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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老谝闲 山西八大案之一:高崖村反革命杀人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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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4-18 01:21: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前 言

《山西八大案》说的是建国之初,1950~1952年间,也就是镇反运动期间,山西省八起冤案的发生与纠正过程。这八起案件分别是:

高崖村反革命杀人案

南席村村干部打死烈属张三元案

米个斗产权案

武璞贵杀妻案

陈中昌惯匪头子案

裴村反革命连环杀人案

稷王山游击队暴动案

刘坚挺进大队案

这八起案件,其中两起六人被判死刑,再过数小时死刑就要执行,在此危急关头,突然有人站出来大喝一声:“刀下留人!”阻止了行刑。

另有三起案件,死刑令也已经下达,被检察官阻止,五个人因此死里逃生。

当然,也有两起案件两个人,人被枪毙了,才发现错了,形成难以弥补的损失;但一经发现,立即纠正,并对造成冤案的责任人予以严惩。

因为,那时的山西有几个主持正义的检察官和法官,他们凭事实说话,用证据服人,有理有据坚持不懈为蒙冤的百姓喊冤,最终使许多冤案得以及时平反。幸运的是,他们受到省委的支持,有的案件还受到最高人民检察院的通报表扬,个别案件甚至受到毛泽东主席的亲笔批示赞扬。

这种逆潮流的正义之举,在当时极为罕见,在山西之外的地方怕是见不到的,在此后山西的历次运动中也再难见到。如今,我们拂去历史的尘埃,读读这些案件,同时看看运动的惊涛骇浪里各色人物的表演与命运,自有意想不到的体会与收获。
国初山西之大案,第一便是洪洞县高崖村反革命杀人案。

洪洞县位于山西省南部,汾河之滨,霍山之下,土地肥沃,人口稠密,物产丰富,号称山西第一大县。“要问我从哪里来,洪洞县里大槐树。”天南海北有多少人这么充满感情地吟颂过。而洪洞县不仅以大槐树闻名,还有两处名胜古迹也是驰名遐迩,便是那广胜寺和苏三监狱。

说到苏三监狱,至今尚存,游人络绎不绝。看过《玉堂春》的人都知道,想当年苏三被递解出洪洞县,身披枷锁,轻移莲步,依然那么楚楚可爱,风姿迷人,那娇滴滴一声“苏三出了洪洞县啊”,把多少人感动得泪流满面!糟糕的是,她竟把满腔悲愤全倾泻在洪洞人头上:“洪洞县里没好人呐……”这一唱不要紧,洪洞人立即恶名远扬,全世界的人有口皆碑,都说“洪洞县里没好人”,仿佛从古到今天下百姓都到过洪洞县,受过洪洞人的迫害。这自然大大冤枉了洪洞人,洪洞人岂能咽下这口气,免不了要大声地抗议。无奈一个县的人怎敌得过普天下亿万张嘴呢!于是这抗议声越强烈,那唱词给人的印象反而越深,竟成了《玉堂春》的一大特色,不论剧本怎么修改,这句词儿倒是一定要保留的。于是洪洞人不论走到哪里,都不免受人奚落。呜呼!这固然说明戏剧艺术的威力巨大,却也说明地方官如果贪赃枉法,草菅人命,不但自己要遗臭万年,捎带着连治下的百姓也要世世代代遭受不白之冤,可不戒之慎之哉!

时间进入1950年,时值建国之初,一场轰轰烈烈的镇反运动在全国展开。就在这个关键当口,洪洞县又发生一起大案,一起地地道道的反革命杀人案,不但杀害革命干部亲属,还扔炸弹,写反标。一时间街谈巷议,人人闻之色变。

这案件的来龙去脉,且听我慢慢道来。

玉堂春怨声未绝,洪洞县大案又发
这案件发生在洪洞县,距离洪洞县城50里的一个小小山村——高崖村。村子就在广胜寺南边山脚下,清夜寂静,寺院里和尚们的诵经声也隐约可闻。

1951年1月19日,农历庚寅年腊月十二,刺骨的西北风刮了一天,到天黑时才算停息。冬日的夜漫长而安静。

凌晨两点,一声剧烈的炸弹爆炸声把村民们从香甜的睡梦中惊醒!这一炸不要紧,这个偏僻的小山村一下子陷入镇反运动的旋涡之中。

爆炸发生在民兵队长张吉的院子里。那晚村干开会,开到半夜才散。会议内容正与正在开展的镇反运动有关。原来,就在两个月前,在距离洪洞不远的稷山县,竟发生了一起反革命暴动,史称“杜启明暴动”。

