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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回 成分补订催生反革命 贫瘠困窘萌发“生活党”
诗云:
“民主补课”雾团团,太平河内水潺潺。
华阳庙中佛尚在,草堂寺内笼轻烟。
却说在那1974年,批林批孔正当热火朝天之时,户县却发作了一起令人震惊的“中国生活党”反革命案件。
1974年12月15日,户县公安机关经过一昼夜的工作,破获了“中国生活党”反革命大案,8名案犯除一名回原籍待捕外,其余全部落网。并查获了这个反革命组织的 “中国生活党的诞生与任务”、“中国生活党章程”、“中国生活党思想建设任务”、“中国生活党党员入党自愿书”以及会议记录等反动文件。
当年的一份《情况反映》这样描述:
这个现行反革命纠合集团,是以庞光宁家堡大队伪田粮处科长魏俊清的儿子、地主家庭出身的魏解放为首组织策划的。他们从去年开始就产生成立反革命组织的思想,进行串联酝酿,今年十月以来发展反革命成员八名,,涉及我县庞光、甘河两个公社和一个县属工厂。其中地主子弟三人、盗窃犯一人,其他成员四名。最大年龄二十九岁,最小的十九岁,是一伙新生的反革命分子。他们于今年十一月三日晚,在庞光公社宁家堡大队猪场,由首犯魏解放主持,召开了五名案犯参加的“中国生活党筹备工作会议”,决定反革命组织名称为“中国生活党”,研究了反革命党章草案提纲。会后,首犯魏解放起草了反革命纲领和章程。十一月廿七日晚,这伙匪徒又在宁家堡大队猪场召开了“中国生活党第一次代表会议”,由魏解放作了所谓“政治报告”和“中国生活党章程”的报告;确定了“中国生活党”党徽为“火炬”,印章为椭圆形;发展对象是地、富、反、坏、右以及受过我党打击的。方式是单线联系,以化名申请,填写入党自愿书。同时封官委职,首犯魏解放自任“中国生活党中央委员会总书记”,案犯杨群弟任“中国生活党中央委员会秘书长”,案犯关双全、王国正、刘小宏、杨小成四人任“中国生活党中央委员”。又确定“中国生活党中央委员会”下设两个区,庞光为第一区,余下为第二区。他们的反革命气焰极为嚣张,恶毒攻击党,攻击社会主义制度,攻击无产阶级专政。狂妄叫嚣要推翻无产阶级专政,污蔑无产阶级专政是“压在人民头上的名义上是马克思列宁主义而实质上是法西斯独裁专制的特权阶层”,“要释放一切政治犯”,“解放一切被压迫的人民”,建立一个“中华公社”,图谋逃往香港、台湾,投靠苏修,妄图颠覆无产阶级专政,复辟资本主义。
时过三十多年,当我们仔细回顾这一案件,就会发现这一案件的发生有着极其深刻的历史、社会背景。
我们先来看看着个反革命组织的成员情况。这个反革命组织的首犯魏解放,当年只有26岁,户县庞光公社宁家堡人。魏解放自小上学,初中毕业后回家参加农业生产,在大队猪场养猪和管电磨子。说它是地主出身,也对也不对,因为在所谓的“民主补课”之前,其家的成分只是小土地出租,母亲关菊云才被戴上“地主分子”帽子。他的父亲魏俊青旧社会曾当过旧政府田粮处的一个小科长,后来被定为历史反革命份子,家庭补定为地主成分又将地主分子帽子拿在群众手,监督改造,以观后效。魏解放生于1949年,就是这样一个家庭,却以满怀高兴和希望地将这个新生婴儿起名“解放”,说明这个家庭的成员并不是天生的反革命。“民主补课”以后,魏解放的家庭从此被划入“阶级敌人”的行列,老一代的人们只得逆来顺受,接受改造。而魏解放这样的年轻人,从此在参军、工作、婚姻等多方面到受到限制,还要面临遭人歧视的痛苦,魏解放对其家补定为地主成分心中想不通,曾多次寻找公社干部反映,但没有结果,后来果然在婚姻问题上受到挫折,还被人怀疑是他把别人家的鸡、猪打死,这些都给他带来极大的痛苦。魏解放很爱写诗词,他在一首《卜算子 感怀寄社台》的词中写道:
蒙公怜顾,顷刻不敢忘,
复岁逐波如沙鸥,处处欲断肠。
悲壮不同人,如何不断肠?
