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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7-31 23: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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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走进社会
江南小镇1 i7 J r' b: X* T" a- T
我的初中三年学习生活是在半免和全免学费的困难中渡过的,父亲辞职后长期的肺结核病,使他不可能重新就业,母亲每月四十八元的菲薄工资不可能养活全家六口,在这样的情况下,作为长子,我清楚地明白,继续升学已不现实了。一九五七年,我初中毕业后,辍学踏进了社会。是年,我虚岁十六。
' H2 o6 v0 j9 T& @5 L, c9 i 命运注定我的生活是坎坷不平的。经过一年不安定的就业生活,在五八年的大跃进年代,我在当时区劳动科(以后的区劳动局)组织的失业工人生产自救性质的生产组中工作,生产胶木制品。这时的上海兴起了一股动员去宁夏的热潮。我们这种生产自救小组正是被动员的对象。$ R4 C) P3 K4 @0 O3 ?, @" E
作为在上海生活的人,对去边远的回族聚居地区的宁夏,怀有一种恐惧感,但一旦被动员了,又不能不去。这种压力来自二方面:一种是政治上的和行政上的压力,你不敢不去;另一种是失业的威胁。你如果顶住了前一种压力,那么接下来的就是失业,意味着没有饭吃,这是顶现实的问题,是无法逃避的。# F- u" d5 d% ?, b0 K
对失业的恐惧,是当代青年根本无法理解和感受的。这也是两代的“代沟”。正因为这个道理,在文化大革命中,青年人对当时临时工起来造反,提出“要工作、要吃饭、要转正”的口号,百般不解,甚至产生误解和歧视,而我的上一代人对失业的认识则比我这一代人更深、更为恐惧。现在,经济体制改革又要打破“铁饭碗”,意味着失业的危机又开始潜伏,并且事实上出现了不少“隐性失业”大军。那么,从社会上笼罩着失业的阴影到人人都不知失业为何物,算不算社会文明的进步呢?现在又出现失业危机是不是倒退呢?这实在是两个一两句话很难说清的问题。我看到,三十多年中,在铸就“铁饭碗”,使人人有饭吃的同时,也使人们滋生了强大的惰性,它啃啮着我们中华民族本可傲视世界的勤劳品质;但是失业过多,会造成大量赤贫阶层,进而贫富悬殊,将直接影响政治稳定。革命就是这样发生的。国民党的倒台和这不无关系。也许,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能有“铁饭碗”,也不能有过多的失业。要驾驭这一对矛盾的两方面,是经济改革与政治稳定面临的难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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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股动员去宁夏的热潮中,幸运的是我们这批人被抛向了富庶的杭嘉湖平原上一个有三万人口的市镇,它真可说是一个繁华的江南市镇。茅盾先生笔下的《林家铺子》被改编成电影,主人公从上海逃难到乡下的码头外景地就是在这里拍摄的。- k: ?, J7 I7 |7 b
说这个市镇繁华,当然是相对而言,在我们上海人眼里,它是极清极静的。这里河道纵横,每条街傍着一条清彻见底的市河,河水缓缓地流淌,河上横跨着美丽的石拱桥。站在一座桥上,可以望见不远处的另一座桥,全镇有几十座这样的石拱桥,在全盛时期曾有“七十二座半”的美称,那半座三孔石拱桥是由于它一头跨在邻县的土地上,本县只统辖半座,故有此半数的称谓。市河每隔一段距离,都有石阶下到水面的河埠头,是居民淘米、洗菜、洗衣、取水和木船傍岸后上岸的地方。. K- \) {, m# S' c+ z
镇的出口处为四个东、南、西、北栅头,在西面的就称为西栅头,出了栅头就是郊外了。放眼望去,是大片的桑树地和稻田,高处为桑田,纸处为稻田。这里是全国闻名的蚕桑产地,五十年代电影《蚕桑姑娘》的外景地就选在这里。
3 e' [3 }5 f) w1 ?" `% \ 从船码头下船后踏上十几级石阶,顺着街走去,映入眼底的是一片灰蒙蒙的平房和二层楼房,没有新屋,更没有现代楼宇,色彩单调,似乎在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颜色,是一个灰色的世界。