杜启明,稷山县太杜村人,出身武林世家。父亲杜天雷是当地著名武术家。杜启明早年习武,成年后投身中央军,官至营长。解放战争结束,杜启明回乡为民,却不忘效忠党国,凭借着家族的一点威望,竟让他纠集到百十号人,成立了一支名叫“国民志愿军”的地下武装。1950年11月19日凌晨,他们发起了暴动。首先进入稷山县城,攻击稷山县委。县委骤不及防,顷刻即被攻克,死伤多人;又进攻公安局,试图打开监狱,扩大队伍。公安局里好歹住着几名干警,一面拼死抵抗,一面报告上级,请求支援。运城军分区和县人武部闻讯,迅速组织兵力反击。杜启明的乌合之众怎吃得住打,顷刻间便土崩瓦解了。这暴乱不用说是以卵击石,但在政治上的影响却是巨大,对镇反运动是火上加油。

开了半夜会的张吉正搂着老婆睡得沉,忽然天塌似的轰隆一声!他反射性地从被窝里蹦了起来,只以为是头顶的窑塌了。待镇静下来,借着窗外的月光,睁眼四顾,窑洞完好无损,却嗅到一股刺鼻的火药味,又见窗纸给气浪冲开几个窟窿,这才意识到是手榴弹爆炸。他忙透过窗纸的破洞朝院里看。院子里却月光皎洁,静静的没一个人。

张吉立即意识到这是敌情,正思谋者该怎么办,冷不防附近又是一声手榴弹爆炸的巨响!

张吉辗转反侧,再也睡不着,天蒙蒙亮就敲开民兵指导员王生财的门,问:“是谁扔的手榴弹?”

王生财也早早起床穿了衣服,见了张吉忙说:“我家也给扔了一颗,前头那颗是不是扔在你家?”

“是啊!”

“你看你看,你要镇反,这反革命马上就反!听说前两天县城里还有特务打信号弹!”

王生财就要起身上县城报案,治安主任许子才也慌慌张张跑了来,说他家院子里昨晚也掉进一颗手榴弹,只是没有爆炸。手里拿着那颗拧开了盖子的木柄手榴弹。

这颗手榴弹倒把王生财提醒了,他想,村里说不定还有别的情况,便叫了村长、支书,几个人到村里查看。

这村子地形很简单,一道长长的高崖下断断续续排列着一些窑洞,窑洞前就是唯一的一条村道。几个人从村头走到村尾,没再发现别的情况,正要放心往回走,许子才不经意间发现路边一棵楸树有些异样,就走进些细看,原来树身上出现一行竖写着的粉笔字。原以为不过是谁家小孩子乱画的,待定睛细看,不禁出了一头冷汗,当下惊叫一声道:“反标!”

大家都凑上去看,见那树上分明写着:

过好年必杀猪拔毛

大家当然明白,猪毛就是指朱毛,立即都紧张起来。王生财道:“怕还有吧,咱们回头再细细搜寻一遍!”

果然,在路边的墙上树上,陆续又发现三条反标:

八路军在朝鲜连吃败仗他还吹毛求疵

山高路远起革命,小米白送毛泽东

生财、子才、张吉、吉奎,你们再也不回头,今夜就是你们的好榜样

这最后一条尤其看得他们心惊。王生财道:“把咱们几个村干的名字快写全了!”

张吉奎道:“今夜的好榜样!什么意思?”

王生财道:“那意思是还要拿手榴弹炸我们吧!”

张吉奎道:“这不明摆着是反革命暴乱吗?莫非咱这里也有个杜启明?”

几个人急急忙忙往回走,准备骑车子去县里报案。正走着,对面慌慌张张跑过来一个半大小子,招着手,带着哭腔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王生财愣了一下:“什么什么?说清楚!”

“虎子妈叫人杀了!”

“虎子妈?就是靳书田老婆刘奎女吗?”

“是呀是呀!虎子奶奶叫你们快去!”

几个村干脸都白了,这才明白反标上所谓的“今夜就是你们的好榜样”是什么意思,却也顾不得多想,就急忙往靳书田家去。还没走到靳家,就隐隐约约听见了撕心裂肺的哭声。

靳家是三十年前从山东逃荒来的赤贫户。靳书田从十五岁上扛长工,扛到1947年解放才回村。当年土改,解放战争正打得叫劲,一般贫苦农民还心怀畏惧,怕国民党反攻倒算,靳书田却毫不畏惧,他对区干部说:“我家是一担挑来的,到如今还是穷光蛋一个,我不怕,大不了是个死嘛!”斗争地主时,他第一个站出来控诉,第一个挥拳奋击地主富农。尤其使人佩服的是,堂兄靳书忠是富农,靳书田一样带头斗争,毫不留情。因为斗争勇敢积极,他很快当了民兵队长,不久又入了党,当了村长。一年前他被选拔出来,做了赵城县的区委书记。他妻子刘奎女则是村妇联主任。

这不是阶级敌人的报复是什么?

