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彭厚文  20世纪60年代前期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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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7-6 05: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孟超创作昆曲《李慧娘》

  昆曲《李慧娘》是作家孟超根据明代周朝俊所著《红梅记》中有关李慧娘的情节创作的。孟超是中国现代文学史上一位有影响的作家。他从20世纪20年代起,即开始活跃于中国文坛,曾与蒋光慈、阿英等人一起创建文学团体“太阳社”,后来“左联”成立,他是发起人之一。新中国成立后,先后担任过戏剧出版社副总编辑、人民文学出版社副总编辑兼戏剧编辑室主任等职。

  在创作昆曲《李慧娘》之前,孟超没有写过剧本。这一点,与吴晗类似。吴晗作为历史学家,在创作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之前,同样没有写过剧本。两个没有写过剧本的知名文化人,在20世纪50年代末60年代初,不约而同地写起了剧本,后来又都因为所写的剧本而遭到批斗和迫害。这究竟是巧合还是时势际会必然产生的文化现象,值得研究。就孟超而言,他创作昆曲《李慧娘》,应该是由三个方面的因素促成的:

  第一,与他当时的任职有关。孟超执笔创作《李慧娘》,是在1960年春节期间,而剧本的酝酿和构思则是在1959年下半年。这段时间他任职于戏剧出版社,是该社的业务负责人之一。作为业务负责人,熟悉戏剧创作,并在这一方面有所建树,无疑是胜任职务所必需的。

   第二,与他自幼儿时起就熟悉而且喜爱李慧娘这一形象有关。《红梅记》是一个在我国戏剧舞台上流传较广、受到广大观众欢迎的传统剧目,一些历史比较悠久的地方戏曲剧种里,几乎都有这个剧目,只不过名称不同而已。有的叫《红梅记》,有的叫《红梅阁》,有的改名《游西湖》,有的改名《阴阳扇》等。孟超自幼儿时起,就经常观看这个戏,剧中李慧娘的形象,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据他自述:“自总角之年起,每于草台社戏,得睹李慧娘幽魂之丽质英姿,光彩逼人,作为复仇的女性,鬼舞于歌场之上,而不能不为之心往神驰;形影幢幢,见于梦寐,印象久而弥深。”可见他对于李慧娘的形象之喜爱,印象之深刻,到了心往神驰、魂牵梦绕的地步。这成为他创作昆曲《李慧娘》的重要情感动因。

   第三,与他1959年秋研究《红梅记》所触发的灵感有关。文学艺术的创作,常常需要一定的机缘,由此触发创作的灵感。孟超创作昆曲《李慧娘》的机缘就是1959年秋他一次“偶感寒热”。他说:“1959年秋,偶为寒热疾所缠扰,病榻凉夜,落叶窸窣,虫声凄厉,冷月窥窗,李慧娘之影象,忽又拥上眼前,乃捡取《红梅记》一曲,借以自遣。”不料一发而不可收,由此对《红梅记》进行了深入的研究,阅读了大量有关的小说、传记、传说,以及各地流行的《红梅记》戏曲剧本。对于郑西谛(郑振铎)所辑《古本戏曲从刊》中周朝俊所著《红梅记》,更是“反复吟哦”。在此过程中,他发现《红梅记》在思想格调上、主要人物的塑造上,都“掺杂了不少恶笔”,于是产生了“种种异想遐思”,“觉得这曲如果以时代背景为经,李裴情事为纬,而着重于正义豪情、拯人为怀、斗奸复仇为志,虽幽明异境,更足以动人心魄”。他的“异想遐思”,不论在主题思想上,还是在人物情节的设置上,对传统的《红梅记》都是一种极大的突破,因而得到了其友人张真和北方昆曲剧院负责人金紫光的鼓励。后者更建议他根据这一设想,将《红梅记》改写成昆曲剧本。于是,他在1960年春节期间,完成了昆曲《李慧娘》的创作。