/ `3 D: K/ ^+ p$ X5 B' b2 E- L 当地只有一台微不足道的小型柴油发电机,到了天黑了才开动,它的容量太小了,实在不够这市镇的需要,发出的电只能把灯泡燃成一丝红线,所以即使有了收音机,也不能使用,每天听不到广播,也见不到当天的报纸,报纸都是几天前的,而且只是办公室才有,大部分人不知道世界上发生了什么事,也没有人想去关心世界发生了什么。猛然从喧闹的大城市来到这里静寂的灰色世界里,不免有一种失落感,犹如自己被时代抛上了一座孤岛,与整个世界隔绝了。8 P; i& b$ e% g" c
这里的河水,静静地、慢吞吞地向东流去。河里有用手摇橹的农船,在运河有扬起风帆的运输船,无风时则靠人在河岸上用肩背拉着绳索沉重地爬行。这里没有公路,没有汽车,当地人连自行车也没有见过。! T+ k2 z$ s3 Y6 L
到这里已经好几天了,我与一名同伴在河埠头洗衣服,在清彻的河水中揉搓衣服,望着静静流淌的河水,和默默地倒映在水中的岸边竹园和凋谢的桃树,这江南水乡的静谧,让我一下还不能马上适应。不由我对同伴有感而发:“已经几天没有看报和听广播了,这里太闭塞了。我们真的是到了陶渊明的桃花源记里的地方了。这里是世外桃源啊!”我没有想到,为了这么一句话,我差点闯下大祸。我才明白,这片土地,不是世外桃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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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所在的厂是有二百多人的公私合营厂,在这一派田园式自然经济的古老市镇中,具有这样的规模可算是大厂了。这个厂是在一九五六年公私合营高潮时,把一些私营作坊合并起来形成的。当初那些作坊,用当地产的蚕丝,搓成乐器上用的丝弦。这些小老板们,名义上是私方人员,实际上丧失了经营工厂的权力,同普通工人一样,靠出卖劳动力,拿工资维持生计。
8 k4 r8 d$ k' B- Z' ]5 K9 ] 这个厂名义上还有私方厂长,姓鲁,平头短发,慈眉善目,笑口常开,逢人就笑,一副忠厚相。对厂中的事务不加任何议论,也不参加厂中的任何活动。他在厂中的时间,还比不上在县里学习的时间长,或者调他到外面做一些临时性突击工作,所以他这厂长实在是名存实亡。3 L" r; A9 z l7 r% X" M( \% A \
据一姓周的私方人员对我说,鲁厂长谨小慎微的为人之道是在五七年反右斗争后形成的,过去他可不是这样,他原来性格开朗,喜欢用歇后语开玩笑,而且自己编了不少适合当地当时的歇后语。如到北面的南浔镇去办点事,早上乘上小火轮,当天可打一个来回,再吃上一顿点心,一元钱也用不完,所以他就说:“一元钱到南浔,一钱难尽。”谐音一言难尽。比喻有的事情一言难尽,一时讲不清的意思。还有一个“六月里穿棉鞋热脚难过”,谐音日脚难过,即北方话日子难过。为了这两个歇后语,差点在反右时被打成右派份子。这次政治风暴锉去了这位鲁厂长的开朗和幽默,他再也不敢随便讲话了,只能用笑来掩饰他内心的恐惧和不安,用“嗯,啊!”来打发日子。
' C5 o8 `% f- m% s" ~0 c) X* { 要说右派份子,在厂中确有一个,也是私方人员。此人成了厂里的“贱民”:身穿一身破旧的中山服,一脸的枯稿之菜色,从来没有见到过他的笑容。厂里最苦最累、最脏的活全是他干,小心翼翼地干,尽力地干,得到的是没完没了的训斥。有这么一个右派分子在你面前“示范”,能不令这位私方厂长胆颤心惊么!这位私方厂长能奢望有职有权,与公方厂长平起平坐么?2 f! Y! }# E7 d' O
公方厂长姓李,厂中唯一的党员,米店学徒出身,五短身材,精明强干,一副大麻脸、其麻点之多像天上星星,无法数清。加上瘦,尖嘴猴腮、鹰爪鼻,脸上的麻点就显得更深、更大。全厂事无巨细,均由其指挥过问,一旦谁办事不合他意,必遭其一顿斥责,让人无所适从,完全是颐指气使的封建家长式领导,使人们、尤其是中年以上的人,在这位厂长面前只能表现出唯唯喏喏、恭顺驯服的样子,差点就没有做出打千唱:“喳”。而那位麻脸厂长,则露出一脸趾高气扬的样子,让人感到:我是正确的化身,你们是我的臣民,我,权力的象征,手握“生杀大权”,敢不听我的吗?你们必须绝对的服从!! K& k4 t7 Y! s: @1 R' v
厂长权威的象征,还表现在每天的晚上七时,召开全厂职工大会,在会上作一、二小时的报告,几乎天天如此,不准请假,也无人敢于违抗,到时每人从家中(我们上海来的则从楼上的宿舍)乖乖地汇集到食堂听滔滔不绝的废话。时间不长,我们年青人就耐不住了,坐在后面的顾自谈我们的“山海经”,但往往遭到一顿怒骂,而我必是其中之一。大约一年后,陆续调来了几位党员,又调来了一位书记,这位厂长才收敛一些,开始有点笑脸了,待人也和气点了,我着实被迷惑了一阵,哪里能识破这是为了拢络人心,以对抗书记的权力呢?
