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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介甫  邓拓的报人生涯及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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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8 22:56:5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邓拓是当代杰出的新闻工作者、政治家、历史学家、诗人和杂文作家,是经历过抗日战争、解放战争的老新闻工作者,一生写有许多优秀的作品,也受过许多的打击。在他辉煌而曲折的人生历程中,他的精神和品格为许多新闻工作者所敬仰。

  新中国刚成立时,百废待举,邓拓向报社人员提出“我们要拼命”的口号

  1949年10月,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邓拓受命主持《人民日报》工作,任总编辑,同时继续兼任中共北京市委宣传部部长。
  这时,新中国刚刚成立,百废待举。面对错综复杂的局面,《人民日报》的任务是十分艰巨的。它必须根据中共中央的指示,迅速反映国内外的政治、军事形势,反映各条战线上伟大的群众斗争,指导恢复生产和各项建设事业。为了办好《人民日报》,邓拓向报社人员提出“我们要拼命”的口号。
  在长期革命斗争中积累了丰富办报经验的邓拓,首先抓了办报的方针问题。他认为:“要办好报纸,必须联系实际,联系群众,开展批评和自我批评。”他鼓励报社工作人员到第一线去,到全国各地担任地方记者,同时又从各省市选拔一批水平较高的干部,担任特约通讯员。随着各地通讯网的建立,《人民日报》通讯员由原来200来人增加到万人以上。大量的读者来信,也使报纸传达了人民群众的声音。
  那时,邓拓住在煤渣胡同人民日报社宿舍后院的夹道里,三间平房几乎见不到阳光。后来,报社腾出了房子,几次请他搬家,他还是不搬。他说:“叫别的同志住吧!这比农村打游击好得多。我经常上夜班,没有阳光也不要紧!”一次,他的老领导、老战友聂荣臻前来看他,见他住得如此简陋,关切地说:“你怎么住这样的房子呀?”邓拓说:“这里安静,我做夜班,对睡觉有好处。”
  就在这样的没有阳光的屋子里,邓拓日日夜夜撰写文章,修改稿件,签发每天报纸的大样。有时累病了,每天送到他身边的报纸清样、稿件,几乎盖满了他的床被。爱人丁一岚见他这样瘦弱,还在忘我地工作,心疼地说:“老邓呀,你要休息呀!老这样干,怎么得了?”邓拓说:“我是任务在身嘛!”
  那时,人民日报社的工作人员,包括工厂工人在内,总共只有366人,编辑部连同图书资料人员在内共112人。人少工作多,困难确实很大,但在邓拓的带动下,大家意气风发,都有一股拼命精神。经过一个时期的努力,报纸的面貌发生了很大变化,在全国人民群众中享有很高的信誉。报纸的总发行量,1949年底为9万份,1952年就增加到48万份,1953年又增加到55万份。
  旧中国的改造,新中国的建设,清匪反霸、土地改革、统一财政经济、“三反”、“五反”、抗美援朝、教育文化的改革和建设,任务十分繁重。所有这些工作,都需要报纸做好宣传解释工作,使党的方针政策尽快和群众见面,动员千百万群众自觉地参加。因此,邓拓特别重视《人民日报》的言论,尤其是社论的写作。《人民日报》的评论工作比较薄弱。1949年,报纸发表的社论每月平均不到8篇。邓拓到人民日报社后,把评论工作作为重点来抓。他不仅自己动手,而且提倡编辑部人人动手写社论,由他精心帮助修改。从此,报上的社论多起来了。到1952年,全年仅社论就发表了208篇,其中邓拓自己写了19篇。
  在人民日报社期间,邓拓撰写了许多重要社论,如《朝鲜战争的一年》、《开展批评与自我批评的几个问题》、《在反贪污、反浪费、反官僚主义的伟大斗争中,发动群众的关键何在?》、《继承鲁迅革命爱国主义的精神遗产》、《解放台湾是中国的内政,不许美国干涉》、《中国人民为实现过渡时期的总路线而斗争》等等。这些社论,准确有力地宣传解释了中国共产党和人民政府的路线、方针、政策,及时地评论了国内外发生的重大事件,阐明了党和政府的根本立场和方针,对推动社会改革和社会主义建设,对反对侵略战争和保卫世界和平,发挥了重要作用。
