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平伯社教运动日记（1964年5-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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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注：俞平伯先生的《煎茶铺日记》（收录在《俞平伯全集》第10卷，华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详细记述了１９６４年他随九三学社中央许德珩等领导和部分成员参与的一次全国政协学习会的全过程。这次学习会，实际上是到河北省霸县煎茶铺公社参加当时正在开展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长达１７天。日记逐日实录，对当地社教和九三学社诸人参加社教情况有详细生动的记载，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一九六四年

编者按：俞平伯先生的《煎茶铺日记》（收录在《俞平伯全集》第10卷，华山文艺出版社1997年版），详细记述了1964年他随九三学社中央许德珩等领导同志和部分成员参与的一次全国政协学习会的全过程。这次学习会，实际上是到河北省霸县煎茶铺公社参加当时正在开展的农村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长达１７天。日记逐日实录，对当地社教和九三学社诸人参加社教情况有详细生动的记载，具有很高的史料价值。


五月二十一日

以参加政协全国委员会组织之学习会，将去河北省之霸县。晨六时二十分起。天阴转晴。戈润之来。文学所王平凡、张书明来。得王佩璋书，将原件转寄何其芳。文联佟韦来。珣妹、周铨庵来。同饭。饭后陈颖送电视机来。并有张君同来安装，价四百三十五元，匆匆未及细看。

一时二十分文学所车来，遂行。环等俱送至门口。在赵登禹路政协集合。备两车，人多颇拥挤。余乘之车，并载行李，堆在车之后部。二时十五分开行。霸县在北京正南。过南苑、大兴、固安。五时在大沙垡下车稍憩。在野茶馆饮水一碗，价二分，友人给。六时到霸县，又下车散步。以待在县加取铺盖，至四十分始行。东行二十四里，路甚平，七时到煎茶铺。住农业技术学校，地甚空旷，房舍亦新整。住室南向，贴条曰第二组，九人一室，以列铺位多，稍形拥挤耳。

初 黄 薛 庄 空

大 汲 愚 圻 位

南告 清 泰

北裴 钟 游 刘

文补 ○国 曾

中 求 恩 复


（均第二组组员，此外尚有许德珩、孙承佩、郭彤均另住。小组会即在此开，故详记之。）

七时半晚饭（以后日常为六时），有小米粥、花卷、米饭，肴有炒豆芽、炒鸡子，八人一桌。九时睡，醒二次，睡尚好（此地水不甚佳，带盐味，或云含镁）。


二十二日 晴

五时一刻起。七时半早餐，小米粥、煮花生米。小眠。九时听霸县县长王汝卿报告，十二时毕。午饭后又小睡。三时小组会，大家坐在住室铺位上，仿佛炕头会。五时三刻散。七时一刻偕至近村胡各庄，在一院中开会，有二树，群众已围坐，我等坐在后面的板凳上。一党支书、一窑厂会计作检讨，甚长，我亦听不甚清。后由群众发言至十一时先归，会尚未散。月光甚皎。睡已逾十二时。后闻人言，此会直开至夜阑也。


二十三日

五时半起，食携来之盐鸡卵一枚，昨亦吃一枚，以壳被挤破故。寄家中信片。九时听河北省委组织部王夫副部长关于在霸县进行社会主义教育的报告，十一时半休会。午饭有蒸鱼。下午风。三时续会，五时半休。七时半偕许、孙、初、庄、楚九英赴东煎三生产大队。其地与昨所去之胡各庄均甚近。听工作队徐、贫农协会王、党支书记王讲话。九时归，云遮月色。携来电筒，昨稍用即不明，牟小东借我电筒。睡逾十时。未来时闻此间有跳蚤老鼠。诚有之，以不甚为害，故未记。


