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剑龙：读《红卫兵诗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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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热年代红卫兵情感的宣泄与记录──读《红卫兵诗选》

杨剑龙

　　由岩佐昌暲、刘福春编选的《红卫兵诗选》，2001年3月由日本福冈市的中国书店出版了。经编选者多年搜集精心编选的《红卫兵诗选》，是那个狂热年代红卫兵情感的宣泄与记录。有学者在谈到文革文学时，用「诗意的疯狂」来概括。认为「『文革文学』中的诗意，是一种畸形、病容、非常态的演示，解剖这种演示，不仅对于文学和文学史研究，意义非同寻常，而且其价值还将超出文学与美学的范畴，从对于诗意走火入魔的理解和丧心病狂的追求，到疯狂诗意特殊的构成规则，无不反映『文革』时代的审美标准、审美趣味，无不痛诉着真正的美惨遭蹂躏、被放逐之后，伪美恶性滋生、急遽繁殖的状态。研究它们，毫无疑问是在品评一份美的涩果，是在沉痛地反思人类的文明何在，及其何以断裂与堕落。这无论对于美，还是对于人类来说，都不无裨益」1。虽然从文学的审美视角来看，《红卫兵诗选》明显地缺乏审美意味与文学价值，但是，从社会学、历史学、心理学等角度看，该诗选的出版，仍然有着其特别的意义和价值。

太阳与领袖崇拜

　　文化大革命是建立在对于领袖毛泽东的崇拜基础上的，由毛泽东亲自发动的这场文化革命，将个人崇拜领袖崇拜推到极致。1966年5月16日，中共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通过了由毛泽东主持起草的〈中国共产党中央委员会通知〉，正式全面发动了文化大革命。8月18日，毛泽东在天安门广场检阅红卫兵，一场群众性的运动迅速蔓延全国。

　　《红卫兵诗选》中，在诸多歌颂领袖毛泽东的诗歌中，以太阳来象征领袖毛泽东成为一个突出的现象。「毛主席啊毛主席，／我们心中的红太阳。／您哺育着我们成长，／您温暖了亿万心房。」（彭子强〈红太阳颂〉）2「迎着东升的太阳，／我们向毛主席请示。／大声地诵读《语录》，／承受灿烂的阳光。」（淮海中学红卫兵〈迎着东升的太阳〉）以普照天地的红太阳，象征领袖毛主席的伟大与温暖。

　　毛泽东的几次接见红卫兵，成为红卫兵诗歌中的重要题材。曹积三的〈万岁，毛主席！万岁，红太阳！〉，以红太阳的象征描绘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时沸腾的情景和激动的心情：「蓝天下，红旗如海。／草地上，鲜花盛开。／青山绿水放声歌唱。／呵，金水桥升起红太阳。／满面笑容多么慈祥。／博大的胸怀像大海一样。／红帽徽闪烁着金沙浪花。／草色军装散发着罗霄 * 香……／多少个春秋憧憬着红太阳。／如今啊，火红的太阳就在身旁。／千声呼啊万声唱。／祝福毛主席万寿无疆！万寿无疆！／沸腾的热血激荡在胸膛。／晶莹的泪花往下淌……」3比较真实地记录了毛主席接见红卫兵时的壮观激越的场景。向延的〈舵手颂〉以回忆的视角，抒写受到毛主席接见的场景：「我手抚华表，／仰望天安门上的红灯，／思绪如潮呵，／激起波浪层层。／我想，／想一千回，／是那激动人心的黎明，／金色的太阳升，／憧憬幸福的情境。……我们是怎样地，／怎样地接受毛主席的检阅；／我们是怎样地，／怎样地渡过永生难忘的几分钟。」霍红等的〈毛主席，我们见到了您〉以直抒胸臆的方式记叙受到毛主席接见的喜悦之情：「天安门红楼，／红光万道照天地。／万众齐唱太阳升啊，／颗颗红心向着毛主席。／日日想，夜夜盼，／心愿何时得实现？／北京城里的红太阳啊，／今天终于见到了您。」