  昆曲《李慧娘》包括序曲、第一场“豪门”、第二场“游湖”、第三场“杀妾”、第四场“幽恨”、第五场“救裴”、第六场“鬼辩”。主要情节是:南宋权相贾似道的姬妾李慧娘,受尽贾似道的凌辱和欺压,敢怒而不敢言。在贾似道五十寿辰时,太学生裴禹写诗柬斥骂他,引起李慧娘的感触和激赏。后来,李慧娘在随贾游湖时,又遇到裴禹当面斥责贾似道。她心中感佩,不觉赞了一声:“壮哉少年!美哉少年!”此话恰被贾似道听见,回府后一剑杀死李慧娘。李慧娘死后变为鬼魂,向贾似道复仇。她先放走了被贾似道囚禁的裴禹,并在贾似道追究是谁放走裴禹的时候,大骂贾似道,一头将贾撞昏在地。这部戏主要赞扬了李慧娘即使死后变成鬼魂也要反抗强权、伸张正义的精神。与周朝俊《红梅记》原著相比,昆曲《李慧娘》的内容更为精炼,反抗强权的主题更加突出。在《红梅记》原著中,主要线索是书生裴禹与卢昭容相爱以至结合的故事,李慧娘是一个次要人物;而在《李慧娘》中,则以裴禹和李慧娘的关系为主要线索,删去了卢昭容这个人物,李慧娘成了全剧的中心人物,从而浓墨重彩地刻画了李慧娘“这一庄严美丽的灵魂,强烈正义的化身”。

  1961年8月,《李慧娘》在北方昆曲剧院演出后,受到了戏剧评论界的好评。《人民日报》、《光明日报》、《戏剧报》、《剧本》月刊等许多报刊都发表文章对其表示肯定和赞扬。有的文章赞扬它“是个相当成功的改编尝试”,“在百花园中,放出光彩,真是一朵新鲜的‘红梅’”;有的文章赞扬它是《红梅记》的各种改编剧本中改编最成功的一个,“是昆曲剧目中继《十五贯》之后,贯彻党的‘百花齐放,推陈出新’政策的又一次可喜的尝试”,认为“观众对这样的改编是欢迎的,孟超同志的成就是值得庆贺的”;有的文章赞扬它“词藻写得很好,正是昆曲的路数”,“作者才思敏捷,而时带杂文笔法”,“全剧强调了人物的政治态度和政治热情,突出了人民对反动的统治者的义愤”;当时甚至还有这样一种说法,即南方有个《十五贯》,北方有个《李慧娘》,都是“推陈出新”的典范。这部戏还受到了中央领导人的关注。周恩来曾先后两次观看该剧,并与剧组合影留念。

廖沫沙看后写了《有鬼无害论》

  在这些表示肯定和赞扬的评论文章中,作家廖沫沙以“繁星”的笔名发表于1961年8月31日《北京晚报》的《有鬼无害论》最受人瞩目,产生的影响最大,也最受作者孟超的重视。孟超在后来为《李慧娘》写的跋中,专门提到这篇文章。他说:“当这戏初演之际,寒(繁)星同志特作《有鬼无害论》,为这戏作护法,我固深感其盛意,李慧娘自不会有知,然以情度之,也不能不戴德泉壤吧。”

  《有鬼无害论》之所以受人瞩目,除了文章的内容外,与廖沫沙当时的身份也有一定关系。他当时不仅是一个有影响的作家,经常在报刊上发表文章,而且身兼中共北京市委委员、统战部部长等重要职务。因此他的文章所表达的观点是较有分量的。那他为什么写这篇文章呢?据他自己说,他对昆曲是外行,没有欣赏能力,因而对《李慧娘》这个戏的本身并没有什么兴趣。在写《有鬼无害论》之前,他曾为吴晗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写过一篇题为《史和戏》的短评,发表在《北京晚报》上。他写这篇文章,并不是对《海瑞罢官》这出戏本身有兴趣,而是对身为历史学家的吴晗打破专业界限,“破门而出”,从历史学的门户闯进戏剧文学的门户,写出《海瑞罢官》的剧本感到惊喜,对此表示肯定。这篇文章发表后,在史学界和文学界产生了较大的影响,引起了一些人的关注。昆曲《李慧娘》演出以后,孟超也托人转告他,希望他去看演出,并依照《史和戏》的前例,为《李慧娘》写篇剧评。《北京晚报》也向他约稿,并派记者送来戏票。在此情况下,他觉得“不应付一下是过意不去的”,于是去看了《李慧娘》,并写出了评论《有鬼无害论》,发表在《北京晚报》上。