靳家的窑洞前站了一堆人,个个神色紧张,一片沉默。靳书田的母亲在自己的窑里痛哭。王生财轻轻推开门,走进靳书田的窑洞。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面前的惨景使他头发根竖了起来。

进门右手一盘土炕上,刘奎女头朝锅台静静躺在被窝里。她的额头上被刀戳开一个核桃大的洞,咽喉处又是一刀,几乎戳透了脖子。殷红的血流到枕头下,在炕上积成一滩,人几乎是躺在血泊里。死去的刘奎女却是面色安详,身上的被子还盖得整整齐齐。枕边放着针线笸箩,笸箩里是一件做了一半的小孩棉衣。

想到昨晚村干开会时刘奎女还谈笑自若,忽然就这么死了,王生财不禁一阵心酸,低头走出了窑洞,关了门。

情况已经明白,王生财命许子才和张吉立即去县公安局报案,借了两辆自行车去。他和其他村干去看靳书田母亲。

老太婆一把拽住王生财的衣襟哭道:“生财呀,我家怎么遭这横祸呢?我的三个孙子可咋办哪!”

又说:“天刚亮,我听见小孙女哭得好怪,我只道是奎女打孩子,没在心。过了好一会,孩子还是哭,我才觉得不对头,就过去看。推门进去,媳妇还睡着,孩子赤条条站着,浑身是血,啊呀呀......”说着又痛哭起来,“是哪个挨刀鬼杀了我的媳妇呀!”

王生财安慰几句,问:“打发人叫书田了吗?”

老太婆说:“刚才就打发人叫去了。”

下午一点多,一阵急骤的马蹄声震动了村子,县公安局来人了。

来的是县公安局局长田亮。田亮骑了马,身后是几个干警,干警身后是一个班的县中队战士。战士们个个荷枪实弹,跑得满头大汗。原来田亮接到报案,知道这案子非同一般,立即向县委做了报告,随即按县委指示,刻不容缓地赶来了。

田亮三十出头年纪,精干利洒,下马后和村干们简单聊了几句,就指挥战士们在高崖村四周布置了岗哨,然后到靳书田家查看现场。似乎收获不大,只在死者的炕下捡到一枚铜扣子。

又看了反标,看了扔手榴弹的三个院子,一一作了记录。破案工作随即紧锣密鼓展开。地委得到汇报,很快定性为反革命杀人案。案件性质明确了,破案也就容易了,只用了十天时间,便将八个作案的反革命分子一网打尽。原来高崖村果然隐藏着一个反革命集团,其成员是地主陈金娃、富农靳书忠、顽伪陈黑大,以及他们的亲属崔小花、陈锁儿等人。竟是一次蓄谋已久的反革命杀人案。

肃匪特大开杀戒,重证据刀下留人

眨眼过了春节,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洪洞县的镇反运动也开展的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眼看就是农历三月十八广胜寺庙会,县委决定就在庙会上召开一次公判大会,人好召集,震动也大。

口号极有号召力:“三月十八杀十八!”

其中高崖村的八名案犯,枪毙五人。

到了三月十七,一切准备就绪,连枪毙十八人的布告也写好了。晚上,中共临汾地委专门为洪洞县召开了一次紧急会议,研究批准洪洞县的案子。

负责审批案件的是镇反委员会,又叫裁判委员会,对揪出的反革命分子操着生杀大权,不需法院判决的。洪洞县为什么不早几天提交地委批准呢?因为这不过是例行公事,照例不会不批准的。会议原本安排在上午召开,偏偏这天委员们都忙,便改在晚上举行。

晚上八点多,各路官员便来齐了。地委书记赵军做了开场白,接着便由洪洞县县委书记秦达汇报。要枪毙的人太多,又分属于几个案件,尽量简化,仍用了一个多小时。因为高崖村的案子影响最大,地委领导最关心,秦达便特意做了比较详细的汇报。

秦达汇报道:“高崖村这个案子,地委在发案后就明确定性,是反革命杀人案。根据地委指示,我们县委派出了一支强大的破案力量,由公安局局长田亮同志亲自挂帅,进驻高崖村,认真查看了现场,多次召开干部会、党团员积极分子会,贫雇农会,搜集线索,尤其注意搜集几个地主富农和顽伪人员的线索。

