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淑慧：忆高考前后

yangharrylg

忆高考前后


王淑慧



前些天收到林耿耿寄来的一些照片，这是我们师大二附中首届文科班当时学习、劳动、社会实践等活动的珍贵纪念。后来又接到了李亦雄的电话，希望为了文科班出纪念册而写点文章。见到了这些照片，想到了它们历尽十年浩劫却依然难以掩饰青春的光彩，我不禁百感交集、思绪万千。文科班那段难以忘怀的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眼前，文科班的老师和同学们仿佛又聚在了一起，各自讲述着自己人生的欢乐与坎坷，讲述着自己经历的成功与失败。而在我心中，最使我难以忘怀的是在高考前后，紧张、激动、不安、痛苦与失落，那都是我的真实记忆。
记得那是一九六五年的夏天，那时我们正上高二。学校姜培良书记通知我们，为了检验文科班两年的教育实践与教育成果，准备让我们提前一年与当年高三毕业班一起参加高考。全班同学都为此感到十分兴奋与骄傲。由于我自认为我是一个“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学生，平时学习基础也还不错，所以当时并未感到什么太大的压力，只不过是有些紧张而已。高考顺利地过去了，我以为考上第一志愿应该没什么问题。尤其是语文和外语，虽不一定能得到满分，但成绩应该不错。总之是“自我感觉良好”，以为手握胜券。
然而事情并未如愿以偿，代之而来的是一个痛苦、焦急、漫长的等待。因为将近一个月的时间过去了，班里的许多同学陆陆续续地收到了高校录取通知书，有的已经前去报到。而我却仍在翘首以待地盼望着。那些日子，我不敢回家，仍然一直住在学校，因为我怕在家收不到通知。我每天寝食难安，坐卧不宁。虽然有时也自我安慰一下，给自己加加油、打打气，告诫自己要耐心等待，要对自己有信心。然而，随着高校开学的日期日益临近，我心里不免产生了怀疑：是我真的没有考好？还是出了其他什么问题？正当我百思不得其解时，班主任梁梅芳老师找到了我，她问了我一些问题，问了我考试的情况，还问了报考志愿问题。我告诉她，我的第一志愿是北大中文系，那也是我一直的心中所想。梁老师不无惋惜地对我说：“真是没想到，你的成绩报到北大但最终没有录取，原因是家庭出身有问题，政审不合格。”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一下凉了半截，头脑仿佛也成了真空。梁老师后来又说了什么、什么时候走的，我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消息对我来说无疑就是个天大的打击，我从来没有这么失望过。
关于家庭出身问题，现在的许多年轻人是不懂得的。他们甚至无法想到这个问题会影响人的一生。而我们那个年代这却是个严肃的、重要的、无法忽视的问题。什么上大学、入团、入党、参军、分配工作、提干等一系列决定人命运的问题都要受它影响、限制。文革时有一副对联：“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是当时实际上执行各种政策的一条重要的、不成文的依据。有关我的家庭出身问题的确实也受了这条极左路线的影响。
我的父亲本是河北农村的农民，因逃婚而来到北京寻找生路。先是在一个小店里当学徒，过着贫困的日子，后来因为个子高、力气大，被当时的旧警局招为内勤警员。不久，因和班长闹矛盾而退出警局，与亲友拼凑了几个钱在宣武门晓市摆个小摊谋生。直到解放后公私合营，被收编为北京市五交化公司的业务员。文革前期，市属单位给从业人员重新划定成分。在“宁左勿右”的原则下，父亲被定为“资本家”。因此在高考填表时，我的出身便成了“资本家”。我想不明白，父亲没有工厂，没有厂房，没有仓库，没有机器，没有资本，没有雇佣过工人，只是一个拥有十几条自行车胎的小摊贩，如此而已。他又剥削过谁呢？榨过谁的血汗呢？就这样一个以自己辛勤劳动养家糊口、从事商业活动的小商贩，怎么就是资本家呢？以批发价进货，以零售价卖出，这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行为。而那时却不是，在他身上却不是。况且，即使他真的是剥削者、坏人，为什么他的错或是罪，非得要子女来承担呢？
当我极为失望、深感无助时，姜书记、梁老师、王酉梅老师为我们东奔西走，一次次找高招办，反映情况，说明意见，希望能正确执行党的阶级路线和政策，在对待家庭、出身问题上，要坚持“有成分论，不唯成分论，重在政治表现。”
终于有一天，事情有了转机。经高考委员会批准，以我的最后一个志愿录取了我。得知这个消息，我激动的心情难以平复。为了让我得到这一个机会，老师们花费了多少心血与精力，我谢谢你们！
虽说拿到了录取通知书，因为是最后一个志愿，也是我在填报志愿时最不喜欢的志愿，要不要上？我犹豫着，迟迟没有去报到。这时，姜培良书记亲切地找我谈话。望着他严肃而又慈爱的眼神，我心中充满了暖意。他让我一定要珍惜这得来不易的机会，更要对得起老师们对我寄托的希望。他说，要真正成为一个党和国家所需要的人才，学什么都很重要。做任何事情都不能先为自己考虑，不能仅仅从兴趣出发。因为录取我的是北京商学院，所以姜书记又谈到了商业工作的重要性。经济工作是一个国家必不可少的重要组成部分。要国富民强，要经济强大，这个问题历来是我党非常重视的问题。无论是战争年代还是建设时期，必须搞好经济基础，人民丰衣足食才能更快更好地建设社会主义，才能有实力支援世界革命。姜书记循循善诱的话语深深地打动了我。我逐渐接受了这一现实，开始体会到作一个经济工作者的神圣使命，认识到了经济工作在革命和建设中的作用。商业是国民经济的橱窗，我要用自己的努力。去装扮好这个橱窗，让它更好地为社会主义祖国增添光彩。终于，我记住了姜书记的话，我去报到了。
1966年初，学校放寒假了。我们都回到了母校师大二附中，开会畅谈这半年大学生活的体会，这分明是我们还在继续着文科班的实验。当时整个社会对文科各专业的认识与现在的十分不同。那时人们更加重视的是中文、哲学、外语、历史，成绩不够的才去学财经。可是按专业分组讨论时，姜书记特意挑选参加了我们学财经的这个小组。他说，一般人不大看好财经专业，可是对国家来说，财经的确是非常重要的学科，我偏要参加他们这个组。后来知道姜书记在文革中被迫害致死，我心里难过极了，我既愤怒、又惋惜，多好的书记啊！
这仅仅是我高考前后的一段真实经历，也是我在文科班的最后一段回忆。愿文科班的成绩永存，愿文科班的老师、同学们永远在我心里！同时，也祝愿与文科班共同相伴的同学、朋友永远幸福、安康，我们的心永远在一起！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f92bfda0101iatu.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