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安中 对农村粮油实行“统购统销”工作的回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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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农村粮油实行“统购统销”工作的回顾

龙安中

2010年6月 炎黄春秋网刊外稿

  遵照中央《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与计划供应决议》精神，中共永川县委于1953年10月召开各级干部会议，大张旗鼓部署和开展这项工作。
　　“统购统销”就是对农村农户粮食、油料等作物由国家粮食部门，统一收购、统一销售。任何单位、企业或个人不得从事经营，收购粮食。国家全面撑握了粮食，油料作物，在计划经济年代，发挥着十分重要的作用。作为原基层干部一员，有责任将这项工作回顾如下：

　　（一）当时农村经济概况
　　1952年3月，四川省永川全县土地改革基本胜利结束，广大农民分得了土地，生产热情很高，当年川东大旱，大家响应党中央，毛主席组织起来的号召，以雇农、贫农、中农为主体的农户组织了互助组，战胜了旱灾，各种粮食取得了较好收成。1953年互助组经过发展、充实、提高。粮食收获比上一年又要更好些。何埂区是永川县产粮区，该区当时有十个乡，（后又合并为五乡一镇）向国家应交的公粮，送交点是松溉镇区粮库，何埂、科名、水碾、巨美等四乡。远的村，交粮来回有100华里，农民先后在一个月，就可挑运入库，。
　　在当时农民虽然分得了土地，粮食有了一定的剩余，但绝大多数贫农和佃中农，还是无法摆脱贫困的境地，在秋收前后，无论是在生产上，生活上所需的费用，首先就是靠卖粮食。有余钱的中农、富农，便购买农户这部份粮食来储备渡荒，或短期囤积转手卖出获利。在国家收完公粮，没有安排收购这部份粮食的情况下，农民兄弟对这种自发交易，还感到方便满意。大家对这种交易，我们称它是自由市场。
　　1953年10月，农村粮食基本收割完毕，县委派出以黄家玺等同志的工作组来何埂区，了解粮食收成及农民占有粮食情况，区委安排我同她们去了科名乡二村，通过互助组以及未参加互助组的农户，进行走访，座谈等方式进行调查，时间有一个星期，总的情况是，农民所种粮食作物，耕作方式，纯属传统作业，稻谷小麦全是高杆老化品种，粮食作物有了病害、虫害，绝大多数农户都听其自然不去防治，有的贫农，过去是种土为生，缺乏种田技术，处处都很陌生，说收成较好，只是比过去租佃地主，富农的田土时，收成要好一些。水稻高杆好的亩产有400斤，多数一般在300斤上下，低的亩产200斤左右还不是个别农户、富农、自耕中农占有土地多，生产工具齐全，资金比较宽裕，老式生产方式有经验，人平粮食占有一般达到或超过500斤。公粮依率计征，人平夏秋两季公粮为70至100市斤，好的农户，精打细算，节约够吃有余，自耕中农、富农、有余粮余钱的更要多些，人口少，劳力强的农户，以及不会精打细算的农户，完成公粮后，需钱卖粮的多，通过市场调剂余缺，或事先就预卖空仓粮食给富裕农户，已有出现。这便是当时农村农民收入支出的情况，工作组返县后，将调查情况如实向县委作了回报。