“干警们反复研究分析:从群众反映看,刘奎女作风正派,老实憨厚,人也不算漂亮,不可能是情杀。他们家没啥财物,不会是谋财害命。刘奎女的丈夫靳书田是赵城四区区委书记,夫妻关系和睦,也不可能作案。那还能是谁呢?贫雇农刚翻身,他们就算杀了人,能恶狠狠地杀猪拔毛吗?显然,作案的只能是本村那几个地富顽伪。而从反标看,几个村干部的名字都写得很准确,案犯也应是本村人。

“事实上,群众提供的大量线索也都指向了几个地富顽伪。这些线索主要是:

“一、刘奎女丈夫靳书田是赤贫户,土改时一直冲在最前边,对陈金娃、靳书忠、陈黑大几户地富顽伪进行了面对面的搏斗,这几个人一直对靳书田怀恨在心,存在作案动机。

“二、根据群众揭发,最近几天在油坊干活的陈金娃和陈黑大两个经常在一起鬼鬼祟祟密谋着什么。

“三、案发前几天,靳书田的儿子放学回家,路过陈金娃家门口,陈金娃拦住孩子问:“你爸在家吗?你妈晚上睡觉是一个人吗?”

“四、案发前几天,陈黑大的老婆到靳书田家,说是要刘奎女帮她剪鞋样,却窑里窑外鬼头鬼脑不知在看什么。

“五、案发以后,这几个人神色慌张,见人就躲,陈金娃索性托病在家,不出门了。

“据此,经县委研究决定,首先将陈金娃、陈黑大、靳书忠三人逮捕,随即又抓捕了五人,也就是将全部八名案犯全部归案。

“经过审讯,案情很快就真相大白了。原来,地主分子陈金娃、陈黑大、靳书忠一伙,对靳书田一直怀恨在心。抗美援朝战争爆发,听说美国兵要从朝鲜打过来了,稷山的杜启明也暴动了,几个人认为时机成熟了,便蓄谋杀害靳书田夫妇。去年九月和十一月,他们曾两次密谋行动,因故拖延了下来。今年一月十三日,陈金娃向靳书田的小儿子打听清楚了,靳书田不在家,当天派陈黑大老婆崔小花到靳书田家实地侦查,查看门栓朝哪个方向开。十四日,崔小花将侦查到的情况报告陈金娃。十八日早上,陈金娃决定当晚行动,先杀了刘奎女,以后瞅机会再杀靳书田。天黑后,陈黑大从家中拿出手榴弹三颗,矛头一把,陈金娃、靳书忠拿粉笔在村子里写了反标。夜深后,由靳书忠、陈锁儿放哨,陈金娃、陈黑大用矛头拨开刘奎女门闩,进屋将沉睡中的刘奎女杀死。然后由陈黑大、陈锁儿扔了手榴弹。

“案件经过审理,事实明确,证据充分,县委研究决定,对陈金娃、靳书忠、陈黑大、崔小花、陈锁儿五人判处死刑,请地委领导研究批准。”

委员们简单讨论过,看样子都挺赞成,起码没人提出不同意见,看样子会议就要结束了。窗外飘进来田野的花草香气,大家的心情格外舒畅。

赵军扫视会场一周,问:“大家还有意见吗?”压在舌头下的第二句话就是:“那么,裁判委员会批准洪洞县委的判决。散会!”

但是,这第二句话没来得及出口,却有一个声音不慌不忙道:“我还有几句话要说。”

大家把目光一齐投射过去,原来是省委派到临汾地区的镇反工作组组长,大名金长庚,大家都称呼他老金。金长庚五十上下年纪,瘦高个,光头,衣着像个庄稼汉。他是省检察署副检察长。都知道这老头是一位老革命,抗战时就是共产党的专员了,因为土改时反对乱打乱杀,被定为右倾,撤消了专员职务,最近才撤销处分,安排了工作。这老头烟瘾大,适才一言不发,只是闷头抽烟。

金长庚缓缓说道:“刚才听了洪洞县委的汇报,又听了大家的讨论,感到在地委的领导下,整个地区的运动形势确实不错。对血债累累的反革命分子,要坚决地杀,不杀不足以平民愤。不过我觉得,这个时候大家是不是也应该谨慎小心些呢?如果粗心大意,错杀了无辜,损失不可挽救啊!”

点着一支烟,老金接着道:“我们工作组一共三个人,都是省检察署的,平时都在各县跑,有时还直接深入到乡村,主要是检查案子,希望能起到点拾遗补阙的作用。我们的孙榜锦同志这一段就在洪洞县,他对洪洞县在镇反中的案子都做了调查,今天下午,他专门打来电话,认为高崖村的案子存在一些明显的问题,还需要再核实一下。”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气氛有点尴尬,又有点紧张。

金长庚打开了笔记本:“从表面上看,这案件无疑是个反革命匪特杀人案,地委也定了性的,但存在的疑点是:一、八名案犯有五名招认,供词却矛盾较大,陈黑大父子则至今仍不招供。二、作案的凶器是一柄废弃多年的矛头,锈迹斑斑,用这样的凶器,很难一下子把人的头颅刺穿。三、据调查,发案那晚,陈金娃和陈黑大一整夜都在油坊轧油,不存在作案时间。根据这三点,这案件还需要再做些核实工作,排除这些疑点,然后再杀也不迟。大家说呢?”

