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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江:为中国农民请命的记者李克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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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17 23:42:1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钱江:为中国农民请命的记者李克林

来源:《党史博览》2014年第3期

  进入上世纪80年代,以“大包干”(家庭联产承包)为旗帜的农村改革风起云涌,一举扫除广泛的农村饥饿,中国农民终于在田野上挺起了曾被饿弯的腰杆。亿万农民身后,一双双记者、编辑的眼睛关注着他们的命运,其中有人民日报农村部主任李克林。为农民请命,是她一生的事业。

  经历波折,她在从业晚年迸发出最耀眼的生命之光。

  李克林是什么样的人?

  1.烽火中激情青春岁月

  李克林(1916—2003),原名李振瀛、李荧,河南邓县人,1916年9月出生在岗岔楼村一个呈现衰象的地主家庭。她降生时,父亲李超竹是村里的小学教师,在当地算是个有文化的人,但家境已较一般。

  李克林还没有懂事,母亲去世了。继母待她刻薄,李克林5岁时来到生母娘家,由外婆抚养,舅舅教着识字。李克林自幼聪明,很快认识了许多字,经常受到舅舅夸奖。

  20世纪初的豫南社会非常混乱,土匪横行。李克林的祖父广有土地,在家乡一带说话落地带响。他家院门口修起了一个岗楼,有点像《水浒传》中“祝家庄”的气派。一旦遭遇土匪袭击,全家人就躲进岗楼,家丁护卫。

  李克林7岁那年,祖父病故。就在出殡那天晚上,月黑风高,土匪乘隙袭来,举火烧毁了祖父的灵柩,将李家人吓得丧魂失魄。祖父去世又遭此一劫,家道迅速衰落了。李克林的父亲到县城里躲了一阵子,对田园农耕之事渐渐管得少了,以当小学教师为主业。

  李克林经历了祖父出殡那个骇人之夜后回到了外婆家。

  舅舅也是一个地主,且是书香人家,坐拥书城,昼耕夜读。小女孩李克林受到影响,爱上了阅读中国古典小说。她喜欢书中杀富济贫的好汉,希望过上清静无为,与世无争的生活。

  10岁时,舅舅一家为躲避土匪一度搬进新野县城,送她上了县城小学。开始她有些跟不上,但一年以后就成了班上成绩优异的学生。不过李克林很快就知道,舅舅让她上完小学就回家,那是为了遵从“女子无才便是德”的古训。

  李克林的表兄弟们多在上中学,回家纷纷讲述丰富的学校生活,李克林徒生羡慕之情,但觉得他们都是男孩,自己没法可比。可是有一天,她发现自己有一个名叫孟昭莲的表姐,在邓县县城里上寄宿制女子中学。有段时间她经常来家里,她谈论学校生活,激起了李克林的求学愿望,就向父亲表露了想上中学的心愿。

  此时的父亲已经开通,一口答应女儿请求。李克林来到邓县上中学,从此离开了外婆。这是1930年,李克林14岁。

  李克林刚过10岁时,家里就给她订了婚。还是小女孩的李克林满心不愿意,又觉得自己还小,羞于谈论婚嫁,暂且不去管它。

  进入中学,李克林读到了鲁迅的书,还读了俄国作家托尔斯泰、屠格涅夫,以及高尔基的作品,深受影响。她对封建家庭充满了怨艾,希望离开沉闷的家,独立生活。

  3年后李克林毕业了,老师们都说她的成绩好,劝父亲继续供女儿上学。父亲的日子不宽裕,就和女儿商量今后怎么办?原来,父亲早已将女儿许配的那户人家正准备迎娶李克林。受到新思想熏陶的李克林哪里肯依,坚决反对,说自己决不跟父亲回家。

  好在天遂人愿,此时的父亲更加开明。他也喜欢阅读进步作家著作,尤其喜欢邹韬奋办的《生活》杂志。既然女儿主意坚决,那就随她的心愿。父亲说明,既然老师说你学习好,你就去考。考得上升学,考不上嫁人。

  谁知那户人家却等不及了,干脆退婚,正遂了李克林心愿。

  17岁的李克林来到开封,同时报考女子高中和女子师范学校,都考上了。一开始,她上开封女子高中,很快发现自己的英文基础弱,教材全部是英文的,实在跟不上。加上家里经济吃紧,于是转入女子师范。

