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元章：企业改制与工人思想意识－－普通工人的调查访问（东北地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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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一、被访单位及个人均为随机抽样。
　　二、调查对象均为在岗人员。
　　三、除个别方言用词有更换外，均采用工人的话语忠实记录（如：工人使用"他们"和"领导"在某些话语中所表达的态度就有差别）。
　　四、调查时间：1999年5月。

　　被调查工人的个人背景

　　（1）个人背景：所在公司名称，参加工作的时间，年龄，性别，工种以及所在公司的基本情况。

　　A：东北某汽车车架厂。80年来这个厂工作，今年44岁，男，锅炉工。工厂有职工约3000人，其中下岗人员约500。
　　B：东北某标准件厂。79年来这里工作，今年43岁，男，维修工。该厂始建于1952年，是全国同行业中的骨干企业，当前在册职工约4300人（其中全民职工2300，集体工900余人，离退休职工约2100）。正常上班的职工约800人（其中副处级以上干部200人，生产第一线工人不到100人，其余均为一般行政后勤人员）。
　　C：吉林某化纤有限公司。98年技校毕业应聘在这个公司，已经工作一年，22岁，男，设备维修保养工，班组长。公司在册职工（不包括离退休人员）380人（其中干部20人，普通工人360人），改制后在岗人员140人（其中干部10人，普通工人130人）
　　D：吉林某化纤有限公司，87年来这里工作，29岁，女，纺纤机卷绕工。
　　E：沈阳某机械厂装配车间，85年左右来这里工作，36岁，男，装配工（注：希望你不要把我们单位公布出去，因为这样也许会对我有影响，我不想让领导对我产生误解。请你为我的谈话保密，因为我还不太了解您到底是干什么的，不然我们就无法交谈了）。在册职工约13000人，目前正常上班人员约3000人。
　　F：沈阳某机械厂装配车间，71年参加工作。47岁，男，装配工，班长，中共党员。（注：我是党员，对自己说的话要负责任，要有党性，虽然我只是普通党员，但这点觉悟还是有的。而且我还是一名班组长。）
　　G：沈阳某冶金机械有限公司机加工分厂，81年参加工作，40岁，男，磨工。

　　（2）您现在的月工资收入多少元？除工资收入外还有其他额外收入吗？工资能按月发放吗？如果经常欠发工资，您为何不到其他地方找工作？如果您认为公司给您支付的工资不高，那您为什么不另换一个单位或者自谋职业呢？保持同你们公司的这种劳动合同关系对您很重要吗？

　　A：我月总收入504.00元。妻子下岗多年，在街上为人擦皮鞋，月收入平均300元。我家三口人，孩子上初中，去年为升初中，一次性给学校交了9000元。4000多元是跟岳母和妹妹借的，算上学费和孩子的其他支出，每月在他身上的支出是500元。他是我俩的希望，不能让他当工人。希望他能上大学，学习工商税务专业。我们不会让他学工程专业，那样会被分到工厂里，搞不好工厂垮了他又要下岗了。我们两口子就只剩下300元钱吃饭过日子，还得想办法从这里面拿出一些存起来应付意外，我妻子有好几年都没有买过新衣服了，凑和着过了，饭吃饱就行。除了孩子的前途，再没有啥盼头。欠发工资是常有的事，主要是看工厂有没有活儿可干，工厂没活儿干就推迟开支，但不扣工资。一般是这个月开上月或者是上上个月的工资。一旦欠发工资，像我们这样有借债的人就麻烦一些。不过大多数企业都欠发工资。我的工厂一般欠发一、两个月的，想想办法还能接上茬。不管怎么说，我还有一份工作，有点盼头。我没有能力自谋职业。做生意要本钱，我不敢再借债了，赔不起。卖菜，打零工的人太多，辛苦不用说了，也挣不了几个钱。
　　B：我的月工资是276元，另加副食、住房等补贴130元，每月收入406元。因我没有结婚，这钱够生活的。欠发工资在我们单位是常事儿，但我有些存款，生活眼下没有问题，我没有另找一份工作的打算，我也许可以在私营企业找到一份收入高一些的工作，但那很不稳定，而且私营企业不关心工人死活，没有保障。我们公司现在给我的工资不高，但他给我上养老保险，将来我退休后有退休金。劳动合同对我将来的生活有保障。
　　C：正常情况下我的月收入400多元，因为是效益工资，每个月都不一样。我是去年刚从技工学校毕业分配来的，我来这里之前公司已经改制了，改制之后公司不再跟我们这样的毕业生签订劳动合同。所以，解雇我是很容易的，我只有好好干活才能保住这份工作。
　　D：我现在月收入是350元，原来在一个重要工作岗位时拿过500元／月，干了一年身体不行了才换了下来，我丈夫的收入是400元－500元／月，也是效益工资。我们家的总收入每月八、九百元，够生活。现在家里有存款5000元，是前几年我歇岗时做小生意赚的，平常不能动用，是为孩子升学准备的。现在下岗的人太多，我们有一份工作，能开出工资就算不错的了，谈不上挑选一份工作的问题。老板们就是抓住工人的这种心理，给你低工资，工人没有办法。自谋职业对我们这样的工人是很困难的。94年我在街上摆摊做生意，当时钱还好赚一些，工商税务搞检查的经常来没收，做小生意的就像游击队员一样，得常小心他们。过了两年，开始赔钱后，就不再干了，最近几年，下岗的人多了，做小生意的就更多了，手里有钱的人少了。现在，（老百姓）手里的钱都是救命钱，能不买的东西就尽量不买了。
　　E：我的工资吗？基本工资加岗位津贴再加各种补助每月也就是400来元。家里我爱人下岗了，现在在一家私人饭店当服务员，每月开300元。有一个上小学五年级的女儿。除了我的工资以外，我们没有其他的额外收入。工资时好时坏，有时效益不好就不能按时发放，以前欠的工资还没有给补发。你说为何不到其他地方找工作？说得容易，现在遍地都是下岗工人，我觉得自己没有下岗已经是非常幸运的，我没有本事自谋职业，干什么呢？做买卖没有本钱，再说了，自己有工作能吃上饭出去瞎扑腾干啥。我也不是下海经商的材料，老实本份的工作不下岗我就知足了，当然以后如果下岗了干啥再说吧！现在我和我爱人每月能有700-800元的收入，维持家里的正常生活也可以了。保持同工厂的劳动合同关系对我来说自然很重要的，你想，我爱人已经下岗了，我如果再没有了固定的工作，心里不踏实。我们车间原来100人，现在只剩下40人了，能留下来还算是比较幸运的。这说明我是比较本份的工人，对领导来讲，就是听话、能干活、是好劳力。
　　F：我的工资收入500元左右，我爱人在医院工作，工资收入比我多一些，她们那儿有奖金，我没有额外收入。工资以前不能按时发放，现在基本上可以，有时欠发几天。去其他地方找工作我没有想过。在一个地方工作久了挺有感情的。工资高低不是谁说了算的事情，由工种、工龄和贡献大小来决定。我不想更换工作单位，自谋职业。如果不让我下岗，我就不会去想这些。保持同企业的劳动合同重要不重要都不取决于个人。
　　G：我现在每月的基本工资加补贴是405元。我爱人下岗了，现在找了一份工作，给幼儿园做饭，每月能开300多元，每天单位管两顿饭。这样，她收入300多元实际上和我收入差不多。额外的收入基本上没有，有时有点儿零活什么的，还得背着领导干，发现了是要罚款的。到其他地方找工作？如果我下岗了就要去别的地方找工作，现在有岗，有班上，是不可能去别的地方找工作的。我们的工资尽管不高，但还有保障。我们的文化程度不高，去外资企业不行，到其他工作单位调不去。自谋职业，没有资本，做什么呀！开放这些年了都没有下海，现在不好做了，更不能自谋职业了。保持同公司的劳动合同当然很重要了，问题是，不是我们想不想。如果企业让你下岗，领导要解除合同才是没招呢！

