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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3 03:01: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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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革赴皖回忆之八------战场的枪声
离开水家湖大本营,跟随红卫军东征西战,到底参战几天,一时倒记不起来了。估计有两天以上。记得白天在烈日下暴晒,肩上的疼痛不说,连脸上、鼻子上的皮肤都晒黑、龟裂了,尤其是那张脸,白一块、黑一块,象阎王殿的小鬼一样,简直惨不忍睹;渴了,从井里打桶水,用牙缸舀上,里面有好些喂金鱼的小虫子,权当“吃只虫胜似龙”,一饮而尽;好不容易遇到个农村小卖店,买了包一毛钱的饼干,把纸掀开,里面竟然飞出小飞蛾,把饼干中的小虫抖一抖,味道还是不错的。到了夜晚,见一塘平静的池水,在月光朦胧中格外使人感到亲切,毫不犹豫地跳入水中,痛痛快快地畅游、洗涮了一番;第二天一早,睁眼看看湖面,到处漂浮的垃圾,远处还有头死猪,差点没有把昨晚吃的一点稀汤馒头,全给吐了出来!生活的艰苦倒还好说,最使人难以忘怀的却是战场上使人胆战心惊的枪声。这两天我四次听到枪响:
第一次是去靠近蚌埠的乡村武装部抢枪,那次张司令让我和小车一直跟着他,没有让我们随军去现场,在离目标一、二里地的地方,和他一起下了车。当他指挥两路人马出发不久,我就听到前面的队伍有人高喊:“站住!不许动!”紧接着就是连发的枪声。至于是否有人中枪就不清楚了。
第二次情况类似,那是红卫军遭对方伏击,在反伏击反攻时,我紧跟前锋部队,看到三、四十米外的铁路桥上,有个十三、四岁的男孩,见到我们,吓得扭头就跑,红卫军大喊:“站住!不许动!”但那小孩跑得更快,那红卫军战士想都没想,端起半自动不枪,哒、哒、哒....连开了四、五枪,只见那小孩在桥上晃悠了两下,最终还是跑掉了。后来我跑到桥上,只见铁轨枕木上有一滴一滴的血一直通向远处,看来那孩子是中弹了,我真担心那孩子的生命安全。
其实遇到这种情况,只要对方拿着枪,不管他们是警察还是强盗、流氓,喊你停,你最安全的办法,还是老老实实不要动,如果是警察,你是好人有什么可怕的?如果是强盗,老实交钱就行,何苦为身外的钱财拼命?况且记住他的脸,事后你也许还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不仅可以捞回损失,还可叫他到牢里去偿还他造的孽。遇到劫色的流氓,我想也可照此办理。即使象红卫军那样,是一帮武装人员,叫你站住,无非担心你是对方的间谍,站住说明情况,一般也不会加害于你。
可你一跑,警察会把你当坏蛋;强盗以为你是财主;流氓会为得不到的猎物而更疯狂;而红卫军会把你当对方的探子,他们都会举起枪,把你当作狩猎场的野兔,毫不犹豫的开枪,就算你跑得比刘翔还快,你还能快过子弹?
第三次是我们五、六个人在战斗间隙期,围在一起谈天,我正向一个参加过中印边界战争的老兵,打听在红卫军打仗与中印战争感觉有什么不一样,那老兵说跟印度人打仗,知道敌人的位置、人数、装备,心里有底,而现在的仗,敌人到底是谁,他们什么时间、什么地方出现,一切都蒙在鼓里,打现在这种仗更使人害怕......,他正说得起劲,突然一阵冲锋枪的哒哒哒 .......就在耳边炸响,紧接着脚下的土地扬起一阵尘埃。把我们几个吓得魂飞魄散,跳了起来。原来是我身旁的一个年轻人冲锋枪走了火。记得1965年。我们军训领枪时,教官反复强调持枪条令:在非战斗状态:1.枪机开关必须置保险位置。2.手指绝对不许搭在 枪机扳手上。3.枪不准横挎,枪口必须朝上或冲下,不许有第三种状态。
这位年轻人看来把前两条都忘了,当时有人想挤进我们的圈子,不小心碰了他的胳膊胕,他扣动了扳机,射出了一串子弹。好在他还记得枪口冲下,否则有可能,我今天就不能坐在这儿敲键盘了。
第四次听到的是对方密集、可怕的枪声。那怪声怪调呼啸而至,插肩而过的子弹,让我都找不到了敌人的方向。
现在想起来也觉得好笑,我们这两个从北京来的钦差大人,连司令看到我们都要客气几分的特派员,在枪林弹雨的战场,竟被两个红卫军老兵油子,哄得当了他们的脚夫和抵挡对方子弹的挡箭牌。