  开封女师是官办的,每月发给学生6元钱,除去伙食还能略有节余,李克林在开封女师读书,整整3年没有回家。

  刚入学的时候,她的情绪比较苦闷,觉得社会黑暗毫无出路,书读得再好有什么用呢?后来,她更多地阅读鲁迅、巴金著作和苏联十月革命以后出现的新小说,思想逐渐开朗起来,暗自下了决心,一旦毕业,就出去投奔革命,去改变黑暗社会。

  1936年暑假,李克林从开封女子师范学校毕业,一时没有找到投奔革命的门路,先到河南新野县女子小学教书。半年后邓县女中有了机会,她去那里当了半年代课教师。

  2.抗战洪流中投身革命

  1937年暑假,“七·七事变”爆发,抗战全面爆发。这时李克林得知,红军长征到了陕北,要革命应该到延安去。

  这回,又是表姐孟昭莲当了表率,和李克林作伴来到陕西渭南,延安遥遥在望了。为解决路上盘缠之需,她们先在赫水镇一家农校找到了当代课教师的机会。



李克林和一位外国小伙子,摄于1937年11月30日。

  这些日子,李克林心情愉快。有一张李克林摄于1937年11月30日在渭河边的照片被保留了下来,照片上是充满青春活力的李克林,面前是一个正在低头吸烟的外国小伙子。没有人知道他的名字。照片背后,有李克林的笔迹:“我不会吸您苏联的纸烟,但我却会记着这个难得的相遇。”下面是她的签名:李荧(李克林在中学读书时用的名字)。不会有人知道这张照片的来历了,和这张照片相关的故事埋藏在她的心底,现在已经消失了。



李克林留在照片背后的笔迹。

  这所农校有中共地下党组织成员,很快了解了这对姐妹的思想倾向。年底,农校的王璋峰老师介绍她们去陕西三原县安吴堡,到胡乔木、冯文彬主持的青年训练班学习。

  经过青训班短暂学习,李克林在1938年1月来到延安,进入陕北公学学习,并且从此启用“李克林”的名字。一个月后,她在延安入党。后来她在自传中写道:“我从小也没个家,从此我有了温暖的家。在革命队伍里我感到无限的温暖。”

  在陕北公学学习数月后,她转入抗大第四期女生队(五队)学习。她有一位同学年龄更小几岁,名叫黎琳。凡有抗大集会,拉歌总是从女生队开始,只有17岁的黎琳就会站出来,挥手指挥合唱。李克林回忆:“直唱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奔赴战场。”



延安抗大第4期学员李克林,约摄于1938年间。

  李克林和黎琳相处一年就分手了,此生再也未见。直到40年后才知道,黎琳更名张露萍,派往重庆,打入军统内部电台,后来事泄被捕入狱,早已牺牲在贵州息烽集中营,但是长久未被正名为烈士。“文革”后,落在“张露萍”名字上的历史尘埃终被拂去,原来她是李克林的抗大同期同学。

  李克林得知音讯,在1985年7月14日的《人民日报》撰文纪念战友黎琳——张露萍。她的回忆丰富了对张露萍的认识。

  1938年底,抗大第四期毕业前夕,129师政委邓小平来作报告,讲述敌后根据地的战斗。座中的李克林深受吸引,当即报名要求去太行山工作,结果如愿以偿。

  3.太行山抗战岁月

  1938年12月9日,以抗大毕业同学为主,前往华北敌后的人员50多人离开延安。他们途经咸阳时,李克林和杨尚正(杨白冰)等31人被咸阳被警察局扣留,百般刁难,在关押两个月后转到西安继续扣押。

  受扣押期间,李克林被推选为临时党组织负责人之一,带领大家与警察当局斗争。

  实际上,到西安以后,关押已经松懈。3月8日,日本飞机轰炸西安,李克林等被关押战友全部乘乱逃出,进入七贤庄八路军办事处。他们短暂停留后转赴太行山。

  这段被国民党警察扣押的时间共3个月,由于是集体关押,便于相互证明。李克林感慨的是,后来历次“整风”,乃至建国后的历次大的政治运动中,特别是“文革”中,对她这段历史进行了一次次重复的审查、外调,卷宗积累盈尺,最后除了证明她没有任何问题之外,什么都不能说明。

  李克林对此深深惋惜,生命中为此虚掷了太多时间和精力,遑论组织的人力和物力耗费巨大!