面对青山复绿水,思绪总惆怅!
处境久衰落,亲朋疏来往,
婚姻如恶梦,喜望不敢想。
脱去书生魄,十年着农装。
手拾撅锄锐,安心事农桑。
万事容人谋,出身怎选择?
容或冤孽前生造,终生陷后悔。
此生不如人,老去将何如?
刻刻无笑意,宁将心绪昧?
愁也终生愁,不愁如何好?
何来美酒千万盏,万事全忘了!
他被曾经相恋的人所抛弃,他在一首《往昔》的诗里写道:
地下挖出了潮湿的信件,脑海中又回到三年之前。
细嚼细咽模糊的字体,多个夜晚时隐时现……。
农村洼地,下河湾里……。
农家房后倚偎……。小楼南边徘回。
曾经激烈地争吵,曾经天真地想象,
曾经咒天咒地,曾经……。
那时候是多么热烈、纯真、无邪,好比今天我真不敢相信是真,
如同神话,却又逼真。
短短的五个月,今天回想起来,还叫人倍添精神!
日月易往,好景不长。七月七日是天翻地覆的时光!
它打破了一切幻想,它使你变了心,它使我绝了望!
黄柏坡上,曾经使人神经失常;太平河滩,你疯我狂!
在家里撕碎了像片,在家里烧毁了衣裳!
七月的每一天都紧扣人的心弦,日子是那样地动荡不安!
神经失常,很少睡眠!
过一天!过一天!
天对我嘲笑,地闭眼不瞧。
绝望中的人啊!如何才好?
在后来的晚上,我常常一个人流浪。
从桥上公路,河坎转回家。
全家空空,正村洼月不明。
黄柏坡风呼啸,太平河水滔滔。
旧地重游叹人少,多少次与死神打交道!
朋友挽救了我,
几次想告诉他们,未开口,脸发烧!
愿意埋在心里,在阴间,把你找!
他在一封信中写道:
政治上的心一松,感情上的在紧张时认为微不足道而搁置起来的东西,便会侵袭人的思维……。从来是这样。以此看来,除了睡觉之外,但凡会思想的人,永远不会没事打搅,思想是人的生活的一部主导机器,它是社会、经济、环境的产物。
对于令人生气的任何事情,对每个人的考验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挺住,一种便是低头,除此将没有第三种结果。我认为,挺住并不是一种轻松的情趣,它是在舆论、压力、打击之下的种种反抗斗争。是否能够坚持到恢复,这就得看个人的环境所培育起来的意志和最根本的正义所在,当然,这一切不包括懦夫和苟且的人。
可以看到,政治上的受歧视,婚姻上的受挫折,已使魏解放的心灵受到极度的扭曲,这时的魏解放的思想深处已慢慢地向可怕的深渊走去……
另一个案犯名叫杨某某,是一个只有21岁的青年,也是庞光公社宁家堡人。和魏解放不同的是,他的家庭是地地道道的贫农成分,父亲还是大队贫协主任。他从小上学。当时高考都已停止,到高中毕业后便不能继续深造学习,只得在队上参加农业劳动,后来被指“不安心农业生产,好逸恶劳,对没有安排工作不满,敌视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与魏犯密谋搞反革命组织”,任“生活党中央委员会秘书长”,两次会议担任记录,参与研究起草反革命文件的提纲,并保管和修改了三个反动文件。
另一个案犯名叫关某某,是这个反革命组织年龄最大的一个,但也只有29岁,户县庞光公社木家堡人。他和魏解放一样,在“民主补课”之前,家庭也是小土地出租成分, “民主补课”以后才成其为地主的,他的父亲同时被戴上“地主分子”帽子。他的父亲解放前曾任过伪保长,定为反革命分子,文化革命中曾被多次批判。关某某小学毕业后,回家务农。像他这样家庭出身的人,自然和魏解放有思想共鸣,“继承反动父亲的衣钵积极与魏犯一起成立反革命组织“中国生活党” 。
令人惊诧的是,另一个案犯刘某某,却是一个有着正式工作的青年工人,当年只有21岁,原籍陕西三原县,在户县氮肥厂当工人。刘某某“思想反动,多次收听敌台广播,72年就与魏解放预谋去甘肃,妄图成立反革命组织,叛国投敌,74年10月与魏、杨二犯研究了反革命组织名称,积极参加与反革命活动,任“生活党”中央委员,分管军事联络。