　　（3）您的直接领导（经理、车间主任或班组长）经常同您一起工作吗？他在你们心中有威信吗？

　　A：我的主管上级是车间主任，班长是直接领导。班长管十多个人。班长同我们一样在生产一线工作，车间主任不干活，转一转车间搞监督管理。干部一般都是由上级指派，无所畏威信问题。工人怕下岗，都会老老实实干自己的工作。
　　B：跟我打交道的是工段长（相当于班长）。当官儿的都是自私，没有什么威信。去年的工段长因为他给自己捞好处，工人们反映上去才给革了职。
　　C：车间主任同我们一起工作，有威信。我们的企业在当地同行业中效益最好。
　　D：车间主任、班长跟我们一起干活，有威信。
　　E：我们的直接领导是车间主任、班组长。班组长是不脱产的，当然经常在一起了。班组长一般还要比普通工人多干一些，不过车间给他发补贴，每月给多少补贴对我们工人是保密的，我们也不去打听。车间主任是厂部任命的，完全脱产。我这个人不爱接触领导，干好自己的活儿就是了。领导的威信吗？还可以，其实我也不关心那些和我无关的事。每月能按时开工资，不让我下岗，就是好领导。
　　F：我的领导是分厂厂长。领导和我们很和得来，比较有威信。因为他也是从工人中提拔上来的，比较了解工人。
　　G：我们企业的领导，也就是厂长吧，我们是接触不上的，主任，我们还可以说上几句话。班组长倒是经常和我们在一起。他们的威信吗？有些领导还行，有些领导就不行了。在工人中间威信高的领导，他上面的领导不一定满意。工人不满意的领导，上面的领导信任。你有什么办法。现实就是这样。只好混吧！不让下岗就行了。

　　工人对公司改制的态度及其劳动关系变化的评价

　　（4）您了解你们公司为什么要改制吗？你们公司是怎样进行改制的？那么，改制将要达到的目标是什么？

　　A：我不知道公司是不是改制了，工人只管干活，没有人告诉你什么。反正，领导让你干啥就干啥，如果你不愿意，那就下岗吧！
　　B：不清楚。
　　C：改制的目的是：为了发展公司，为了工人挣更多的钱。
　　D：为什么改制了？因为企业债务太多，人员太多。
　　E：你说的这个问题对我来讲太大了点，我们早就相识，和你谈一谈没有什么顾虑。但要把说的话都记下来我害怕，我不关心什么改制不改制。关心这些对我这个小老百姓有用吗？官话太多了，没有意思，还不如让我关心中国国奥队（中国国家足球队）的状况呢！这个问题我谈不好，不说行吗？我确实也不知道领导要达到什么目标。
　　F：当然，改革是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国有大中型企业如果不改革，就没有出路，这也是朱镕基总理为首的新政府的重大任务，我们企业的发展是不是能顺利，就是看市场。有产品，没有质量不行。
　　G：说句心里话，企业改制不改制与我们工人没有什么关系。工人改不改制都是干活吃饭，干活挣工资。如果说改制能解决干部腐败，把企业真正搞上去，那倒是好事。如果是给那些贪官创造大捞一把的机会，还不如不改。

　　（5）在您看来，你们公司改制后，都发生了哪些变化（生产管理效率，干群关系，工作机会，劳动积极性，职工权利等方面），并评价这些变化。

　　A：80年代中期，我的奖金发的多，我就知道车间的生产效益提高了，现在工资不变化，都给那么多，我不关心效率问题，听领导的，老老实实干自己的活儿就是。我们跟车间主任的关系还过得去。他不强迫我们干活。没有奖金，无所谓劳动积极性，只要按时发工资，我们就谢天谢地了。只要不下岗，能按时开工资，我们就磕头了。还谈什么权利问题。
　　B：没有想过这些问题。
　　C：我是公司改制以后才来这里的，听他们说改制以前公司都快要完蛋了，工人都得下岗。现在至少有一部分工人还有活干，你说的这几个方面都还比较好。
　　D：尽管公司改制以后工人苦一些累一些，但工人有活儿干，照过去那样，工厂都让当官的贪完了，我们也就没有活可干了。
　　E：改制以后发生了什么变化？生产管理效率是当官的事情，我也不太明白。要说干群关系。现在的干部，人家是老板啦，可不像过去那样。现在我们是啥人？打工的，合同工。我原来是国营全民职工，现在没有了，都是合同工。让干啥就得干啥，工作机会吗，现在真不容易，你想啊！那么多人下岗了，想上班，上不了。我没有下岗，不是很幸运吗？只有好好工作，保住饭碗就是我的希望。我们的劳动积极性还可以，我们工人有什么权利？我们到底有什么权利我也不完全清楚。
　　F：人员的素质有了提高，生产效率上去了，过去人浮于事的现象减少了，工人的积极性比以前也提高了。
　　G：发生了什么变化？看不出来，基本上和原来没啥区别，工人的权利，职工的福利反而减少了。我不评价这些，因为没有用。

