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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小鲁:我为什么说“文革”在劫难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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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2-25 15:45:1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文革”风云人物陈小鲁:十年“文革”让我不再盲从迷信

  时隔47年后,陈小鲁再一次出名了,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他的名字,他感到很意外。

  47年前,在那场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中,他是北京市叱咤风云的学生领袖,是大名鼎鼎的“西纠”发起人,他曾组织过3000多人的批斗大会,批斗北京市教育局和西城区重点中学的“黑线人物”。40多年后,他为自己当年的种种荒诞行为,作出公开而诚恳的道歉。

  陈小鲁是中共元老陈毅元帅之子,作为一名标准的“红二代”,如此正式高调地为“文革”道歉,自然引发外界各种解读和猜想。由于大陆官方对“文革”历史的讳莫如深,许多年轻人并不知晓那段红色恐怖历史,近期,在一些群体中甚至出现了“文革”翻案风,这正是陈小鲁觉得有必要道歉的原因之一。

  在北京雨儿胡同的家中,陈小鲁接受了凤凰周刊记者两个半小时的专访,畅谈了自己的“文革”经历和公开道歉的心路历程。时隔四十多年后再来回顾那段历史,尤其是在公开道歉以后,陈小鲁已经非常释然,对记者提出的诸多质疑,他也并不避讳。

  他一再强调,道歉是个人行为,“我在道歉中没有提毛泽东,没有提“四人帮”,没有提任何人。我是在做自我批评,我希望能找出犯错的原因,让后人避免重蹈覆辙。”

  与父亲“划清界限”

  “文化大革命”爆发的那一年,陈小鲁是北京八中高三的学生,时年20岁。

  因为是“开国元勋”之子,再加上平时接人待物成熟稳重,学习成绩优异,他在同学当中有相当高的威望,是学生中的精神领袖。

  八中是北京市的重点中学,采取“三三制”原则招生,即学生中1/3是干部子弟,1/3是普通知识分子和艺术家子女,还有1/3是出身不太好、家庭有问题的黑五类子弟。在“出身论”“血统论”盛行的年代,这种出身差异,让学生之间有着天然无法消弭的隔阂。

  “到了高中,我开始真正关心政治。”陈小鲁在米鹤都主编的《回忆与反思——红卫兵时代风云人物》一书中写道。外界纷纷扰扰的政治气氛,让本应该在学校好好读书的学生,在政治上过分早熟。尤其是干部子弟,因为掌握更多的“内部信息”,他们比其他学生更是先知先觉。

  “文革”一开始,便宣布取消高考,停课闹革命,这让正值高三、背负着高考压力的陈小鲁兴奋不已。“我们当时都很高兴,因为学生就怕考试,我们高兴得欢呼雀跃,把书都扔掉了。”回忆起当时的情形,陈小鲁脸上洋溢着喜悦。

  没过多久,全国局势大乱,政治气氛越来越紧张。一次,在吃饭的时候,陈毅问陈小鲁,“文化革命来势汹汹,你们学校怎么样了?”陈小鲁说,学校停课了。

  陈毅时任外交部部长,对“文革”仍然心存疑虑。他对儿子说,你要积极参加运动,但要把握住自己,谨慎从事,并提出“外交部的事,你不要管,也不要问,别人问就说不知道。你学校的事,我也管不了,你也不要跟我说”。

  就这样,父子之间划清了界线,也等于是建立了一道防火墙,时局的变幻莫测,让所有人都谨小慎微。“后来我所有的行为,跟父亲都没有关系。我从来没向他报告过,他也从来没有问过我这些事情。”后来外交部也“着火”了,陈小鲁却有意识地避嫌,不去过问。

  都是同学,抄什么家?