　　对于领袖的崇拜讴歌，延伸到对于领袖故乡的景仰。东方澜的〈红太阳的故乡〉，以叙事的笔触记叙参观韶山毛泽东故居的情景：「一岭山峦团团环抱，／一渠清水櫑櫑流淌。／就在这一栋普通的农舍，／升起了红彤彤的太阳。／我跟着红卫兵的行列，／越过千重水，翻过万座山，／在一个旭日东升的时刻，／来到了红太阳的故乡。」在对于韶山冲的描绘颂扬中，表达对于领袖的崇拜。陈晓华的〈韶山颂〉以在韶山的所见所闻，抒发对于领袖的景仰：「韶山的山啊韶山的松，／苍松不老春意浓。／韶山冲啊好风光，／红太阳升处心响往。／踏上毛主席当年走的路，／跨山跃水咱劲头足……」向天红的〈火红的太阳心中生〉，以红太阳心中升的比喻抒写红卫兵对领袖的讴歌：「万里长空飞彩虹，／山山水水笑盈盈。／红太阳照在心坎上，／毛主席来到群众中。／多少话儿多少情，／四海扬波作和声。／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万岁！万岁！毛泽东！』」向日葵的长诗〈红太阳颂〉以革命历史与文革现实的交织叙写，抒写毛泽东的丰功伟绩，抒发对于领袖的无限敬仰：「无边的大海呵／请鼓动澎湃的心潮，／巍峨的高山呵／请挥动激情的大笔；／撼天的春雷呵／请擂动雄浑的鼓点。／万里的长风呵／请奏起《东方红》乐曲。／让我们同声歌唱／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毛主席！」王英志的〈最高统帅一挥手〉以毛主席登上天安门场面的描绘，讴歌伟大领袖的神采：「万朵红云舞彩绸，／一轮红日照宇宙，／主席登上天安门，／天红透来地红透。」以夸张的笔触，赞颂伟大领袖毛泽东。

　　《红卫兵诗选》中，红卫兵以虔诚的宗教式的崇拜讴歌领袖毛泽东，以近乎狂热的激情表达对于领袖毛泽东的敬仰，在这种情感的表达时，太阳成为诗歌中共同的象征物，以红太阳的光焰无际、普照大地等，来象征领袖毛泽东的伟大与温暖

红旗与革命路线

　　文化大革命被视为无产阶级与资产阶级两条路线、两个阶级你死我活的斗争，打倒走资派就是打倒了资产阶级在党内的代理人。以毛泽东为代表的党中央，代表了广大人民利益的无产阶级路线。在《红卫兵诗选》中，红旗就象征着无产阶级政权与无产阶级专政。《红卫兵诗选》中有不少诗歌是讴歌毛泽东的文艺思想的，以毛泽东《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成为毛泽东文艺思想的代表，诸多的红卫兵诗歌就以歌颂《讲话》表达对毛泽东文艺思想的推崇与服膺，而在诗歌中出现最多的也就是红旗的象征物了。

