈—— ”陈阿大高兴得闭不拢嘴。
看得出王洪文心事重重,问他他说他在想与上海市委谈判的事。上午他派出代表到康平路提出三项严正要求:
上海市委必须承认“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
曹荻秋必须参加九日的大会,接受批判。
提供宣传工具。
限令上海市委下午二时前答复。下午二时到了,上海市委毫无动静。相反传来了上海市委要各工厂工人坚守生产岗位,不要去参加“工总司”的成立大会的消息。
“小左派,明天揪曹老头儿,你去不去?”王洪文问。
“他不肯来?”我正在刷浆糊。
“他不敢来,这群市委老爷怕群众。我们去请过他了,他不答复。明天你们红卫兵去把他揪来,”王洪文说。一天一夜的三同(同吃、同住、同筹备大会),王洪文已和我们熟得像多年的老朋友。
“好,我去,曹荻秋就是躲到天边,我也要把他捉回来,”我自信地回答,把王洪文的忧虑一扫而光。陈阿大扛着浆糊桶不耐烦地说:“曹老头儿有什么稀 奇,他不承认我们‘工总司’,我们自己承认自己。我们现在就来自己承认自己,大家一起叫上海工人革命造反总司令部成立了!一、二、三、叫——”
我们一起叫了好几遍,喊声在静静的马路上空回荡,惊扰了居民们的好梦。王洪文也一改往日的稳重,和我们一起像小孩子一样大喊大叫。
上海市委根据中共中央关于不要成立跨行业组织的规定,并经请示中央文革小组,同意曹荻秋的对策——不赞成,不支持,不参加。(《大》第127页)
11月9日下午,“工总司”成立大会在文化广场召开,会场是“红反会”(红卫兵上海革命造反委员会)帮助借的,王洪文、潘国平身穿旧军衣,臂带鲜红的“工总司”袖章,喜气洋洋地登上大会主席台。
工人们敲锣打鼓,拿着大红贺信,从上海的各个角落赶到文化广场,场内二万只座位爆满,人还在往里涌。
潘国平是今天的大会主席,他拿起话筒宣布开会,话音刚落,就被跳上台的一群红卫兵抢走话筒:“潘国平是政治扒手,他冒充北京红卫兵。”顿时会场大乱,王洪文的对头也来了,在台下叫:“王洪文也是政治扒手。”
潘国平、王洪文只得退到后台,大会执行主席临时由张宝林(上海建工局基础公司的工人)担任。
蒋周发在台上发言时哭得讲不下去,谢鹏飞上台代他发言:“革命同志们,造反派战友们!我要控诉,控诉上海市委,控诉厂党委,他们把我打成‘反革命’,还关押我,毒打我,这就是他们迫害我的罪证……”他举起了血衣、铁棍、高帽子。
这时台下有人呼喊:“把曹荻秋揪出来!勒令曹荻秋到会接受批判!”
后台,王洪文立即派人打电话给曹荻秋,说群众强烈要求曹荻秋到会接受批判,曹荻秋拒绝。(当日王洪文对我陈述)
这天中午,吃过饭,我和交大学生孙赤峰(孙芳国)就出发去“揪”曹荻秋了,我们先在外滩市委大楼一间一间房间找曹荻秋,没找到,我们又奔延安西路的上海市委机关大楼,还是没找到,我们又马不停蹄地赶到康平路。
门口有持枪的警卫,不让我们进去。我一脸神圣地对警卫说:“警卫同志,我以文化大革命的名义,请你们向曹荻秋传达上海工人和红卫兵的要求,要他立即到文化广场接受批判。”
讲完话,我和孙赤峰又翻开毛泽东语录,你一段,我一段的念起来。我们念了几个小时,一直念到太阳偏西。门卫告诉我“市委领导来了”,我一看来人我虽 不认识,但那派头就是一位正儿八经的大干部,一米八的个头,挺着将军肚,气概非凡,那模样不比曹荻秋差,我和孙赤峰商量:时间不早了,逮住一个是一个,可 不能让他跑了,我们抢上前,一人握住他一只手,恐怕他溜走。
我的头只到他胸前,口气却大得吓人:“领导同志,我代表上海工人和红卫兵,欢迎您到群众的大风大浪中经风雨,见世面!”