参见会议的官员们不免有些错愕,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沉默了好一会,还是零零星星提出了不同意见:

“匪特们作案时神经紧张,记忆上难免有误差,供词有点矛盾很正常的呀!”

“反革命分子嘛,都不老实,常常有意识搅乱案情。”

“只要案子是反革命杀人案,那就明摆着是这几个人。不是这几个人能是谁呢?”

和缓地议论,委婉地说服。

金长庚摇摇头,反驳道:“办案不能这么马虎吧?人命关天哪!是疑点就该排除,比如刘奎女是在睡梦里被杀死的,那旧矛头要戳穿她的头,她怎能不反抗?案情显然不那么简单。为什么我们不能慎重一点?”

官员们面面相觑,相互望着,接着又开始寻找理由,但金成庚就是坚持己见,毫不让步。时针不断走动,这争论要延续到什么时候?

这时有人表示建议:“要不,先杀三个吧!”

金长庚立即反驳:“案子搞不清,一个也不能杀!为什么三月十八非杀十八个不可?是一句口号重要,还是几条人命重要?”

地委书记赵军看看手表,终于急了,发话道:“时间不早了,再过十个小时,广胜寺的大会就要开始了。这样吧,按照咱们的一贯传统,举手表决吧!”

谁都明白,表决结果是什么。

和颜悦色的金长庚霍地站起来,神情一下子严肃起来,一字一句斩钉截铁道:“如果地委决定非杀高崖村这几个人不可,明天我就到广胜寺,行使我检察长的权力,制止行刑,刀下留人!”

就如一颗重型炸弹在会议室爆炸,大家愣住了。老金这个人,为几个地富顽伪喊冤,竟然如此坚定不移!

面对省委工作组组长的阻难,地委只好让步。一阵尴尬的沉默后,赵军笑笑道:“老金,火气好大呀!好好好,尊重你的意见!”继而若有所思地问:“那,高崖村这案子怎么办呢?有疑点,就得调查,谁来办这案子呢?”

看看金长庚:“老金,要不你去调查一下?”

这当然是对金长庚的将军。

金长庚慨然道:“好吧,我去调查。当然,还希望地委和县委能派几个人协助。”

同意。

第二天,广胜寺的宣判大会照常召开,金长庚也参加了。高崖村的5名案犯留下了性命。

探现场木门说话,觅贼踪村干作证

金长庚开完宣判会,当日就留在了洪洞县,由孙榜锦陪同,看过案卷,又特地看了那柄生锈的矛头。第二天,地区和县里协助办案的几位公安干警也都到齐,大家就坐了县委的吉普车,直奔高崖村。进村后,先请村干带路,从村头到村尾巡查一遍。几处反标早已擦去,树上只留下些白粉笔的痕迹。又看了手榴弹爆炸现场,也没什么发现。

最后去看刘奎女的窑洞。

刘奎女早已被安葬,那窑门上着锁,锁上积着灰尘。窑门打开,大家进窑,只觉阴森森、凉飕飕。炕上的铺盖已经撤去,只留下两张席。席子上的血迹清洗过,但篾缝里残留的血迹仍依稀可见。案板上的碗筷仍整齐地摆放着,只是尘土厚积。

时间过去两个月了,这现场又能看出什么?

大家不免失望。金长庚在窑洞里踱着步,左看看,右看看,也有些茫然。现场,难道真的不存在了吗?他上下左右环顾着,仔细审视着窑洞里的每一个角落,突然盯住了窑门,问随行的田亮:“案犯进门,是用矛头拨开的门闩,是吧?”

田亮回答:“是!”

“这门没变化吧?”

“没有,还是原来的门。”

“当时你们检查过门栓吗?上边有没有刀子的划痕?”

田亮道:“这个,没看过。”

这提醒了大家。当下大家抽出那门闩,拿到院子里阳光下细看。门栓背面光滑亮堂,竟找不到一丝划痕。

田亮道:“门闩木头硬,矛头划不下痕迹的。”

孙榜锦问:“那矛头能杀人,怎么能在木头上划不下个痕迹?”

田亮无语。

金长庚不说话,随手把窑门闭好,仔细看那门缝。两扇屋门严丝合缝,门缝窄窄,似乎容不下矛头。

突然说:“大家都先出去!”