　　金树良的〈沿着毛主席的文艺路线胜利前进〉，以纪念《讲话》发表25周年为由，讴歌毛泽东的文艺路线，揭批资产阶级的文艺黑线。诗歌颂扬道：「《讲话》为全世界无产阶级文艺，／开辟了一个光辉壮丽的新纪元！／是拥护还是反对毛主席的文艺路线，／这是马克思列宁主义和修正主义的分界线，／是革命和反革命的分界线。／我们一定要高举毛泽东思想伟大红旗，／念念不忘阶级斗争……」口号般毫无诗意的语言，却表达着对于毛主席文艺路线的忠诚。中央民族歌舞团毛泽东思想红卫兵的〈沿着毛主席革命文艺路线前进〉在回溯延安文艺座谈会的历史中，表达「向一切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旧文化开战」的必要性、紧迫性，并歌吟道：「《讲话》是暴露一切牛鬼蛇神的照妖镜，／《讲话》是革命文艺工作者的方向盘，／《讲话》是革命和反革命的试金石，／《讲话》是革命文艺／最鲜明的旗帜，／最强大的武器，／最宝贵的──生命线！」以红旗、旗帜等象征毛泽东的文艺路线，成为红卫兵诗歌中的约定俗成的意象。延歌的〈社会主义文艺万代鲜红〉，在讴歌《讲话》的诗句中，批判修正主义的文艺黑线：「宝塔山升起金色的太阳，／红光普照着锦绣前程，／延河畔吹起东风万里，／红旗展现出壮丽图景。／伟大领袖的光辉著作，／像春雨滋润着我们的心灵，／英明导师真理的声音，／句句说尽工农兵的心声。」胡永槐的〈毛主席的《讲话》红日照〉以快板书的节奏，讴歌《讲话》：「工农兵，举红旗，／『杀』一个红舞台，／毛主席的《讲话》红日照，／文艺新花朝阳开。」「过大江」战斗队的〈伟大的著作 光辉的思想〉以大批判的笔触，讴歌《讲话》，批判帝修反的文艺，赞颂革命样板戏。庭葵的〈手捧《讲话》心澎湃〉全力讴歌《讲话》的丰功伟绩：「手捧《讲话》心潮澎湃，／一轮红日耀胸怀。／读了一遍又一遍啊，／革命真理书中来！」

　　在讴歌毛泽东《讲话》以外，有一些诗歌描述学习毛泽东其它著作的感受。卫东的〈学习老三篇〉描述学习老三篇斗私闹革命的志向：「活学活用『老三篇』，／敢向『私』字挥刀剑，／灵魂深处闹革命，／彻底改造世界观。／活学活用『老三篇』，／敢想敢干敢造反，／心怀天下闹革命，／笑看世界红艳艳。」景朝晖的〈工人爱读「老三篇」〉，以工人的口吻叙说学习「老三篇」后思想境界的提高：「永远学习『老三篇』，／敢于革命敢造反，／紧紧跟这毛主席，／革命路上永向前。」刘文楷的〈咱工人最听毛主席的话〉叙写学习毛泽东选集后，拋弃私心杂念胸怀全球的崇高境界：「《毛泽东选集》手中拿，／明灯一盏心中挂，／心红眼亮方向明，／咱工人最听毛主席的话。」建筑系统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的〈我们要把毛泽东思想热情赞颂〉赞颂文化革命，赞颂毛泽东思想：「文化革命战旗红，／舞台上杀出工农兵。／帝、修、资、反一扫空。」

　　在《红卫兵诗选》中，对于毛泽东文艺思想的讴歌，突出了对于资产阶级文艺黑线的批判，在以红旗为象征物的歌颂性抒写中，表达红卫兵对于毛泽东文艺战线的拥护与爱戴，对于封资修文艺黑线的仇视。

鲜血与造反精神

　　「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成为文化大革命时期造反精神的概括，红卫兵成为向走资派斗争夺权的工具，而造反则成为文化大革命中革命斗争精神的表现。在《红卫兵诗选》中，充满了对于造反精神的礼赞讴歌，而这往往又与坚苦卓绝的斗争联系在一起，与鲜血淋漓的派系斗争联系在一起，在红卫兵诗歌中，鲜血往往就成为造反精神的象征物。