& P# R$ L5 \) P 从外表上看,那位新到的书记与厂长刚好成反比,此人讲话和声细气,双眼眯成一条缝地瞧人,让人感到他是在笑。他不当面训人,讲话也算和善,你有时顶撞了他,他也不计较,似乎是个大好人。但这人专在背地作文章,在你档案里偷偷地添上几笔,使你终生受用。他抓住机会时就一定给你穿“小鞋”,而当事者,还木知木觉,把他当好人,感恩不尽。此人爱好越剧,爱哼上几句尹桂芳的尹调,确实迷住了一些女人,这时的他,色迷迷的双眼,眯缝得更细了。他不是当地人,家在县城,他独身一人住厂里,远离我们的宿舍。他的办公室兼作卧室,是全厂其他男性的禁地,时常从紧闭的门窗隙缝中,飘出缕缕“十八相送”的男女声对唱。谁心中都明白,男人们谁也不敢前去靠近。唯一获准进去的男性是一位在大跃进时进厂的农民,此人为了保住工作不回乡种田,日后能转成个城镇居民,便常在回家后,带来鸡鸭鱼肉,烧好后送去孝敬。这位书记在后来的几年中,官运亨通,越升越高,在文革中,成了镇党委书记。- r- z1 h/ \% N) O, Q, i% e
面对这样令人窒息的空气,我感到失望、苦闷,我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刚从学校门出来,在我的脑海里,闪动的共产党的光辉形象和做人的标准榜样是《钢铁是怎样炼成的》中的保尔·柯察金,《卓娅和舒拉的故事》中的卓娅;董存瑞,黄继光。我的思想还没有从这些英雄形象的光环中走出来,对社会根本没有了解和认识。# P3 d4 f1 ~; M( \' b& E) e4 ?. D7 [: |: r
在一次学习会上,我天真、单纯地向厂长——党的化身,倾诉心中的徬徨和困惑:“这里是一个世外桃源,这里的党和上海的党不一样。”实际上上海的社会真正怎样?我同样不了解,我还刚刚踏进社会啊,实际上我心目中的上海的共产党,亦是我从书本上,从党的宣传、小说、电影里看到的那振臂一挥,“共产党员,跟我冲啊”的英雄形象。
: \2 `4 P$ ?5 L8 L& J/ W8 z- A 不等我的话讲完,厂长的麻脸就阴沉了下来,可我还全然没有醒悟?还在倾诉我的心里话,直到我讲完了,厂长一言不发地转身走开,我才感到有些不妙。事后一位好心的阿姨告诉我,这位厂长一个个把我们同去的上海人找去谈话,收集我的“劣迹”,意欲把我送去劳动教养,但实在没有劣迹可寻,而且我们同去的上海人反而一致向厂长求情,要他念我年幼无知,才作罢了。这位好心的阿姨,劝我今后少说话,在领导面前要讲好听的,不能这样讲真心话。
- p5 O$ f5 |* \. ^! Y+ b/ [/ w. a& E; O 但她并没有把我唤醒。- d& `! Y5 G, j: B/ n5 ]2 A) C. `
这就是我踏进社会的第一堂课。
5 U+ E3 ]: k. `2 i1 e) x$ o/ V4 | 大 跃 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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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五八年大跃进的年代里,在那只注重产值、产量的年代里,在这样封建家长式领导的工厂里,工人的劳动环境是极端恶劣的,其劳动强度是现代人无法想象的。这家厂的胶木制品是纽扣(这种胶木纽扣在九十年代几乎绝迹)是胶木行业中最苦最累的活儿,另外还生产拉线开关。压钮扣完全靠人力,加热不是煤气,也不用电——在当地是不可能的。最初用炭加热,由于大跃进,炭供应不上就用木柴,烧起来满屋烟熏火燎,后来又改煤球。那时工人还不懂环境保护知识,还不懂废气对人体极大的伤害,只知整天在高温下作业,热不可耐,大冷天只穿一件衬衣还出汗。大热天就更苦了,汗从头上流到脚上,脚在木拖板上直打滑——我们上班时,为贪凉快和节约,都穿木拖鞋上班——从来没有听说有防暑降温这档子事,也不知什么是劳动保护。人就这么熬过一天又一天。% R# K- u% ^3 b3 i/ u
由于晚上的照明电只能燃红灯丝,照明就用打气的汽油灯,但由于丝做的灯罩质量太差,用不了多时就坏,谁也不想多化时间去摆弄这灯而影响完成生产指标,就直接燃烧煤油,用燃出的火焰来照明,在烟熏火燎之下,在这样半明半灭的照明条件下,我的双眼视力越来越差,到了中年老年,我成了个“半瞎子”。再上恶劣的劳动环境、极度的体力消耗,对健康的摧残,使我成了满身是病的“半条命”。
; F. a P) \9 P+ ? 必须指出的是,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工人的劳动态度仍然是积极的,没有怨言,也没有怠工现象。如果用九十年代人的眼光来衡量,这简直是不可思义的。这究竟是一股什么力量在推动的呢?是由于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天桥的共产主义宣传?还是为了求生存、要吃饭,不能失去就业机会?抑或是中国百姓习惯了忍辱负重,习惯了服从?我说不明白,但当时的工人确实非常老实地劳动着。
; t9 U2 ?2 c9 \/ h x. h m 善良的人们,得到的报酬又是多少呢?在这厂中一般工人的工资仅三十多元近四十元,刚进厂的青年只有廿六元,我的五十八元的工资,属“高薪阶层”了,(也只几个人而已)面对这样微薄的工资收入,谁也没有、也不敢提出非议,谁也没有想到过这就是新的剥削。
% j3 h; R/ w0 O* o/ ?! q' A0 j! C 可不是吗?我们共产党已经推翻了国民党,推翻了吃人的剥削制度,消灭了万恶的剥削阶级,自然,我们工厂就和全国一样不可能存在剥削。我们工厂属于全民所有(虽然工人们都说不出自己占了多少份额),尽管我们汗流浃背,烟熏火燎,筋疲力尽,像十八世纪英国工业革命时期的作坊工人,而且也只拿着仅够糊口的工资,但我们制度先进,我们是工厂的主人,我们的生产不存在马克思所说的剩余价值,因此就不存在剥削。生产的利润,厂长、书记会把它们上交给国家,贡献给革命,用来解放世界上四分之三的受苦人,让他们像我们一样过上幸福的生活。