再一名案犯名叫王某某,当年21岁,却是一个职工子弟,插队知识青年,原籍四川重庆市人,父母都在惠安化工厂当工人。王某某1968年由惠安中学毕业后就被安排在户县甘河公社北板桥大队插队劳动。这时的一些插队知青,已表现的桀骜不驯,不服管理和教育,经常进行盗窃活动。王某某正是随了这股潮流,不好好参加农业劳动,小偷小摸,还经常行凶打人,并有抢劫行为,曾被公安机关拘留教育后释放,但仍继续进行盗窃活动,1974年11月中旬,因怀疑其偷自行车被李家庄派出所审查,趁人们不备戴铐逃跑,却跑到魏解放处,那魏解放帮他打开手铐,他就参加了反革命组织会议,“积极参与反革命活动,任‘中国生活党’中央委员,主管军事”。11月28日,化名王彭(朋)逃往四川重庆,后被追捕归案。
还有一个案犯名叫杨某某,当年也只有19岁,户县庞光公社宁家堡人,家庭是中农成分,初中文化程度。按说他不是地、富家庭出身的人,却也对社会不满,由魏解放介绍参加“生活党”,参加“生活党”第一次代表大会,任中央委员。
后来,这些人又发展杜某某、刘某某等加入这个反革命组织。
大家想必还记得1972年中央公开供批判的林彪一伙炮制的《五七一工程纪要》,这个文件这样评价当时的社会形态:
他们的社会主义实质是社会法西斯主义。他们把中国的国家机器变成一种互相残杀,互相倾轧的绞肉机式的。把党内和国家政治生活变成封建专制独裁式家长制生活。他滥用中国人民给其信任和地位,历史地走向反面。他们的社会主义实质是社会法西斯主义。他们把中国的国家机器变成一种互相残杀,互相倾轧的绞肉机式的。把党内和国家政治生活变成封建专制独裁式家长制生活。
当然,我们不否定他在统一中国的历史作用,正因为如此,我们革命者在历史上曾给过他应有的地位和支持。但是现在他滥用中国人民给其信任和地位,历史地走向反面。实际上他已成了当代的秦始皇,为了向中国人民负责,向中国历史负责,我们的等待和忍耐是有限度的!他不是一个真正的马列主义者,而是一个行孔孟之道借马列主义之皮、执秦始皇之法的中国历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国内政治矛盾激化,危机四伏。独裁者越来越不得人心,统治集团内部很不稳定,争权夺利、勾心斗角、几乎白热化。农民生活缺吃少穿。青年知识分子上山下乡,等于变相劳改。——红卫兵初期受骗被利用,已经发现充当炮灰,后期被压制变成了替罪羔羊。机关干部被精简,上五七干校等于变相失业。
他们今天利用这个打击那个;明天利用那个打击这个。今天一小撮,明天一小撮,加起来就是一大批。他利用封建帝王的统治权术,不仅挑动干部斗干部、群众斗群众,而且挑动军队斗军队、党员斗党员,是中国武斗的最大倡导者。他们制造矛盾,制造分裂,以达到他们分而治之、各个击破,巩固维持他们的统治地位的目的。
他知道同时向所有人进攻,那就等于自取灭亡,所以他今天拉那个打这个,明天拉这个打那个;每个时期都拉一股力量,打另一股力量。今天甜言密语那些拉的人,明天就加以莫须有的罪名置于死地;今天是他的座上宾,明天就成了他阶下囚。
从几十年的历史看,究竟有哪一个人开始被他捧起来的人,到后来不曾被判处政治上死刑?有哪一股政治力量能与他共事始终。他过去的秘书,自杀的自杀、关压的关压,他为数不多的亲密战友和身边亲信也被他送进大牢,甚至连他的亲身儿子也被他逼疯。他是一个怀疑狂、疟待狂,他的整人哲学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每整一个人都要把这个人置于死地而方休,一旦得罪就得罪到底、而且把全部坏事嫁祸于别人。戳穿了说,在他手下一个个象走马灯式垮台的人物,其实都是他的替罪羊。西户区,西安西户区,户县,户县论坛,户县社区,户县新闻,户县门户,户县教育,西户公交,户县网! x! V( c$ K# I" kT$ v