  1966年6月9日,北京八中发生了“老黄卖血事件”,“老黄”是八中的工友,因生活艰难,卖过几次血,这件事被学生发掘了出来,在学校贴了大字报,学生们认为学校领导“太没有阶级感情”,于是把学校领导揪到台上进行质问。

  随后,团中央派工作组到八中,宣布校领导靠边站、写检讨,把学校控制了起来,但揭发来揭发去,并没有发现学校领导有多少问题。陈小鲁回忆道,在工作组主政的那段时间,整天就是开会,要求结合八中的实际学习报纸上的社论,大家都觉得很枯燥,但谁也不知道运动该怎么搞,工作组也没谱,一天天混日子。

  当时,毛泽东对学校有一个基本判断,即“资产阶级知识分子统治学校的现象,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根据毛主席的这一指令,学生们暗自揣摩,究竟谁是资产阶级知识分子,最终答案是,“不是一般老师,而是校领导”。

  陈小鲁说,“我们当时对校领导的基本看法是,北京市是一个黑帮,官话叫‘反党集团’,就是‘彭罗陆杨’。他们有一个组织系统,包括北京市委、区委,到校内党支部,有一条黑线。校领导就是‘黑线人物’,而我们八中又是好学校,尤其在北京是个典型,这个问题就更严重了。”

  工作组进校没两天,学校就召开教职员工大会,陈小鲁作为学生代表在会上激情澎湃地讲话。他讲,过去是三娘教子,现在是子教三娘。“我们当时只是要破除‘师道尊严’,动员老师起来造校领导的反,因为老师们经受了反右斗争,不敢说话,但我们认为老师是知情人,因为老师离校领导比我们近。”

  当时,北京许多学校都出现了殴打老师的情况,但是,作为八中学生领袖的陈小鲁认为,多数老师都是团结的对象,只有个别能揭发出是“特务”或者“现行反革命”的除外。因为陈小鲁不主张斗老师,所以在八中并没有出现大规模批斗老师的情况。

  而对于同学,在陈小鲁眼里,则更应该是团结的对象,而不是斗争的对象。有同学主动提出要去抄自己家,陈小鲁反问,“我们都是同学,抄什么家?”他要那位同学回去整理家里的东西,把“不好”的东西处理掉。陈小鲁的这种态度,让那位同学心怀感激,在陈小鲁公开道歉后,他立即发来短信表示支持。

  荣登“校革委会主任”

  7月29日,人民大会堂的会议,宣布撤销工作组。随后,各校模仿巴黎公社原则选举“校革委会”,来领导学校的运动。

  陈小鲁原本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但对“文革”究竟是怎么回事,要怎么搞,他心里也很虚,所以当时并不想进校革委会。可选举的结果,陈小鲁得了1100多票,差20多票就是满票,他被选为校革委会主任。他向记者回忆,“那时的青年人都有一种强烈的责任感,也是众望所归。大家选了你,没办法,只得干。”

  就在这一天,还发生了另一件影响深远的事。原最高检察院副检察长谭政文的儿子、北京大学学生谭力夫贴出一副红卫兵对联,叫做“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横批是“基本如此”。这副对联一贴出来,就产生了轰动效应,围观者、传抄者、批评者无数,红五类和黑六类为这幅对联斗得不可开交。

  虽然陈小鲁的“老子”无疑是英雄,他却不能认同这种“血统论”。当时,每个学校的红卫兵都有一个总部,还要有一个气壮山河、激情澎湃的宣言。八中学生在讨论成立红卫兵总部的时候,有人提出也要用谭力夫的对联作宣言,陈小鲁却不同意。

  他提出,不如用毛主席的诗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这么一说,也没有人敢说不行,但是初中的学生却不接受,结果没谈拢,八中红卫兵也就一直没有统一的总部,而陈小鲁也因此没有参加红卫兵。

  解散民主党派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陈小鲁出名,陈小鲁的名字第一次广为人知,是因为他以八中红卫兵的名义发布了“解散民主党派”的通令。这在今天看来让人心惊肉跳的事,在当时却如儿戏般进行了,由此也可见,那是一个何其荒诞的年代。

  当记者问道为什么会想要解散民主党派时,陈小鲁长长地喟叹,“这多少有点因为年轻呐!当时破四旧,红卫兵到处发通令,看到什么不顺眼,就发通令破掉。而且红卫兵都有出版的权利,就像现在写博客一样,可以随便写,写完了可以让印厂免费印刷,印完了就拿去散发、张贴,也没有人监督。我们也想写,也想表现一下自己嘛,最后我就想到民主党派还没人碰。”