5 V" b4 u% I" b' Y 这种生产热情,到了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更加极度地高涨起来。之后,经过反复折腾的政治动乱,中国的时代列车终于驶入了改革开放的八十年代。国外信息不断传入,人们的眼界不断开阔。经过简单的、朴素的,然而又是极具说服力的横向比较后,“我们国家已经消灭了剥削制度,人民已经当家作主人”的理论,在年青人中失去了市场,导致工人的积极性大大下降,在生产过程中的故意浪费达到惊人的地步(当然官僚主义泛滥造成的指挥失当所产生的浪费更大),这种浪费在“反正不是我口袋里的,是国家的”心态下,心安理得地让金钱往阴沟流淌。随着对共产主义的怀疑(这是文化大革命意想不到的副作用),更由于改革的锋芒不能触及或指向政治体制的领域,消极怠工已成为普遍的现象。不少工厂生产设备失于检修,工人工作态度马虎,在原材料方面大手大脚,质量普遍下降。这同十八、十九世纪的欧洲工人阶级用破坏机器来反抗资本主义在资本原始积累时代的剥削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呢? 3 S o$ p9 O2 B& ?+ L4 \8 e N
没有剥削,没有剩余价值,那么我们的劳动价值又是什么呢?这是谁也无法回答的问题。/ i% v1 s& `+ q5 o* d% ?; J1 j7 k
在大跃进年代,我们的厂是怎样在创造“价值”的呢?% [ R- M, _: x, g
在政治的推动下,全国上下一片浮夸风,常常要放“高产卫星”。高产与优质这对矛盾中,不注入先进的技术和管理,是无法统一的。但我们为了满足放“卫星”,只有上逼下做,不顾产品质量,只要创造出惊人的“奇迹”就是“先进”,我就连续得过几次的季度和年度“先进”。(这样的业绩,不知在我的档案中是否记上,即使记上,认为你坏了,要抓你的“辫子”,要给你穿“小鞋”、下“地狱”时可以一笔勾销。)
6 _; n% \9 \0 A5 {- H 这位精明的厂长,为了不断向上级表功,又想出一个绝招,把三班倒的工人进行重新组合,把身强力壮的青年组成一个“青年突击班”,其它两班以中年人为主。青年人单纯、好鼓动,他就充分利用青年人争强好胜,没有后顾之忧的条件,使“青年突击班”一鼓作气创出了成倍翻番的“高产卫星”,回过头来,再对其它两班施加压力,按此产量跟上。这种不断的“竞赛”搞得众人筋疲力尽。顺便提一句:不管干多少,工资是不变的,不过,这都不算什么。在五十年代,在大跃进的浪潮中,这是司空见惯的现象,毫不奇怪,我要特别提及的,让人刻骨铭心、永世不忘的事情,我们厂长的“专利发明”——“八小时劈半工作制”。- c' n3 F% _! U1 k9 Z9 p9 l( o/ e. H1 ?& ]
八小时劈半工作制' w; O8 e) O. }* U: q0 i
麻脸厂长对热火朝天的竞赛还不满足,他太精明了,他敏锐地发现,在八小时的重体力手工劳动中,前四小时的体力相对充沛,产量必定高于体力下降的后四小时,于是他又想出了新的绝招:把八小时工作时间劈成两个四小时,两次上班,即上班四小时后,休息八小时,再上四小时班,再休息八小时。逼使工人绷紧你的全身神经,用出所有的力气,在每天的两个四小时内,有充沛的精力,每分钟不松劲,像绷紧的发条一样运转,周而复始。
/ V) d( r9 Z: C3 L 这样一来,连吃饭的时间也被剥夺了——本来三班倒的工人八小时工作中包括了中间半小时吃饭时间,现在是四小时了,总不能还让你停下来吃饭吧!好!这等于一天三班增加了九十分钟的工作量。到了星期日,是全厂休息日。机器是停止运转了,机器休息了,人却规定要检修和清洁机器不得休息。而且这半天的劳动是义务的、无偿的。 Z+ q6 @" ^3 n; ]* A
我实在要感叹,感叹这位厂长发明的“八小时劈半工作制”!这种工作制比资本家不知要“高明”多少倍!二十世纪初叶,西方工业革命时,曾经出现过著名的科学管理制度,“泰罗制”。泰罗把最熟练工人的操作用高速摄影机摄下,分析他们的必要动作和多余动作,然后将本来就不多的多余动作剔除,使工人的操作凝炼为必要动作的结晶,将工人变成一架精确的机器,在不增加机器设备、投资的情况下,使生产力提高了一倍以上,使剩余价值的剥削达到极限。从此,靠延长工时来榨取血汗,让位于提高效率。
5 q# o6 x; h# P0 [, z! P 列宁在肯定泰罗制是一种科学管理方法的同时,又指出它是血腥的管理方法。但是,西方的泰罗,如果面对这位麻脸厂长的发明,就只能瞠目结舌,自惭形秽,甘拜下风,钻到地下去。你看,他用劈成两半的八小时,成倍提高了工作效能,而且使你挑不出刺,说不出话。真的,他太仁慈了!他无意推翻全世界工人阶级以血的代价斗争得来的八小时工作制,用不着动用电影这个劳什子,不必费心思研究什么是“多余的”,什么是“必要”的,更不用化投资改善机器设备和生产条件,他只不过灵机一动,把八小时劈成两半儿,并没有侵占,也无意侵占工人们的休息、娱乐时间,你二十四小时中工作八小时,工作时间是一昼夜的三分之一,我十二小时中工作四小时时,工作时间也是“半昼夜”的三分之一,工时并没有延长嘛!把八小时劈成两半,一切问题都迎刃而解了。真可惜!这位厂长投胎投错了,他要是早生四十年,他要是生在西方,泰罗将被他的光芒所掩盖。! I! j9 F+ I7 t* u+ L. y% n
这种反常的作息制度,使工人们在每个昼夜中一会儿白天干,一会儿晚上干,一会晚上睡,一会儿白天睡,人的“生物钟”被完全打乱,白天、黑夜不分。天天这样连轴转,甚至连日期都搞不清楚,只知道混混沌沌地吃饭、混混沌沌地出苦力、混混沌沌地睡觉,什么理想、知识全都忘却。知识在这里没有用,理想更是可笑的词儿。人,只是一头牲畜,罩住双眼围着石磨一圈又一圈无限止地转、转、转……
9 `9 ?; K6 Z. i0 A9 R% \0 V 在这样劳累、单调、乏味的生活中,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天,我走过街上的照相馆,忽然想起,这里白天没有电,没有灯光照明,他们是如何拍照的呢?好奇心驱使我,何不也去照一张相呢?进去一看,原来摄影在楼上,屋顶是玻璃天棚、利用日光再加两面大镜子的反光来照像的。
( b5 `; c" ?- \# t3 T Z* s. e0 R- D" Q 几天后,我去取回我的照片,打开纸袋,照片上的人不是我。我对坐在柜台后的姑娘说:“这不是我!你拿错照片了”。她接过照片看了一眼,又对我看了一眼,瞪大一双疑惑的眼眼看着我,久久地看着我,她像在看一个精神病人一样不安地看着我。
6 W d/ i/ N+ [1 \# c6 A 怎么啦?我再接过照片,仔细辨认一番,啊!照片上的人是我么?& X6 B) m& x( y2 h+ c- u
是的,这是我!但已不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学生模样的人了!憔悴、疲惫的脸庞,年龄足足要大上十岁!这是怎么回事?是洗印的毛病吗?再看看照片,照片印得蛮清晰。这时我才反应过来,那姑娘为什么要这样看我了。我拿了照片,马上逃也似的离开了照相馆,回到宿舍,我找人借了面镜子,与照片一对,是了!明白无误,是我“老”了!