　　（二）统购统销政策的出台和作法：
　　当年10月底，县委召开县、区、乡三级干部会，会期五天，是在绝对保密情况下进行的，谁泄密，就要受到纪律处分，刚调来的县委书记刘子洪主持会议，并传达了中共中央《关于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与计划供应决议》精神，邵永昌副书记作了认真搞好统购统销工作的报告，对粮食统购统销的重要性和必要性作了细致的阐述，其中特别提出前苏联没有及时搞好统购工作的教训。并提到农民撑握了粮食，资本主义自发势力就会膨胀起来，他们要和国家争夺粮食市场，如果他们得逞，革命的胜利果实就会重新回到剥削阶级手中，他在报告中强调说：统购统销工作是一项新的工作，是相关生死存亡的工作，涉及面广，既复杂又艰巨，是两个阶级斗争的继续。对待抗拒卖粮的农户，要做到七分教育动员，亦可三分行政命令，必要时，对阶级敌人还要采取专政的手段来对待他们，不通也要通，否则让他们人财两空。江津专员公署王昭专员在会议快结束时来参加三干会，并作了重要讲话：他重复了邵副书记的“严厉”部份。说明搞好统购统销工作意义重大，形势发展已经是到了刻不容缓的时候，会议在讨论时，家在农村的脱产干部、县委号召带头卖粮，（这时我才了解黄来我区调查的目的）。有粮不卖的，要按纪律处理，人人都得带头自报，直到自报出高数额卖粮计划，才算过关。
　　紧接着，全县十个区分别召开传达会议，何埂区十个乡的党团员，村长、农会主任、隣长、互助组长以上干部400多人在松溉镇人民政府会议礼堂召开了大会，会期三天，会议也是在绝对保密下进行的，人人不准回家，会上传达了县委三干会精神，反复强调到会人员带头卖粮。水碾乡五村村长晚上私自回家通风报信，第二天大会宣布撤职处理。散会后，区委区公所的12位脱产干部，分配到各乡，全力以赴，搞好为期两个月的统购统销工作。全区统购任务460万斤，我分到聚美乡，任务60万斤。该乡有7个村，1270户6100多人，土地接近8000亩，乡干部中，有乡长杨世灿，党总支书记廖平银，财粮文书熊树成，民政干事程相荣，我临时被加封为乡指挥员，负责全乡任务完成，我知道责任重大，任务艰巨，搞不好统购统销工作，资本主义就会复辟，搞不到粮食，就会影响城乡供应，伤害工农联盟，解放军保家卫国，支援社会主义建设都会受到影响和落空。从领导到一般干部，又咱个不紧张、不着急呢！
　　在聚美乡我们全体乡村干部，展开了为什么要搞统购统销工作的宣传，分村召开了群众大会，街头巷尾、村隣院坝，各村黑板报和大的墙壁都刊登了宣传资料和大小标语，逢场天、组织学校教师学生配合宣传，一周后，统购统销工作基本深入人心，在各村又分别召开地主、富农会议，叫他们老老实实，不准乱说乱动。通过干部和党团员，积极分子，摸清当年农民粮食收获情况，再次号召大家带头卖粮。根处县委要求农户“卖余粮不卖口粮”的指示，（口粮定为人平360斤粗细粮）在具体自报阶段的统计数据，与庞大的统购任务相差甚远。我同乡里几位同志心里非常着急和苦脑。二村自耕中农宋九成，在市场买粮食自食，买葫豆碗豆加工磨粉，自产稻谷囤积起来，就是不报不卖，并口出恶言，在群众中影响很坏，五村地主熊知恒在群众中煽布说：“我晓得共产党要把大家搞光，斗了我们斗你们，今天该轮到你们了”，一村富农曹海清将粮食在夜晚转移到贫农女婿杨子华家里，采取报少不报多来瞒住我们。我们抓住这些活耙子，一早一晚，站在高岗上，用土话筒当喇叭，揭露他们的破坏活动？进一步说明统购统销的重要性和必要性，对带头卖粮的积极分子，大张旗鼓宣传和表杨。永川县法院，又凤助火威，宣判一批刑事犯罪分子，发布告在各村张贴，区公安员又及时来乡收集整理材料，报请批准，逮捕地主熊知恒和囤积投机倒把分子宋九成，对地主富农的嚣张气焰。给予了迎头痛击。在广大农民中间，抗拒不卖粮的，震动很大，在关键时刻，杨乡长父亲杨恒武在大小会上自报卖粮3700斤，广大群众进一步相信人民政府不得随便饿死一个人，没有粮食吃，有了统购才能保证统销供应，打开了僵局后，我们抓住卖粮大户，进行个别教育，六村富农李树高、李树真，一村富农曹海清等23户，每户卖粮各户均超过4000斤。对顾虑大、有粮不报的中农，通过排队摸底，我们除登门宣讲外，还通过积极分子和亲友相互串连劝告，做到耐心说服，广交朋友，收到良好的效果，他们都点头应声愿意多卖，全乡分配的任务，才算接近完成。在雇贫农中、少数底子薄，一般卖粮少，或无粮可卖，他们积极拥护统购统销政策，是我们工作的骨干。也有部份雇贫农、人口少，田土分双份或最高数，他们产粮比一般贫农多，有余粮就是不卖，一村雇农张地华，六村吴平树算是其中的典型，他们不卖粮食，又不参加会议，摆起资格架势很高，我们确实下了一番功夫，对他们轮翻进行阶级教育，爱国主义教育、翻身不能忘本打动他们顽固的死心眼，终于走在最后才自报自卖了余粮。在县委区委的直接领导下，全乡干部党团员在自报认购阶段是积极努力的，并走在群众最前面，达到完成任务，时间用了一个月还多。乡里几位同志顶着任务和家庭压力，早起晚归，来回走村串产，有时忘了整天吃饭，去迎接下一阶段工作就是送粮入库。
　　农户按时送粮入库，是工作的关键，我们事先作了充分估计，特在乡里召开了各村主要干部和积极分子会议，根据小农经济的特点，决不能因农户自报了，大家评议认定了，就放松教育对他们的联系，对卖粮勉强的农户，还要继续作好巩固工作，发现问题要及时回报和商量对策，卖粮多的户，要给他们调剂劳动力，帮助运送还要适当给运送农民的报酬。全区十个乡，统购粮食全部送松溉区粮站，路途远，运输量大，区委要求十天内完成。送粮时，不出所料，六村中农李正发，粮食已经挑出院坝，返又挑回，跑到驻村干部面前跪下，要求少送。二村中农张凤高老婆拦住大门，不准男人挑出。送粮大户，以缺劳动力作借口，每天只送一次，蓄意拖延，对自报评议后又后悔的农户，我们做到统一不松口，缺劳力的，我们立即组织部份贫农暂时停送，集中为卖粮大户送粮，全乡五个脱产干部，个个都参加运送统购粮食的行列，一天该送两趟的不能送一趟，给运粮群众鼓舞干劲很大，为了各村农户安全，专门留有武装人员在村执勤，切实做到卖粮群众送粮放心。
　　收粮的松溉粮站，事先早作好准备，从场外十里的两路口到西大街粮站，沿途设茶水站20多处，晚上沿途供应稀饭不收钱，白天人流不息，夜晚灯火通明，何埂全区乡村，以及张家区部份乡村粮食都送松溉粮站，接待付款，甚为繁忙，农民当时十分满意。我们全乡由于抓紧昼夜运送不停，男女老幼，骡马黄牛，全力以赴，十天之内，60万斤统购粮食，便顺利完成入库任务。