  为此,他们先学习了毛泽东的著作《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问题》,毛泽东讲共产党和民主党派的关系是长期共存、互相监督,但有两个前提,一个是共产党的领导没有错误,另一个是民主党派必须接受共产党的改造。

  “我们当时认为第一条肯定没有问题,共产党领导没有错误,毛主席领导怎么会有错呢?实际上文化革命就是共产党领导错了。我当时觉得第二点他们没有做到,所以提出要把民主党派解散了”。

  于是,他们以八中红卫兵的名义发布了通令,要求民主党派3天,即72小时内解散,发完通令,竟把这事给忘了。还没到72个小时,民主党派机关的群众组织就来电话问,期限到了,你们怎么办?

  其实当时谁也没想好要怎么解散,以为民主党派自己解散就完了,陈小鲁灵机一动说,收大印。他们说,那好,我们派车接你们。结果八个民主党派的大印都被没收了。

  没想到这件事马上传开了,陈小鲁的名气陡增,他并没有意识到此事的重大性,“这事多少有点闹着玩,但它的牵动很大。”陈小鲁对记者说。

  两天后,主管统战工作和民主党派工作的李富春把陈小鲁叫去训话,说你们好大的胆子,什么都敢管,连中央的事情都敢管。这么大的事情,你们就擅自作主?

  失控的音乐堂批判会

  8月18日,“文化大革命”迎来了第一个高潮,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首次接见了上百万红卫兵,陈小鲁也跟着疯狂的人群高呼“毛主席万岁”。

  如果说在8·18之前,局势还可以控制的话,那么在8·18之后,形势已经完全失控。因为毛泽东在天安门接见红卫兵时说了一句“要武嘛”,红卫兵认为这是个号召,武斗就控制不住了。

  此前,党中央召开了八届十一中全会,通过文革“十六条”,陈小鲁逐字逐句的学习,读到“我们的目的是斗跨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时,他自以为找到了方向。

  他认为,运动搞了二个多月,没听说批斗北京教育系统的走资派,既然以前工作组在的时候不批,现在他们走了,我们应该批。他就挑头组织一次批判北京教育局的书记张文松和教育局局长李晨,还有几个西城区重点中学校领导的批判会。

  除了八中外,陈小鲁还联络了四中、六中,他们欣然同意参加;他又到北京市教育局,邀请教育局的群众组织,他们也表示支持,并积极商定发言人,最后把场地安排在中山公园音乐堂,正好能容纳四、六、八中的三千人。

  8月19日,批判会如期举行,陈小鲁坐在主席台上,他不是主持人,也没有发言。他原本单纯地以为,批判会就是组织一些人发言,喊喊口号,发完言就该结束了。

  没想到意外很快发生,突然一群学生冲上主席台,抡起皮带抽那些书记、校长,打得他们头破血流,陈小鲁挡也挡不住。慌乱之中,他举起红卫兵的旗子,朝着那些冲上台的学生喊口号,“停下,把他们踏倒在地!”这样才停了下来。

  据八中当时的校长温寒江回忆,自己是被几个高一的学生押着,一路小跑才到的音乐堂,一路上被学生用皮带抽打。在批判会结束之后,还被打了整整3个小时。

  批判会结束后一两天,死亡很快发生了,八中党支部书记华锦因不堪虐待,上吊自杀。陈小鲁至今追悔莫及,他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赶到学校南侧的那个教室里时,华锦全身浮肿,一动不动地躺在窗下的水泥地上。

  发起成立“西纠”

  音乐堂的武斗和华锦书记的死,给陈小鲁带来极大震撼,虽然他始终反对打人,但作为批判会的发起人,他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他开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思想也渐渐地由激进的革命造反转为保守。

当时,北京城一片混乱,打人、抄家、批斗都没人敢管。周恩来也讲,“中学红卫兵是一盘散沙,不知道谁是头儿,也管不起来,有些精神也传不下去。”

  听到这个消息,陈小鲁认为,红卫兵自身的缺点、错误,也应该有人来管。别人不敢管,也管不了,但自己应该管一管自己。他说:“十六条有规定,让群众在运动中自己教育自己嘛!”