  在《有鬼无害论》一文中,廖沫沙对《李慧娘》这出戏本身并没有作过多的评论,而是把焦点集中在是否可以演“鬼戏”上。是否可以演“鬼戏”,是新中国成立以后在文艺界存在很大争议的一个问题。在孟超改编的昆曲《李慧娘》演出之前,“舞台上久已无鬼戏登场”。因此,《李慧娘》演出之后,不少观众觉得不能接受,“许多人看了都觉得戏编得好,只是把李慧娘写成了鬼,舞台形象显得阴森森的;台上出现鬼,让人看了总觉得不好”。

  为什么觉得不好呢?当时一个较为普遍的看法是,舞台上演“鬼戏”有宣传封建迷信之嫌。

  针对这一情况,廖沫沙根据1957年3月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所说的舞台上的“牛鬼蛇神”虽不提倡,但“有一点也可以”的讲话,又翻阅了马、恩著作中有关宗教、神话的一些论述,在文章中提出了关于“鬼戏”的两点重要看法:

  第一,“鬼戏”是中国文学遗产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在很多传统的戏曲节目中,如果把其中的鬼神部分删掉,就根本不成其为戏了,正所谓“无鬼不成戏”。《李慧娘》也是如此,如果她被贾似道杀害以后,没有变成鬼魂,就没有后来故事情节的发展,这部戏也就变得空洞而没有内容了。

  第二,鬼神是迷信思想的产物,但文学遗产中的鬼神,更多的是代表一种社会力量,具有阶级属性,因此,“是不是迷信思想,不在戏台上出不出鬼神,而在鬼神所代表的是压迫者,还是被压迫者”。鬼戏中的鬼也有“好鬼”和“坏鬼”之分, 凡是与“压迫势力”作斗争、敢于战胜“压迫者”的鬼戏就不是宣传迷信,而是“对反抗压迫的一种鼓舞”。

  在此基础上,廖沫沙从是否可以演“鬼戏”的角度对昆曲《李慧娘》表示肯定。他说:“戏台上的鬼魂李慧娘,我们不能单把她看做鬼,同时还应当看到她是一个至死不屈的妇女形象。”像这样的鬼魂形象,“能鼓舞人们的斗志,在戏台上多出现几个,那又有什么妨害呢?”

  廖沫沙的这篇评论,虽然“对《李慧娘》剧本的本身可说并没有下多少赞词”,而且是“草草写完”,题目也是随便标上的,“无其他深意”,但它触及到了当时文艺创作中的一个极为敏感的问题,因此给廖沫沙带来了灭顶之灾。20世纪60年代前期的文化大批判,矛头所向,最早便是廖沫沙的这篇评论及文中所宣传的肯定“鬼戏”的观点。

批判是如何开始的

  1962年9月,中共八届十中全会在北京召开。在这次会议上,由于毛泽东对社会主义社会的阶级斗争问题作了过于严重的估计,阶级斗争扩大化的理论进一步升级。毛泽东不仅强调阶级斗争要年年讲、月月讲、天天讲,而且提出要抓意识形态领域的阶级斗争。他说:“凡是要推翻一个政权,总要先造成舆论,总要先做意识形态方面的工作。革命的阶级是这样,反革命的阶级也是这样。”因此,在意识形态领域,特别是在文艺工作领域,阶级斗争扩大化的理论很快开始得到贯彻实施。其主要表现,就是发动了一场大范围的文化批判运动,而在这场文化批判运动中,《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首当其冲。