  1938年4月,李克林来到太行山根据地,在高扬领导下办小报《平汉线报》。约在1939年下半年,林韦前来负责。他和李克林在抗大同期,但在延安只见过一面。共同的工作使他们熟悉了,原来文学是他们的共同爱好。

  他们恋爱了。小女儿李银河说起父母的故事,一个夏天,有一次趟水过河,林韦站在水中拉了李克林一把。当双手连接在一起的时候,李克林的心剧烈跳动了。那是青春的梦在河面上歌吟。

  他们于1939年11月结婚,李克林次年生下第一个孩子。像革命年代里拼力工作的人们那样,李克林把刚出生的女儿寄养在老乡家。。

  1942年1月到1943年底,她担任河北赞皇县委宣传部长。那是抗战最艰苦的岁月,敌我双方扭杀在一起,李克林亲眼目睹了许多战友的牺牲,战火和血海交织的残酷斗争给她留下不可磨灭的记忆。

  1944年初,李克林又怀孕了,调到根据地中心的太行区党委宣传部工作,由此结识了新的领导——宣传部长张磐石。

  4.参加《人民日报》的创建

  李克林经受了“太行整风”,对这场运动有不同看法,认为将自己的同志整得太凶了,对参加革命的知识分子不尊重。运动的领导者之一张磐石在晚年也有相似认识。好在太行“整风”为时较短就临近抗战胜利了。

  张磐石在1946年4底接到命令,下太行山到河北邯郸创办晋冀鲁豫中央局机关报《人民日报》。李克林跟着张磐石下山办报,成为《人民日报》最早的几个女编辑之一。

  几个月后从国统区进入根据地的女编辑宋琤觉得,她见到的李克林完全农村化了,从衣装到发式,再到缝补衣裳的手势,都是北方农村妇女做派。彼此接触,才知道李克林读过许多书。



1946年8月,人民日报部分编辑在武安河西村合影。照片中的成年人都是人民日报的创建者。站立者中前左1是李克林。

  晋冀鲁豫《人民日报》在内战全面爆发后转移到河北武安县河西村出版。1946年7月,当地农村土改。为了团结力量共同对敌,人民日报的一些负责人曾动员出身富裕家庭、早年就投身革命的老同志将家里的田地主动交出来,供农民重新分配,称之为“献田运动”,还就此发了消息。

  对这个做法,李克林马上接受了,认为是好办法。谁知很快出现否定意见,策划报道的负责人安岗和李庄作了检讨。李克林不认可两位领导的检查,她认为,土改是必要的,但在运动中的“乱打乱杀”行为不可取,是极左做法,只会危害革命事业。她将这些想法埋在心里,时常回顾和分析。

  1948年6月,晋冀鲁豫《人民日报》和《晋察冀日报》合并,创办华北《人民日报》,李克林随编辑部前往河北平山县,参加了党中央机关报的创建。

  来年春天,《人民日报》进入北京,应该称作“三七式”干部的李克林于1954年9月担任人民日报农村部副主任。

  5.思考咏叹曲:激情与泪水

  新中国成立了,李克林充满喜悦,对领袖无比崇拜。然而也有痛苦伴行。1952年,她的父亲李超竹在“镇反”运动中被枪杀。她认为父亲是支持自己参加革命的,思想是逐渐进步的,他拥有的田地来自祖父分割的遗产。李克林默默承受失去父亲的痛苦,将此看作为革命付出的代价。到后来的改革开放岁月,李克林对父亲的认识明确起来,为父亲重修了坟墓。但要重新追溯案件,却发现时光已经远去,当事人及档案都难寻找。这成为她的一个隐痛。



20世纪50年代初的李克林

  随着新中国成长的步伐,李克林的独立思考逐渐发展起来。1957年“反右”风起,她认为“章罗联盟”证据不足,章伯钧、罗隆基与党并非敌我矛盾。对人大女学生林希翎一案,她认为应属人民内部矛盾,对林希翎有勇气面对千人辩论是内心佩服的。但这些还都是藏在心底的念头。“大跃进”接踵而至,人民日报大院里也炼起了钢铁。李克林也曾头脑发热,跟着炼了些日子。一旦发现炼出来的铁块根本不能用,劳民伤财,李克林就停手不干了,对自己上阵烧火炼钢铁十分愧悔。李克林和农民有天生的密切联系,对农村“高产卫星指标”产生了警惕。