　　（6）在您看来，公司实行改制后，对公司、公司管理干部和普通职工来说，给谁带来了好处，对谁产生了不利影响？好处和不利影响都表现在哪些方面？

　　A：改制后，当然对干部有利了，他们收入高了，权力更大了，工人的工资高低由他们来定。我们现在已经有两个月没有开工资了，工人们让主任问一问厂长，什么时候能发一些工资。厂长说："别拿这事烦我，厂子效益不好，我也没有开支"。工人都传说，厂长在干部会议上就讲了，"开支不开支，不许工人问"。羊饿了都要叫几声，他们就不让我们讲。他有小汽车，吃在饭店里，又有各种回扣，他的工资只是他的零用钱。我们工人不就是月月盼那点工资养家糊口？工人不敢跟领导对着干了。他们随便可以找借口让你下岗。工人什么权利没有了，只有保饭碗了。
　　B：改制后干部精简了，这很好，管理效率提高了一些。改制当然对干部有好处，不全是由他们说了算吗？他们怎么能改制改得让工人高兴自己受罪呢？改制以后，他们在处理工人上面权力更大了，收入也增加了。对工人来说，工作量增大，收入没有提高，医疗、劳保福利都不见了，对工人一点好处都没有。
　　C：我是公司改制后才来的，对这个说不来。
　　D：给干部带来了好处，收入高啦，权力更大了。对职工来说，工作时间长了。我们全年没有一个休息日，三班倒。说是都拿效益工资，其实，工厂效益差了，工人的工资就降下来；效益好了，就给你涨一点。我们的工资基本上不增长。
　　E：对我来说，改制也许没有什么直接好处，只有危机感。工资也没有增加，能保证开支就万幸了。下岗人员的活儿又加在我们的身上，你还得干。当然了，如果任务不足，人都在这儿呆者就更完了。只不过苦了下岗人员中那些没有能耐的人，我这个没有能耐的人好坏还有份工作，能有饭吃。改制可能对领导干部更有利吧！他们的权力可能比前更大了。现在一个"下岗"就把我们全部治服了。
　　F：怎么说呢？！对管理干部来说，工作更好做了，工人更好管了，企业有了自主权，经营权，婆婆少了。对工人来讲，只要努力工作，规章制度永远是对不守规章制度的人有约束力，只要遵守各项规章制度，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嘛！
　　G：当然是给干部带来了好处。他们的工资定的高，改制后他们手中有了对工人的解聘权，如果不服从，领导随时可以让你下岗。企业经营上，他们可以用任何借口跟客户吃吃喝喝，玩小姐，上大酒店，根本不管工人的意见，工人也无权过问。

　　（7）按照您的愿望，国有企业应该进行怎样的改革和管理才能顺利发展？

　　A：要说改革，那就改到毛主席时代那个样子，我们工人都乐意。那时候能按时开支，不愁丢掉工作，敢给领导提意见。住房、孩子上学都不用操心，有病时单位开个介绍信就能取药住院。那个时候人傻，药给多了不要；住着院呢，病没有全好，就偷着往工厂里跑。其实细想一下，没病吃药干啥？那又不是什么山珍海味；没病住院干啥？那有住在家里好，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住在医院里，谁也不愿意。那个时候，工人劳动积极性高，自觉性高。干活偷懒的有，但很少，偷懒让人看不起。工人到工厂里只是想把自己的工作干好，人都是要脸面的。对工作表现不好的工人，一般都是由他（她）的师傅教育改造他（她）。那时候师傅比父母有权威。师傅不但给徒弟教技术，还要教徒弟接人待物什么的。徒弟表现不好，师傅就挨人家说，那是谁谁带出来的，师傅脸上不好看。现在呢？师傅不愿把技术教给徒弟，外面有什么技术活儿自己偷着去挣钱，徒弟也不把师傅当师傅看。世道变了，现在干活也有罪！上个月，我们厂一个电工，被电击伤手臂，住院了，电路并没有损坏，却罚了他100元钱。还有一个女工，个头矮，够不着操作杆，垫了个铁桶上去干活，掉下来扭伤了脚，结果领导说是违章操作，罚款100元钱。工人谁也不服气。那就不干活了？不行，你下岗吧！随意罚款是很正常的事儿。找工会？哈！工会主席听厂长的，不听？不听就不要当工会主席了。
　　B：走计划经济的道路，但计划应该做得更好一些。如果我们企业回到毛主席的时代，我很高兴。
　　C：听说毛主席时代好，如果能回到那个时代，我很原意。那个时代很穷，但人过的快乐。现在没有住房，工作又不稳定，女朋友都找不到，也不敢找。工作量大，没有休息日，累的啥也不去想。
　　D：怎么改才好！我也不知道。
　　E：要让我说实话，只要企业的领导干部真心想把企业搞好，企业就能上去。但现在又有几个好头儿呢？只要头儿们不贪，企业就有希望。企业亏损严重，钱都哪去了？老百姓不知道，只有他们头头知道，也许永远是个秘密。
　　F：按照我的愿望，国营企业改革首先要解决企业自身的经济活力，让自家的产品有市场。重要的是工人阶级要正确地理解和支持企业的改革，同时作为企业的法人领导，要有把企业当成自己家的那种责任感，心里要有工人，把工人阶级当成主人。因为我国的改革是具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制度的市场经济模式，工人阶级是主力军。现在有许多领导干部，自觉不自觉地把自己凌驾于工人之上，从客观上影响了他们在工人中的威信。我想，好的领导心中要有工人才对。清政廉洁，借鉴外资企业合理的有效的管理方法，企业应该说是有希望的。
　　G：如果说是按我的愿望，就是把企业里中层以上干部的收入和家里的实际财产曝光。如果有说不出财产来源的，就属于贪污，每个干部都查。重新选出符合工人阶级本色的好领导来当法人代表，带领工人把企业从困境中解放出来。