  《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之所以首当其冲,首先与它们的内容有关系。《李慧娘》中的主人公李慧娘,在剧中主要以“鬼魂”的形象出现,是一场“鬼戏”;而《有鬼无害论》则肯定包括《李慧娘》在内的一部分“鬼戏”能够鼓舞人们的斗志,是中国优秀文化遗产的一部分。按照当时的意识形态标准衡量,演“鬼戏”或者肯定“鬼戏”都是宣传封建迷信,而宣传封建迷信就是宣传唯心主义,是与马克思主义相对立的。由于有这样的“硬伤”存在,首先拿这两个作品开刀,便显得顺理成章,师出有名。其次,与廖沫沙当时是北京市委的领导干部有关。在20世纪60年代前期,毛泽东对彭真及其领导的北京市委是不满的。他认为北京市委是一个“独立王国”。对他来说,批判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可以起到“一箭双雕”的作用,不仅可以在文艺界宣传和贯彻阶级斗争扩大化的理论,而且对彭真及其领导的北京市委可以起到“敲山震虎”或者“隔山打牛”的作用。有人认为,当时对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的批判,有政治斗争的含义在里面。这场批判与后来对吴晗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批判,其目的都是为了打倒北京市委。这样的看法不无道理。

  在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进行批判的过程中,江青发挥了极其恶劣的作用,是主要的策划者和组织者。中共八届十中全会期间,她找文化部党组书记齐燕铭谈话,提出希望文化部注意“戏曲舞台上的牛鬼蛇神和鬼戏问题”。与此同时,江青还约见中宣部、文化部四个正副部长陆定一、周扬、张子意和许立群,认为戏剧界问题严重,“舞台上、银幕上帝王将相、才子佳人、牛鬼蛇神泛滥成灾”。当时,她就有意拿《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开刀,以此作为突破口,发起文化领域的大批判运动。

  1962年11月22日和1963年3月29日,中共中央相继批转文化部党组《关于改进和加强剧目工作的报告》和《关于停演“鬼戏”的请示报告》。《请示报告》中说:“近几年来,‘鬼戏’演出渐渐增加,有些在解放后经过改革去掉了鬼魂形象的剧目(如《游西湖》等),又恢复了原来的面貌;甚至有严重思想毒素和舞台形象恐怖的‘鬼戏’,如《黄氏女游阴》等,也重新搬上舞台。更为严重的是新编的剧本(如《李慧娘》)亦大肆渲染鬼魂,而评论界又大加赞美,并且提出‘有鬼无害论’,来为演出‘鬼戏’辩护。”《请示报告》要求全国各地不论城市或农村,一律停止演出有鬼魂形象的各种“鬼戏”。

  在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进行批判的过程中,江青得到了当时的中共华东局第一书记、上海市委第一书记柯庆施的全力配合和支持,后者在这场批判中所起的作用仅次于江青。他在上海组织人员写了一篇《“有鬼无害”论》,以“梁璧辉”的笔名发表于1963年5月6日、7日的《文汇报》。文章的执笔者是当时的中共华东局宣传部副部长俞铭璜。由于文章的批判对象主要指向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廖沫沙,因此他心存顾忌,文章写得并不得力。后来又经过张春桥作了大量修改后才发表。这就是文章署名“梁璧辉”(意即“两笔挥”)的由来。这篇文章以廖沫沙写的《有鬼无害论》作为切入口,打响了批判《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第一枪。江青后来说:这是“第一篇真正有分量的批评有鬼无害论的文章”,而这篇文章是在柯庆施的支持和帮助下写出的。同时,这篇文章实际上也揭开了20世纪60年代前期文化大批判的序幕。有人曾这样评论说:“正因为有了这‘第一枪’,才会有后来的‘万箭齐发’、‘万炮齐轰’。”

   以1963年5月6日、7日的《文汇报》发表《“有鬼无害”论》为开端,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持续了两年多的时间,经历了三个阶段。这三个阶段,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定性越来越严重,批判随之不断升级。

批判的第一阶段:能不能演“鬼戏”