市委领导不亮明他的身份,也不报尊姓大名,就跟着我们走了,走到文化广场后门口,他停住脚,说什么也不肯进去。“红卫兵小将,我来看看,受受教育……就不要到主席台上去了。”市委领导说。
“不,您一定要到台上去,这是对您紧跟不紧跟毛主席的考验。”我继续用大道理说服他。
孙赤峰也说:“你不要害怕群众,群众不会吃掉你的。”
他还是不肯走:“不行,我不能进去……我进去要犯错误的。”我急得差点哭了,使劲推他的背,孙赤峰在前面拉他的手,不知是我的眼泪打动了他,还是我们的大道理起作用,他半推半就的上了主席台。
“市委领导参加我们大会了”,我按捺不住得意的心情,把好消息告诉王洪文。王洪文很高兴,上前握住市委领导的手说:“市委领导同志,欢迎你参加我们的大会,请你讲几句话。”
《国际歌》刚奏过,大会结束了,人开始往外涌,这时广播里响起执行主席的声音“请同志们不要走,市委领导同志来了。”听说市委领导来了,不少人又回来了。
市委领导拿起麦克风,张了几次口,没说出一个字,我在旁边催他快讲,他终于说了一句“我不代表市委——”。
台下的工人一听哄起来了“不代表市委,滚下去!”。
我愣住了,一张伶牙俐齿的快嘴像哑巴一样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晚十时,我跟着会场里剩下的四五千工人们到上海市委机关大楼,要求曹荻秋接见。十时多,下雨了,传来曹荻秋准备在上海展览馆友谊电影院接见工人的消 息,我跟着工人们又赶到电影院,等曹荻秋出来,一直等到次日凌晨二时,曹荻秋没有来,上海市委常委、总工会主席张祺来到电影院,劝说工人回去休息,无效。 张祺离去。
我的肚子饿得唱“空城计”。和工人们一样都没吃晚饭,都穿着单薄的衣服,被雨一淋贴在身上,顿时感到湿冷难熬。
不少工人直接从厂里到文化广场开会,有的连蓝色的工作服也没脱,也有的戴着纺织厂的白围兜,他们被一股激情推动,忘记了饥饿和寒冷,跟着我们红卫兵念语录、唱语录:
下定决心,不怕牺牲,排除万难,去争取胜利。
凌晨三时多。“同志们,战友们,周总理来电报了!”一个红卫兵出现在舞台上,手里拿着一张纸。全场突然静下来,静得针落地的声音都能听见。“现在我来读电报”,红卫兵说:
“敬爱的周总理说上海的工人同志们,上海市长曹荻秋不愿接见你们,你们到北京来,我在北京接见你们。”
“哗,”全场象炸开了锅,鼓掌声,“毛主席万岁”、“我们要见周总理”的口号声响成一片,没有一个人对这张电报的真伪质疑,我也以为电报是真的,把手都拍痛了。
台上的张宝林陷于重围,被潮水般的人群推来搡去,几十个声音同时向他发问:“我们能去北京吗?”还有人要抢他手里的麦克风发表感想。
“原则上不反对,原则上不反对。”张宝林护着他的麦克风不停地重复。
还是潘国平脑子转得快,他把手里的大旗一挥:“工人同志们,造反派战友们,跟着红旗上北京——”
“好——”,人群一呼百应,跟着潘国平冲出电影院,几分钟时间,电影院里的人退潮似的走光了。
我和周谷声站在电影院门口,目送他们远去,许云飞赶回交大起草支持工人北上告状的传单。
潘国平一马当先,领着三四千工人向北站冲去。他们冲过检票口,一直冲到月台,分别登上三列火车。
清晨五时,潘国平和一千多造反队员乘坐的红卫兵专车开了,中午到达南京。
七时,王洪文和二千多造反队员乘坐的69次特快开了,八时多,改为602次慢车后,停在安亭车站卸煤的岔道。
许云飞一夜未睡,回到交大写传单,写好后,自己刻,自己印。第二天上午九时,捧着一卷传单来到北站,登上工人造反队占领的一列未开的火车,散发传单。
“坚决支持工人北上告状……”工人念着传单。
“谁写的?”
“上海市炮打司令部联合兵团,还有交通大学反到底兵团。”
工人们颇为激动地互相传阅着。
王洪文打电话到巨鹿路,告知他们的情况,要我们立即与上海市委交涉尽快开车。
我守在电话机旁,周谷声和几个红卫兵骑上自行车去找上海市委了。
周谷声几个来到上海市委接待站,要他们立即向曹荻秋传达“炮司”的严正要求:
1、上海市委必须尽快送面包到安亭,二千名工人已经饿了三顿了。
2、上海市委必须立即发放锁在安亭的列车。
以上二点,限于今日下午五时前答复,否则,我上海市炮打司令部联合兵团将对上海市委采取革命行动。
许云飞散完传单,兴致勃勃回到巨鹿路,我把王洪文的电话告诉他,他顿时气得脸色发白:“这是上海市委捣的鬼!红鸥,我立即赶到安亭,有事与你联系。”
安亭。
上午,“工总司”一百多名造反队员举着一面红旗,口中喊着“下定决心,不怕牺牲……”站在铁轨上拦截648次客车,火车离工人5米处停了下来,几个工人从列车窗口爬了进去。二小时后,火车重新开动。
中午,他们又拦截卧轨十四次特快列车,制造了沪宁线中断20小时21分的安亭事件。......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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