　　（8）目前，在公司实行改制的措施中，有哪些您不赞成？当您不赞成时，你们都通过什么方式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工会和职代会在这个时候有什么作用？

　　A：我不知道我们公司是不是改制了。
　　B：随意让工人下岗是最让工人不满的，其他问题就多啦。工人一点权力都没有，没有渠道表达自己的不同意见。工会、职代会没有什么作用。工会对工人来说就是个没有用的机构，要说有啥用，他有时候帮领导整治工人。
　　C：赞成不赞成你都得干活，工会和职代会没有用。
　　D：改制的初期，因为工人都入了股，要求搞几个制度。成立了职工监督委员会，实行财务公开，职工有问题时，经理还派人做思想工作。后来这些制度都没有了。改制后我们没有休息日，工资待遇没提高，劳动保护、保险没有了。我们不乐意过份的严格管理，他们把工人当成机器，有些问题我们也给经理反映过，经理派人了解了情况，也没有见处理。反映上去没有用。工人很希望有个工会组织（实际上，他们有工会组织，工会主席是由公司党委书记兼任的访者注），但我们不能提这个要求。公司制度中就有一条：不能顶撞领导，否则下岗。
　　E：赞成不赞成对我们工人有什么用。不同的意见我也不会说出来，没有用还惹祸。工会和职代会，让我怎么说呢？一句话，都是按上面领导安排一切行事，都是形式，说不说都没用。
　　F：作为一名党员，下级服从上级，全党服从中央，这是原则。我可以向组织反映我个人的看法。但我会先执行领导的决定，同时会向工会提出建议。
　　G：在改制中，约束工人的管理制度多了，对干部的约束力看不出来，工人阶级的主导地位下降了。如果说有意见，应该给职代会讲一讲，关键是，讲了有什么用？如果触动了领导的神经，那还不给你小鞋穿？现在工人的地位还有吗？只要有工作干，不下岗就知足了。能按月发工资就不错了。工会和职代会要让我说只是摆摆样子。他们不也是按领导的意图办事的吗？不符合老板们的意会把他们换掉的。

　　（9）改制以后，你的工作量和工资收入有没有变化？变化原因是什么？

　　A：这主要看有没有订单了。有了订单，就加班加点，没了订单，人都闲着，回家等活儿干。有时候发一点生活费，这主要看厂里有没有钱。闲的时间长了，等不住订单，你就得想办法找点挣钱的路子。有做小生意的，有给个体户打短工的。时间久了，厂里也不找你回工厂工作了。你就算是自动"下岗"了，人家说这是你自愿的，到哪里讲理去，没有人管你了，得靠自己。说到任务重，那对工人是好事，说明有活儿干了。但他们有时候做得很过份。有几次车间里来了订单，厂长只通知少部分工人回工厂上班，每天要工作十几个小时。任务太重。车间主任给厂长打了报告，要求再叫一些工人回厂上班，厂长只说一句话："不愿干了，你们车间集体下岗好了。"主任也不敢跟厂长论理，他也怕给换掉。工作量增大并不给发奖金。奖金好多年没有见到了。毛主席时代，一个车间任务重了，就会从其它车间调一些人过来，一起完成生产任务。
　　B：改制后，我们的工作量增加了，一个人干两个人的活儿，另一个下岗了，实际上是累死一个，再饿死一个。他们叫减员增效，也没有见效益在哪里，大概到当官的口袋里了，工资也不给增加，原因是领导说企业效益不好，要艰苦奋斗！
　　C：我们没有休息日，每日24时分三班，每班8小时。每周工作56小时。工资比改制前增长了，但不多。工人有情绪，但不反映，改制后工人特别听话了，原因是怕下岗。都想着要维持住家庭生活。长期不休息很累，每天工作下来什么都不想干了。
　　D：工作量加大了，大了一倍，工资只涨了一点点。但也不得不干下去。原因是：为了厂子不要垮，垮了谁也没有饭吃。再说呢，只能是忍受，有什么办法。你说如果再增加一些工作岗位好不好，我们当然乐意了。一些下岗工人也有了饭吃，我们也就没有这么累了，对生产也有好处。比如，拿我原先的工序来说，一个人负责这道工序，出10斤废品，你再努力毕竟是有限的。如果这个活让两个人干，废品只有2公斤。如果8公斤不是废品，就等于3个工人的工资。我们给领导建议了，领导不相信，他说：两个人干活儿肯定有一个偷懒的。精确的定量是1.5个人。领导说，只好一个人多干些了。
　　E：公司改制，工作量当然要增加。以前3个人的活现在1个人干能不增加吗？工资可没有多大变化。现在在沈阳，各个工厂，只要能开出工资的，那就是好企业了。原因是什么？我又不是厂长我哪里知道，又有谁能清楚！咱也不敢问。
　　F：工作量比以前增加不多，因为在计划经济时代，我们企业是宠儿，生产任务相当多。我们厂在那时工人最多时候有一万多。市场经济下，由于产品，销售的各种原因造成企业任务严重不足，资金缺，人员大量下岗，任务量少了。所以，工资和工作量都没有太大的提高。
　　G：改制后工作量增加了，工资增加不多，和我们相对付出的劳动量比较还是不多的。人员岗位减少了，但企业的生产订单也少了。每月开工时间都不足，有活时没有休息日地干。能给点加班费。

　　（10）您认为在你们公司（或车间），干群关系跟计划经济时代比较有无变化？这种变化主要表现在哪些方面？在您看来符合市场经济要求的干群关系应该是什么样的关系（像外资企业的？毛泽东时代的？或者80年代中期那样的？）？比较而言你们公司在哪些方面达到了？哪些方面还没有达到？为什么？