  邓拓才思敏捷,战争年代游击办报的环境锻炼了他,社论写作常常倚马可待。有些社论时效性很强,例如朝鲜停战谈判期间,有时候晚上八九点钟才接到周恩来总理办公室通知,需要赶写社论配合第二天发表的重要新闻。遇到这种情况,邓拓就亲自动手。这时候,他仿佛又回到了战争年代,立刻拿起稿纸坐到校对科去,他写一页,发排一页,校对一页。清样一出来,他仔细看过以后,马上送总理审阅。那些年,他亲自撰写的社论约有60多篇,其中关于朝鲜战争的社论就有16篇之多。

  邓拓修改由刘少奇指示中央宣传部起草的反对冒进的社论,受到严厉的批评

  1953年是我国进入大规模经济建设的第一年,开始执行国家建设的第一个五年计划。6月,中共中央接受毛泽东的建议,提出过渡时期的总路线:在逐步实现国家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同时,逐步实现对农业、手工业和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
  社会主义改造首先在农村展开。在农业合作化的速度问题上,毛泽东和中央主管农村工作的同志发生了意见分歧。1953年10月15日、11月4日,毛泽东两次同中央农村工作部负责人谈话,要求加快步伐开展农村互助合作运动。此后,全国农业合作化运动迅速发展,到1955年6月,全国三分之二的农户参加了各类互助合作组织。
  但是,工作中也出现了一些问题。在合作化运动大发展的过程中,一些地区出现了急躁冒进的偏差,合作社发展过多过猛,不同程度地违反了自愿互利的原则,侵犯了中农的利益,引起农村干群关系紧张。农村工作部采取措施整顿收缩,纠正工作中的强迫命令作风,使矛盾得到缓和。毛泽东不同意中央农村工作部的做法。面对农村社会主义改造这样的新事物,工作中出现不同意见是正常现象,按照党内民主的原则,是完全可以通过同志式的商讨、批评来解决的,但是,问题却被提到两条路线斗争的高度,把农业合作化速度问题上的不同意见,批判为“右倾机会主义”。在一片反“右倾”的政治气氛中,农村合作化运动以超常的速度向前推进。
  在农村出现合作化高潮的情况下,对资本主义工商业改造的步子也加快了。1956年1月,全行业公私合营的高潮首先在北京出现,并迅速扩展到全国。15日,北京市各界20多万人在天安门广场举行庆祝社会主义改造胜利联欢大会。月底,全国大城市以及50多个中等城市,先后实现了全部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公私合营,宣告社会主义改造在全国胜利完成。
  面对伟大的胜利,不少党的领导同志看到了工作中存在的问题和偏差,提出要反对急躁冒进,警惕指导思想上的片面性。1956年2月8日,周恩来在国务院全体会议上做了《经济工作要实事求是》的发言,指出不光要看到热火朝天的一面,现在有急躁的苗头,超过现实可能和没有根据的事,不要乱提,不要乱加快,否则就很危险。6月,刘少奇根据中央政治局的意见,布置中央宣传部起草了一篇题为《要反对保守主义,也要反对急躁情绪》的文章,作为《人民日报》社论发表。文章经邓拓修改后,排出清样,送刘少奇、陆定一、胡乔木再次修改,最后送毛泽东审定。毛泽东批了三个字:“不看了。”从这三个字上,邓拓意识到毛泽东对这篇社论不满意,他特地在定稿上写了“全文明(20)日见报,改排新五号字”,想以较小的字体发表,以减轻其分量。但是,社论在6月20日发表以后仍然多次受到毛泽东严厉的批评。
  这篇社论正确地分析了形势,指出在反对保守主义之后发生了急躁冒进的偏向。通篇分析说理,体现了实事求是的精神。社论列举了急躁冒进的种种表现,并指出它产生的原因:“急躁情绪所以成为严重的问题,是因为它不但是存在在下面的干部中,而且首先存在在上面各系统的领导干部中,下面的急躁情绪有很多就是上面逼出来的。全国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一出来,各个系统都不愿别人说自己右倾保守,都争先恐后地用过高的标准向下布置工作,条条下达,而且都要求得很急,各部门都希望自己的工作很快做出成绩来。中央几十个部,每个部一条,层层下达,甚至层层加重,下面就必然受不了。”
  社论还进一步分析了急躁情绪产生的思想根源,指出“这主要是由于我们思想方法上的片面性造成的”,“没有从事物的复杂的矛盾和联系中去全面地观察问题,只从一个方面,一个角度去看问题,就把许多问题看得太死、太绝对化”,“于是一切工作,不分轻重缓急,也不问客观条件是否可能,一律求多求快,百废俱兴,企图一个早晨即把一切事情办好”。它强调一切从实际出发,具体问题具体分析,“有什么偏向就反对什么偏向,有多大错误就纠正多大错误,万不可一股风,扩大化”。但是,随着“路线斗争”的升级,社论中提出的正确思想不但没有被采纳,而且它所批评的急躁冒进倾向在全国范围急剧地蔓延、发展。这篇社论,也给邓拓带来了巨大的不幸。