  于是,他萌生了成立一个纠察队的想法,目的就是检查纪律、维持秩序、纠正红卫兵当中的不良作风,遏制红卫兵在破四旧、批斗领导过程中不讲政策的行为。

  陈小鲁与四中、六中的朋友商量,提出成立“首都红卫兵西城纠察队”。每个学校红卫兵组织,抽出十几个优秀分子,做纠察队队员,管理好自己的学校,再组成一个联合的指挥部统一调度。之所以是“西城纠察队”,是因为四、六、八中都在西城区,“我们管好自己眼皮子底下的事儿就可以了,海淀、东城的太大了,我们管不了。”

  结果一拍即合,8月25日,西纠成立,由北京四中的学生领袖孔丹担任西纠总司令,秦晓任宣传部部长。孔丹是原中央调查部部长孔原和周恩来秘书许明之子,秦晓则是中科院副秘书长秦力生之子,因为都是红二代领导,可以与中央直接联系,西纠的影响力非常大。

  起初西城区有31个中学的红卫兵加入,后来扩展到50个。在陈小鲁的游说之下,东城区和海淀区也相继成立了东纠、海纠,但组织能力和影响力都不及西纠。

  陈小鲁介绍,西纠成立的时候,中央是很支持的,周恩来、叶剑英、谢富治都到西纠总部去看过。西纠总部的办公地点也是中央批的,原来是在九三学社,后来搬到了西十六条,还专门拨了摩托车、军大衣。

  有人认为陈小鲁是西纠的副司令,但他告诉记者,自己并没有担任过领导职务,甚至在西纠总部只待了一天。“发起成立西纠,靠的是我在学校里的威信,四中的同学成为主要负责人,在那里主政。我比较随和,也自觉地不管什么事了。那时西纠与总理保持着密切联系,总理、叶帅都很支持西纠的事。”陈小鲁说。

  江青解散“西纠”

  对于西纠在当时所起的作用,学者有较大争议,一种观点认为,西纠起到了稳定社会秩序、维护治安、保护老干部、规范批斗会的规格和纪律等作用,另一种观点则认为,西纠是一个暴力组织,鼓吹血统论,以贵族自居,建立非法关押人的劳教所,是红二代为了保护自己的父母而成立的。

  看一段西纠的宣传主张,或许可以大致明白其宗旨——“阶级敌人刮起了一股黑风,他们甚至把矛头指向党中央和毛主席,指向我们的革命老首长、老干部。他们抄革命老首长的家,截革命老首长的车,咒骂革命老首长‘生活腐化’、‘养尊处优’,你们胆敢‘造反’,胆敢‘翻案’,胆敢再动我们革命老前辈的一根毫毛,我们就和你们拼命!……行动起来!保卫国家机关!保卫国家机密!保卫革命老前辈的安全!维护社会治安!坚决打退反革命分子的猖狂进攻!”

  对于外界对西纠的质疑,陈小鲁并不避讳,他指出,当时自己成立西纠的目的是维持秩序,后来发布的13次通令,也都是“偏保守”的,西纠成员挑选的都是各个学校理性的、能够讲政策的人,负责对本校和社会上一些红卫兵行为进行纠察,也得到了社会的认可。他不否认,西纠也存在打人的情况,“但那是少数”。

  他举例,当时全国的红卫兵开始进入北京,外地串联开始,红卫兵在火车站没人管,也管不了。铁道部和北京站请西纠大队去管,陈小鲁组织了大约五六百人去北京站维持秩序。他们吃住都在北京站,分批执勤,当时红卫兵见到北京站工作人员可能不服,见到西纠的人就服了。

  西纠出名之后,很多部委受到造反派冲击,都会向西纠求援,西纠跑去“救火”,难免跟造反派发生冲突。造反派就到中央文革去告状,说“西纠不倒,三司翻不了身”,三司即第三司令部,是当时最造反的群体。而西纠确实也有一些过激行为,其中最突出的是六中的西纠成员在学校搞了一个监牢,还打死了老师。