　　A：现在的干群关系跟毛主席时代没有办法比，天地之差。现在的车间主任，不但从别的门路捞好处，还榨工人的工资。你迟到了扣10元，他违章了罚100元什么的。象加班费，他不向上报，主任自己就吃掉了。过去工人可以跟主任开玩笑，打扑克，过节时串门儿喝酒，上班午休吃饭时，蹲在一起吃（从各自家里）带来的饭菜，关系很融洽。真就是阶级兄弟。现在不是那么回事了，干部和工人的界限划得很清楚，他们变成真正的领导干部了。他们吃饭店，不再跟我们一起吃饭了。
　　B：现在的干群关系不能跟毛主席那时候比，相反了。现在干部挣了钱后，自己发展公司，不管工人死活。干部经常把工人的加班费拿出一部分请工人吃顿饭，剩下来的他自己就占有了。现在的干部怕自己的小车司机，怕听到了自己的秘密后公布于众，当然，另一怕就是会计。
　　C：说不清楚，我们现在在他们的监视下工作。我们几个车间的所有工作岗位都有监视器，工人必须在监视器可以看见的范围里活动，不然就算脱岗。脱岗三次，就要下岗。我们全年没有一个休息日，每班8小时。站在那一小片地方，可真够累的，可你是被监视着的。你说如果取消监视器会怎样？我们工人就是干活的，你不干活干什么去，谁都怕下岗。听说毛主席时代人自觉性高，不知道这为啥。现在的工人没有那种自觉性。刚入股的时候，有积极性，现在又不见了。
　　D：变化当然有。原来是同志式的互助关系。现在呢，干部就是干部，工人就是工人，分得很清楚。工人觉得自己是被雇来的。你说工人对监视器的看法？我们工人都是好的，都是干活吃饭的人，偷懒的人肯定不干活能吃到饭。如果待遇、制度合理，工人的主动性是有的。我们现在还是反感监视器。
　　E：我参加工作时间不长，高中毕业后就接父亲的班直接进了工厂。是国营工厂，计划经济改革以后逐渐取消了。我只想说现在的干群关系比过去五六十年代时，是大不一样。现在领导头头就是老板，工人就是打工仔。工人阶级地位比过去低多了，你可以走出去听一听，看一看，"同志"这个称呼基本上已经没有了。雷锋精神还有吗？现在看领导好坏，就只看他贪和不贪，贪多贪少就是了。最好别谈这些，比较它干啥。过去的已经过去，找不回来了。顺应点，习惯点就是了。
　　F：有变化，这种变化体现在多方面的，我也谈不好。现在的工人比较务实，计划经济时代我参加工作后，正是我们企业的好时候。那时候的生产任务是饱满的，产品不需要市场销售，生产很忙，领导和工人基本上全天都在一起。关系嘛，我觉得比现在更接近工人，更实在些。符合市场经济要求的干群关系应该是：领导自己要解决一个认识问题。也就是密切联系群众。要有毛泽东时代的热情，外资企业的管理素质和80年代中期那样的干劲。把这几个方面综合起来就好了。现在恰恰是缺少了这些。各方面都有待完善。怎么完善？我想还是老问题没有解决好。（是什么问题可以谈一谈么？）最好不谈了。
　　G：在我看来，符合市场经济要求的干群关系应该像毛泽东时代。尽管我没有亲眼看到那个时候是什么样子，但我可以从我父亲的身上看到那时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同志之间、领导和被领导之间的关系都是让人很佩服的，那时的工人有心里话都愿意向组织讲，工人的精神面貌非常好。不像现在，领导只管捞，工人不愿干，国有企业早晚得完蛋。工人呼唤毛泽东思想快回来。

　　（11）当公司制定的管理制度与你们工人的集体利益发生冲突时，车间主任和班组长一般站在你们一边说话吗？工会主席，职代会将会有什么样的态度？车间主任和工会主席相比，你们更乐意找谁帮你们的吗？

　　A：首先就谈不上工人和厂长发生冲突的事。厂长让工人向东走，工人不敢向西看。如果有冲突，主任、班长当然得站在厂长一边了。不然他就要下岗了。工会没有用。有冲突时，工人谁也不会去找，一点用都没有。
　　B：班组长会站在厂长一边说话，因为他们的利益比我们之间的更密切。工会是个摆设。
　　C：我就是班组长，我尽量公正的调节，但我最终得听主任的，这是制度。我认为有工会很好，（其实他们有工会组织，因为这个机构长期不起作用，实际上已经名存实亡，对这个工人来说，它甚至也不知道还存在着这么一个"名堂"。）
　　D：当然会站在对他有利的一面。遇到这种情况时，工人只能敢怒不敢言，不会去找什么党委、工会的去诉苦，没有用，搞不好还会引火烧身。
　　E：上面的一切规章制度就是管工人的，什么时候能管住干部啊！发生了冲突，班组长一般能替我们争一争，但他只能按领导的意图去办，不然，让你当班长干什么？到任何时候，最终不还是领导对吗！有问题，有意见当然愿意找车间主任了。工会主席没有权，职代会是个摆设，不起作用。只有找说了算的才能解决问题。
　　F：如果有问题出现，我当然要和工人站在一起同领导力争。当然主要是找主任和厂长了，解决问题为主。
　　G：车间主任是不会和工人一致的，因为他们是利益的受惠阶层。要说班长吗，还差不多。但也不敢和领导硬碰硬。工会主席是厂长和主任的应声虫，找他有什么用。

　　（12）如果要您选择，您更喜欢在目前这个公司工作还是外资企业工作？为什么？（收入、劳动量、保障、管理方式方面比较）

　　A：像我这个年龄，都40多岁了，外资企业不会要我的。同等条件下，我选择外资企业。因为它保证开支，尽管管理严格一些，但工资高，劳动量又差不多。保障方面，国企也没有了啊！除外资企业工资高，按时开支这两点好处外，其他方面我看都一样，没有什么大的差别，都是资本家。一个叫领导，一个叫老板，叫法不一样就是了。我现在上班的企业，也许等不到我退休，厂子就完蛋了。你看那么多国企都没有了，人去楼空了，没等到人退休。所以工人只顾眼前，只有一个条件，谁给工资高，按时开支，就去那里，尽管外企不要我。国有企业这样搞没有什么前途，外企也许比国企更有前途，我的想法代表大多数工人。
　　B：外资企业随便开除工人。如果你是技术工人，也不会干得太久，因为老板怕你掌握了他的技术。
　　C：我喜欢外资企业，听说那儿工资高，按《劳动法》办事。外企管理严格好，听说劳动量也不很大。当然它也没有啥保障。跟我现在工作的公司比较，其他都一样。好处是工资高，按《劳动法》办事。
　　D：我不了解外资企业实际情况。只是听说收入高，按时发工资。
　　E：要让我说心里话，我的选择当然是去外资企业工作。因为那里工资高，工作环境好，工人的文化程度高。当然，劳动量一般要比国企大一些。各项保障，我不知道外企是个什么样子，但听说保障还可以。我们又有什么保障啊！管理再严，也是人干的，好工人到哪里都是好工人。我要是去了外资企业，我相信会干好的。
　　F：我这个年龄还是希望在自己的单位工作，这涉及的因素很多。外资企业虽好，但老板不把工人放在心上，随时有被解雇的可能。只要我努力工作，在本单位我可以干到退休不是很好吗？
　　G：如果要我选择，当然希望在本企业了，外资企业劳动量太大，有个工伤什么的，可就麻烦了。就是本企业工资太低，效益不好。