0 k% W3 ~/ P' H. N1 g) r( }/ y, N1 @6 p 在大自然中/ z% y6 X3 Y1 G# ~4 w* }/ o6 U1 n
春天来了!这里的春天有特殊的魅力。4 _" s' J1 w$ S {
走出厂区,天地豁然开朗。极目西眺,雾气蒙罩的天边,一抹远山如黛。绿色的田野上,流淌着三条美丽的小河,左面的一条不知名,右面的一条也不知名,但她身上横跨着一座雄伟的大石桥,河对岸是邻县,所谓的“半座”桥,就是指它。这两条小河,夹着中间的笤溪,在这里会合,三股清流汇成一片辽阔的水面,形成一个粼粼的湖泊。河水稍事休息后,恋恋地分别向东向南,流入市镇,成为市河,倒映出江南水乡一片片房屋的黑瓦、粉墙、石阶、映出那明清风格的高高的风火墙,映出一座又一座的石拱桥和桥上穿红戴绿的村姑,桥下悠然摇过的农船……啊!好一幅如诗如梦的山水画!好一个使人忘却忧愁、烦恼的伊甸园!
$ K" n) g, N: g! P$ I+ v 我们一群刚出校门不久的青年男女,尽管在这样的恶劣条件下劳动、生活,但青春的活力是任何力量压抑不住的,我们在星期日相约后,到西栅头的船埠头借上一两只船。(这些船是农民上镇后,系泊在船埠头的。)大家嘻嘻哈哈地跳上船去,会摇橹的抢先摇起来。最后一个上船的,先要在岸上用脚将船头一点,待船离岸荡开时,才不慌不忙地一个箭步轻轻跃到船上,以显身手不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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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w; c7 N( p$ g# q) Z+ y, q小船自在地扭摆着,载着满船的年轻人,载着满船的欢笑,洋溢着满船的青春活力,向湖心摇去。这时有人吹起了口琴,琴声在水面上飘散开去,显得格外悦耳,在大家的邀请下,善唱的姑娘在一阵忸怩之后,放开喉咙唱起了歌,这时琴声、歌声使我们把一切人世间的烦恼全忘却了。
3 [3 i. t. a& w* I; ]* f$ l& s 船进入飘着一片菱的水域,人们随手扯起菱叶,拉出长长的一串菱的茎叶,最后是一只只弯角菱,这时的菱角已经发芽,我们忘乎所以地把菱角咬开大口吃起来。当然,这种勾当只有我们男孩子才干,姑娘们只是抿着嘴笑,看我们大嚼。+ t" b0 u7 @9 k- n, c
这时,船因为无人在摇,失去动力,随风顺水被搁到岸边,有人一声喊:“大家吃桑果子去噢!”在一阵阵嘻嘻哈哈的笑声里,往岸上跳,往桑树地里钻。这里是蚕乡,桑树经过人工着意的修剪,只有一人高,树干长到齐胸高的地方,分成三个或四个桠枝,斜刺里向上长去,再往上一尺多,就是“桑拳”——一枝桠长到这里形成拳头大小的疙瘩,上面“伤痕”累累,正因为有“伤痕”,年复一年,桑拳越长越大。春天桑拳上抽出新芽,长出手指粗细的嫩枝,枝条上再长出硕大无比的桑叶。我说桑叶硕大,绝不是形容,因为这里的桑叶的确要比手掌大得多。采桑叶时,用特制的大剪刀,在桑拳上,齐根剪下枝条,于是在这里又形成新的伤痕,过后在旁再萌生出新芽、抽枝、再长出桑叶。剪下的桑枝,被成捆送到蚕室,摘下桑叶喂蚕,留下的桑枝烧成炭,用作蚕室加温。) G+ Y' ^! G9 x5 q1 x! z( y' P. t; q
桑树林纵横成行,间距一样,齐刷刷地排起长阵,一望无际,桠枝的高低和方向在同一的水平线上,整齐划一,让人看了赏心悦目。桑果子并不是每棵树上都有的,只有少数的桑树才有,有个别的树上,桑果子特多,桑果子大得几乎像天津红枣。/ q! ?( L- O- S, H, z
我们一上岸,桑树林里顿时洋溢出一片笑声,大家在寻找一棵中意的树,把桑果子往嘴里塞。如果谁找到一棵树上结满又大又紫、紫得发黑的桑果子——只有这样的果子才甜。就大喊大叫、招呼同伴们过来,但往往效果不大。因为各人都有自己的“领地“,有自己钟爱的桑树,直吃得嘴巴、牙齿发紫发黑才肯罢休,尤其是我这个人大城市来的,吃相最难看,虽然众人善意地取笑,我却不愿放弃这难逢的好时光,要不是朋友们向我发出警告:“多吃要泻肚子的”,我是决不会罢休的。而那些姑娘们,只是挑上一颗文文雅雅地尝尝,以保持姿态和面庞的俊俏,哪能像我们男孩,吃得满嘴发紫,那不羞死人了?