   从1963年5月开始至年底是第一个阶段。这一阶段,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主要集中在能不能演“鬼戏”这个问题上,“着重谈鬼戏之害,并驳斥那种认为有鬼不仅无害而且有益的谬论”。当时报刊上发表的批判文章,除了《“有鬼无害”论》外,还有李希凡发表在1963年第9期《戏剧报》上的《非常有害的“有鬼无害论”》、1963年第4期《文艺报》上的《演“鬼戏”没有害处吗?》、1963年5月21日至25日《光明日报》上的《鬼戏之害》。这些文章,虽然有的文章(如《“有鬼无害”论》)已开始把演“鬼戏”与阶级斗争联系起来,但主要还是从“鬼戏”宣传封建迷信这个角度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进行批判,认为《李慧娘》宣传了封建迷信,而《有鬼无害论》则是为“鬼戏”进行了错误的辩护。其中,《“有鬼无害”论》认为,《李慧娘》作为一出宣扬封建迷信的“鬼戏”,“并没有吸收精华,剔除糟粕,相反的,却发展了糟粕”;《有鬼无害论》则是提出了“有鬼无害而且有益”的奇谈怪论,“忽略了鬼魂迷信的阶级本质,因而也忽略了它对人民的毒害”。这篇文章还认为,在当时的阶级斗争形势下,不注意帮助人们破除迷信,而去拨动封建迷信的余烬,使其复燃,“决不能说这是一种进步的、健康的倾向”。《非常有害的“有鬼无害论”》主要针对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进行批判,认为这篇文章把“鬼戏”的“合理存在”提到了新的理论的高度——“有鬼无害”,达到了为“鬼戏”辩护的最高峰,但实际上,“舞台上出现鬼对人民有害无利”,“不是‘有鬼无害’,而是有鬼有害”,因为历史上绝大部分的神鬼戏,“都是封建统治者宣扬封建迷信的工具,对人民的危害很深远”。不管什么“鬼戏”,舞台上应该一律停演。

  这一阶段的批判,虽然已带有浓厚的“左”倾色彩,但还没有上升到阶级斗争的高度,还只是认为《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问题是能不能演“鬼戏”的问题。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廖沫沙在受到批判之后,也认为他的《有鬼无害论》的问题只是“鬼戏”问题,是“不应该提倡鬼戏,助长迷信,毒害群众”。但随着“左”倾思想和理论的进一步发展,《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问题不断升级,由能不能演“鬼戏”的问题,逐步发展为“文化上的革命与反革命的问题”,“意识形态中的阶级斗争”问题。这一阶段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则被认为“对更严重的政治思想问题,即其反动本质,尚未彻底揭露”。因此,在这一阶段的批判之后,又发动了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更加严重的批判。

批判的第二阶段:“有鬼无害论”和政治问题挂钩

  从1963年底到1964年底是第二个阶段。这一阶段,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上升到了阶级斗争的高度,认为在戏剧舞台上演出“鬼戏”以及宣传“有鬼无害论”,都是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向社会主义猖狂进攻在文艺领域中的反映。而且,在这一阶段的批判中,一些高级别的党政官员代表官方进行公开表态,中央的党刊党报《红旗》杂志和《人民日报》也刊登或转载批判文章,使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带上了鲜明的政治批判色彩。

   这种批判的升级,与当时毛泽东所写的关于文学艺术的两个批示是有关系的。1963年12月12日,毛泽东在中央宣传部编印的《文艺情况汇报》第116号上,写了如下批语:“各种艺术形式——戏剧、曲艺、音乐、美术、舞蹈、电影、诗和文学等等,问题不少,人数很多,社会主义改造在许多部门中,至今收效甚微。许多部门至今还是‘死人’统治着。不能低估电影、新诗、民歌、美术、小说的成绩,但其中的问题也不少。至于戏剧等部门,问题就更大了。社会经济基础已经改变了,为这个基础服务的上层建筑之一的艺术部门,至今还是大问题。……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岂非咄咄怪事。”1964年6月27日,毛泽东在中央宣传部所写的《关于全国文联和各协会整风情况的报告》草稿上,又写了如下一段批语:“这些协会和他们所掌握的刊物的大多数(据说有少数几个好的),十五年来,基本上(不是一切人)不执行党的政策,做官当老爷,不去接近工农兵,不去反映社会主义的革命和建设。最近几年,竟然跌到了修正主义的边缘。如不认真改造,势必在将来的某一天,要变成像匈牙利裴多菲俱乐部那样的团体。”这两个批示为对文艺工作的批判定下了一个新的基调,促成了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批判的升级。