　　（13）有人说，"我不管是资本家的企业还是国营企业，谁给我工资高，我就为谁工作"。您同意他的看法吗？

　　A：我同意。
　　B：这个不好讲，我不太同意这个说法。
　　C：看跟什么时代比较，就现在来说，这话对。
　　D：不全对，外资企业不把人当人，国企中多少还是有些人情味的。
　　E：我同意这个观点。工人不就是为了挣工资养家糊口吗，尤其是现在，金钱至上，没钱行吗？可能我是太实际了。
　　F：这种说法我不同意。人还是要有一点觉悟的吗！我们毕竟是社会主义国家，应该有点自尊。
　　G：这个说法对，也不对，说起来很复杂讲不清楚。

　　（14）你是否认为农民工抢了你们的饭碗，或者说你们大量下岗的主要原因之一是农民工进入工厂造成的？

　　A：农民也罢，城市工人也罢，都是在江泽民领导下的，都是穷人。我们不恨农民工，尽管他们是我们大量下岗的一个原因，但我们都是干活吃饭的。当然，如果让农民工都回了农村，城市的下岗工人会少一些。农民工工资要的低，厂长们愿意雇他们。
　　B：如果企业都没有下岗工人，农民工也会进城找活儿干的。农村的日子也不好过。厂方当然愿意雇农民工，因为可以不负担其他费用，好管理，工资又低。毕竟纯技术的岗位在一个工厂车间里只占少数。
　　C：我们公司没有农民工，这个问题我没有想过。
　　D：我们下岗的原因跟农民工没有关系。我们厂没有农民工，我们下岗是领导的贪污腐败造成的。
　　E：我不认为是农民抢了我们大部分下岗工人的饭碗。因为现在有许多岗位，下岗工人不愿意去干，农民工不怕钱少不怕脏累差。农民工进厂毕竟是少数。我们单位没听说哪个部门有农民工。
　　F：我不认为是这样。工人下岗的原因很多，有历史原因，也有现实原因。怎么能把责任推到农民身上。
　　G：农民抢不抢饭碗是社会问题。我讲不好是不是跟他们有关。我们企业农民工不多，可能有些，我不了解，也不关心。谁不都是为了混饭吃，断了谁的后路都不好。

　　（15）下岗以后您可以到再就业服务中心，政府为你们重新安排工作，你们也有个重新选择工作的机会，您对自己前途还有担忧吗？

　　A：现在下岗就厂长一句话，什么都不给你。其实，他不让你下岗。下岗要办下岗证，有了下岗证就能领到最低生活费。他才不白给你两年的钱，养着你。它让你回家歇着去。他只说一声，现在厂里没有你可干的活儿，回家等通知吧。一等就是好几年。现在，大量的没有活儿干的都不是真正下岗的，是歇业人员。实际上他们除了跟单位有一张劳动合同外，什么关系也没有了。象没爹没娘的孩子，没人管他们，再过个把年，劳动合同作废了他们也不知道，到那里讲理去。反正很少有人能办到下岗证，我周围那些没活干的没有一个有下岗证的。
　　B：下岗到再就业服务中心，它并不是按你的技术技能来安排工作。就算不说这些，安排工作也是做样子，哪有那么多工作岗位。服务中心的人见你来了就躲，你就像个要饭的。随便安排两次以后，就不再管你了。养老、退休金就要自己交了。
　　C：像我们这样累死累活的工作都不好找，它到那里给你安排去。
　　D：我们不相信它能安排一个什么工作。我们很担忧自己的前途。
　　E：下岗问题是当前工人普遍关心的实际问题。我也不知道哪天会下岗。最好不要下岗，下岗后没有保障，能不担忧吗？重新安排工作就那么容易？如果能安排工作也就没有下岗这一说法了。也就不存在下岗问题了。而只能讲它是转岗，或者说叫调换岗位。我不会那么天真，会相信有人给你安排工作。一个理想的工作，那是梦，大学生找工作都困难，更何况是下岗工人。
　　F：如果我下岗，我会服从安排，或者自谋出路，绝不会给领导添麻烦。
　　G：对自己前途当然担忧了。现在我还没有下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得下岗了。政府安排工作？能安排得了吗！你看看，街上卖菜的比买菜的还多。工商税务谁都管你、罚你。如果真的能安排，就没有下岗的了。现在让人不明白，为社会作贡献的产业工人，地位为什么这么低？工商、税务、银行他们的工资高出我们几倍，他们创造了什么？社会的分配不公平！差距这么大！总这样下去，真不知道将来会是个什么样子。