二十四日 星期日 微雨、风而凉

五时半起，复小憩。寄天津润民信片。转晴仍风。九时续听王夫报告至十二时始毕。饭已一时。午后阅读文件。发环第二信片。本组同人有去西煎者，我队无活动。约十一时睡。


二十五日 晴

五时半起。访许楚生谈。上午九时，下午三时均组会。晚八时至东煎三队，人数同前。到后又以农家屋小，一分为二。余偕庄圻泰、楚九英、吴以群至“一小队”，在院中听群众检查（一般说“洗澡洗手”），一复员军人、一青年、一老农。天无纤云，圆月皎然，不意在此看月，有怀人之意。十时馀步月而归，睡着较迟。


二十六日

五时三刻起，七时散步。微阴。九时听沙窝村工作队副队长王金生报告，谈酒厂事，十一时馀休会。下午三时继续至五时一刻讲毕，即全体参观沙窝村，亦甚近。投机发财者新建房屋，而小学校阴暗湫坠，一室内群儿低坐，方上课，观之怅然。归寓晚饭，七时半组会至九时一刻。天转阴，无月。十时馀睡。


二十七日 阴颇凉

五时半起。九时组会。午转西风，晴热。下午三时听东二队支书冯有立、副支书张官荣检查，又工作队潘恒儒讲话，六时散会。七时半组会，九时一刻散。十时就寝。


二十八日

晨二时起，稍吃糖果饼干，步月复睡。五时一刻起。晴。早饭后游煎茶铺集市。此地逢二、七赶集，今日农历四月十七日也。农具、日用品略备，纵横占数条街。组织上嘱勿购物，余亦本不拟购何物也。八时二十分归。十时十五分组会，闻日程将排至下月五日。下午三时听南开大学经济学教授钱荣望报告，钱下放在此西煎大队第三小队工作，谈颇详细，至六时一刻毕。晚，同人赴胡各庄，参听诉苦会，余未往。在浴室擦身（无甚设备，只有一大缸热水耳），忽不见戒指，后在一小洼水中觅得之。十一时睡，不佳。


二十九日

三时馀醒后即睡不着。五时半起。七时访楚生。九时半组会饭后小眠。晴风而热。三时半至近街参观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展览会，有图片及实物多种。四时三刻归。此来颇患便秘，盖因水土饮食关系。随行之西医师赠药粉，却之。魏建功赠以牛黄清心丸一颗，服之。得环自京二十六日书，润民自津二十七日书，同时收到，亦可喜。六时提早吃饭，六时半同乘车赴前二间房村，在此东北，据云只五里，而车行乃三刻之久，以绕道故，殆将二十里。过后二间房，七时十分到，在前二间房小学前场院开会。群众席地而坐。此会有总结动员性质。发言者有十馀人。在讲话时，辄有一人突起，振声大呼口号（与所讲有关），众皆高声和之。此在斗争大会往往有之。余尚是初见。十一时十分始散会。见圆月已残少许。家中当已入睡，不知我方摇兀疾驰于河北之野也。十二时抵寓即睡，睡着殆已一时后。


三十日

昨睡虽迟，尚佳。五时起，复环信片，即寄。与建功谈后，又访楚生。以携来之烟茶不敷，楚生送我茶叶，甚佳。张英侠（薛愚之夫人）为洗衣。吴以群为觅得“海河”烟三包（价一元八角），盖亦社中意也。九时组会。下午休息。复寄润民信片。仍提早吃饭。六时三刻，以车赴东台山，军阀韩复榘之故乡也。在煎茶铺之南八里。七时一刻到。过韩氏家祠，将韩复榘母亲的墓志铭嵌在左右墙壁上，甚可笑（作铭吴闿生，书者刘春霖，篆盖马吉樟）。又到韩之兄复茂住宅，俗称韩家大楼（韩家本有数宅，今均毁，只此尚存），今改为东台山小学校。有高楼方院，建筑庸俗。时近黄昏，有阴暗之感。在院中憩坐饮水，听工作队报告。以小队斗争会，地甚狭小，同人分为一七个小组分别赴之。予与孙、庄、初、楚列为第六队，待至九时始行。导引至一农民家中，室甚陋。一灯荧然，农民围坐炕上斥之，对坐一人（后起立）方低头认罪。外室无灯，余等危坐而观之。至十一时方出，此会尚未散。汇合同人乘原车返已十一时三刻矣。稍憩即睡，尚佳。