  1958年1月,在中共中央南宁工作会议上,毛泽东批评1956年的反冒进,说“这是政治问题”,“反冒进使六亿人民泄了气,是方针性错误”。接着,他批评《人民日报》1956年6月20日的社论形式上两面反,实际上是“反冒进”,有原则性错误,是反马克思主义的。他提出:“革命就要跳跃。个别缺点不可免,要分清是九个指头还是一个指头。工作中左一点、右一点是正常现象,问题在于方针、方向如何。以后不要再提‘反冒进’,决不要提。”
  《人民日报》是党中央的喉舌,必须无条件地宣传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必须同党中央保持一致。作为《人民日报》总编辑,邓拓深感自己责任重大。他为自己的思想跟不上毛泽东的要求而苦恼,但同时又感到无所适从。尽管受到严厉的批评,心中不无委屈,但他和当时几乎所有的人一样,没有也不可能怀疑毛泽东的正确性。他一向认为党的利益高于一切,不愿有任何事情损害党的利益。他遵守党的组织纪律,从来不同任何人私下议论,平常更加小心谨慎地工作,避免发生错误。他制定编辑部的宣传计划,撰写重要社论,每天值夜班,看报纸的清样,白天还要参加各种会议,取得中央的指示精神……一年到头几乎从来不得休息。每次送中央审查的稿件,退回后,他都亲自仔细核对,一字一句直至标点符号都认真校正。即使是做完夜班,凌晨回到家里,他脑子里仍然想着报纸。往往躺在床上,想起稿件中有哪句话、哪个字用得不恰当,便立即起床往报社打电话,让改过来。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为了办好党中央的机关报,邓拓确实做到了呕心沥血、鞠躬尽瘁,表现出一个共产党员对党的事业的极端负责和忠诚。
  他所做的一切使报社的同志深受感动,人们对他更加敬重,更加爱戴。

  整风运动中,《人民日报》“按兵不动”,邓拓再次受到了十分严厉的批评

  1956年4月25日,毛泽东发表《论十大关系》的讲话,提出要调动党内党外、国内国外一切积极因素,把我国建设成为一个强大的社会主义国家。28日,在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上,毛泽东说,艺术问题上的“百花齐放”、学术问题上的“百家争鸣”,应该成为我国发展科学、繁荣艺术的方针。
  7月,周恩来在上海市党代会上讲话,提出“专政要继续,民主要扩大”,指出:从中国的国内情况看来,从无产阶级专政的整个历史经验看来,从苏联犯错误的经验看来,扩大民主具有更本质的意义。5月28日和6月19日,刘少奇3次对新华社和广播事业局发出指示,要求改进新闻宣传,提高我国新闻事业的国际竞争能力,促进国内的经济建设和民主建设。
  为了贯彻党的方针,适应新形势的要求,邓拓花了很大的精力研究报纸的改革,力求使《人民日报》更好地宣传党的声音,更密切地联系人民群众,更生动活泼地反映社会生活,并使报纸本身也成为“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园地,成为发扬社会主义民主的有力工具。从1956年4月中旬起,邓拓发动人民日报社全体人员检查工作,并广泛征求各方面对报纸的意见。经过编委会认真研究,向党中央提出改进工作的报告。中央批转了《人民日报》编委会的报告,认为改进工作的方案是可行的。按照中央的指示精神,1956年7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致读者》的社论。从这一天起,《人民日报》从6个版改为8个版。报纸改版后,着重从扩大报道范围、开展自由讨论和改进文风3个方面改进工作。
  1956年9月,党的八大向全国人民宣布:在中国,生产资料私有制的社会主义改造已经基本完成,阶级剥削制度已经基本消灭,社会主义制度已经基本建立。今后的任务是在新的生产关系下面保护和发展生产力,要进一步扩大社会主义民主,健全社会主义法制,大力反对官僚主义。1957年2月27日,毛泽东在最高国务会议上发表了《关于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的问题》的重要讲话。3月,毛泽东在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发表讲话,宣布中共中央决定开展整风,希望党外朋友帮助整风。