  需要特别指出的是,上述两个批示中,第一个批示是直接写给中共北京市委的主要负责人彭真、刘仁的。薄一波在《若干重大决策和事件的回顾》一书中认为,这说明毛泽东对北京的文艺工作特别不满。为什么特别不满?应该说,这与廖沫沙所写的《有鬼无害论》是有关系的。毛泽东在这个批示中所批评的“许多共产党人热心提倡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艺术,却不热心提倡社会主义的艺术”,应是把廖沫沙所写的《有鬼无害论》包括在内的,实际上是对廖沫沙所作的一种不点名的批评。这无疑使得廖沫沙的问题更加严重。在当时对文艺工作的批判中,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首当其冲,经常成为批判的“活靶子”,也就不足为奇了。

  在第二阶段的批判中,柯庆施又充当了贯彻“左”倾思想的急先锋。1963年底至1964年初,即毛泽东写下关于文学艺术的第一个批示后不久,华东地区话剧观摩演出会在上海举行。柯庆施在演出会上发表讲话,借机对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进行上纲上线的批判。他说:“在我们戏剧界,有些人虽然口头上也赞成文艺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但是实际上他们不去贯彻执行党的文艺方针,他们对于反映社会主义的现实生活和斗争,十五年来成绩寥寥,不知干了些什么事。他们热衷于资产阶级、封建阶级的戏剧,热衷于提倡洋的东西,古的东西,大演‘死人’、鬼戏,指责和非议社会主义的戏剧,企图使社会主义的现代剧不能迅速发展。有些人身为共产党员,对这种情况却熟视无睹,对于宣传封建主义和资本主义的坏戏,不痛心、不干涉、不阻止、不反对,甚至还找理由替它辩护,说什么‘有鬼无害’,‘封建道德有人民性’等等;相反的,对于反映现实生活和革命斗争的戏,不是满腔热情地支持,而是冷漠无情。所有这些,深刻地反映了我们戏剧界、文艺界存在着两条道路、两种方向的斗争。这种两条道路、两种方向的斗争,本质上就是戏剧、文艺为哪一个阶级服务的斗争。只要还有阶级和阶级斗争,文艺战线上的这个斗争总是要存在着,总是要坚持下去、要斗争到底的。”上述讲话,第一次直接把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与阶级斗争联系起来,认为它反映了戏剧界、文艺界“两条道路、两种方向的斗争”,而这种斗争的本质是为哪一个阶级服务的斗争,即阶级斗争。把柯庆施的这段讲话与1963年12月12日毛泽东写的关于文艺工作的批示联系起来考察,可以看出他对文艺工作的批判,对“有鬼无害论”的批判,是根据毛泽东对文艺工作的批评而进行的,体现和贯彻了毛泽东对当时文艺工作的看法。从柯庆施的讲话内容中,可以清晰地看出当时是把资本主义的文艺、封建主义的文艺,与“洋的东西,古的东西”画等号的。对古代文艺和外国文艺一概否定的“左”倾思想,在这段讲话中清晰可见。

  在这年6月5日开幕的京剧现代戏观摩演出大会上,包括《李慧娘》在内的有鬼神内容的所谓“鬼戏”和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再一次遭到了批判。当时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候补委员、国务院副总理陆定一在开幕式上发表讲话,把“鬼戏”与阶级斗争联系起来,认为“鬼戏”是阶级斗争在文化领域和戏剧工作中的反映,是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向社会主义再次发动猖狂的进攻。他说:“社会主义社会是有阶级斗争的社会。这种阶级斗争,反映到文化领域中,反映到京剧工作中。”“最近,当我国遭到连续三年的大灾荒,以赫鲁晓夫为首的现代修正主义者撤走专家,撕毁合同,印度反动派在西南边境进行军事挑衅,在美帝国主义保护下的蒋介石匪帮叫喊‘反攻大陆’,地主、富农、反革命分子、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也趁此机会大肆活动的时候,京剧舞台上又出现了许多鬼戏和坏戏。北京有了,别的城市也有了。城市里有了鬼戏,乡村里也有了。有了鬼戏,就助长封建迷信的抬头。这是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再次向社会主义猖狂进攻。当时,戏剧界里有些人,看不清这个形势,被所谓‘有鬼无害论’所蒙骗,现在应该得到教训,觉悟起来。”

