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哈佛大学资深中国历史学家、哈佛研究学社主任裴宜理(Elizabeth Perry)在最新一期的《亚洲研究杂志》(Journal of Asian Studies,November 2008)上发表了一篇文章,题目是《重新评价中国革命》。这篇文章是裴宜理作为亚洲研究协会主席(Association for Asian Studies) 在二○○八年三月的协会年会上发表的演讲词。这一期的《亚洲研究》封面选用的是中国文革时期样板戏的宣传画:革命英雄成群结队在「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和「文艺为无产阶级政治服务」以及「八路军」的红旗下阔步前进。裴宜理文章内也选用了「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作为插页。同样一幅油画也显著地用在二○○八年三月在亚特兰大举行的亚洲协会年会的议程手册的封面上。
裴宜理一向以中国革命为研究对象,为了研究这个课题她花了好几年的时间,去过好几次安源,不但收集材料,而且和很多中国学者建立了密切的工作关系,从中获益良多,尤其是中国社科院的于建嵘先生。她对「安源的革命传统」的兴趣也和她对当今中国工人权利运动的关心有直接联系。
裴宜理现在正在据此写作一本书,关心中国研究的人有理由期待这一部重要著作的问世。但在等待的同时,熟悉中国革命历史的学者也起码会思考这样两个问题。第一,安源罢工毕竟是发生在一九二二年,属于中共极早期,中共在各方面还远没有发展出一套完整的路线和政策,毛泽东和刘少奇、李立三等人可能也还保留一些青年时期的理想主义,因而对工运采取了一种迎合其自发性和不突出政治目标的态度。一旦中共在组织上成熟,政治上更雄心勃勃,中共领导人视一切群众运动都要为政治目的服务的根本立场和政治实用主义就不会允许工人运动局限于安源模式,就会面临列宁在一九○三年提出的「怎么办」这个问题,从而很可能把安源模式当作「经济主义」来否定。因此,如果说安源代表了中国革命的另一种可能性的话,那么正是中共革命杜绝了这种可能性。第二,对安源问题从「没有采用的路径」(paths not taken )这个角度作的讨论其实也完全可以用于中国革命的其它重要问题。例如,由知识分子和具有改革倾向的地方开明精英策划和发动的各种乡村和城镇建设运动作为一条社会渐进和平改造的可能路径,是怎样被共产党的「痞子运动」和暴力手段所压倒的;自发的学生运动是怎样被共产党所渗透、控制和利用、从而堵死了中国真正的「学生运动」这条路径的;中国纯真自发的爱国主义运动这条路径,又是如何成为共产党反对国民党这个党派斗争的牺牲品的,等等。如果这样思考的话,那么这个问题涉及的面就太广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