  党的八大和毛泽东的讲话给全国带来了生气勃勃、欣欣向荣的政治局面。特别是民主党派和广大知识界,思想空前活跃。由徐铸成新任总编辑的上海《文汇报》广开言路,办出特色,深受知识分子欢迎,也得到毛泽东的赞赏。
  4月27日,中共中央正式发出《关于整风运动的指示》,决定在全党进行一次以正确处理人民内部矛盾为主题,以反对官僚主义、宗派主义和主观主义为内容的整风运动。5月2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为什么要整风?》的社论。运动很快在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成堆的地方轰轰烈烈地展开。
  《文汇报》和《光明日报》率先刊登民主党派和知识分子中的著名人士在“鸣放”会上的发言。由于得到指示要求“加温再加温”,报纸上出现不少片面、偏激的言论。
  面对这种极其复杂的政治形势,邓拓凭着长期办党报的经验,采取了冷静的态度。他严格遵守党的组织原则和宣传工作的纪律,在参加最高国务会议和宣传工作会议之后,立即向报社工作人员传达,拟定了宣传报道计划,并报给了党中央主管新闻宣传工作的领导同志。他还按照毛泽东的意见,让理论部的两位编辑写了题为《继续放手,贯彻“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的社论,在4月10日的《人民日报》上发表。当时,报社有些同志要求《人民日报》也和《文汇报》、《光明日报》一样“大鸣大放”。邓拓说:“我们是中央党报,一切都要听中央的安排和指示,不要街上锣鼓一响就出来。”在整风的最初几天里,邓拓确是按兵未动,等待指示。历史证明,正是由于邓拓这种高度的纪律性和坚定性,在风云变幻中保持了冷静的头脑,才使《人民日报》经受住了考验,保护了许多同志。
  1957年4月10日,邓拓接到通知,要《人民日报》全体编委和理论部撰写“双百”方针社论的编辑到中南海毛泽东的住处去。他们被领进毛泽东的卧室,党中央主管新闻宣传工作的领导同志已经在那里,他们几个一排椅子半围着毛泽东坐下,一个个介绍完毕,毛泽东就对邓拓和《人民日报》开始了十分严厉的批评。
  6月初,毛泽东指派吴冷西到《人民日报》担任总编辑,邓拓被宣布担任社长。他们的分工是:邓拓主管评论、文艺,吴冷西主管新闻版面。
  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题为《这是为什么?》的社论,发出了反击资产阶级右派的信号。从此,反右派斗争以排山倒海之势席卷全国。
  当社长,实际是明升暗降。突然离开多年习惯了的紧张繁忙的工作,成了一个闲人,邓拓感到不适应。但对这样的安排他是毫无怨言、衷心同意的。他一如既往地严于律己,从自己的世界观上找原因,力求符合党的要求,跟上毛泽东的思想。他也做出努力,企图积极投入报社和新闻界的反右派斗争,但他在思想感情上感到痛苦。他知道这样做是违心的。
  1958年1月,邓拓接到通知参加在南宁召开的中央工作会议。毛泽东在会上又旧事重提,再次批评了邓拓。
  从南宁回到家里,邓拓仿佛得了一场大病。夫人丁一岚关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却什么也没有说。直到他离开人世,丁一岚都不知道埋藏在他心里的这段痛苦。邓拓就是这样一个人,即使在这种情况下,他仍然遵守着党的纪律。
  最后,他决定连社长的职务也辞去,到文艺部去蹲点。有一天,他邀人到潭柘寺去散步。在那弯弯的山间小道上,在那幽深寂静的寺院里,他不无哀怨地表示:“如果允许的话,我真想留在这寺庙里多读些书,多写点文章。”他的心情有点凄凉。
  1959年2月的一个下午,人民日报社举行了一次不平常的全体工作人员大会,欢送邓拓去北京市委工作。邓拓在讲话结束时,念了一首律诗,题目是《留别〈人民日报〉诸同志》:
  笔走龙蛇二十年,
  分明非梦亦非烟。
  文章满纸书生累,
  风雨同舟战友贤。
  屈指当知功与过,
  关心最是后争先。
  平生赢得豪情在,
  举国高潮望接天。