   同年7月1日,《人民日报》转载《红旗》杂志的社论《文化战线上的一个大革命》。这篇文章对《有鬼无害论》也进行了尖锐的批判。社论指出:“前一个时期,有人提倡在戏曲舞台上大演鬼戏,提倡牛鬼蛇神,还提出所谓‘有鬼无害论’,为传播封建迷信的鬼戏作辩护,这是十分有害的,是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向社会主义进攻在文艺领域中的反映。”

  这一阶段,批判的重点集中于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李慧娘》则主要是作为一种有代表性的“鬼戏”而遭到批判。批判的主要内容是把它们与阶级斗争联系起来。经过这一阶段的批判以后,《有鬼无害论》和《李慧娘》的问题都变成了政治问题。廖沫沙1964年11月被撤销北京市委统战部部长职务。孟超则被责令“停职反省”。

批判的第三阶段:“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

   从1964年底到1965年上半年是第三个阶段。这一阶段,在继续批判《有鬼无害论》的同时,批判的重点集中于孟超的昆曲《李慧娘》,对《李慧娘》从写作背景、写作动机、主题思想等各方面进行全面而深入的批判,并对其进行政治上的定性。

   在第二阶段对《有鬼无害论》作了上纲上线的批判后,昆曲《李慧娘》的性质变得更加严重。用当时一篇批判文章中的话说,就是“随着社会主义文化革命的日益深入,大家对这出戏的认识也逐渐提高了”。1964年底到1965年上半年,一些报刊又发表文章,对《李慧娘》重新展开批判。有代表性的文章有两篇:一篇是1964年第6期《文学评论》发表的《〈李慧娘〉——一株毒草》,另一篇是1965年3月1日《人民日报》登载的《重评孟超新编〈李慧娘〉》。

  《〈李慧娘〉——一株毒草》是一篇较早对《李慧娘》从政治上进行定性的批判文章。这篇文章宣称:“不打算重复地批评这个剧本所散布的迷信思想”,而是要揭露它的所谓“实质”。什么实质呢?文章认为,《李慧娘》的实质就是反党反社会主义。在昆曲《李慧娘》中,孟超篡改了原著中李慧娘的故事和性格。在原著《红梅记》中,李慧娘只是一个忠诚于爱情,为爱情而牺牲,为爱情而敢于反抗的人物。而在昆曲《李慧娘》中,孟超则“赋予她以政治头脑”,“要使这个厉鬼的反抗有政治意义”。孟超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文章认为,这是因为孟超具有同党和人民相反的思想感情,从个人主义的立场出发对现有地位感到不满,感到“沉沦”,感到“受压抑”,所以他要写作这个剧本发泄这种不满,表示他的反抗,并且鼓励“那些对我们党和社会主义心怀不满和充满仇恨的人,那些反对和敌视我们党和社会主义的人”起来反抗。这些人就是地主、富农、坏分子、反革命分子和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以及资产阶级的代言人。孟超在《李慧娘》中所表达的思想感情同这些人的思想感情是一致的。因此,“这个剧本就是一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作品,就是一株反动的毒草”。文章还认为,从《李慧娘》可以看出“目前我国国内正在激烈进行的阶级斗争”反映在文艺战线上的一个特点,这就是“有一些人利用各种历史或传说的题材来进行肮脏的勾当,进行反社会主义的活动”。这就把打击面扩大到了整个的文艺界。