　　（16）企业改制以后工人的劳动积极性是否提高了？为什么？你们的领导一般采取哪些措施让你们更加努力地工作（比如有没有：罚款、威胁下岗等），你们乐意接受这些措施吗？

　　A：不存在劳动积极性的问题，领导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领导只采取一个措施：好好干活，要不就回家歇着去。现在所有的企业领导就一句话：好好干活，要不就回家去。工人对这些措施听都不愿听，但有什么办法。
　　B：由于腐败分子的存在，工人不可能有劳动积极性。工人干得越多，腐败分子捞得越多。他们治服工人最有效的措施是告诉你，不好好干活，就回家去。工人很反感他们的这种态度。但工人无权发出自己的声音。
　　C：劳动积极性没有提高，它是在强制下达到的。他们采取的措施是：监控、罚款、威胁让你下岗。思想教育很少。工人认为自己出的力够多的了。所以对这些措施很不愿意接受。
　　D：比改制前提高了，只是怕下岗才被迫提高的。原来请个病假、事假都是允许的，现在请假超过一定次数就会自动下岗。他们经常采取的措施是：实行效益工资，罚款，主要是威胁让你下岗。离开监视器监视的范围几次，就算下岗，回去吧。这样的工人谁也不愿意当。本来干活就累，又加上这些，更累。
　　E：现在不要提劳动积极性高不高的问题，尽量做好本职工作就行了。保证有工作不下岗。对这些措施你乐意不乐意会有什么用。工人又能怎么样，说了又不算。
　　F：我们的领导一般都采用的是，用一部分带动大家的方式。比如，让我们班组长多做工作，措施只要遵守就行了。
　　G：积极性早就没有了，让他们捞去了。

　　（17）现在还采用劳动竞赛的方式激励你们工作吗？在激励方式上已经改变了还是类同于计划经济时代？

　　A：不搞劳动竞赛，其他企业没有听说过。光荣榜早就不见了。
　　B：这种办法现在不好使。这种激励办法只在干部中间进行。挨不到工人了。毛主席时代是由工人评选，工人自己参与。现在权利在干部手里，好处都让他们占尽了。再一个，很多条件工人根本达不到。比如：文凭、关系等。
　　C：没有劳动竞赛，一切用钱控制。
　　D：现在用下岗的办法比啥都简单还有效。
　　E：劳动竞赛这个词现在听起来怎么觉得很陌生了？那是六七十年代的东西。前些年团支部偶尔搞一搞，应付检查，装一装门面。可能是市场经济讲实惠，不需要这些了吧！
　　F：劳动竞赛那种轰轰烈烈的场面没有了。激励工作热情的方式也变了。市场经济和计划经济最好二者有机地结合在一起。
　　G：劳动竞赛不搞评劳模了。市场经济就是一切向钱看，给钱就干，不给钱就泡。

　　（18）单纯用奖金来调动职工劳动的积极性是不是有它的负面效应？这个办法的优缺点在哪里？奖金是按工人各自的生产能力分配还是平均分配？你们更乐意哪种形式？

　　A：我们早就没有奖金了。原来的奖金制度我认为还不错，但是，它增加了人的私心，如果没了奖金，人的积极性就再也没有了。现在用不着奖金制度了，只要用"下岗"这个词就够了。当时奖金在后勤和行政部门是平均分配的。一线生产工人都是按产品数量分配的。多劳多得当然也好。当时我们都是抢着干活的。
　　B：奖金能调动积极性。但现在是，说有奖金，但不兑现，骗工人，就不起作用了。干部把奖金几乎全占有了。
　　C：我们公司不实行奖金制度，改制以后全部实行效益工资，效益工资是这么计算的。公司总效益×岗位系数+160元生活费+工龄。岗位系数的分配情况是：

　　经理　　　　　　3.0
　　副经理　　　　　2.5
　　主任　　　　　　2.0
　　段长　　　　　　1.5
　　技术员　　　　　1.4
　　班长　　　　　　1.2
　　普通工人中，
　　重要岗位　　　　1.15
　　一般岗位　　　　0.9
　　工人绝大部分是　0.9

　　公司总效益是由当月总产品产量和市场销售价格确定的。当月总产品产量，工人基本上能计算出来，但市场销售价格是保密的，行情变化大，工人搞不清楚。如果说实际计算出的公司总效益是200，他们说是150，我们也就认了。正常月份我们能拿400多一点儿，有时候只能拿到260元，他们说这个月没有效益，但400多元还是人的一个盼头。
　　D：（他们同在一家公司，情况同C）
　　E：你们上面的人尽整这些不好回答的问题。单纯用奖金来调动劳动积极性有什么负面效应？现在没奖金，工资都开不全。要说如果有奖金的话，也确实有它的负面效应。因为计划经济时代，人们的工资都比较低，工资差距也比较小。把奖金和其他的相关工资福利结合起来，人们的积极性相对较高。奖金少了或者没有了，积极性就会降下来是很自然的。奖金当然不希望平均分配。平均分配会被人理解成干多干少一个样，吃大锅饭永远是不行的。
　　F：按劳分配是社会主义的原则，当然乐意接受。
　　G：奖金当然是按劳分配好。平均分配不是又是吃大锅饭吗？只可惜，奖金也成了历史文物，能开支就算是不错的。沈阳市的企业现在又有哪几家还有奖金？

　　（19）公司改制以后，你们是否经常被要求加班？你们乐意加班么？如果你们不同意加班，领导能同意你们的意见吗？

　　A：生产工人不经常要求加班，因为没有多少活干。如果有活儿干，又给加班费，工人当然都乐意加班了。没有一个人不愿意挣钱的。比如过年过节要加班时，工人都抢着干。工人把这看作是对自己的照顾呢！如果领导让我加班，又不给奖金，我如果不干，那就得滚蛋了。
　　B：我们不乐意加班，加班费除了让干活的工人去吃顿饭外，其余的都让当官的捞走了。如果领导一定要让我加班，我也没办法；如果我表示不满，领导就会让我回家。
　　C：没有加班费，我们都是满岗。如果我的下一岗位没有来，我就得顶岗，再干8个小时。补偿的办法是要么把缺岗的人的工资扣下来给我，要么他再顶我一次岗，实际上连干两个班，16小时，身体好久恢复不了。工人都不乐意这么干。如果不愿意顶岗，领导也不强迫。
　　D：我们是满岗，实际上每周都在加班。
　　E：没有被要求经常加班，有时就是加班也叫换休、顶岗。我们一般都是有活就干、没活放假。不同意加班是不行的，因为它也叫换休，不去就等于你缺勤了。
　　F：不经常加班，任务本来就不多，经常放假。
　　G：有时也加班，当然乐意了，如果加班给加班费的话，我们就会多收入一些。现代钱难挣，多一点是一点。加班还得和领导关系好才会有份，想加班还不让你加呢。你不来，有的是人。