  他一句一句地念着,神态安详。当念第三句时,他说前几天还有位老同志说他“书生意气未能无”,邓拓的语气间有点自责,也有点自信。他的话依然是那样真挚诚恳,只是语调中略带怅惘。报社的同志们坐在台下静静地聆听着,心绪如麻,感慨万千。谁也不会想到,7年以后,有人在“文化大革命”初批判邓拓的文章《揭破邓拓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面目》中引了这首诗,这就成了邓拓“一贯心怀反骨”的罪证。

  邓拓兼任《前线》主编,对“三面红旗”发表冷静清醒的见解;所开辟的《燕山夜话》专栏,被林彪、“四人帮”诬蔑为反党工具

  《人民日报》为邓拓举行的是一个迟开的欢送会,因为实际上他在半年以前就离开报社到了北京市委。北京市委决定办一个理论刊物,万事俱备,只缺一个主编。
  1958年8月,邓拓就任北京市委主管思想文化战线的书记,兼《前线》半月刊主编。邓拓是著名的报人,北京市委负责人彭真、刘仁有意不让他分管报纸,只让他管一个刊物,这是对他的保护。其用心良苦,邓拓是充分理解的。
  1958年,中央提出了建设社会主义的总路线,开始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化运动,全国笼罩在“左”倾狂热之中。《前线》杂志就是在这个“左”的氛围中筹备创刊的。北京市委作为党的一级组织,理所当然地要高举“三面红旗”。但是,市委一些负责人对有些问题也有所抵制。彭真为《前线》作的《发刊词》,就力图纠正“左”的思想,明确提出必须实事求是地按照客观规律办事,不能单凭主观的热情,盲目地蛮干,更不能像风筝、氢气球一样,随风飘荡。
  11月25日,《前线》创刊,前10期的10篇社论都出自邓拓的手笔。在那个时代,以宣传党和国家的总路线,宣传党的中心工作为主要内容的报刊社论,不可避免地要受到“左”的思想的影响。但是,作为杰出的政论家,邓拓对当时流行起来的那种严重脱离实际、脱离群众、危害群众根本利益的“左”倾错误已经有一定的觉察。他的10篇社论有3篇谈论群众路线。如《前线》第2期社论《群众路线是我们党的根本路线》指出:“我们有的干部,自以为已经懂得了许多实际情况,就不注意随时随地进行系统的调查研究,不肯耐心地同各方面的群众反复商量问题,就凭自己的脑子一热,灵机一动,就做出判断,乱下命令。”社论说,我们的口号是:“按照客观的可能和需要办事,决不应该把空想当做可能性”。在另一篇社论里,邓拓针对当时流行的高指标,特别提出一切计划“都必须建立在充分可靠的基础上”。他写道:“任何指标的提出要有根据,就是说,要有实施这些指标的充分理由,而不能单凭主观的愿望。没有根据的指标不仅没有实现的保证,还可能招致许多意外的困难。”在狂热的年代里,能够发表如此冷静清醒的见解,表现了社论作者的胆识和勇气。
  但是,北戴河会议后泛滥开来的“左”倾错误,具有指导性的影响,在全国仍然造成灾难性的后果。大炼钢铁运动,耗费了大量人力、物力、财力。农业丰产却未获丰收。人民公社化运动中刮起来的“共产风”,“一平、二调”,严重侵害了农民的利益,损坏了农业生产力。
  1958年底和1959年初,党中央开始纠正人民公社化中的“左”的错误。但庐山会议中止了反“左”的议程,又进一步开展“反右倾”运动,把阶级斗争引向党内,使为数众多的党员、干部受到不应有的批判和处分。“左”倾指导思想进一步发展。
  1960、1961年,我国国民经济发生严重困难,党中央决定对国民经济实行“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方针。毛泽东号召全党认真总结经验,大兴调查研究之风,恢复党的实事求是传统。他说,1961年要成为实事求是年。
  北京市委召开常委会议,研究如何克服“左”的倾向,多做实事,少说空话,安排好困难时期群众的生活,依靠群众,渡过难关。邓拓在会上就报纸的宣传工作发表了意见。他说,现在工业下马,农业歉收,物资供应紧张,群众生活困难,情绪低落,许多事情不好报道。报纸应当提倡读书,帮助群众开阔眼界,增加知识,振奋精神,在困难时期保持一个好的精神状态。
  北京市委常委会议的精神在《北京日报》和《北京晚报》传达以后,《北京晚报》编辑部的同志都觉得邓拓的意见好,为晚报出了一个好题目,决定在报纸上开辟一个知识性杂文专栏,就请邓拓本人来写,由当时担任《北京晚报》副主编的顾行和晚报副刊的编辑刘孟洪去约稿。一开始约稿,邓拓没有答应。经再三约请,他表示同意,决定专栏的名字叫《燕山夜话》,他的笔名用“马南�”。他说:“燕山,是北京的一条主要山脉;夜话,是夜晚谈心的意思。马南�取马兰村的谐音,这是我们办《晋察冀日报》所在的一个小村子,我对它一直很怀念。”就这样,从1961年3月19日开始,邓拓的《燕山夜话》每星期二、四在《北京晚报》的“五色土”副刊和读者见面。到1962年9月2日停止,共发表153篇杂文。邓拓在《燕山夜话》编辑成册时的《奉告读者》中说:“写《夜话》是被人拉上马的。”这确实是当时的真实情况。