　　李亮的〈血之歌〉在对于武斗场面的勾勒中，控诉「黑市委的疯狂行凶」：「钢　、铁棒，大打出场，／摩托、吉普横闯直冲。／这是法西斯暴行啊，／革命造反派倒在血泊中。」王鹅羽的〈造反歌〉描绘了在毛泽东思想指引下打倒走资派扫四旧的造反精神：「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小兵，／把旧世界砸个稀巴烂！／挖掉资本主义老根，／普天之下红光闪闪！」刘传福的〈红小鬼〉描绘了「年纪都不过六、七、八」的「小造反」的作为：「那闯劲呀，／捅天，天要破！／跺地，地要炸！／那造反派的脾气，／就像跳出炉膛的钢花！」「在百匪的长矛下，／为咱们挑过抗暴的泥沙，／替咱们送过抗暴的砖瓦，／墙头上贴标语，／传单满街撒。……」这六七岁的娃娃在武斗的枪林弹雨中情景的描绘，不禁使人毛骨悚然。聋哑人总部火炬革命造反队的〈血〉，以「口不能开言，耳不能闻声」的聋哑人的视角，表达决心投入文化革命的斗争中去的决心：「爱，／忠于毛主席的革命闯将。／恨，／杀害我革命战友的元凶。／血！／革命小将的鲜血，／像江海横溢，／像烈火翻腾；／血，／革命小将的热血，／洒遍了沉阳街头，／把满天映红。」桑恒昌的〈一个「钢工总」的伤员〉描绘在与「百匪」拼杀中受伤的「钢工总」的伤员，「铁矛戮杀的伤口滴着血」，贴胸的衣袋里藏着毛主席的照片。「面对最最敬爱的伟大领袖，／英雄拼命挣开双眼：／『保卫毛主席，保卫毛主席！』／人们从口型上判断他的誓言。」在血肉的搏斗中，誓死保卫毛主席。钢二司新民院一兵的〈战斗吧，工人战斗队〉以激情洋溢的口吻，呼唤工人战斗队起来投入战斗：「在烈火中前进，／在血泊中高歌！／流血牺牲呵，／为粉碎身上的枷锁，／为毛泽东思想照遍全中国！」陈瑞章、梁岩海的〈战斗吧，革命造反者〉召唤革命造反者投入造反的战斗：「战斗吧！革命造反者，战斗吧！／投出那发发重磅炸弹，炸烂那黑帮黑店；／战斗吧！革命造反者，战斗吧！／挥起那柄锐利长矛，把黄彦平彻底打翻！」东方红公社「英特纳雄耐尔」的〈在战火中得到永生〉描述了东方红战士张玄杰、王俊英为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英勇牺牲的情景：「……迎着刺刀木棒，／高举红书，昂首阔步。／面对围攻毒打，／坚贞不屈，岿然不动。／他们不愧为东方红的好战士，／他们不愧为毛主席的红小兵。」11.19厂战士的〈烈士的血〉献给「五．六」惨案牺牲的战友：「血，／烈士的血！／衣衫红了！／锦水红了！／蓉城红了！／战旗更红了！／一滴血！／一团烈火！／一滴血！／一阵风暴！／血，为捍卫毛主席而洒，／血，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拋！」为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而斗争，热血拋洒无私无畏。

　　许多描写造反精神的诗歌，都用激情洋溢的语言勾画赞叹造反精神。小兵吶喊的〈革命造反派的脾气〉以无畏的气概抒写了造反派的脾气：「要造反就要一反到底，／夺走资本主义道路当权派的权，／无所畏惧；／『私』字的权，／夺！毫不留情。／整风就要刺刀见红。／甚么唯观点论、小团体主义，／甚么极端民主化、风头主义，／一切污泥浊水，残渣余孽，／统统滚他妈的去！／右倾思想靠边站！／痛打落水狗！／更高举起『造反有理』大旗。／这叫甚么？／──革命造反派的脾气。」以粗俗的言语，抒写以造反夺权为内容的造反派脾气。二附中忠于毛主席大军赴黑龙江战斗队的〈造反派的脾气〉在驳斥有人污蔑造反为了自己的言论中，表达到农村、边疆去的决心：「我们是毛主席的红卫兵，／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为了保卫毛主席，死了也心甘。／这叫甚么？造反派的脾气！」将为了保卫毛主席不惜牺牲自己的大无畏气概称作造反派的脾气。中国科学院红卫兵革命造反司令部的〈造反派的脾气〉，将刺刀见红的造反、顶天立地的对抗、义愤填膺的夺权等，都视为造反派的脾气。诗的最后说：「谁敢反对毛主席，／我们就砸烂他的狗头！／甚么院长、书记，甚么部长、市长，／谁反对毛泽东思想，／我们就造谁的反，／罢他娘的官、夺他娘的权！／为了保卫毛主席，为了保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我们／天不怕，地不怕，能拋头颅，／洒鲜血，同那些混蛋拼到底！／这叫甚么──造反派的脾气。」骂娘的话语，成为当时的流行语，也被写进了红卫兵诗歌里。

