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东：胡耀邦与孙立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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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耀邦与孙立哲

丁东

近日，中央电视台黄金时间播出长篇电视连续剧《知青》，四十多年前发生的大规模上山下乡运动再次引起公众关注和争议。从国家的角度而言，上山下乡运动的经验教训仍须回顾反思。从个人的遭遇来说，知青的命运更是五花八门，让人回味不尽。

孙立哲就是最有戏剧性的一个。他是清华附中67届初中毕业生，1969年到延安地区延川县关家庄稼插队。他成为赤脚医生，出于偶然。当地农民生病发烧，他用随身带去的药品帮老乡退了烧，史铁生随便吹了一句，他行医是祖传，老百姓就把他当成了神医。其实他父亲孙绍先是清华大学电机系教授。他当了赤脚医生以后，开始认真自修医学，到大城市的医院学习，也受过解放军医疗队的培训，还订了几种外文医学期刊。他在窑洞里治好了上万例患者，做了上千例外科手术，当时成了全国知青界和医疗卫生界的先进典型。北京第二医学院副院长李光弼、中国医学科学院院长黄家驷等知名专家先后前来陕北实地考察，认可了他的专业水平。县里在财力物力上支持他办关家庄医疗站，附近农民来看病，不收钱，不收礼，深受欢迎。他想到北京医学院读书，北京医学院也愿意接收他为工农兵学员。但时任北京市委书记等要职的谢静宜不让他去，说：“你的案例对教育革命是一个很大支持。旧教育制度下，人越学越蠢，越学越死。你是实践出真知，不用上学，比他们上学的强得多。”他先后被任命为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延安地区卫生局副局长，国家卫生部五人领导小组成员。1976年唐山大地震，他率数百名医护人员组成的医疗队前往灾区抢救伤病员。当时的体制和现在大为不同，他声名远播，参加中国青年代表团到欧洲访问，职务已经相当于卫生部副部长，却不挣国家工资，还是在村里挣工分。
“四人帮”倒台后，孙立哲命运急转直下。有中央领导人批示，孙立哲是卫生战线上的“四人帮”爪牙。他心情苦闷，得了亚急性肝坏死，大量打激素，又引发了糖尿病，眼睛肿成了一条缝，站立都很困难，只好回北京养病。陕西方面又派军人到北京，把孙立哲带回延安，关在地委大院的窑洞里，每天上午扫院子劳改，下午接受专案组审查。

孙立哲和“四人帮”有什么关系？就是1975年和当地几个赤脚医生联名给毛泽东写了一封信，反映陕北医疗太落后，通过谢静宜转给江青，想通过这条途径转到毛泽东手里。当时谢静宜安排他给北大、清华作报告，还让他和张铁生一起去全国演讲。他说，村里有几百号病人等着看病，推掉了。张铁生为此判刑了十几年徒刑，孙立哲总算没有这条罪状。

当地开大会要肃清孙立哲在卫生战线上的流毒，参加者全是卫生局、防疫站的干部和医务工作者。他在位时要求大医院医生为贫下中农服务，全部轮流下农村，有些人为此不快。省地县联合调查组搜寻他的医疗事故，发现他治过的一些老乡拄着拐，一条膝关节不能打弯。原来当地一些农民患“刘拐子病”，最严重的两条腿弯曲着挤在一起，根本站不起来，没有生活能力，终生残疾。孙立哲发明了一个手术方法，把一条腿膝关节上下大骨头都截断再上下对齐，用不锈钢板和钉子给锔起来，打上石膏让它长直。患者有一条腿是直的，就能架个拐走路。他治了五六十个这样的病例。医疗事故调查组见到一个病人手术后一条腿不会打弯，就要定为医疗事故。老百姓不服，原来只能在炕上滚地下爬的人，手术后基本劳动能力恢复了，还算什么医疗事故？这样吹毛求疵地整人。引起了老百姓的反感。他们听说孙立哲在延安挨批判，翻山越岭走几百里来看他。乡亲们偷偷进了关他的黑窑洞，拿出鸡蛋、馍、棉线织的袜子、土布鞋，可谓雪中送炭。被他治过病、救过命的老乡心里过不去，要想法子救他，就写折子反映民意。老百姓中秘密话：咱们多一个签名，娃娃多一份生望。远近农民签名的、按手印的，用什么纸都有，花里胡哨的连在一起往上贴，成了很长的“万民折”。

民意再强烈，还是拗不过官意。好在孙立哲有些同学在北京有能量，史铁生帮他起草申诉书，同村的知青刘亚岸帮忙找人，最后总算把申诉书递给了胡耀邦。

胡耀邦知道这个情况，明确表态：这个孙立哲抓错了，他怎么会是“四人帮”呢？胡耀邦在开会时对国务院副总理王震说：小孙不是“四人帮”，现在有病，王震同志对陕西干部熟，请王震同志关注一下。
　　王震当场就给陕西省委书记打电话说，给我查查在延安有孙立哲没有，他身体有病，赶紧给我送回来！
中央领导发了话，地委书记、副书记、卫生局长一行赶快来到关孙立哲的窑洞。地委书记抓住他的手说：孙立哲同志，你受苦啦，我们不了解情况。当天晚上，他就住进地委招待所，第二天坐飞机直送北京，救护车在机场等着，直接拉到医院住进了单间。
　　病愈后，孙立哲报考北京第二医学院院长戴士铭和外科教授龚家镇的研究生，以总分第一名的成绩录取。后来又到澳大利亚和美国留学，如今是成功的出版家。

我和孙立哲是同龄人，都是老三届，都当过知青。早在上世纪七十年代，他的大名就如雷贯耳，直到去年参加《清华名师风采》一书的首发式，才第一次看见他本人。他是这套书的出版赞助者，那天因为要赶飞机，他发言后便匆匆退席了，所以我至今没有机会和他交谈。去年岁末，又参加胡德平主持的思想中国贺岁活动，又有人登台发言，感念胡耀邦救孙立哲于水深火热之中。孙立哲命运的大起大落，留下了太多的历史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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