  《燕山夜话》中也有一部分文章谈论了思想路线和思想方法方面的问题。在党中央和毛泽东“大兴调查研究之风”、“认真总结经验”的号召下,邓拓坚持马克思主义的思想路线,根据丰富的历史知识,探讨了几年来工作中的经验教训和现实生活中的问题,对主观主义、弄虚作假、强迫命令、说大话、空话等“左”倾思想的表现,进行了尖锐的揭露和批评。不料,“文化大革命”一开始,这本杂文集子竟被用来作为制造政治阴谋的导火线,造成了骇人听闻的现代文字狱。林彪、江青、康生、姚文元一伙开动所有的宣传机器,诬陷《燕山夜话》是邓拓“窥伺有利时机”,“按捺不住蠢蠢欲动的反革命心情”,“经过周密策划而后出笼的”;是“有组织、有计划、有领导地向党向社会主义发动猖狂进攻”。
  《燕山夜话》以它深刻的思想、丰富的知识和特有的文采博得了群众的喜爱。在《北京晚报》的影响下,《前线》杂志编辑部也向邓拓提出了组稿要求。邓拓感到他自己一个人力不胜任。《前线》编辑部考虑了他的意见,又邀请了吴晗、廖沫沙,由他们3人共同开辟一个专栏,名称是《三家村札记》。从1961年10月到1964年7月,每人各写20篇左右。一贯投机钻营的姚文元,在《燕山夜话》受到社会普遍好评的时候,也曾推崇备至。然而,三年之后,“文化大革命”一发动,还是这个姚文元,在他那篇充满谎言和恫吓的《评“三家村”》一文中,无中生有地一口咬定邓拓、吴晗、廖沫沙结成了“三家村反党集团”,《燕山夜话》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反毛泽东思想的大毒草。

  “四人帮”以邓拓为“突破口”,一场政治灾难降临到邓拓头上;他用生命维护自己的清白和无辜

  当调整任务顺利完成,国民经济刚刚开始重新得到发展的时候,1966年5月起,“文化大革命”以铺天盖地之势迅速席卷全国。
  “文化大革命”首先从“造舆论”开始,吴晗、邓拓、廖沫沙被拿来开刀祭旗。从批判《海瑞罢官》、《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入手,上追“后台”,下扫“牛鬼蛇神”,先砸烂北京市委,继而搞乱全国,接着矛头直指“以刘少奇、邓小平为首的资产阶级司令部”,揪出所有“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是“文化大革命”一套完整的战略部署。由姚文元署名的《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无中生有,诬陷吴晗。彭真和北京市委抵制姚文元的文章。在僵持了19天之后,迫于形势,北京市委同意在北京出版的各报上予以转载,同时强调对《海瑞罢官》的评价属于学术问题,要按照“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精神进行平等的、以理服人的讨论,特别指出“对姚文元文章的错误的地方也要批判”。根据这个意见,《北京日报》、《人民日报》相继全文加编者按转载了姚文元的文章,同时,也登载了不同意姚文元的文章,如邓拓以向阳生笔名写的《从〈海瑞罢官〉谈到“道德继承论”》,中宣部副部长周扬主持写作、署名方求的文章《〈海瑞罢官〉代表一种什么社会思潮?》、北京市委宣传部部长李琪以李东石笔名发表的《评吴晗同志的历史观》等等,围绕历史研究的观点和方法、如何评价历史人物等问题展开了热烈的学术讨论。有些文章对姚文元生拉硬扯、无限上纲的错误做法提出了批评。但是,江青、康生、张春桥一伙有恃无恐,按照既定的战略部署,进一步以邓拓为突破口,锋芒直指北京市委和“刘少奇资产阶级司令部”。一场更大的政治风暴已在酝酿中了。
  邓拓早已感到这是很不正常的政治空气。他是研究历史的,他了解多灾多难的祖国曾经经历过的各种教训。至于江青、康生、张春桥一伙,从长期的观察和接触中,邓拓也深知他们的为人;这伙人的所作所为,更使他心明如镜。康生身居高位,道貌岸然,俨然一副马列主义理论权威的面孔,然而,邓拓知道这是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擅长搞阴谋权术的人,整起人来心狠手辣,尤其对知识分子。江青,这个30年代上海滩的电影明星,邓拓对她从来都是抱着避而远之的态度。前两年她为了出风头,忽然心血来潮要在北京搞京剧改革的“试验田”,邓拓作为北京市委的文教书记,不便硬顶,借口偏头痛,躲开了她。邓拓曾对人说过,这是个蛇蝎一样的女人,心胸狭窄,喜怒无常,性好报复。那个张春桥,在晋察冀日报社的时候曾经是邓拓的部下,此人一贯刁钻阴鸷,见风使舵,挑拨离间。现在,这一伙人正沆瀣一气,看来,这回很难躲脱他们的毒手。