　　高平的〈造反！造反！〉将造反看作宣传毛泽东思想、保卫毛主席党中央的无畏无惧：「造反！造反！／靠的是毛泽东思想。／不怕围攻，不怕明枪暗箭，／敢冲！敢闯！勇往直前！／为有牺牲多壮志，／敢叫日月换新天。」红浪的〈好一个「造反有理」〉以阿Q式的造反，表述了其心目中的造反追求：「『造反』！『造反』！／老子就是要『造反』！／『造反』么就是有利。／只要有油水，管他是谁的钱粮、／手表、自行车，／嘻！我他妈『造反』统统是我的！／好一个『造反有理』。」 「『造反』！『造反』！／老子就是要『造反』！／『造反』就是要争名气，／只要大会、广播、登报能上榜，／谁管我参加没参加，／哼！老子都要登个名！／好一个『造反有理』。」这种变了形的造反有名有利，显然与原初的造反不同了。

　　文化大革命最初的造反主要表现在扫「四旧」，逐渐演化为对走资派的斗争批判，呈现出一种大无畏的气概。随着文化大革命进程的发展，各派系之间的武斗逐渐升级，造反就与鲜血淋漓的武斗联系在一起了，不管哪一派都标示着捍卫毛主席的革命路线，都体现出为保卫毛主席而献身的英勇气概。因此，在红卫兵诗歌中造反就与流血牺牲联系在一起了，鲜血就成为抒写为了造反而无所畏惧精神的象征了。

黑色与走资派

　　文化大革命被认为是毛主席为代表的革命路线与刘少奇为代表的反动路线的斗争与较量，揪出走资派打倒走资派就成为红卫兵运动的主要任务。在《红卫兵诗选》中，有一部分诗歌是与走资派斗争相关的，黑色就成为描绘走资派的主色调了。