从前方返回的巡道车得知,敌人在炉桥一带设了埋伏,准备干掉红卫军车队。红卫军立即停止前进,组织了反击。为了了解第一手情况,我和小车连想都没想,也没有和司令打招呼,跳下火车,紧跟机枪手冲到了第一线。跑出一段路,前面传来断断续续的枪声,前面扛苏式转盘机枪的枪手,就是那位和我一起修理过这杆枪的复员军人,停下了脚步,一边喘息,一边说:“不行了,不行了!”接着就把枪给扔到了我的肩上。当时我也没有多想,助人为乐嘛,帮助一个上气不接下气的弱者,是我义不容辞的责任!于是我扛上这枝打不响、但够唬人的转盘枪,继续冲向前方。见我如此痛快,那扛弹手,不知怎么搞的,他肩上的一箱看起来不大,其实很沉的弹药箱也转移到了小车的肩上。自从接过这杆枪,我就发现情况不妙,射向我的子弹愈来愈密。想起军训时的作战条例,第一条就是消灭敌人、保存自己,只有保存自己,才能消灭敌人。况且我既非敌也非友,我还是保存自己要紧。我赶快找了个坟包趴下,习惯地将枪架在了坟包顶上。其实这枝打不响的枪,你抱在怀里躲在坟后,不是更安全吗?你现在架于顶上,不是明摆了一个显眼的目标靶,让对方瞄准我这个光挨打,不会还手的苯蛋傻瓜吗?但当时我只是习惯动作而已。哪有在战场上不架枪挺胸,却抱枪龟缩的英雄?没想到这一招会引来如此严重的后果。我刚一卧到,那子弹就如期而至,那发出怪声的子弹呼啸而来,就象张乐平老先生画的三毛从军记,那些带着尾巴的子弹就从我头顶、从我肩旁嗖嗖飞过,也不知是错觉还是真的,我能看见这飞速的子弹从我眼前穿过,掉入身后的池塘,溅起一圈圈的漣漪。
根据子弹声音,我发现子弹从左边飞来,我赶紧转向右边,可刚挪动身子,子弹却又从右边飞来,我的天哪,你们倒底在何方?我已六神无主,不知如何是好。好在此时,有四、五个勇士冲到了我们的前面,他们象灵巧的小鹿,利用山丘、坟头等地形地物,左右腾挪;又象追逐猎物的豹子,勇往直前,一转眼他们就将大部分的子弹给带走了,让我总算松了口气。反观另几个坟头趴着的人,状态和我们差不多,其中有一个人,根本不看前方,躲在坟后,对着天空,一口气打光了一梭子子弹,浑身还在发抖。且不论谁对谁错,就凭这战场的表现,面对实实在在的枪林弹雨,谁是狗熊、谁是英雄,那可是一目了然。假如我是司令,那前面的四、五个人,我会一人给他们个团长、营长当当,由他们带出的兵应该不会有缩头乌龟;而那个躲在后面、放空枪壮胆的懦夫,我会象巴顿将军一样,拿马鞭狠狠抽他,让他长出点胆子来。
枪声一稀,我扛起抢继续前进,前面一个复员兵冲过铁路桥,我接着也向上冲,由于桥上暴露了机枪的目标,射向我的子弹一下又密集起来,吓得我拼了命的飞跑,将塑料凉鞋都跑脱了一只,还好鞋带还系在脚脖子上,我是拖着一只鞋,光着脚丫子,冲过铁路桥,给对方当了回真人活靶子。冲过桥头,趴在铁轨的安全一侧,回头寻找那掉队的机枪手和他的助手,却发现,他们正大摇大摆地从桥下走过来。原来桥下根本没有水。想想刚才,我们又何苦无谓的去当一回活靶子?怪就怪我这个上了战场就丢了脑子的傻瓜,紧要关头,连地形都不看,象个无头苍蝇,到处瞎闯。好在对方也是些乌合之众,枪法实在太糟,老天也比较眷顾,让我们有惊无险的逃过这一劫,我们既享受到战争的刺激,增长了经验和阅历,又让我们毫发无损的返回故里,实在是我们的大幸大福!
枪声停了,我们肩上的枪和子弹,又回到了主人手里,他们要再不拿回去,万一张司令赶上来,看见这两个熊包在紧要关头把武器交给别人,尤其交给两个钦差,现在我想,按张司令的脾气,拿枪崩了他们也说不准。
不过当时我们可没有多想,放下枪和子弹,一身轻松,我们很快追上了先头部队,看到倒在军工厂大门口,已经断气的门卫、担架抬出,被打成重伤的孕妇、身披红色子弹带的两男一女的俘虏,其中一个男的,走路一瘸一拐,腿上给挨了一枪,从厂里工人那儿,我们了解了财务室被抢、保险柜被撬的消息.......,这些都是当年我们向6408部队汇报的信息,估计后来在定性红卫军为反革命武装团伙时,起到了较大的作用。
这在炉桥军工厂附近的伏击与反伏击的一仗,使我胆战心惊、心有余悸、终生难忘。现在想想如果当年我中枪命归西天,那我究竟算是红卫军反革命分子,死有余辜呢,还是为解放军收集情报,光荣牺牲的烈士?说是红卫军,我们确实是扛着他们的枪,在战场上冲锋,但我们的目的却是为了了解战场的实际情况。说是烈士吧,的确是6408部队让我们进入红卫军内部,以便更好地掌握这支他们难于接近的武装力量的最近动态。但是无论是清华井岗山总部,还是6408部队,他们都没有给我们任何书面的任务书,他们也没有支付过我们一分钱的津贴。我们只是听说革命需要,就义无反顾地奔向了战场。
好象是在蚌埠,一个北京的大学生,他不是清华的,但任务和我们是一样的,在两派武斗中丢掉了性命,当时就为他究竟算烈士还是意外死亡,纠缠了好长时间,最后不了了之,让我们这些一腔热血的大学生感到严冬的寒意。
时间一晃四十年,我愿那无辜牺牲者的灵魂在天堂安息,原他们的亲属忘却悲痛,平安一生。
文革的经历,对我们来说,犹如飞蛾扑火,我们在为自己心中的圣火而战斗,尽管这圣火是那么的虚无缥缈,有的是我们的理想、幻想甚至是某些人刻意给我们的假象,我们的结局也许并不美妙,但是这一切都是我们人随心动的结果,是我的心让我如此行动,没有人逼迫我、强求我。我问心无愧、我无悔此生。人生就是如此,做自己喜欢的事、自认是应该做的事,享受它的过程,而结果倒是次要的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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