  最后中央文革介入调查,把西纠定为“反动组织”,而周恩来则将其定为“保守组织”。这个定位的差别,实际上是保护了西纠的学生们,因为“反动组织”属敌我矛盾,“保守组织”则是人民内部矛盾。

  12月16日,在周恩来、陈伯达、康生、江青等参加的北京市中学批判资产阶级反动路线万人誓师大会上,江青叫嚣对西纠要毫不留情的镇压,她称“一小撮执行资产阶级反动路线的小家伙,我都不愿说他们的名字,因为他们的名字从我嘴里说出来,就提高了他们的身价!我藐视他们!他们以贵族自居,以为血统高贵,盛气凌人,什么东西!”

  周恩来也说,极少数犯法的纠察队员,玷污了纠察队的名字,“所以我提议,你们各学校的红卫兵最好取消‘纠察队’这个名字,我希望你们自动地主动地把它取消,不要我们下命令,好不好?”就这样,西纠在强大的政治压力下,被迫解散了。直到1984年,中共中央才为西纠和后来的“联动”彻底平反。

  “天边”的部队生活

  随着文化大革命愈演愈烈,党政军局势已经完全混乱,陈小鲁的父亲陈毅和叶剑英、谭震林等老干部,站出来声讨中央文革的错误,却被定性为“二月逆流”。

  陈小鲁看到许多自己熟悉的叔叔伯伯和朋友被打倒,他的内心也越来越矛盾和迷惘。从此,他淡出了运动,改名陈卫东,成了逍遥派,到北京718厂劳动去了。然而,关于陈小鲁的种种留言,却没有因为他的淡出而停止。陈毅被怀疑为“联动”后台,而陈小鲁则理所当然的是陈毅的“联络员”,中央文革企图从陈小鲁身上搜集到其父的黑材料。

  1967年初,中央文革抓了数百西纠、联动分子,包括孔丹、董必武的儿子董良翮等人在内,后来是北大附中的彭小蒙写血书,告御状,毛主席下令释放全部被抓的红卫兵。

  到了1968年初,中央文革又想抓陈小鲁,周恩来为了保护陈毅父子,就出了个主意,把陈小鲁送到部队去,使他跟社会隔离开来,这样即使他是“联络员”,也无能为力,抓起来也容易。如果他不是联络员,当兵也是当时年轻人最好的选择,也对得起陈家父子。

  回忆到这里,陈小鲁感叹地说:“总理是有心人,有智慧,这么小的事,想的如此周到,处理的如此得当!中央文革就想不到。”

  在征得陈毅和陈小鲁同意后,周恩来把陈小鲁安排到辽宁盘锦的39军,同时宣布一条纪律:不得给家里写信、不得与外人联系。

  部队在盘锦的一个农场,离最近的镇有30华里,用陈小鲁的话说,“就跟天边一样”。住的是地窨子,喝的是从大干渠里放来的水,因为含有过多的碱,味道是苦涩的,而平时连队最好的菜就是海蛎子炒鸡蛋。

  在部队,陈小鲁并没有改名,所以大家都知道他的身份,作为“二月逆流”黑干将的子弟,他并没有受到战士的歧视或欺辱。他和战士吃一样的饭菜,一样出操、训练、下田、做班务,干得比一些老战士还努力,两年都被评为“五好战士”。1970年初,陈小鲁被正式批准入伍。同年3月8日,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同年5月,由于不能跟家里通信,陈小鲁天天听广播、看报纸,只能零星地得到父亲的消息,到了九大以后,陈毅就没再出现在报纸上。直到1971年,父亲病重,陈小鲁才被批准回家探望。1972年1月4日,陈小鲁再次从部队回到北京的时候,已是父亲弥留之际,2天后,陈毅与世长辞。

  在沈阳军区的几年,虽然远离政治中心北京,却仍然不是“法外之地”。1975年底批邓,沈阳军区亦不能幸免。此时,年仅29岁的陈小鲁,已经是沈阳军区最年轻的团政治部主任,而他所在的团是军区“学习小靳庄”的典型,而小靳庄是江青抓的点,他要主管“批邓”和“学小靳庄”,即便心中极不情愿,也不得不带头批邓。