  1966年4月,北京市委传达中央精神,要公开批判《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讨论的时候,发言人不多,冷冷清清。大家似乎都有难言之隐,对这次要兴师动众地发动大批判很不理解。但是,以彭真、刘仁为首的北京市委仍然遵守党的组织原则,按照中央的指示布置了要做的事情。16日,《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以3个版的特大篇幅和通栏的黑体大字标题刊登了关于《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的材料,并且加了《前线》、《北京日报》的编者按语进行批判。材料刊出后,市委不少同志找邓拓谈心,劝他不要紧张,要正确对待,严格要求自己,还劝他保重身体,注意健康,将来还要做很多工作。他感激同志们的深切关怀,但是,回到家里,孤灯静坐,却总也平息不了满腔的委屈和激愤。一天,杨述来看他,谈到眼前风云,两位老战友心情都很沉重。
  5月8日,江青首先发难。由她主持写作、署名高矩的文章《向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线开火》在《解放军报》发表。文章气势汹汹,把攻击目标对准北京市委,出言不逊地说,邓拓“是‘三家村’黑店的掌柜”,“是一小撮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的一个头目”,《前线》、《北京日报》是“借批判之名,行掩护之实,打起斗争的招牌,干着包庇的勾当”。同日,关锋化名何明在《光明日报》发表文章《擦亮眼睛,辨别真假》,用同样的调子向北京市委施加压力。10日,上海《解放日报》和《文汇报》同时发表了姚文元的文章《评“三家村”――〈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的反动本质》,第二天全国各报转载。11日出版的《红旗》杂志1966年第7期又发表了戚本禹的文章《评〈前线〉、〈北京日报〉的资产阶级立场》。从此,报刊上批判《三家村》的炮弹越来越密,火药味也越来越浓。各个省、市,各条战线,各界人士举行集会愤怒声讨邓拓“黑帮”的消息连篇累牍,“砸烂三家村”的口号声响彻全国。
  这些日子,邓拓一直在沉默中度过。他几乎从早到晚都坐在书房里,忧心如焚,悲愤交加。丁一岚在外面参加“四清”运动,难得回家。孩子们见到他,发现他眼光中带着怀疑和恐惧。自从批判《燕山夜话》以来,他们也都受到很大的压力,那淹没一切的周遭的声音使他们的心灵蒙上了可怕的阴影。往日欢乐融洽的家庭,现在变得冷冰冰的。在姚文元一伙炮制的文章里,《燕山夜话》、《三家村札记》被诬蔑为“有政治目的”、“语带双关”的“反革命黑话”。提倡在业余时间读书成为“千方百计推行‘和平演变’的阴谋”,关心青年成长成为“竭力引诱青年走地主资产阶级的治学道路,阴谋造就大量地主资产阶级的接班人”;坚持实事求是作风成为“恶毒攻击伟大的党,极端仇视无产阶级专政”……每日每时,他看到的,听到的,尽是这种毒刺般的语句,他仿佛觉得自己被扼住喉咙,全身紧缚,任人往头上倾泼污水。
  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的《五•一六通知》,决定撤销彭真领导的“文化革命五人小组”,重新建立以陈伯达为组长、江青为第一副组长、康生为顾问的“中央文化革命小组”,隶属于政治局常委之下,直接领导“文化大革命”。
  就在这一天,各报又转载了戚本禹发表在《红旗》杂志的文章《评〈前线〉、〈北京日报〉的资产阶级立场》,文中竟然有这样一段:“邓拓是一个什么人?现在已经查明,他是一个叛徒。在抗日战争时期又混进党内。他伪装积极,骗取党和人民的信任,担任了《人民日报》的重要职务。他经常利用自己的职权,歪曲马克思列宁主义、毛泽东思想,推行和宣传他的资产阶级修正主义思想。1957年夏天,他是资产阶级右派方面一个摇羽毛扇的人物。”看到此处,邓拓顿时觉得眼前昏黑,头晕目眩。“卑鄙!”他重重地把报纸摔在地上。他再也不能忍受这种凌辱。他要向市委申诉!向中央申诉!
