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武：魏斐德的毛泽东思想解释

tuffy05

昨晚把魏斐德的《历史与意志：毛泽东思想的哲学透视》看完了。以前看过他的一个书，后来还在卖旧书的地方买过，就是《洪业》，讲清朝开国史的。看《洪业》大概是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候我对洋鬼子研究天朝的东西正是感兴趣的时候，看了印象非常好。所以后来在博师看见这套萧延中主编的国外毛泽东思想研究丛书里有这本的时候，就跟施拉姆的那本《毛泽东的思想》一起买下来了。这次发奋，想把买了的这几本都看掉，就顺便看了。但是，看完却感觉没那么好，至少不是一个很让我信服的东西。

就比如说一个细节。当他讲到毛主席说的“政治挂帅”的时候，他说，人们一听到这个，马上就会联想到一个意向，就是《穆桂英挂帅》里那个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中年妇女的形象。这个话就太搞笑了。洋鬼子们听见“挂帅”这个词的时候，要想到身着戎装、英姿飒爽的中年妇女的形象的要求其实已经相当高了，不仅要知道挂帅是啥意思，而且还得看过豫剧或者京剧的《穆桂英挂帅》。而这个要求我想恐怕不是每个洋鬼子都能做到的吧？普通的愚子愚妇们自不必论，就是长期研究天朝的同志们，恐怕也未必能做得到。至于天朝的人民群众，“挂帅”这个词的意思应该是相当清楚的吧，还不至于要联想到穆桂英才能理解的地步。

从方法上来说，魏斐德用的可以算是“思想史”的方法。所以，他从两个进路来解释毛主席的思想的生成。一个是从现代西方思想对毛主席的影响的源流的梳理，一个是中国本身的传统。西方是从康德到黑格尔，然后从黑格尔到黑格尔派，再到马克思，甚至连马尔库塞都扯上了；一个是从孔孟到王阳明，然后是阳明后学，再是王夫之，然后到清朝。两条路线到了杨昌济这里，就会师了。然后就这样影响到了毛主席的思想。但是这个思想锁链的关键环节是杨昌济。如果说我们能很肯定地说杨昌济的思想对毛主席的思想后来有决定性的影响，只有这样，这个线索才对解释毛主席的思想有效。如果答案是相反的，杨昌济的思想对毛主席的思想并没有决定性的影响，那么这个线索就没有什么意义了。

但是，很遗憾的是，除了我看到的这几本洋鬼子研究毛主席思想的书里都提到的一个基本的资料，也就是李锐写的《毛泽东同志的早期活动》之外，就是《西行漫记》里毛主席自述的时候说的那句话，杨昌济对他早期的思想影响很大。除了这两个之外，就没什么更多的资料了。至少就我自己而言，仅凭这两个证据，是无法证明杨昌济的思想对毛主席的思想形成有决定性的影响。原因至少有两条：一，毛主席的思想是一个发展的变化的过程，忽略了这种变化，把它看成一个静态的东西，显然是无法作出有效解释的；二，毛主席的思想里固然有很多并没有变化的东西，但是我们凭什么来确定没有变化的这些东西就是来自杨昌济呢？如果不能确定这些一直在顽强地决定着毛主席思想框架的东西是来自杨昌济的，又为什么要以杨昌济为钥匙来解释毛主席的思想呢？

如果我愿意狡辩，那么我们还可以反过来提问，如果说杨昌济的思想有这么强大，那么为什么成就伟大事业的不是杨昌济本人或者是他的别的学生，而是毛主席呢？

这几年来，对毛主席的思想固然有了很多进展，尤其是受洋鬼子研究的影响，离开了正统的意识形态解释，有了许多更加细致也更深刻的分析。但是，同时也出现了许多不好的风气，尤其是捕风捉影、牵强附会的解释非常多。比如毛主席跟传统的关系。现在就有不少人喜欢把毛主席往儒家身上拉扯。毛主席是在汉语思想环境里成长起来的，当然跟传统有关系。但是，如果因为毛主席受到传统思想的影响，就以为理解了王阳明就理解了毛主席，或者理解了王夫之就能理解毛主席，这未免也太简单化了。毛主席所受到的传统的影响，当然是全方位的，而不是纯粹的儒家教育。毛主席虽然接受过儒家传统教育，但他是在不断的自我否定过程和对现实的观察中发展和调整自己的思想的。比如说，不能因为毛主席鼓吹过联省自治就说毛主席是受老子的影响，追求小国寡民的政治吧？如果说这是毛主席的思想还未定型的时候不成熟的想法，那么《论联合政府》呢？

再说几句《毛泽东政治思想的基础》。这个书里有个观点，据说是在国外的毛主席思想研究里比较主流的看法，就是1922年以后的毛主席的思想实际上并不是他自己的想法，他的想法是被党的意识形态和斗争的需要给掩盖了，只有1922年以前和1965年以后的思想，才是纯粹的毛主席自己的思想。这个想法看起来似乎很天才，但是我觉得真是天才的愚蠢。毛主席生于1893年，1976年逝世，在世界上的时间总共只有83年，但是其中的43年的思想却被说成不是他的思想，那么他的思想是什么呢？至少得算是一个不能缺少的组成部分吧，不能被如此轻而易举地切割掉吧。

作为一个历史学家，魏斐德的成就，至少是我看过的《洪业》，我认为是很好的作品；但是作为一个思想史作者，我只能说《历史与意志》并不是一个好的作品。在看的时候，我甚至蹦出过他是在有意地炫耀自己对哲学的熟悉程度，是想证明自己对材料的掌握的广泛。一直到我看到最后一句话的时候，终于明白了，他不是在炫耀什么，也不是在证明什么，而是他自己的一个历史哲学的陈述。至于毛主席，不过是他的一个佐料罢了。他最后的这句话是：没有意志，就无所谓历史；而没有历史，也就完全没有意志。所以，他是在用他的意志解释毛泽东思想的历史，而不是在解释毛泽东思想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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