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延中在翻译史华慈《德性的统治:“文化大革命”中领袖与党的宏观透视》一文时在注释里指出:“史华慈此处使用‘德性的统治’(The Reign of Virtue)作为文章之标题,是有其深刻用意的。因为在西方学术界一般把法国大革命雅各宾专政称为‘恐怖的统治’(The Reign of Terror)。为了与这一表层表述相区别,史华慈在修辞上使用了一个表达不同意思的相同语句。作者的意图是提醒读者,在‘恐怖的统治’这一历史表层背后还有一个重要的思想远景(vision),那就是‘德性的统治’。这个‘思想远景’具有超越现实权力之争的道德诉求,这个诉求就是‘把人民组织起来粉碎一切自私自利、结党营私的图谋,建立一个使每个社会成员都充满公共德性的社会。”[19]其实回溯近代以来世界上的不同革命类型,中国共产革命与法国大革命最具有气质、模式和诉求上的相似性,都可以称之为一场触及灵魂的大革命,都不是仅仅停留在政治革命的层面而延伸到社会革命,都具有“恐怖的统治”和“德性的统治”互为表里相互援引的双重性。中国共产革命尤其是一场漫长的革命[20],其在不同历史时期发展起来的“德性的技艺”尤其是世界革命史上的奇观。大致而言,这种“德性的技艺”在早期革命时期尚是个体的具有一定自主性和社群性的修身行为,以救心来救世的延续儒家传统内圣外王之路径。到了延安整风运动时期,这种“德性的技艺”开始出现“双轨制”,一方面是个体在面对党组织的强大政治压力和意识形态压力时,对自我的历史、价值观念、人事关系网络等进行全方位的检讨,以一种一元化的真理意识形态来清理和审视自我的存在,以“大我”同化“小我”,以组织来吸纳个人,在这个过程中,参与革命的知识分子中间残存的个性、叛逆、自主性等荡然无存。1944年1月7日,延安的作家萧军在日记中写道:“路上想着共产党对我这些可怜的办法——贫乏我,为难我——感情是悲痛的,但我对他们并无怨恨,更不存在任何幻想。只是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挣扎着生活,在这荒凉的乡村里度过这两年,在临行时只要他们不用任何可耻的手段阻止我,就好了。我完全以被处苦役的心情来度过这日子,只当是被剥夺了自由,被流配这山村,随便它多少时日罢,我将忍耐着,无论他们用出什么办法来——软或硬——我的意志是不可屈的,方向是不可变的。我相信,我决不会为任何可羞耻的暴力而低头——甚至剥夺我的生命。”[21]可就是像萧军、王实味这样的“异端”最终不是屈服就是被从肉体上消灭,精神上垮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