  严酷的现实又使他平静下来。是啊,历来的文字狱,罪名都是“莫须有”的啊!“士可杀不可辱”,“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做出了最后的抉择,决心用生命来维护自己的人格,证明自己的清白和无辜。
  深夜,他伏案疾书――
  彭真、刘仁并市委同志们:
  ……尽管在这个斗争中,我已经变成众矢之的,全国范围的批判运动正胜利发展,人们一致声讨《燕山夜话》和“三家村”的“黑帮”反党反社会主义的罪行。但是,我一直努力带着当前的问题进一步学习毛主席著作,要想跟上革命形势的发展。……
  许多工农兵作者都说:“听了广播,看了报上刊登的邓拓一伙反党反社会主义的黑话,气愤极了。”我完全懂得他们的心情。我对于所有批评我的人绝无半点怨言。只要对党对革命事业有利,我个人无论经受任何痛苦和牺牲,我都甘心情愿。过去是这样,现在是这样,永远是这样。
  文章的含意究竟如何,我希望组织上指定若干人再作一番考核。《燕山夜话》和《三家村札记》中,我写的文章合计171篇,有问题的是多少篇?是什么性质的问题?我相信这是客观存在,一定会搞清楚的。
  作为一个共产党员,我本应该在这一场大革命上经受得起严峻的考验。遗憾的是我近来旧病都发作了,再拖下去徒然给党和人民增加负担。但是,我的一颗心永远是向着敬爱的党,向着敬爱的毛主席。
  当我要离开你们的时候,让我再一次高呼:
  伟大的、光荣的、正确的中国共产党万岁!
  我们敬爱的领袖毛主席万岁!
  伟大的毛泽东思想胜利万岁!
  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伟大事业在全世界的胜利万岁!
  邓 拓
  一九六六年五月十七日晚
  写完申诉书,他走到卧室,看一眼熟睡的妻子和孩子们,又回到书房,给他们留下最后的话:
  ……我因为赶写了一封长信给市委,来不及给你们写信。此刻心脏跳动很不规律。肠炎又在纠缠,不多写了。
  你们永远不要想起我,永远忘掉我吧。我害得你们够苦了,今后你们永远解除了我给予你们的精神创伤。
  永别了,亲爱的。
  这是邓拓在他生命最后的时刻向党、向亲人作的倾诉。他终于放下了一生紧握的笔。
  第二天清晨,丁一岚来到邓拓的卧室,看到倒卧在地上的邓拓,不禁失声痛哭。她伤心地抚摸着他冰冷的身躯,泣不成声地说:“云特,你安安静静地睡吧,你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了!”
  邓拓,一个共产主义的坚强战士,中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一代知识分子的杰出代表,就这样在他生命的盛年结束了自己一生。这是他的悲剧,也是中华民族的悲剧。

  历史按照自身的规律向前发展。1976年,“四人帮”终于覆灭。党和人民在欢庆胜利、总结教训的同时,更加怀念那些惨遭不幸的同志。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以后,1979年,经中共中央批准,中共北京市委正式决定为“三家村反党集团”冤案彻底平反。北京市委在《关于“三家村”冤案的平反决定》中指出:“林彪、‘四人帮’和那个顾问诬蔑邓拓(原北京市委书记兼北京市委党刊《前线》主编)、吴晗(原北京市副市长)、廖沫沙(原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三同志是所谓 ‘三家村反党集团’,并强加以叛徒、特务、反革命分子种种罪名,完全是出于篡党夺权的罪恶目的而有组织、有计划地制造的大冤案,应予全部推倒。”
  不久《燕山夜话》重新出版,发行达100多万册。邓拓的重要学术著作、政论和诗词、散文,经过整理,汇集成140万字的《邓拓文集》与读者见面。
  1979年9月5日,邓拓追悼会在北京隆重举行。党和国家领导人叶剑英、邓小平、李先念、陈云等同志参加了追悼会。追悼会由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组织部部长胡耀邦主持,中共北京市委第一书记林乎加致悼词。
  悼词说:“邓拓同志忠于党,忠于人民,忠于马克思列宁主义,全心全意地为人民服务,把自己的一生献给了中国无产阶级的新闻宣传事业。他从事党的宣传工作近三十年之久,终生紧握战斗的笔,积极热情地宣传毛泽东思想,坚决贯彻执行党的方针政策,对党的新闻工作,做出了重大的贡献。”
  悼词说:“邓拓同志平易近人,作风正派,光明磊落,团结同志。他对敌斗争坚决,在工作中勇于承担责任。他密切联系群众,经常深入实际,带头调查研究,他是执行党的三大作风的模范。”
  这是党和人民对邓拓的一生所做的最后的结论。


转自《党史纵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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