  他在跟记者的对话中,谈到文革中最后悔的五件事,其中之一便是批邓,而在一次答网友问中,他更是表示,邓小平是他心目中二十世纪最伟大的人物之一。

  对“文革”早已有了重新认识的陈小鲁,无奈之下向岳父粟裕将军写信,请求调回北京,粟裕是从普通士兵一路升到大将的,他认为军人就应该在战场上才能得到锻炼,坐在机关没有出息,因此不同意陈小鲁离开野战部队,但看到信里写“道不同,不与为谋”,他理解了,把陈小鲁调回了北京。

  行前军长挽留陈小鲁,说:“军区组织部最近对新提拔的年轻干部做了调查,你表现最好。你是我们的培养重点,要不了几年,我这个位置就是你坐的。”陈小鲁推托的理由是岳父身体不好和解决夫妻两地分居,他调到总参二部不到一个月,“四人帮”就被粉碎了,“文化革命”划上了句号。

  采访最后,记者问到陈小鲁对“文革”的体会,他说:“文革开始时,我是冲动的造反学生,文革结束,我是成熟的革命战士,从此我再不盲从迷信,随波逐流,尽管后来道路曲折,但我总能独立思考,走自己的路。实现思想的转折,这是文革最大的收获!”

陈小鲁:我为什么说“文革”在劫难逃?

  凤凰周刊:您这次组织同学公开道歉的直接动因是什么?

  陈小鲁:直接动因就是今年5月,老同学计三猛给我打电话,说自己回学校看望老师,生物老师赵荣尊告诉他,当年教过我们的老师,每年都有去世的,一个个地都凋零了,校领导都老了,他们在“文革”中受到冲击,我们应该去看望一下,再不看就见不着了。这反映到计三猛头脑的第一想法,就是应该道歉,我们本身都有愧疚之情,那道歉就道歉嘛,这么多年了,大家也都想通了。

  我们原本准备开个一二百人的大会,除了老师到场以外,老三届的同学愿意来的都可以来,地点就定在八中。我们也希望现任领导、现任学生代表参加,让他们知道八中有这么一段黑暗的历史。在学校开有两个好处,一个是有场地,另一个是学校本身有一段情景再现的回忆。我们还讨论应该给老师们送点什么礼,我主张给老师写一封信,题目就是:感谢、道歉、祝福。但是由于时间问题我们一直没有办成,结果拖到8月份,我们的道歉活动就被媒体打断了。

  8月18日,同学会秘书长黄坚找出了8张当年批斗会的老照片,这些照片我从来没有看过,所以对我很震撼,一下就回到了当年,就写了那封道歉信。当时想,七百多个校友,能有一百多人点击就不错了,结果一下就被媒体发现,超过9万多的点击量,被媒体广泛报道。后来我们就不敢弄了,学校也害怕。我就说别找学校了,干脆办一个小范围的道歉会,这样也能交流更充分,我们16个班每个班都有联络员参加,联络员来了就可以见证和转达。

  凤凰周刊:老师对你们的道歉是什么态度?

  陈小鲁:老师褒奖我们的善心,宽容我们的冒犯。我在一些场合保护过老师,他们都记得很牢,李阿玲老师就对我说,你有两次保护过我,你不用道歉,她说的事我已经印象不深了。当时赵荣尊老师在他们班挨斗是比较多的,后来他们同学聚会每年请她,当时她身体很好,人也很开朗,每次请她都要道歉,她最后急了,说你们要是再道歉我就不来了。

  老师的心态是很宽的,有一个卢老师,是当时的辅导员,后来是党委副书记,他讲学生就跟我们的孩子一样,学生跟老师有冲突,就跟孩子跟父母有冲突一样,父母能计较吗?我们不会计较的。当年的事情,一个是学生不懂事,受到蛊惑;另一个,学生都是我们教出来的,我们也有责任。

  在当时的大环境下,毛主席号召各校都斗,很多学校都死了人,那个时候是常态。没有老师去追究过冒犯他的学生,即使受到了比较重的伤害。但是老师越是实在,对我们的要求就越高。我始终认为反思是必须的,但是道歉未必,不见得非要大家都道歉,形成一股风。

凤凰周刊: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意识到自己错了?