大家出了窑洞,金长庚一个人留在窑里,哗啷一声关了门,上了门闩,然后在窑里高声道:“我现在是刘奎女,你们是罪犯,你们拿刀拨门!”

田亮找来一把菜刀,插进门缝里,来回拨动。门缝太窄,刀子摇不动,门闩就是不动。田亮又找来一把小刀,倒是轻松插进去了,但拨来拨去,门闩还是不动。

田亮头上冒汗,惊愕无语。

金长庚打开门,说道:“看来,这门是叫开的,不是划开的!”

大家回到住处,开始仔细分析:谁能在深更半夜叫起睡觉的刘奎女开门?如果是外人,把门骗开了,是男人女人?不论男女,那一定是很惯熟很信任的人。而刘奎女死得那么安静,连孩子都没惊醒,说明她是光着身子睡到被窝里被人杀死的。

还有,既然是阶级报复,为什么只杀大人,不杀孩子。

层层分析,阵阵沉默。

金长庚又请田亮拿出那枚铜扣子来,试图发现点什么。是枚黄铜扣子,正面铸着五角星,因为长期使用,五角星已经快磨平了。

这是哪里用的扣子呢?显然不像是衣服上的,因为太小。

金长庚问田亮:“案犯的供词里牵扯到这枚扣子了吗?”

田亮回答:“没有,和案子没关系。”

第二天,金长庚仍拿着那铜扣子仔细琢磨,一旁的孙榜锦突然道:“像是手枪套上的扣子!”

这倒提醒了金长庚,他忙命几个人都把腰间的手枪解下,果然枪套上都有一颗铜扣子,大小和现场那枚扣子差不多。

孙榜锦又道:“从验尸报告上看,刘奎女额头上的伤口只有一厘米大小,但却很深,说是刀伤,我一直怀疑。人的额骨是很结实的,可以砍破,但要戳出洞来,不可能。我怀疑这洞是枪打的!”

又一道闪电从大家脑际划过:有枪,又能叫开门的,能是谁呢?

都想到一个人,却都没说出口。

话虽不随便说,侦查却还在继续。

金长庚道:“这案子是不是反革命杀人案,也许是,也许不是。咱们不要有框框。就现有线索看,刘奎女被枪杀的可能性是有的,甚至有很大可能性。如果是枪杀,刘奎女的邻居,能听不到一点响动吗?另外,案犯作案的时间并不短,写反标,扔手榴弹,就没有一个人看到点什么,听到点什么?线索应该有,我们只能继续深入群众去寻找。”

为此专门召开了党员干部会,发动大家去掉框框,大胆提供线索。调查组几个人利用各种机会和村民谈心。

全新的线索竟很快找到了。

据靳书田的两家邻居反映,发案当晚,总共听到响了三响。第一响声音低而且脆,像是手枪的声音。又过了一会,才听到两声巨响。

为什么大部分村民只听到两声,这两家邻居却听到三声,而且第一声和后两声不一样呢?看来这第一声很可能如邻居们判断的那样,是手枪的射击声。这就基本上可以肯定刘奎女是死于枪杀,而不是刀杀。

村民们还反映,靳书田表面上和刘奎女还算和睦,实际上早就嫌弃起了大他三岁而且老实巴交的刘奎女,一年多前就曾向刘奎女提出离婚,被刘奎女拒绝了。刘奎女为了少惹是非,平日轻易连门也不敢出。

于是侦查的矛头悄悄指向了区委书记靳书田。

两天后,又一条重要线索露出水面。治安主任许子才报告:发案那天晚上,他开完会回家,走到自家院子里,蹲在厕所解手;站起来时,突然看见不远处站着一个人,月光下认得清楚,是靳书田。他正想打个招呼,靳书田却闪到了墙根的阴影下,转身走了。第二天县里来人破案,他想把这情况报告给公安局,自己拿不定主意,就先和驻村区干部老马商量了一下。老马坚决制止了他,说:这话是随便说的吗?你能保证你没看错吗?靳书田是反革命杀人犯吗?吓得他没敢说。

可是,赵城四区距离高崖村五十多里地,靳书田能一个晚上打个来回吗?

大家分析,按靳书田的年龄和体力,是可以打个来回的。但仅靠推测不可靠,金长庚命孙榜锦和许子才二人连夜从高崖村走到赵城四区,又连夜徒步返回。两个人天黑后出发,天亮前就回来了。

又趁农历初九日的深夜,金长庚亲自站在许子才的厕所里,又在靳书田出现的位置上站了几个人,相互辨识,证明不会认错人。

仍然不敢贸然下结论。金长庚又派孙榜锦到赵城县去秘密访查,看发案当晚靳书田干什么去了,有没有作案时间。结果很快查清了,发案前一天,靳书田上午由区政府出发到基点村,下午三点多离开基点村,去向不明,直到天亮后才回到蹲点的村子;回村后穿一条白裤子,眼冒血丝,一副疲惫不堪的样子,倒头便睡。

真相大白!