　　井冈山兵团「老实话」战斗组的〈看，刘少奇的黑心〉，以组诗11首的形式揭批刘少奇。〈序：修记老板〉写道：「刘少奇，黑心肝，／打着『红旗』把红旗反。／赫秃门下称弟子，／自任修记大老板。／照妖镜下显原形，／坚决砸个稀巴烂！」用讽刺诗的笔调批判刘少奇。〈3、暗挖墙角〉写道：「刘少奇，放毒汁，／挖墙角，卖力气：『砍掉合作社──二十万』／『保护富农──要长期』／『计划经济──多呆板』／ 『投机倒把──没关系』／戳破画皮看刘某，／咬牙切齿要复辟。」在〈6、沽名钓利〉中，揭露刘少奇的修养为「沽名钓利」：「少奇有『修养』，／平生善钓『鱼』，／名为集体实为己，／『吃小亏占大便宜。』／为掌大权做高官，／耍尽骯脏鬼把戏。」将刘少奇视为与赫鲁晓夫修正主义一丘之貉。红缨枪的〈送瘟神〉揭露刘少奇、邓小平狼狈为奸走资本主义道路的罪恶：「少奇『兄』，小平『弟』，／形影相吊一二一，／『刘克思』要变天，／『邓书记』想复辟。／结党营私拉黑线，／满脑子资本主义。」揭露刘邓黑线「欲置文化革命于死地」，指出「挖出彭陆罗杨陶，／后台是刘邓老板卖力气」。齐卫东的〈刘少奇、邓小平是周扬文艺黑帮的总后台〉，以21节诗揭露「舞台大演名、洋、古，／帝王将相群魔舞」的现象，是周扬文艺黑帮酿成的，而刘少奇、邓小平是其总后台。诗歌写道：「文艺黑线粗又长，／牛鬼蛇神齐出场，／〈兵临城下〉〈三家巷〉，／〈青春之歌〉〈李慧娘〉。／主席指示闪金光，／字字击中大黑帮。／刘、邓出马谈文艺，『是认识问题，不反党。』／文艺黑帮的总后台，／对着肥皂吹起来，／制造『文艺界新气象』，／『很有成绩，谁说坏。』」峭石的〈猛烈轰击！〉提出集中火力「瞄准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猛烈轰击：「就是他──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怀着颗漆黑的狼子野心，／梦想作中国的末代皇帝；／就是他──中国的赫鲁晓夫刘少奇，／妄想摘掉我们心中最红最红的红太阳，／疯狂反对我们最伟大的领袖毛主席！」诗歌以罄竹难书式的诗行，揭露刘少奇的「狼子野心」。北京航空学院红旗战斗队的〈如此「修养」〉以「拉开西洋布景，请看『修养』之真谛」的手法，揭露刘少奇修养的「真谛」：「野心勃勃，／梦想平步青云，／效法祖师『赫驴』／一心想做『刘皇帝』。」「祭『修养』幡旗，／驯养奴才一批。／专事拍马逢迎，／上级说二不一。／抡大棒、记黑帐，／看看哪个敢『调皮』！」佚名的〈子字歌──「刘克思」的自画像〉，以嘲弄式的笔调批判刘少奇。「地主阶级的儿子，／资产阶级的孝子。／拜孔夫子，／捧赫秃子。／搂着柯西金的脖子，／拉着苏加诺的膀子。／人民面前他称老子，／敌人面前他是耗子。／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头子，／中国修正主义的祸根子。」打倒刘少奇联络站的〈刘邓陶三重唱〉以「三句半」的曲艺形式，批判刘少奇的修正主义路线。「刘记导演三重奏，／基调定好修、修、修！／力竭声嘶叫又吼，／丑！丑！／赫秃微笑又点头，／牛鬼蛇神齐拍手，／群魔乱舞吵嚷嚷，／疯狗！」

　　在红卫兵诗歌中，对于刘少奇等的批判大都以漫画讽刺的笔调来写，以黑色作为以刘少奇为主的走资派的主色，在对于刘少奇从形象到内涵的勾勒嘲讽中，表达红卫兵在毛泽东思想武装下与走资派势不两立的革命姿态。