  “大跃进”中,李克林读到一篇富有想象的通讯,说河南邓县有个村庄,小麦亩产6500斤。麦秆长得太密了,跑来一只兔子,怎么钻也钻不进去,结果被人一把抓住了。邓县正是李克林的家乡,她熟悉家乡水土,那里的农田怎么会一亩长出6500斤小麦呢?1958年夏秋之间,李克林到河北省元氏、赞皇县采访,那是她在抗战中战斗的地方,许多战友牺牲在这里。现在,到处是炼铁“小土群”,到处弃堆着“小土炉”烧出来的“烧结铁”。李克林看到,农民生活仍然贫苦,由此动摇了原先对“大跃进”的赞赏。她回到报社和同事聊天说,小土群“出不了多少铁,觉得太浪费了”。“看到一些地方秋收粗糙,地里有些庄稼无人收”。李克林想到:“钢铁任务太重了,兼职压倒了一切。”她说:“大兵团作战,为什么可以这样不讲代价,不计成本呢?”



1958年人民日报社编辑记者在报社后院炼钢铁的场景 阎宝山摄

  李克林在党小组报会上直言:“我的想法是任务小点,动员人数少点,最好在不影响人民生活和农业生产的情况下办钢铁。”她拿出自己带回来的两块东西要同事们辨认,都是小高炉炼出来的,一块是烧结铁,一块是灰生铁,没有一点用处。李克林说:“钢铁压倒一切,山货运不出来。”“小土群太浪费,出铁太困难。”

  李克林批评农村“大食堂”,指出现在赞皇一个县管两万来人的饭,“我觉得农民负担太重了,影响人民生活太大了。”“这样下去是要弄得民穷财尽的”,“社会主义就可以这样不讲代价吗?”这些话记录在案,头脑发热的人们感到吃惊,但有理有据使大家默然无语。李克林参加过报社编委扩大会议,她在会上发言,提出对“人民公社”和“大跃进”的不同看法。她说,自己刚刚到过的河南禹县瞎报钢铁产量,寿张、范县则虚报了粮食产量,是典型的“虚夸”。

  她说:“小麦元帅县夏邑县”已经饿死人了,而河南大范围出现的“虚夸”,其实已经是全国性问题。李克林说:“为什么形成了全国性的虚夸?”她脱口而出说:“主席脑子也有些发热。”“共产风也是从上面来的”。当时仍在“大跃进”尾潮,此言即出,满座皆惊。

  李克林说,最初她听到“吃饭不要钱”很兴奋,后来“有些地方闹起粮食问题来了”,她感到惊讶,由此想到,中央想多搞点钢铁,这当然是党的愿望,可是要求未免有点主观,也有点考虑不周,特别是没有注意到秋收。“为什么这样急切,不等到秋天再大干呢?”

  编委扩大会议毕竟范围小,参加会议的多是李克林的老战友、老领导,大家对她有所关照,没有太追究。不久后的1959年4月,李克林到郑州采访,参加了河南省委扩大会议,会上听到了省委书记们的议论,深感震惊。4月14日深夜,她在郑州给人民日报负责人吴冷西、胡绩伟、安岗写了一封信。她在信中说,参加会议“使我想起前一时期我们还报道某县平均亩产几千斤。我总觉得我们接受教训还不够深切,这次下来听到这些事,真使人触目惊心。不久前河南的夏邑、永城饿死人的事件就是由于虚假报道造成的,夏邑县原是河南的小麦元帅县啊!”“讨论中人们不断提到报纸宣传和空气问题,观察形势对我们报纸来说怕也是最最重要的一条了。报纸宣传的问题虽然不少都是各级各部党组织决定的,如果我们能‘观察形势’,在转弯的关头也能少吹点风,亦可谓造福于人民矣!”