　　（三、）及时退库、缓解矛盾
　　统购送粮结束，群众对我们非常热情的面孔，忽然转为冷淡少言，我到一村武装队长团支书杨本燕家稍坐，她爱人迫不及待的问我：“龙同志，我一家三口，我们老杨带头卖了500斤，现屋头还有3升（15斤）米，两升葫豆，这个月还可以渡过去，要好久才统销呀”！我说统购是卖余粮，不卖口粮，怎么会统销呀！她马上接口说：“当他妈的干部，报少了别人不相信，报多点，群众才会跟倒来，这回好了，人家都卖光了，要向谁借都恼火”。说着将喂猪的潲瓢丢在地上，就跑了出去，我理解她们的心情，没有对她责备。走到一村七隣，碰上乡干部程相荣的六哥程相金，他双手拉着我的手就哭了，并说：“我们跟着共产党，认为可以吃饱饭，这回统得一干二净，当农民真倒霉，今后咱个办哟！我听完他的话很受感动，当即对他作了不少安慰才离开了他。来到六村杨乡长家，已经天快黑了，他老妈妈以碗豆糊糊拌酸萝卜接待了我。由于在一天的走访中，一路听到的，见到的情景，在头脑中反复考虑，久久都不能入睡，我住那间卧室，有装粮的柜子和坛子，我起来点灯查看坛子、柜子个个都是空空的，只有床边一个小坛子还有少许碗豆，当即使我大吃一惊，怎么统购统了群众的口粮。第二天一大早起床，询问了杨恒武老人，他说：“统购统销办法好，粮食应该撑握在国家手里，这次任务太大，就是统过火了点，政府要实事求事想办法，群众才能搞好明年生产”。他这番话，多么纯朴踏实，他想着的是国家，是农民明年的再生产，几天下村串户，会见了不少党团员、村、隣干部，他们反映的情况，除少数农民漫骂外，绝大多数群众关心的是明年如何搞好再生产。在区委召开的碰头会上，我们大胆地、如实地反映了上述情况。
　　11月底，县委根据检查发现的问题，作出全县粮食退库的决定，区乡干部，如释重负。聚美乡退库24万斤，原松江、新华两乡，由于人平土地少，退库数量还要大一些，受到广大农民的欢迎，说共产党办事实事求事，实行统购，给农民卖余粮找到了出路，这回明年搞生产又有吃的了。退库粮食，仍以自报民评的办法进行，个别贫困户卖了粮食把钱花光了，退粮时无法挑回，乡村干部出面向群众借贷款或用乡政府拨下的救济款来解决，才把粮食挑回。