白色与修正主义

　　文化大革命将反修防修作为其政治任务的一个方面，因此在《红卫兵诗选》中有着不少反修题材的作品，而毛泽东思想就成为反修的思想武器。冠名为「反修」的诗〈犹有花枝俏──献给英雄的中国留学生〉，将颂歌献给了在莫斯科红场上高唱反修之歌的中国留学生。「天空中阴云密布，／大地上狂风怒号，／寒流滚滚大雪飘，／白色恐怖，把莫斯科城笼罩。／是你们，是你们／在红场上高唱〈国际歌〉，／巨雷声声，／修家王朝在各声中动摇。」诗歌还描绘了留学生「在红场上把《毛主席语录》擎得高高」，「面对敌人的法西斯暴行」而毫无畏色。红色的《毛主席语录》在莫斯科的白色恐怖中，「照亮红场，点燃苏联人民心中的火焰」，在诗歌中，白色就似乎成为苏联修正主义的象征色了。驱虎豹的〈砸烂苏修狗头〉在对留学生事件的描写中，表达了对于苏修的憎恶：「王八柯西金，／混蛋勃烈日涅夫，／仇恨我文化革命，／惧怕毛主席语录。／技穷似黔驴，／无能赛蠢猪。／在夜色昏暗的莫斯科，／趁乌云笼罩列宁墓，／对我留欧学生动干戈，／血染十月革命故土；／捣毁我新闻柜橱，／闯入我使馆行凶，／罕见的强盗行径，／一群色厉内荏的暴徒。」作者期盼：「看明朝，／纸船明烛照天烧，／柯、勃混蛋都打倒！／列宁主义返故乡，／毛泽东思想普天照。」以毛泽东思想作为普照世界的反修武器，成为红卫兵诗歌中的反修模式。童晓的〈苏修混蛋们，等着瞧吧！〉也叙述了中国留学生事件。「他们大打出手了！──／反修战士的鲜血，／一次，又一次地／使鲜花更艳，红场更红。／新沙皇真不愧是／老沙皇的儿孙，／赫鲁晓夫的门徒，／法西斯的变种，／美帝头子的帮凶！」陈汝梅的〈致反修战士──献给从莫斯科归国的我留欧学生〉讴歌了为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而在红场被殴的留学生。「啊，英勇的中华儿女，／无畏的反修战士，／你们是顶天立地的英雄，／你们是傲然挺立的劲松。／在苏修混蛋的面前，你们雄赳赳，气昂昂，／多么英勇，／多么刚强！／两个花圈是投向苏修的原子弹，／本本《语录》是杀向苏修的钢枪！」赤潮的〈愿以鲜血染乾坤──颂反修战士〉顺时序地描述了留学生在红场的遭遇：「苏联正是寒风凛冽，／红场仍被冰雪笼罩。／中国革命学生，／把《毛主席语录》举得高高，／进谒列宁墓，／向斯大林哀悼。」「叛徒怕真理，／苏修最怕阳光照。／对我革命留学生，／大动干戈，／兴师动兵忙『围剿』。／这批蠢家伙，／妄想箩筐罩太阳，／岂不是搬石头打自己的脚？！／军警、特务、流氓，／皮靴、铁棍、军刀，…………」诗歌赞颂留学生「面对屠刀不变色，／胸对枪口心不跳」的无私无畏。红芒的〈打倒苏修〉在叙写中国留学生的遭遇后，对于苏联人民寄予了希望：「红旗、红书、红袖章，／红卫兵战士义愤填胸膛。／怒刷标语满街头，／造反大军豪气爽；／『油炸勃烈日涅夫！』／『绞死柯西金、米高扬！』／不信天下不变红，／不信在伟大列宁的故乡，／伟大的苏联人民／能让这一小撮混蛋称霸王！」革命造反兵团、革命造反红卫兵、闯战斗队的〈苏修混蛋的自白〉以苏修自白的口吻，叙述了中国留学生给列宁、斯大林敬献花圈引起的事件。「我们没有甚么『马列主义原则』，／不懂甚么『国际法』，／在我看来，／真理也可践踏，／只要为了反华。／沙皇是我的老祖先，／赫秃是我爸爸。／人说，青出于蓝更胜于蓝，／我比他俩更阴险毒辣！」在雷厉的〈叛徒的嘴脸──柯西金伦敦出丑记〉中，刻意描摹柯西金在伦敦访问时的丑态：「同威尔逊称兄道弟，／对英女王卑躬俯首。／和平经念得滚瓜烂熟，／反华调唱得嗓门发臭。／此人是谁？／苏修头目柯西金──／列宁的叛徒，／美帝的走狗。」诗歌揭露柯西金攻击中国的文化革命，出卖越南人民的利益，并描画其悲哀的结局：「头号混蛋柯西金，／面带愁容心忧忧。／本想捞几根稻草，／卖尽风流丢尽丑，／反弄得『不受欢迎』，／夹着尾巴往回溜。」