  李克林在信中特意提到,河南省委书记吴芝圃在会议上讲话说:“近年来党内有种风气,不敢讲心里话。麦子敢下种千斤,直言敢谏之风反而削弱了,心理上好像有个威胁。——如何广开言路、不怕、是很重要的。”她同意吴芝圃这个说法,但对吴芝圃瞎吹高指标的做法完全不认同。



20世纪50年代初,林韦、李克林和儿子李向南(前右)、女儿陈乃云(前左)

  这封信的内容在庐山会议后传了出去,受到猛烈批判,有人揭发她在多种场合说了许多尖锐的话。例如,对“以粮为纲,带动一切”的方针,她说是“挤掉了一切。”

  当时“政治挂帅就能出铁”这句话很风行,李克林说:“不相信思想好就能炼出铁。”针对“公共食堂是社会主义阵地”的说法,李克林说:“城里人都在家里吃饭,是否都退出了社会主义?”

  李克林批评“浮夸”风说:“有人瞎说,有人爱听,有些是品质不好,有些是上边压的。”

  李克林的丈夫,人民日报农村部主任林韦,勇敢地抨击“大跃进”中劳民伤财,损害农民利益的事。他在和同事交换对大跃进看法的时候,说过一句:“革命革了20年,没有想到看到了饥饿的一年。”他还说,历史上任何一个朝代的皇帝,都不可能说要把农民的吃饭问题都包下来。

  报社总编辑吴冷西从庐山下来,领导报社的“反右倾”,林韦被打成报社头号“右倾机会主义分子”。李克林被定有“严重右倾思想”。

  受到批判,李克林一次次痛哭。后来她对朋友说,这次运动一哭,她把几十年的眼泪都流尽了,以后就不哭了。

  在1959年被定为有“严重右倾思想”的李克林承受了很大压力,好在这段日子不算太长。1962年初召开“七千人大会”,李克林也参加了。会后对“反右倾”中的人与事进行甄别,李克林被免于处分。



1961年11月,林韦、李克林在北京八达岭长城上。这时的林韦还带着“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帽子。

  1962年在人民日报第一支部对李克林的甄别意见全文如下:李克林同志1959年整风反右倾运动中,曾经因为在“小土群”、浮夸、共产风、吃饭不要钱等问题上反映过一些问题,并发表过一些看法,受到批判,她自己也写了检查,最后由总编辑室整风领导小组对她的思想检查提了意见,肯定李克林同志有严重的右倾思想。现在看来,李克林同志所反映的问题基本上是符合当时情况的。她所发表的一些看法,主要是在汇报会和编委扩大会议上谈的,这是允许的。至于李克林同志的一些思想作风上的缺点,如自由主义,则不属于右倾问题。因此,当时总编辑室整风领导小组所附的意见是错误的,应予撤销。

  1962年3月20日丈夫林韦也得到甄别,从下放劳动的甘肃农村回到北京,恢复职务,不久调离人民日报。生活又似乎归于平静,李克林也似乎变得沉默了一些,埋头农村报道,曾多次去大寨采访,写了宣传大寨的稿子。

  她在沉默中度过了“文革”浩劫。不过可以提及的是,她和丈夫林韦养育了出色的儿女们。有一个女儿是航天工程方面的专家;成为社会学家的小女儿李银河知名度相当高,她有一位著名的文学家丈夫:王小波。

  6.推动中国的农村改革

  恶梦醒来是早晨。“文革”落幕后,李克林出任人民日报农村部主任。她思考许久的问题逐渐有了一个又一个答案。她曾积极地宣传“学大寨”,以为可以改天换地,消除农村贫困。“文革”后她转变看法,以极大的勇气阐明:“全面学习”“山那边典型”的做法没有出路,将中国农村推向久久贫穷而不得出,已经由实践证明了。

  李克林主持人民日报农村部,以极大的热情推动农村改革,突出的做法是,不再像过去那样什么都学山中典型,而是依照11届3中全会通过的加快农业发展的若干问题决定,“也可以在生产队统一核算和分配的前提下,包工到作业组,联系产量计算劳动报酬,实行超产奖励”,从而朝着“按劳分配”的方向迈步。

  理论僵局被打破了,“包产到户”的种子到处萌发。

  1979年3月15日,李克林到北京崇文门饭店,参加国家农委召集的落实中央关于农村工作决定的座谈会。当天的《人民日报》到了,头版头条位置上发表了署名“张浩”的一封信《“三级所有,队为基础”应该稳定》和“编者按”,表示不同意变革中的农村政策。与会代表们马上阅读,会场大哗。

  原来,张浩来信对洛阳农村“包产到组”提出了反对意见。更要紧的是,此信还有约700字的编者按,强调指出,农村组织和分配“更不能从队为基础退回去。已经出现的‘分田到组、‘包产到组’的地方……(要)坚决纠正错误做法。”

  如果说张浩的信还可以算作个别人的意见,编者按就不同了,人民日报的编者按就更为不同了。

  参加大会者大都长期从事农村工作,大部分支持农村改革,有人当场向李克林发问:“你们报纸是怎么搞的?”