6 N' a, Q$ H/ E0 w; t. x% f6 ^ 吃够了,闹够了,是该回去了。. M) p- ^) j$ _9 d( O
回到船上,觉得累了,大家的笑声少了,不再打闹,只是静静地坐着。会摇橹的已经没了抢着摇船的劲,互相推诿。( P8 h" i2 j4 }8 t
摇船的默默地摇,撸帮发出沉闷的嗯吱、嗯吱声,船越摇越快,船下的水“卜、卜、卜”欢快地拍打着船头。人们在经过刚才的一阵呼喊、奔跑、打闹后,混身发热。此时南风习习,好不爽快!再脱下鞋袜,把脚伸向水中,沁人心肺的凉意透了上来,顿时脑清心宁。“春江水暖鸭先知”,啊!春江水暖,河水已不象冬天那般刺骨了。
/ F9 ~: e: e! ? 夏天,这里更是我们青年人的天下,天还没有大热,我们就跳进河里游泳,水是绿的,但夏天的绿与冬天的绿绝不一样。夏天雨水丰沛,整个河床满满当当,溢出一片草绿;冬天雨水少,水位低、河滩阔、水流缓,清彻见底,透出一股凉森森的浅绿。每当春雨连绵,西山流下的桃花汛浩荡东来,汇到桥洞处,形成湍流,人在桥下逆流游泳,只能在原地扑腾,时间一长,坚持不住,就被冲到下游,这就应了“不进则退”的古训。人在生活、学习中,“逆水行舟,不进则退”的真理,不容易理解和接受,但在逆流中游一游,马上就能体会到。青年时代的我,能在数次失败后,将养气力,拚力一搏,一下冲过桥洞,虽然化了极大气力,但得胜的心情是那样的兴奋,人到中年之后,回首往昔,每每叹息“在逆流中前进”这句话的真正含义和个中甜酸苦辣之味。" F" H4 r7 V0 m- L. j5 D
那小镇辖有半座的三孔大桥是我们练习跳水的好去处。这里的朋友们是不会跳水的,而从小在江湾游泳池尝试过三米跳板的我,当然要在他们面前充充英雄好汉了!我先潜游到桥洞底部,仔细地搜索一番,确证水下没有石块和木桩之类危险物,又充分估计了水深,就游上岸,爬上桥栏,纵身从最高的桥栏上跳下。表演引来了一阵喝彩声,我的朋友们也开始往下跳下。
6 O' G) N! a+ W, K2 c2 s 这里的鱼真多啊!桥洞水急,鱼儿偏喜逆水而游,到了这里就欢快地蹦出水面,这些都是几斤重的大鱼,令人惊奇。我不喜钓鱼,这里也不见有人钓鱼,但我们喜欢摸蚌。我们带上一根长长的竹竿,借一只用浆的小船,一人在后艄划,另一人在船头划,直向三河交汇处的湖面而去。到了水深合适处,用力地竹竿插入河底,再把小船系住。跳入水中,在船的四周潜入水底,在河底一面游,一面用双手摸河底淤泥中的蚌。哎!很有趣!蚌在水底是直立的,一半插在泥里,一半露在水中。更奇怪的是,只要摸到河蚌,就不止一只两只,附近一片往往有几十只,大概河蚌也不甘寂寞,喜欢群居吧!这时就左手往右手的胳肢窝夹一只,右手往左手的胳肢窝夹一只,再双手各握二只,脚在河底一蹬,直向水面窜去,窜出水面,踏水游向船边,刚举手把蚌向船中扔去,却把胳肢窝的一只漏下水去,引得自己发笑。于是潜入水底再摸。毫不费力,就可把船底铺满。
) o. f3 Q5 g u0 Z D 那时水质还没有被工业和农药污染,至少,问题还没有突出。河中的鱼虾确实多,有时我们随便拿上一根竹筷、一根棉线、一团饭粒,用铁丝弯成一只钩子,穿上一粒米饭,就在市河的浜岸边钓虾。坐在河岸石条上,能在清洌的水中看到一条条半透明的虾。它们在河岸用石块垒起的缝隙中用八条细细的腿慢慢地进进退退,游进游出,或者身子一躬一弹,闪出好远,煞是好玩。虾是很傻、很贪吃的,见到饭粒,扑上来就咬,竹筷一拎就是一条,要不了一小时,一大碗活蹦乱跳的虾就到手了。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工业的发展,农药的使用,环保意识的薄弱。我想快乐的渔夫生活是不可能再重现了。6 _3 g$ ?1 N. V& {6 p# P
青年人的朝气是不易磨灭的,青年人的精力总是旺盛的,尽管在那么艰苦的条件下工作,我们总能找到乐趣,与童年时代一样,我们的乐园是大自然,白天我们能够去划船、吃桑果、游泳、跳水、钓虾,夜晚,我们到农村的竹园去张网捕鸟,一网可捕几只,多时一网几十只,这时,欢乐把一切烦恼全忘却了。
" W' W/ K' q8 B 然而,这些欢乐毕竟是暂时的,一旦脱离了大自然的怀抱,走进灰暗的厂房,站在隆隆作响的机器旁,看到麻脸厂长和笑面虎书记的脸,进行长时间的无味的劳作,或听着枯燥乏味的报告,我们这些年轻人就像小鸟被关进了牢笼。
! A' }2 H( T- | 我病倒了4 o U) s" f- M R! B; l
一天, 我病了,病得不轻,一天之中腹泻十几次,我只得去人民公社的卫生院。