  《重评孟超新编〈李慧娘〉》,则通过牵强附会的解释和分析,把这部戏剧的创作和演出与当时的阶级斗争形势联系了起来,认为这部戏剧从酝酿到创作完稿再到舞台演出的几年,“正是国际上帝国主义、现代修正主义和各国反动派进行反华大合唱之时,也正是国内遭遇了连续三年的严重自然灾害,社会主义建设进入调整、巩固、充实、提高的时期”。在这个时期中,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错误地估计形势,以为共产党要垮台了,社会主义要完蛋了,他们的好日子又要来了,复仇的机会到了,因而从各条战线上向党发起了进攻。正在这个时候,《李慧娘》应运而生。因此,“《李慧娘》的出现不是偶然的。这是在最近一次阶级斗争尖锐时期中,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向党和社会主义的进攻在戏剧战线上的表现”。这篇文章认为,《李慧娘》的错误是明显的:它不仅渲染了阴暗消极的情绪,以瓦解我们的斗志,而且提倡任性放情的极端个人主义的思想,鼓励具有资产阶级思想的人发泄对新社会的不满;它不仅表现了作者个人的反动观点,还要用以去“教育”今天的人们,号召被推翻的剥削阶级去进行复仇斗争。“仅从这几点看来,《李慧娘》肯定地是一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这篇文章还认为,像《李慧娘》这样“一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 竟然在一个相当长时期内不被发现,反而受到一片赞扬,其原因就是“我们戏剧工作者没有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没有站在无产阶级立场,没有坚持政治标准第一,没有学会用阶级观点来分析作品的缘故”。

  《人民日报》还为《重评孟超新编〈李慧娘〉》这篇文章加了一个编者按。按语认为它对昆曲《李慧娘》“作了比较深入的分析和批评”,并对昆曲《李慧娘》进行了明确的定性,认为“孟超同志新编的昆曲《李慧娘》,是一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这实际上是为对《李慧娘》的批判作了一个概括和总结。自此,昆曲《李慧娘》在政治上被彻底否定。

批判的严重危害:文艺批评“左”倾模式的确立

  20世纪60年代前期对昆曲《李慧娘》及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的批判,是在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左”倾理论的指导下进行的。

   对昆曲《李慧娘》及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所进行的这样一种十分荒谬的批判,造成了严重的危害。这种危害,当然首先包括孟超、廖沫沙及有关当事人在这场运动以及后来的“文革”中所受到的残酷打击和迫害,但远不止于此。更为严重的是,这场批判为在文艺界贯彻执行阶级斗争扩大化的“左”倾理论打开了突破口。这种突破主要体现于确立了一种文艺批评的“左”倾模式。这种“左”倾模式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以阶级斗争的立场、观点来衡量、审视、分析和批评所有的文艺作品。

   批判昆曲《李慧娘》及廖沫沙的《有鬼无害论》,对于确立这种模式所起的关键作用,可从1965年3月1日《人民日报》发表的《重评孟超新编〈李慧娘〉》以及编者按中看出。《重评孟超新编〈李慧娘〉》的结尾有如下一段话:“《李慧娘》这样一株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毒草,为什么竟然在一个相当长时期内不被发现,反而受到一片赞扬,听其散播恶劣影响呢?我们认为,这是我们戏剧工作者没有按照毛主席的指示办事,没有站在无产阶级立场,没有坚持政治标准第一,没有学会用阶级观点来分析作品的缘故。从对于《李慧娘》的赞扬到批判,我们可以吸取到很重要的教训。”

  这篇文章的编者按则说得更明白:“对于这样一出坏戏,我们不但没有及时揭露和批判它,而且还错误地发表了赞扬这出戏的文章,这说明我们对阶级斗争、特别是意识形态领域内的阶级斗争,缺乏深刻的认识;对于资产阶级和封建势力利用文学艺术形式向社会主义进攻,缺乏应有的警惕;对于文艺为社会主义服务、为工农兵服务的方向和‘百花齐放,推陈出新’的方针,缺乏全面深刻的了解。通过对《李慧娘》的再评论,使我们进一步认识到,文艺评论工作和其他各项工作一样,必须坚决执行党和毛泽东同志提出的正确方针路线,必须遵循毛泽东同志所规定的文艺批评的标准。任何时候,任何工作,一旦忘记了毛泽东同志的指示,就会犯严重的错误。”

  这两段话都说明,以阶级斗争的立场、观点来分析和批评文艺作品的模式,是通过对《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而确立的。这种文艺批评的“左”倾模式确立以后,又被推广到整个的意识形态领域,成为整个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模式。20世纪60年代前期的文化大批判,就是按照这样一种批判模式进行的。因此,对昆曲《李慧娘》和《有鬼无害论》的批判,无异于在文化领域打开了一个潘多拉盒子。此后,“左”倾思想在文化领域泛滥成灾,一场大规模的文化大批判波及全国。■


来源: 中共党史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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