三十一日 星期日

五时半起。见窗下锦葵始放，感节序之迁流矣。发环信片。九时听大高各庄工作队王泉讲话，十时三刻散，即在住室漫谈，未开组会。天晴而风，得断句，拟续成之，未果。下午同住者黄汲清先归。三时以车赴高各庄，在煎茶铺之西北，行半小时到。在青年民兵业余俱乐部听大高各庄党副支书许麟岐讲生产情况，又支书李庆林谈他个人历史。四时四十分，至各处参观，如幸福院、保健站、米面加工厂、养猪圈。东高各庄小学，以今日星期无课，房甚整洁，晤女教师二人，年甚轻。有皂英树颇巨，翠荫茂密，此来仅见。又观民兵列队，实弹射击。立靶百米之遥，每中的，觅遥举红旗示之。三发三中者颇多。女民兵二：一人三发三中，一人三发二中，众为鼓掌云。后又漫步访问农家，与余同行裴文中、游国恩、魏建功、初大告、钟补求、郁华诸人，以时促，只去两家，已近七时。天气阴凉，独步平野。园田一绿无际，环以远树，贯以清渠，渠边村女浣衣，陌上农夫荷锄而归，饶有江乡气象。集合同人穿行原野，步至扬水站，濒中亭河，可排可灌，旱潦无忧，一九五八年建，据云农田用水每亩收费八角。以七时四十分登车，八时十分归，饭罢已四十分。十时就寝，体不甚适，蒙毡而睡，十二时醒来，食枣与糖复睡。


六月一日

近五时半起。仍阴，洗足。早餐后得诗一首，以示联床之游

泽承兄：

高各庄扬水站口占

村环遥树影毵毵，初夏园田绿意酣。

排灌兼资渠水活，要将河北赛江南。

九时组会。午饭时微雨，又透睛光。将昨断句足成之，如下：

霸县煎茶铺寓中寄内

日高风里热，风息夜来凉。

晚学将勤补，苍颜意态昂。

家书稍慰远，客梦未思乡。

时节端阳近，红葵已吐芳。

后东北风急，挟雨而来，雨不大，旋止，气候骤凉。下午三时组会，四时九三学社周西铭、李道荣（下放在此工作之干部）来谈。晚饭时予穿制服加风衣赴餐。饭后李续谈，至八时半散会。九时和制服而卧。中夜醒来，见下弦月皎。后闻人言，是夜余鼾声巨，且有呓语，如“天冷要生病”等等，亦可笑也。


二日 晴 风 仍凉

五时起。写环信片，告行期，将昨后四句改写，可两存也。

荷锄惭力荏，炳烛惜年芳。

开遍戎葵绣，农家五月忙。

九时组会，谈此行学习之体会。余先发言，薛、初、裴、刘、钟次第发言。下午三时二十分赴东台山，三刻到。仍在小学校稍憩，即参加“东台山大队对富农分子韩汝谦说理斗争大会”，在一农宅广院中，环而席地者数百人，同人亦多席地。予偕楚生等十馀人坐高凳上。韩先交代，低头而立，群众次第斥责之，至六时毕（后听报告，此不过揭开阵容，若解决问题，尚有待也）。开会在四时，骄阳方厉，旋为云掩，大有雨意，即电光微掣。余只携一风衣未有雨具，同人亦然。幸飘洒数点而止，得免沾濡泥足。天转晴。由工作队长致词，全体起立大呼口号，六时四十分散会。七时开车，一刻即到。饭罢近八时。十时徐睡。闻仍有呓语，如云“牙齿痛是内因还是外因”。梦语不自知，承同人见告，故记之。