原来果然是他!

金长庚向地委作了汇报,随即抓捕了靳书田,并亲自审问。

巧布迷局豺狼杀发妻,有口皆碑金公称青天

话说赵城县四区区委书记靳书田,虽然只念过三年小学,看书读报都困难,但头脑灵活,心黑脸厚,一些很棘手的事情,经他着手,都能干净利索地解决,因此很受上级赏识。赵城县委已经研究决定提拔他做县委宣传部长,报上去了,只待审批。

这天上午,县委来了电话,说县委秦书记叫他谈话。靳书田只道自己要高升了,心里高兴,腿上有劲,一路来到县城。进了县委大门,直奔书记的办公室,却被两个警察拦住了。那警察靳书田认识,却神情严峻,冷冷道:“靳书记,麻烦跟我们走吧!”

靳书田诧异,下意识地回答:“秦书记叫我!”

话音落地,他的双手已经给上了铐子,腰上的枪也给下了。靳书田颤抖着声音叫喊:“干什么!凭什么抓我!”

警察推了他一把:“你知道,走吧!”押到赵城县公安局。

坐堂主审的,正是金长庚。

“你是靳书田吗?”金长庚问。

“我是靳书田,赵城四区区委书记,检察长认识的。”靳书田抬头看了一眼面前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子。

原来,靳书田靳书田一听说金长庚亲自到高崖村办案,就意味到形势不妙,主动找金长庚催案,顺便反映了几个问题,试图继续把侦查方向转移到几个地富分子身上。只是金长庚不会上他的当。

金长庚问:“知道为什么抓你吗?”

靳书田回答:“不知道,我在工作中有错误,但违法乱纪的事没有。”

金长庚冷笑一声,拿出一把带套的手枪,问道:“认识这枪吧?”

“认识,是我的枪。”

“你这枪套上扣子呢?”

“掉了,不知道掉到哪里了。”

金长庚又拿出一枚铜扣子:“我们替你捡到了,就在你家锅台下,你为什么不敢认呢?”

“那不是我的。检察长,你误会了,那天晚上我根本就没回家。”

“你到哪里去了?”

“我在基点村。”

“是啊,你到了基点村。可是,下午三点又出村了,直到第二天上午才回来。你到哪里去了?”

靳书田立即冒出一头冷汗,低声道:“我到别的村子去了。”

“到哪个村去了?”

“想不起来了……”

“明明是回家了,为什么不敢承认,为什么鬼鬼祟祟,见人就躲?”

“那是他们看错了,我没回家。”

金长庚一拍桌子,喝道:“靳书田,你还想抵赖吗?你不想想,没有十分的把握,我们能抓你吗?你能赖得过去吗?你连那个晚上到哪里去了都想不起来了,这就等于招认了!”

坐在一边的田亮也猛地一拍桌子:“快说,你老婆是不是你杀的!”

靳书田终于崩溃,泪水哗哗地流了下来,声音颤抖着回答:“我招认......”

坦白了作案过程。

原来,表面上看,靳书田夫妻关系还好,当初也确实关系不错。但自打当官后,靳书田见了世面,接触了许多漂亮年轻又有文化的女干部,便越来越感到刘奎女的老与丑。他前程似锦,地位会越来越高,这女人实在配不上他!他若不另觅新欢,官再大又有什么意义?

刘奎女也早觉察到了丈夫的冷漠,只是极少向人流露过。

有一回,靳书田半开玩笑地问:“如今好多干部都和老婆离婚,你不怕我不要你了吗?”

刘奎女也半开玩笑地回答:“你不怕人骂你是陈世美?”

是的,刘奎女说得对:他要公开离婚,舆论上对他不利,会影响他的前途的。然而,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靳书田一直在寻找机会。镇反开始后,靳书田突然想到一条锦囊妙计。身为区委书记,他太熟悉形势了,把杀妻案伪装成一起反革命杀人案,就一定会嫁祸于人。他仔细地把各种细节都考虑周全了,几条反标也打好了腹稿,还有意加了个文绉绉的成语,以便能顺利嫁祸于陈金娃几个。

那天上午,他将提前藏匿的三颗手榴弹和一把匕首装在挎包里,擦了手枪,然后对区长说,他到基点村去了。到了基点村,他无事闲转悠似的,到了村小学。装出很虚心的样子,向学校老师请教了“吹毛求疵”四个字的写法,又顺手拿了几根粉笔。下午三点多,靳书田挎着手枪,背着装有手榴弹和匕首的挎包,冒着刺骨的寒风出发了。他知道走早了点,五点起身就可以了,但那时天就黑了,未免让人生疑。

大约十点多钟,靳书田在月色下回到了高崖村。村民们正忙着准备过年,大部分人还没休息,他只好在村外等候。呼啸的北风不知何时已经停息,咣咚咣咚,从油坊传来的轧油声清晰可闻。

时间过得好慢啊!