　　（四、）搞准统销、推行“三定”
　　1954年1月中旬，聚美乡和全县各地一样，出现少数农户，口粮短缺无法接上春节时吃扰和小春收割期，根据统购统销政策，由各村、隣评出应销户140多户，从该年1月到5月，时间近半年，根据人口和劳力状况，每户发给购粮粮本，粗细粮三、七开，个人最多统销30斤，人多人平20斤，全乡总销量25000多斤，发本时，以村为单位召开了座谈会，教育他们要勤劳节俭，走自强自立的道路。无钱购买的贫困户，还发给一定数量的救济款。让大家买回粮食过好年。
　　由于统购工作，在当时是新的工作，对广大农户粮食人平占有量，估计过高，相应统购数额也过高，统购了过头粮，伤害了部份农民的感情，1954、1955两年，又重复类似教训。对我们广大农村工作者来说，有很大教育和启发，说明每项工作，深入调查研究是重要的前提和出发点，也是克服主观主义，官僚主义的有效方法，1955年冬，农村初级农业合作社普遍建立，统购工作逐步走上正轨，推行三定（定产、定购、定销）三年不变。调动了农民生产积极性，准许农民卖转转粮，不切合实际统购大任务得到有效遏制，农民批评我们多购再退。是脱了裤子打屁的漫骂声逐步减少了。人民公社时期统购同公粮同时入库，由于浮夸风盛行，粮食征购任务节节上升，核算单位由于是队交队结，社员人平口粮，稻谷多的队一般为200多斤，个别队社员稻谷人平还不足100斤，其余是粗粮。农民生活过的十分艰苦，这种分配方式持续到1978年。永川全县农村推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征（公粮）购（统购）改为户交队结。粮食逐年增产，征购保持不变，为了减轻农民负担。1998年党中央采取措施，强调户交户结，统购任务再不下达。给农户有了更多的民主权利，深受农民欢迎，农户生活进一步有所改善。
　　回顾统购统销这一大政策，在农村推行前后有近五十年，广大农民为城乡人民提供了所需的粮食，及其他农副产品，付出高昂的代价，特别是在极端困难的年代，他们饿着肚子，有的还失去了亲人，还要确保征购粮食的上交，可说是尽到了他们神圣而又光荣的义务，广大农民兄弟真是功不可没。
　　本文承蒙老战友程相荣、何厚烈两同志提供部份情况和数据，在此深表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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