不管林彪反革命集团多么反动,许多人还是认为这个文件说了当时的实话。这个文件当年是一直传达到基层的,魏解放等想必也是听到这个文件的。他们在组织反革命组织时,在“中国生活党的诞生与任务”的反动文件中,对当时的中国作了和《五七一工程纪要》如出一辙的描述:
在表面上是空前统一的中国,在口头上自由、民主的中国,实际上和其他帝国主义一样,甚至过之的中国,被统治阶级的法西斯专制与个人独裁的乌烟瘴气笼罩着的黑暗国度里,人民是在怎样一种困境下挣扎的?除了骑在人民头上派差索款的特权阶层,除了在其他国度里领取中国共产党领取汇费的外国哲学家、政治家信口胡道外,凡是生活在这个制度下的广大劳苦民众,是深有感受的,xxx集团从廿五年前开始背弃了马克思列宁主义,只不过还借用这块招牌,对国外进行蒙蔽而已。
多少年来,马列主义、民主、宪法,只不过是过时的神塑,只剩下一脚踢开,便会一目了然地惊视法西斯xxx主义真面目。现在不说早先信奉的马列主义,在今天实行了怎样的实质,自由民主是怎样被刺刀威胁着,所谓的丰衣足食怎样地被这种越来越穷的日子取代了。监狱几乎成了所有敢为正义呼吁的人民的不可避免周期性环境……难道不是这样吗?而更可做其他解释吗?
当时的农民被严酷的政策所束缚,除了在生产队挣那10分工外,搞什么都被认为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生活异常困窘,就是所谓的贫下中农,生活也是如此,更不要说那些五类分子家庭了。那时社会经济已到了崩溃的边缘,人民生活十分窘迫。在社会的底层,早已酝酿着火山,人民的愤怒早已暗藏心中,这正是后来打倒“四人帮”的社会基础,打倒“四人帮”那样的顺利,那样的得到人民的支持,那样的得到人民的欢呼,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魏解放等几名青年都生长在新中国,他们都不是天生的反革命,极左的政策把他们一步步推向敌对阵营,在1974年“四人帮”极度肆虐的社会背景下,这几个青年聚在一起,以特种的方式,发泄他们的不满和反抗,主旨就是改善人民生活。
他们的悲剧在于:他们生活在穷乡僻壤,没有信息来源,他们只看到表面现象,他们不了解中国共产党是一个久经考验的党,伟大的党。在这个组织内,一大批革命的老干部正在或明或暗地和“四人帮”作着不懈的斗争,黑暗只是暂时的,光明就将到来。他们对共产党加以全盘否定,企图从整体上推翻,这就从根本上错了。
在狱中的魏解放深深忏悔,他在写给弟、妹的词中写道:
未言先落泪,从此各南北。
浅缘有始已无终,我先父母归。
我怎不先归?已经心不随。
孝养全靠常努力,顺从莫逆为!
他在《卜算子 给爸爸》一词中写道:
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
花落花开虽有时,全凭东道主!
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
此生此世缘已尽,诚望莫啼悲。
其二:
总是自愚蠢,奈何生后悔?
蚍蜉撼树不量力,江山何有亏?
纵有重相见,尚有何面归?
旦夕囹圄寄终生,念此私自愧!
可以看到,这个反革命组织其实只不过是几个无知青年的一场闹剧,但在当时十分严酷的政治条件下,自是难逃法网。魏解放等人就在“四人帮”被打倒之时,受到最严重的灭顶之灾,那首犯魏解放被判处死刑,主犯杨某某被判处有期徒刑15年,主犯关某某被判有期徒刑15年,主犯刘某某被判有期徒刑12年,主犯王某某被判有期徒刑12年,同案犯杜某某被戴上反革命分子帽子,判处管制3年,同案放刘某某交群众批斗,同案犯杨某某因罪行较轻,教育释放。
正是:
当年往事足堪伤,孺子乱步尽荒唐,
试看秦岭脚下地,已是麦浪野茫茫。
欲知这几个人最后命运如何,请看下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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