等呀等,估摸着快到一点了,他悄悄进了村。他万万没想到,许子才门前的厕所里会突然冒出个人,而且正是许子才。他慌忙躲到暗处,心想,许子才不可能认出他来!反身在村口又等了一会,他决定开始行动。他从口袋里掏出粉笔,用左手把反标一条条写在了预定的位置,然后轻手轻脚走到了自家的窑门前。

他家没有院墙。他嘴对着门缝轻声唤门。刘奎女醒了,警惕地问是谁?靳书田回答是我。刘奎女从热被窝里爬起来,光着身子开了门,又飞快钻进被窝。

看着推门进来的丈夫,刘奎女问:“咋这会才回来?”

靳书田看看熟睡的女儿,回答:“到县里办点事,趁便回来了。”

“看你冻成啥了!饿吗?我给你做饭。”

靳书田说不饿。

刘奎女说:“那就快睡吧!”

面对妻子的温存热情,靳书田犹豫了。他坐在锅台下的小板凳上,慢悠悠地抽着烟,不时瞄一眼被卧里的刘奎女,心里打着鼓。她跟他这么多年,没享过什么福,罪倒受了不少,尤其是,她给他生了两男一女。就这么无缘无故杀了她,是不是太狠毒了?

有那么一刹,靳书田犹豫了。但是,这么多天的谋划就此罢手吗?反标已经写好了,能罢手吗?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狠毒点,能有下半生的幸福吗?

靳书田一支烟抽完,又接了一支。忙了一天又熬夜做针线的刘奎女终于被疲倦的潮水淹没,睡着了。

靳书田开始拔枪。他手指发抖,枪套竟一时解不开,仿佛是有人阻挡他似的。他使劲拽了一下,把扣子拽掉,掏出枪,然后凑过去,对准刘奎女的额头,扣动了扳机。

一声枪响。可怜的刘奎女也许正在做着甜蜜的夫妻梦呢,只轻微痉挛了一下,就静静地躺着不动了。

靳书田看一眼熟睡的女儿,又凝神细听。屋外依然静悄悄的,一阵寒风呼叫着从门前扫过,远处有猫头鹰在叫。人们都睡熟了,不会有人听见的。他放心了,拿出匕首,在刘奎女额头的枪眼上狠狠剜了几下,又在咽喉处用力捅了一刀。血流立即喷涌而出。

他没忘记把地上的烟头捡起来装进口袋。走出家门,他又一路扔出了那三颗手榴弹,然后疾步出村。走了五里地,把杀人的匕首扔到路边一眼枯井里。他本打算在天亮前赶回柳村,无奈双腿越来越沉重了,天亮时距离柳村还有十里地。他走到一块麦田里撒尿,系裤带时才发现,棉裤上竟有一片血迹。怎么办呢?只好把裤子脱掉,把刘奎女给他缝制的白衬裤套在棉裤外面;低头一看,虽然白裤子有些扎眼,但好歹算是把血迹遮住了。

上午八点,靳书田回到了基点村,倒头大睡。他体力不支,精神更是近乎麻痹。

几个小时后,村里人赶来报丧,这是他预料中的。

当陈金娃几个被逮捕时,他是多么欣喜,又是多么得意!然而出乎意外的是,三月十八杀十八,却没有杀了陈金娃几个,他预感到了危险,但思来想去,明摆着的反革命杀人案,怎么会怀疑到他,一位区委书记头上呢?

他做梦也料不到,出了个金长庚,不但枪下留人,保住了陈金娃几个的性命,还很快破了案。

根据靳书田的招供,那把杀人的匕首很快找到了,那条存着血迹的棉裤也找到了。相关证据应有尽有,真是铁案如山。

一九五一年十二月二十二日,靳书田在广胜寺被执行枪决。

蒙冤的陈金娃等八人,终于无罪释放。

动人的故事不胫而走,洪洞人民为在自己的家乡避免了又一个冤案而额手相庆,他们用传统而朴素的语言称颂金长庚为“金青天”。

不久,最高人民检察院通报表扬了金长庚刀下留人的模范事迹。

这个案件,后来被编入大学法律教科书,成为难得的案例。

来源:野老谝闲

https://www.163.com/dy/article/I0AB0EEH0517P3J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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