　　红卫兵诗歌中的这些反修诗篇，主要抒写中国留学生在莫斯科红场上的遭遇，在赞扬留学生的反修精神、无畏气概中，谴责苏修对于留学生的迫害，抨击苏修叛变了列宁、斯大林革命事业的修正主义行径，而白色就往往在诗歌中成为苏修叛变革命的象征色了。

　　日本学者岩佐昌暲在《红卫兵诗选》的〈文革文学的研究状况及本资料集〉一文中认为：「所谓的『文革文学』，简而言之即以『政治优先、扭曲的浪漫主义、有意识地使用的粗野、非理性的文学描写、性描写的回避』等为明显特征的文学。」他提出了文革文学「创作动机及主题的政治性」、「作者的非己性、无名性、匿名性」、「语言、文体的战斗性和煽动性」、「感性的偏向（彻底排除感伤、哀愁、纤细[阴暗潮湿]的感性，注重粗放豪快、激越、屠戮[暴力效果]的感性、扭曲的浪漫主义）」、「对于『性』的描写以及能够使人联想到『性』的描写的忌讳和抹杀」等等特征，这是切中肯綮的4。《红卫兵诗选》中的诗作大都也具有如上的特征，在文化革命政治性的意图中，以激越豪放的语调抒写狂热年代红卫兵狂热情感，充满了战斗性与煽动性，无论在对于领袖的崇拜，还是对于革命路线的捍卫；无论是对造反精神的讴歌，还是对于走资派的批判，还是对于修正主义的谴责等等，都可以见出文革文学的这种特征。虽然文革文学中还有〈金光大道〉、〈虹南作战史〉等小说，有〈决裂〉、〈反击〉、〈盛大的节日〉、〈欢腾的小凉河〉等电影，有〈红灯记〉、〈沙家〉、〈海港〉、〈龙江颂〉等样板戏，红卫兵诗歌也是文革文学中的一部分，它是狂热年代的历史记录、心态记录、情绪记录，它是十七年文学的延续和发展。

　　刘福春在《红卫兵诗选》的后记中说：「从一九六六年到一九七六年这十年文革诗歌无疑是一个怪胎，但绝不是与前后互不关联的孤零零的存在。虽然文革诗歌开始于对十七年的否定，并『打倒』了前期几乎所有的诗人，他们的作品也不断受到批判，可从诗歌观念上文革诗歌并没有像所表述的那样与过去是『彻底的决裂』。实际上，这一时期的诗歌与前期诗歌，特别是前十七年诗歌有着深刻的联系，它是前十七年诗歌的继续，或者说是前十七年诗歌的一个苦果。如果是从前十七年走来或者了解前十七年诗歌，读这些文革诗歌并不会感到陌生，这里有很多过去熟悉的语言和语气，有些就是前期诗歌的模仿。文革诗歌是前十七年诗歌非诗化的延续，它承继并强化了颂歌与战歌这前十七年诗歌的两大主要功能，不同的是将其推向了极端，因而颂歌更多了愚昧和疯狂，战歌更多了霸气和匪气。作为诗歌现象，文革诗歌是独特的，它是前十七年诗歌的发展，是中国当代诗歌中的一个阶段。对于文革诗歌的研究可以更深刻地理解前十七年的诗歌，也可以完整地把握中国当代诗歌的历史演变。」5对于红卫兵诗歌的搜集与研究，主要的意义和价值大概也就在此了。


注释
1    许志英、邹恬主编：《中国现代文学主潮》，下册（福州：福建教育出版社，2001），页631。
2    本文诗歌的摘引，均为节录，因为篇幅的原因，不能摘引全诗。
3    "*"号在原文为缺字。
4    见岩佐昌暲、刘福春编选：《红卫兵诗选》（日本福冈：中国书店，2001），页Ⅶ-Ⅸ。
5    同上，页292。

杨剑龙　上海师范大学人文学院中文系教授，博士，博士生导师。

《二十一世纪》(http://www.cuhk.edu.hk/ics/21c)　《二十一世纪》网络版第十期　2003年1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