8 [1 v5 J4 ? z3 n 这个卫生院的大门两边的墙上是巨幅的宣传标语,进门的照壁是一幅“共产主义是天堂,人民公社是天梯”的宣传画。(这种画是当时的时代产物,装饰意味很强,常被制成壁画。)上面绘制了想象中的将来的公社景象:在公社的田野里一派五谷丰收的金黄色,拖拉机在轰鸣,上空是架着高压电线的铁塔,河中的轮船在行驶,美丽的石拱桥变成了单调的水泥桥,桥上有汽车在飞奔。中景和近景是将来的市镇:笔直宽阔的大街,汽车来往穿梭,十字街口有百货楼、邮电局、银行、医院,围绕大街的是片片“火柴盒”似的二层楼房。这就是我们将来的“天堂”,我们为之奋斗的理想。这对从不出门,大部份从未看到过汽车、火车的农民和市镇上的居民来说,是一幅美好的乌托邦。) _, A, ]( s/ \( O$ K
这是一个非常简陋的医院,只分内外二科,但环境非常整洁,在门诊室的后面,还有住院病房。我向医生诉说症状,开了化验单,之后开了处方同时开了病假证明。 W: V8 c5 f/ M/ N% [+ C
我拖着软弱的身子,步履蹒跚地回到厂里,惴惴不安地把病假单交给我的班长——青年突击班的班长,一个姓戴的青年。我的不安不是没有道理的,他正在积极争取入党。以往我患了感冒,有几分热度,把病假单给他的时候,他总是为难地把病假单还给我,要我再坚持坚持。而今天,我实在不可能坚持,如果他仍然不准,那怎么办?幸好,这次他没有把病假单退回我。
; o. `& ?( G4 T3 c- e% @ 我独自一人躺在宿舍的床上,时而起身走向百步外的厕所。这里的所谓厕所,实际是几个人并坐的茅坑,市镇上的茅坑一分二间,在进口的门洞处(之所以称它为“门洞”,是因为它没有门)赫然写着男厕所和女厕所,但是在实际使用中,当地的农村妇女包括年青妇女需要方便时,全不理会厕所的男女之分。说她们不识字吧!可是明明看到有男人正在方便,她们也会在你的贴近处,裤子一脱,一屁股在你边上坐下。我刚到这里时,第一次碰到这种尴尬场面时,就像碰到妖怪似的逃走。后经打听,这里的农村妇女是没有这些禁忌的,习以为常后,就见怪不怪了,但我总感到不自在,如坐针毡。
: k1 j% I& @* s) c& t3 {- P 在床上躺了三四天了,腹泻不见痊愈,只是无力地躺着。这是我从来没有过的,以往我感冒了,人感到乏力,只要睡上半天,就什么事也没有了。可是,这次要命的腹泻,竟把人搞垮了。实际上,我之躺倒,不完全是腹泻,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特别重的体力消耗,是把人累垮的。我昏昏地睡去,昏昏地醒来。现在才懂这实际是严重脱水后的虚脱,神志不清了。到了吃饭时光,饿了就挣扎着去食堂吃一点,有时昏昏地“睡”过了开饭时间,也就算了。那时真不懂,连开水也不知道喝,不要说吊针补液了,我就这样昏昏沉沉“睡”过了这三、四天。: Y* c; ^: d& C; z- A
人醒着,却无力起床,原来身强力壮的我,竟一病至如此地步,我望着房顶,转而望望我对面的空床,那张床是一个姓陈的睡的。他参过军,参加过土改工作队,后来在县公安局工作。为何调离公安局到我们厂里做工人,他讳莫如深,不置一词,人倒是挺老实,不善言词,讲起话来,稍有口吃。老婆跟他离婚了,为何离婚更是不愿提起,有人提起他老婆,他常显露出痛苦的样子。看来此人的生活道路必很坎坷。我们二人的床之间打横的那只床是一同从上海来的一个姓崔的青年。另外在靠门处还有三张床。
# Z8 B) [; f7 `5 X 我们这房间,时有小偷小摸的现象发生,少了饭菜票啦,少了几元钱啦。但偷也偷得挺“小家子气”,从不把你的钱钞一扫而光,只是抽去几元,饭菜票也是抽去一点。在这间房中,声言少了钱钞次数最多的是那姓崔的,每次发现偷窃现象时总少不了他哇哇大叫:“我也少了……。”而我这个马大哈,从来不清楚口袋里还剩多少钱。工资发下后,给家中寄回点钱,买足一个月的饭菜票,余下的就胡乱化去,常约上几个要好的朋友在饭店聚餐,那年月只要三、五元钱,就能吃得酒足饭饱。有时“劈硬柴”,有时轮流做东。因为对自己口袋里的钱从来不去清点,所以常常到了下半月口袋里没有钱了,才意识到没钱化了。这样的单身生活也许给了小偷不少可乘之机,而我却木然无知。对有人咋呼少了钱也抱着无所谓的态度。/ R! E& F$ ?/ |. ?2 I
0 M a- K" J q: Y. `: o; y$ x话虽如此说,但住在一个房间的人,总是唠唠叨叨说丢了东西,总感到不是滋味。但有什么办法?这可恶的小偷,搞得房间里人人自危,相互猜疑。而外房间的人,望而却步,谁也不敢来串门。
1 j# m' ?9 k8 y% ~) B( S 一天,对床姓陈的忽然兴奋地对我说:“我买了几十只鸡蛋,发觉每天要少两只,我也不敢说,怕说了大家心里不愉快。”他说到这里,我心里一沉,这鬼地方还能住下去吗?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根本没有理会他的兴奋。但他丝毫没有发现我的不快,仍笑着说:“我抓到了小偷。”