  陈小鲁:在1966年8月19日的音乐堂批斗大会和两天后学校党委书记华锦自杀后,我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这两件事对我的影响很大。当年我们只想到造反,认为校领导是代表资产阶级,结果后来发现搞了两个月,他们也没有什么大的要害问题,公开现行问题也没有,最后却受虐待自杀了,那你怎么向老百姓交代,怎么向家人交代?所以这件事,当时我心里很郁闷,现在还怪郁闷,而且当时我是校革委会的负责人,我也觉得自己有责任,怎么办呢?搞“西纠”。

  建这个纠察队的目的,当时的说法是遏制红卫兵当中不讲政策的行为,现在的说法是遏制红卫兵在破四旧、批斗领导当中的暴行。西纠对我来说,是我思想的一个转变,很明显的转变,就是从革命造反到保守,来维持秩序。那西纠有没有暴行?也有!有的学校还很厉害,但那不是作为一个整体,特别和我们成立西纠的宗旨是不一致的。当时一些高校学生冲击某个部委,我们跑去救火,当然会发生一点冲突,但这个责任不完全在西纠。所以有人说,陈小鲁应该为西纠的事情道歉,我觉得在这个事情上,也没什么可以道歉的。

  凤凰周刊:除了发起对老师的批斗外,你在“文革”中,还有什么事觉得后悔?

  陈小鲁:“文革”十年,有五件事是我后悔的,一个是初期造反;第二个是音乐堂批斗大会;第三个是解散民主党派;第四个是我参加广州雇佣兵,要到香港去支持抗暴斗争,这不是我主持的,当时也是年轻人的冲动,闹着玩,结果在半路上被截回来了;第五,就是在部队的时候主持批邓,尽管我非常不情愿,但是我必须要说,而且要说得很凶,因为我是当时沈阳军区最年轻的政治部主任,如果反对批邓,整个军区都会受牵连。主持这个工作,让我非常难受。

  我的道歉,以及对文化革命的反思不是我一个人的。47年了,有些场景,你只要经历过就不会忘掉,不管你是不是试图去忘掉它,或者不愿意再提,或者回避,都解决不了,但真正愿意公开说出来,可能也会有一些顾虑。特别是那些真正打过人的人。他们有人问我,是不是因为你当时不主张打人,所以你敢于去面对去道歉,我说可能有这个原因。

  我虽然没打人,但我作为一个学生领袖造反了,破坏了学校秩序,才造成了侵犯人权的事。我问自己,一千多个学生,以我当时的身份和地位,我可以不造反,没有人强迫我必须造反,当时也有人包括一些干部并没有造反,为什么我选择了造反,那我就必须负责任,因为我精神领袖的作用在那里摆着。

  凤凰周刊:你说不需要人人道歉,但问题是现在道歉的声音太少了,对“文革”的反思太少了。如果没有反思,谈何宽容?

  陈小鲁:反思是人人都在反思,不要认为谁没有反思,这么多年了,谁也忘不了当年的场景,以后他可能就不再干了。我们在1988年成立了同学会,1990年设立了奖教金,实际上都是反思,一种不是道歉的道歉。过去我们学生之间因为血统论有隔阂,现在关系都很好了,每年都有同学聚会。奖教金是我们每个人每年都拿出一万元,后来增加到两万,支持家庭困难的老师和同学,如果没有反思我们就不会做这些事情。

  我认为,只要头面人物道歉就行了,八中的事我要负责,因为我是学生领袖,我带领大家造反,大家造反当中出了问题,我当然有责任。而且由我出来讲,老师或许更容易接受,因为我没有打人,我还保护过他们。“文革”时期,今天你斗我,明天我斗你,很多人既是受害者,又是施害者,如果都道歉,也说不清楚。

  多数同学是支持我们的道歉行为的,一些红二代可能会有一些想法,但是这些想法不是说认为我道歉不对,而是觉得我们是被人利用了,这种道歉是对党的进攻,何必这么招摇呢?他们不了解情况,不是我们招摇,而是网络和媒体把我们挖掘出来,我们也没有想到。其实一些红二代也知道自己当年错了,但是不能说,说了会影响大局。所以,不一定不道歉的人就没有反思。

  凤凰周刊:作为“文革”中的风云人物,您对“文革”的反思是什么?您如何看待这场运动?