  对张浩的信,李克林不知底细,但是她马上明确地回答:“奉命搞的!当然,报纸也有责任。”

  回到报社,李克林找社长胡绩伟,当面责问,你不是支持农村改革吗?怎么能登这样的信?

  胡绩伟告诉李克林,这封信大有来头。

  原来,陕西省委书记王任重已在3个月前调到北京,出任国务院副总理,分管农业,他看到了张浩的来信。

  张浩实有其人,是甘肃省档案局一名干部,1979年2月回老家洛阳探亲,看到村里正在“分产到户”。张浩对此不满,写信给中央,反映自己对“分产到户”的担心,认为它影响“人民公社制度”。

  张浩写信向领导人陈述个人意见,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不对。不幸的是,这封信迎合了反对实行农村体制改革的意见。新任农委负责人与张浩有同感,他安排写出了一个编者按,和张浩的信一起送到人民日报,要求尽快刊登。

  夜班值班副总编辑李庄接手,打电话向正在京西宾馆参加会议的胡绩伟报告,询问怎么办?



20世纪80年代初,李克林(左)和人民日报总编辑李庄

  一开始,胡绩伟不同意刊登这封信。他对新任农委负责人曾在“大跃进”中大放高产“卫星”,并要胡绩伟刊登相关消息的做法记忆犹新,很有意见。

  胡绩伟对李克林说,冷静下来一想,报纸应该发表不同意见,何况刊登这样一篇反对“包产到户”的来信和按语,读者可以体会到这不是一般人的手笔,引起注意。于是就在1版显著位置登出来了。李克林当场表示不同意胡绩伟的解释。她说,这样必然产生很坏影响,打击了农村改革。她又说,《人民日报》不应该这样做,要采取措施挽救。

  “张浩来信”立即引起争议。首先是安徽省委第一书记万里不同意此信意见,省委第二书记赵守一打电话给人民日报总编辑秦川,明确表示反对,要求予以澄清。洛阳地区负责人也持相同看法,指出人民日报刊登张浩来信不妥。随后,万里和王任重直接通电话,达成一致意见是,春耕大忙已经开始,不管什么责任制,都不能再变了,秋后总结了再说。

  李克林随时关注这些情况,认为由此出现了“纠正极左的一个好机会”。她参与组织了安徽省委农村工作部辛生、卢家丰两人的来信,半个月后刊登,阐明农村体制改革已经带来的好形势。同时刊登新的编者按,指出上一次的按语“有些提法不够准确”。此后,人民日报连续发表拥护“包产到组”,以后是“包产到户”的稿件,逐渐配发评论和长篇述评。恰是历史机缘,身为人民日报农村部主任的李克林,和新任安徽省委副秘书长兼政研室主任吴象是延安抗大同学,在1946年共同参加创办晋冀鲁豫《人民日报》,一起编报。吴象主持安徽省委政研室,李克林领导人民日报农村部,他们投入农村改革大潮,就像一场大战役的前方和后方。老战友李克林和吴象,又像青年时代那样一起讨论题目,细分轻重缓急。吴象向《人民日报》提供材料和稿件,李克林在北京主持编辑,确定版面。这年秋收后,《人民日报》连续刊登长篇报道《喜悦和希望》(1979年10月10日)、《农民为什么如此喜欢责任制》(1979年11月14日),均有吴象参与执笔。一年后的1980年11月5日,《人民日报》刊登吴象的名作《阳关道与独木桥》。

  进入21世纪,吴象向笔者回顾农村改革,深有感慨地指出,农村改革报道身后,“有李克林的身影”。

  以“包产到户”为核心内容的农村改革终于畅行中国。



李克林撰写的长篇报道,载《人民日报》1984年1月5日

  李克林对农村体制改革的坚定性人所共知。在她领导下,人民日报农村部成为坚决推动农村改革的思想尖兵,报社内外许多人知道,人民日报农村部“有一个坚持农村改革的李老太。”