　　企业改制与工人组织

　　（20）您了解《劳动法》吗？当你的权利受到损害时，应当怎么办？一般最先找谁来解决？

　　A：对《劳动法》，我了解的不多，知道一些。但在我们厂，《劳动法》没有用。有一次一个工人跟厂长论理，说：厂长你这么做违犯了《劳动法》。厂长冷笑着说："你活干得不怎么样，《劳动法》倒懂得不少，我整天工作忙，不懂《劳动法》，它能给你饭吃，就不要找我了，找《劳动法》去"。你还能说什么。我常加班，没什么休息日。按《劳动法》来说，我每月有8个休息日，但8天都在加班。其中四天给加班费，费用是这么计算的：我的月工资的日平均数乘以四（按照《劳动法》的有关规定，工人假日加班费是正常工作日的2倍--访者注）。另外四天叫奉献日。我想要8天的加班费，厂长说：厂里效益不好，只能给四天的。如果我提出要休息4天，他就会说：你可能身体不太好，回家休息休息去吧！我就会被"下岗"了。找谁说都没有用，工会只是个牌子。本来嘛，再增加几个岗位，符合《劳动法》，也可以解决几个下岗工人的工作，他们就是不这么干。
　　B：我了解一些《劳动法》，我最清楚的一条是工人必须劳动！这是我必须干的。但我的权利，他们并不兑现。当我的权利受损害时给谁讲？申诉也没有用。告法院？法院的人都会笑你有病，有钱没处花了。我们连最起码的劳动保护都没有。
　　C：对《劳动法》我了解得不多，了解了也没有用。受损害时怎么办？在没有解雇我之前，我可能忍受了，如果无理解雇我，我会上告的，先找车间主任，不行了再找经理，否则找市政府，（市政府不解决呢？访者问，他沉默了！）
　　D：了解一些。现在他们违犯《劳动法》的地方多着呢。没办法，只能忍受。在外面做小买卖，干一天可能就赔。在工厂，只要能正常开支，干一天就能得一些。
　　E：《劳动法》大致看了看，不太详细，你说当我的权利受到损害时该怎么办？能找领导解决，就找领导解决，他不解决你也没办法。就拿集资款来说吧（集资款问题是国有企业普遍存在的问题。主要发生在80年代末90年代初，当时厂方采取胡萝卜加大棒的政策，要求职工集资，少者1000元，多者近万元。许诺的条件是，年底有10-20％的分红，一定时间后还本付息，不集资者被视为不爱厂，在安排工作岗位、住房、缴养老保险，报销医疗费等方面打入另册，有的甚至以下岗相威胁。几年过去了，工厂濒临破产，最高领导换了一任又一任，无人负责了。为此经常发生集体抗议上访事件，某些政府部门干脆以"当年这种集资方式是违法的，是你们厂领导擅自进行的"予以推诿。新的在任厂长或把责任推给前任或借口无力解决一推再推，这是一次最普遍，最彻底的剥夺工人的行动。目前流行的是一种集资上岗政策，即企业宣布改制后，为了减员增效，分流"富余"人员，普遍推行了集资者上岗，不集资者下岗的政策。集资者仍然超出定员时，再实行竞争上岗。－－访问者注）。领导说工厂没钱，慢慢解决吧。有什么办法，只好认倒霉。也不是我一个人，上当受骗只有这一回（他轻视了这些领导的智慧，集资上岗的政策他就躲不过去）。今后什么领导也不好使，谁也不能相信。弱者能干过强者吗？！你问的这所有一切，都是纸上谈兵，离现实太远，谈多了也没意思，还有气。损害？谁把工人当人。小胳膊永远扭不过大腿，走在屋檐下咋能不低头。
　　F：大体了解一些，小事找领导，大事寻找法律保护。
　　G：《劳动法》我学习的不好，只大概的学了一次。厂里组织学习，领导念一念就算完了，谁也没有记住。到现在为止，我还真不知道自己的权利是不是受到损害。如果真的有问题，我当然去找能帮我办事的领导，大不了请他吃一顿，送点礼什么的。

　　（21）在决定工会干部任免和职代会代表资格上，领导和工人集体哪个作用更大一些？

　　A：当然厂长权力大了。你要问厂长，有没有工会和职代会？他就会说有。如果职代会向厂长提出了职工的要求。厂长说，我没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你们是咱们企业的主人，你们说该怎么解决。代表你还能说什么呢？权在他们手里。
　　B：都是由上面定，没有工人说话的权利。你看，选工会主席，工会会员却不知道。都是由上面定的。十几年前，还有工会会议，现在都没有了。
　　C：领导说了算。
　　D：当然是领导说了算，现在哪有工人集体，都是各自顾自个儿。现在头脑里就没有工会、职代会这些概念。只有生产、效益、工资这些东西。
　　E：工会主席是上级任命的，职工代表是选出来的。领导作用大。
　　F：领导的作用大。
　　G：当然是上级领导的作用大。工人阶级现在可不是什么光荣的称号，是没本事的代名词，有谁还想当工人。将来我孩子长大了，我决不让他再当工人！

　　（22）您认为工会干部和职代会应该为工人做些什么？为公司做些什么？

　　A：它也做不了什么。没有厂长同意，它什么也干不了。给公司做什么，我们不知道。他是个摆设，是个牌位。比如说我家里遇到大事了（亲人病故等），需要救济。厂长说，到工会申请去，这时候我才想到有个工会。毛主席那时候，去找工会肯定有用。其实都不用你亲自找工会解决自己的困难。工会都是主动问寒问暖。不然就证明工会工作做得不好，下一次工会开会就把他选掉了。我们厂的劳保用品发不下来，工会就做我们的生意。他们开商店给我们卖劳保用品和日用品。我每年交会员费20多块，今年工会给我发了一双袜子，一包味精，加起来七块五。会费是从工资中扣除的，没有任何工会活动。去年长江发洪水，我们每个会员"捐"100元，厂里直接从工资中扣走了，工会主席戴了个大红花，听说还有奖金。由不得你说什么。
　　B：厂长让他们干什么就干什么。
　　C：（他不知道有工会和职代会）
　　D：他们不干什么。
　　E：应该的事多了，做不做是另一回事。没意思，不谈了。
　　F：工会干部应该为工人着想，解决职工的切身利益，配合领导搞好企业，做好企业文化，提高工人地位。
　　G：应该做的，他们不一定去做。有没有这些（机构）都无所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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