  陈小鲁:我认为,“文化大革命”是在劫难逃,由于我们建国以后一系列的政策,走到“文革”也不奇怪,但是走出“文革”也是必然的,所以后期把“文革”否定了,开始拨乱反正,这实际上是老百姓的选择。在“文化大革命”中,一直讲“文革”好,起作用吗?结果出来四五运动,如果迷信这种宣传舆论的作用,那是非常愚蠢的。

  在我看来,“文革”最大的问题就是违宪,我自己当年违反的就是五四宪法的第89条:“中华人民共和国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任何公民,非经人民法院决定或者人民检察院批准,不受逮捕”。这是公民的基本权利,公民的人身自由是神圣不可侵犯的。那些老师被揪到台上去批斗,要低头认罪,这都是对人格的侮辱,人格的尊严受到了侵犯。还有强迫劳改,不让回家,这是非法逮捕。

  当时有两个口号,一个叫“造反有理”,一个叫“群众专政”。造反有理破坏了我们国家的体制,这个体制是《宪法》规定的。比如说刘少奇是国家主席,是人民代表大会选的,你要把它拿下来可以,但要经过人民代表大会批准,不能把他的义务和权利隔离。谁行使国家主席的职务,都必须有人民代表大会的授权。这是很简单的道理,但到现在大家都没有想到这个问题,总是纠结于毛和刘、毛和邓的矛盾,其实根本问题是违宪。

  本来党内矛盾、干群矛盾、官民矛盾、师生矛盾,这些都是永远存在的。过去有,现在有,将来也会有,关键是你用什么方法来解决它。

  我们从来就没有进行过宪法教育,不仅是在过去,今天也是如此。你心目中是领导人说话管用还是宪法管用?肯定是领导人说话管用,现在都围绕着领导人转,领导今天讲这个,明天讲那个,但是法律讲得很少,我们当时根本不知道《宪法》,根本就缺乏法制观念,人权问题是宪法的基本问题,但都不讲。

  凤凰周刊:在今天,我们仍然可以看到社会上一些类似于“文革”的暴戾之气,一些人还要为“文革”翻案,你认为解决这些问题的出路是什么?

  陈小鲁:文革回潮或者极左思潮,是因为对历史不了解和现实不满意,但我们必须承认,任何时候都有极左和极右派,左中右是客观存在,把极左派杀掉还是会有极左派,这是个光谱。我相信,只要我们在法律的平台上,可以充分讨论,多数人会做出正确的选择,“只有人民是创造世界的动力”,不要以为老百姓是傻瓜,老百姓有他的选择。

  如果这个国家搞得民尽财穷,光靠军队、警察和宣传,是维持不了多久的,我们之所以能够维持,是因为我们党在民生方面、在建设国家方面做了大量工作,老百姓是看重这个的,至于你说了什么并不看重。法治的思想观念需要经过宣传灌输,如果灌输的是暴戾之气,那么真正到了危机的时候,就会打砸抢。比如,2011年的时候,反日游行,砸日系车,打日系车主。在光天化日、大庭广众之下,竟然没有人站出来制止,没有人出来保护,这就是“文革”并没有离开我们。

  现在,侵犯人权、破坏法律、草菅人命的事时有发生,一些人只是从道德上谴责官员,这是有问题的。我们要认识到,法律是一种社会契约,大家认定了就要按照这种办法来解决社会矛盾。而法律,首先要执政者来尊重,这样老百姓才会尊重。在很多情况下,法律之所以不能落实,实际上就是上梁不正下梁歪,执政行为中有违宪的情况。我觉得这是我们需要重点反思的。

http://www.21ccom.net/articles/rwcq/article_2013111595440.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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