  7.李克林怎样认识“学大寨”

  1982年12月,行政10级的李克林离休,实际上,她只是不再担任部主任了,仍然坚持上班,继续作农村报道。

  在推进农村改革,倡导“大包干”的日子里,她始终关切长期报道过的大寨,和大寨人保持联系。《今日大寨》,集中反映了李克林晚年对大寨的认识。



李克林采写的报道《今日大寨》,人民日报》1985年10月5日。

  改革开放时代,她又来了,“住在大寨国际旅行社,偌大一层楼只我一人,静得令人发怵。清晨,我站在虎头山边,遥望蓝天白云,不禁思绪万千:大寨!你为什么这样寂寞?!”她接着写到,再深入这个山村,发现另一种景象:到处生机勃勃,热气腾腾;与过去那种表面“红火”、内里僵冷的景况,恰成鲜明的对比。首先是自由了!过去,像李克林这样的“大记者”,过去来大寨“并不能随便和社员谈话,社员们也是板着面孔什么也不说”。现在不同了,可以任意交谈,“和大嫂大娘炕头谈心”。“我串了七八家窑洞,一种“自由”“解放”的喜悦扑面而来。大寨人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说,现在真好!”

  农民,大寨的农民获得了生产和生活的自主权,生产力不再被扭曲,她写道:

  男的大都去干工副业搞运输去了,干地里活主要靠妇女,一天也干出过去两天的活。一个农民看我好象不大理解,在旁说:“过去是伙的,现在是我的,这不是明摆的理儿?”是的,就是这个简单明白的道理,我们却是20多年没弄懂,硬是把人家捆在一起,摽着穷。

  作者写道,今日大寨的生机,不仅表现在粮食获得更高产量,更在于突破了“以粮为纲”的束缚,采煤、运输、林果一项项开展,大寨人从狭小的“大寨田”里,走向了广阔的天地。”由此,大寨人的生活内容丰富了、生活水平提高了。

  晚年的李克林认为,大寨人为消除贫困和饥饿,改天换地改造山河,这种艰苦奋斗精神是好的,在今天也值得学习。但是,在荒唐劫难岁月认为什么样的农村经验都出在这里,将这里视为“百宝箱”,以“阶级斗争为纲”,在小山村里不停地“批和斗”,在农民分配上摒弃“按劳分配”原则搞“大寨分”——评估分配,那就扭曲了大寨面貌,走上了歧路,对这一点,李克林也曾一度迷失,但晚年的她意识到了。《今日大寨》一文中,她和大寨老英雄宋玉英、贾进才有一段对话,谈及“文革”中左的宣传。李克林和贾进才紧紧握手,她写道:“真正的大寨精神是凝结在老英雄这树根一样的双手上的。”8:开创人民日报史研究工程

  在这个时候,李克林来到工作舞台的边缘。离休之后,她以极高热情投入对人民日报史的收集和整理。她认为,自己经历了人民日报自农村根据地创办到进城后的所有历程,这段报史对当代史和中国新闻史都极有意义。

  李克林投入报史工作,使人民日报史研究在20世纪80年代就起步了,为此后修史打下基础。

  她主持“报史工作小组”收集了报史资料,梳理了一些题目,是人民日报史研究的开山工程。她的首创之功不可磨灭。

  进入90年代后,李克林年事已高,身体渐弱。临近生命终点之时,李克林回答人民日报资深记者蒋涵箴最后的提问:“当一名记者最首要的条件是什么?”李克林反复推敲后说:“是良知,人的良知。良知包括人的理性、良心、本性、品格,如大公无私、疾恶如仇、爱憎分明、助人为乐等等,起码应该是个诚实、正直的人。

  2002年4月21日,李克林留下最后遗言,“我再发病以后,不要再叫120,不要抢救,不去医院。不要抢救,不要为治疗花钱。”她谢绝医疗救治,于2003年8月走完人生路,享年87岁。

2010年8月22日初稿于北京
2020年8月校阅修订

http://www.hybsl.cn/beijingcanka ... 20-08-07/7187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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