三日

醒亦甚早，五时半起。天晴热仍风，此来十徐日，殆无日不风，幸沙尘不多。茅以升以妻病先归。九时组会，由孙、许、郭彤续谈。下午二时半，赴十间房村，仍南行至东台山而西，在堤坝上行，路尚平而狭。三时十分到。在社会主义教育展览会场（较煎茶铺者为小）听工作队报告。四时馀，参加“李克恭、佟茂金说理斗争大会”。一地主分子、一反动分子，且有血债。会在广场中，西向，布置与东台山略同，板凳较多。此有绿野平畴，南则平波浅水，有牧羊者，有网鱼者，盖距大清河甚近也。日被云遮，约二小时开霁。七时十分散会，十五分车行，抵寓近八时。见落照。八时半晚餐。十时徐睡。


四日

连床之游公昨夜未归寝，至晨四时三刻始来，云系准备今日之发言稿，亦可云努力矣。闻建功亦然。五时服牛黄清心丸半颗，亦魏赠。三刻起身。仍晴。窗前五色锦葵已盛放，小住半月，瞬当别去。九时联组座谈（四组合开，即大会），发言者：陈麟瑞（“民进”）、游国恩、魏建功（均“九三”）。游、魏谈得皆精辟。魏富感情，且至下泪，惜稍长耳。十二时五分休会。下午三时复会。发言者：王芸生（无党派）、梁纯夫（“民进”，发言冗长）、初大告（“九三”），六时散会。是日午仍风，下午转阴。四时方在开会，大风自西来，扬沙，雷电，不雨，旋霁。锦葵有为风所偃者，扶之不起。因风，停电，室内燃烛，至十时半始明。同人有至近村如东煎、中煎、西煎，访问农家。余惫未能往。食盐鸡子一枚，带来之仅存者。睡甚早，亦不甚佳。


五日 晴

醒后表停，看庄圻泰之表，知为四时半。五时起。五时半西至煎茶铺散步，三刻返。又服清心丸半颗。七时三刻早餐，餐罢小眠。九时，联组座谈会，发言者：谢义炳（“九三”）、方荣欣（“农工”）、王雪莹（女工程师，无党派），已十一时半。“九三”主席许楚生总结发言，凡四部分，至二时欠五分始毕。饭后，即往煎茶铺邮电局发家中电，告以明日午后可到。三时听天津地委书记陈义堂讲话，五部分中讲了两个，至五时四十分休会。略治行具。将饭账、粮票算清，只费四元七角。今日午晚餐均加丰，盖送行也。七时十分复会，九时十分毕。计是日前后十小时。十时睡，寐而醒者数次，盖神经不宁耳。


六日 睛

此行干干燥燥迄未遇雨，可喜也。四时醒后，即睡不着。四十分起，六时提前早餐，登自工商联借来之车，与楚生同座（另一车为政协自有，长驻此间，每乘以赴近村）。六时半开车东去。七时五十五分杨柳青，八时十五分天津西站停车，四十分行。绕市区过金刚桥而河北，转入京津公路，西北行。睹天津之市容，亦颇念润民等也。九时三十五分杨村。十时十五分河西务停车，三十分行。余自一九一五年北来，来往京津间辄乘火车，未尝乘汽车由公路也。遂过通州，入朝阳门，即拿行李下车，进钓鱼台胡同步归老君堂寓所，正十二时过五分。原车仍西行赴政协，始各散归。与环喜晤，知前患失眠颇剧，顷稍愈矣。下午珣携青青来，稍坐即去。傍晚微雨。九时睡，甚酣。在煎茶铺时，休息时间亦不缺，而生活紧张，纵得睡眠，亦较浅也。

甲辰五月朔（六月十日）平记

此行第二组十三人，秘书二人，共十五人，组长孙承佩、游国恩。

全体五十三人，组长为许德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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