$ r- S1 r7 v. E1 O7 X ~" {; r 好啊,我一听,真大快人心,这可恶的小偷!我迫不及待地问:“哦?是谁?”他快活地笑着说:“昨天半夜里被我发现的,是老鼠!”我不免有些失望,但我马上对老鼠会偷鸡蛋大惑不解,要他进一步详说。他故意卖关子,笑着说:“今天晚上你不要睡得太死,大约一点钟时老鼠就会来了。”他指了指床下放鸡蛋的小缸。我们相约到时互相喊醒。; m6 K4 b9 e" u
那晚的上半夜,我没有睡着,真想看看这一希罕的老鼠偷鸡蛋,它是怎么偷的呢?我的对床也没有睡着,我们俩人的竹床不断格吱格吱的响,老鼠一直没有出现。后来我们熬不住了,不知什么时候都睡着了,一觉睡到天亮。
# ^8 {" W. m% r" C0 N3 u( B 吃了早饭后,我要他检查小缸内的鸡蛋,他数了数,说少了一只,嗨!怎么睡死了呢!7 n3 T! k7 ]; P& J/ g- d" R
到了晚上,我对他说,今天可要留心啊!他笑笑说:“我会喊你的。”
# x6 d9 F0 g! f2 R( ~# V# h 果然,我又睡着了。" X, F5 n# c* P# \+ A
半夜,他轻轻地把我喊醒说:“老鼠已经来过了,不要出声,马上就会再来的。” E/ z' ?% R$ Q5 M$ J
我一下兴奋起来,睡意顿消。轻轻翻身侧卧,以最佳的视角,努力瞪着双眼,看着床底下,大气也不敢出。从西边的窗户照进一缕月光,在地板上刷出一条柔柔的白色,他床下的东西依稀可辩。大约过了十来分钟!突然,他轻轻地说:“来了!”我双眼努力搜索,什么也没有,我心里责怪他,何必要说“来了”?这一叫,老鼠的听觉多灵敏,这不又吓跑了吗?
J) F( Z e1 V! ?# c+ }9 z* E" W 可是老鼠也太猖狂了,一只老鼠走走停停地从西面过来了,在床前走了几个来回,一下窜上了放鸡蛋的缸边上,这时另一只老鼠不知从什么方向也窜了过来,这两只老鼠一下隐没在小缸内,不多时,突然见一只老鼠滚出小缸,定晴一看,这只老鼠四脚朝天,怀抱着一只鸡蛋,另一只老鼠灵巧地窜下来,咬起怀抱鸡蛋者的尾巴,拖着就走,一眨眼就消失在黑暗中。哦!老鼠偷鸡蛋,原来如此!这鬼精灵,真不愧是很高级的哺乳动物,很会动脑筋,偷鸡蛋的方法果真和故事里讲的一模一样。. V' p7 O! `/ z" S- [
偷鸡蛋的小偷真像大白了。但偷钱、偷饭票的小偷是谁呢……?
( e) n. k4 i9 I; U' |+ @% h2 q/ ^1 ^ 我竟被怀疑是贼
6 U, Y q9 a/ m# W0 K" T; z 我卧床不起已经有四、五天了,这天一屋子人忽然十分沉默,似乎是发生了什么事,谁也不搭理谁。我还是昏昏地睡着。我感到孤独,感到悲哀,思念上海的父亲、母亲、弟弟们。这里的一切太冷酷了,这里没有我的亲人,谁也不可能来照顾我,我被人遗忘了。软弱无力的我,怎么也不会想到厄运马上降临到我的头上来了。& S' d8 C0 j# l O
在全屋人沉默的第二天晚上,那个姓戴的班长,突然光临我的床边,他阴沉着脸,要我起床跟他走。我说:“已经是晚上了,有什么事?”他说:“你到了就会明白的。”我望望同房间的人,他们都背朝着我默不作声,仿佛我是一个传染病人。这凝重的空气,使我意识到出什么事了,我默默地穿衣,跟着他走了。- m* D! j( T$ @: [* ^. x9 B
他把我领到人保干事高××的办公室,一声不响地走出去拉上了门。办公室内只有我同姓高的俩人。他拉长了音调,故意慢条斯理地问:“你生病了,是什么病啊?几天了?”我回答了他。他又问:“大家上班了,宿舍里就你一个人了?”我说:“是的。”他又问:“你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 A. p% r( B) R5 D) Q( X$ }$ M% a4 P 我听后,联系这二天同房间大伙阴沉的脸,意识到事情的全部内涵。我平静地说:“我不知道。”& A G/ a) E" l. E9 q5 Z
他睁着一双三角眼,脸上的肌肉僵硬地皱起二条纹路,嘿嘿地冷笑二声,旋即又模仿电影里经验老到的侦察员,点起了一支烟。仍然拉长了声腔问:“你对面床睡的是谁啊?”他明知道还要问,我没有搭理他。他只好自己说:“陈××放在床底箱子里的钱少了二十元,你知道吗?”: e4 R$ ^$ g* K& ^
果然要问失窃的事了! : @' p9 S. Z: D5 m
他睁着小小的三角眼盯着我,冷冷的眼光在我的脸上扫视。! V0 \7 [! j" o5 @' e8 U% ~! `
我感到情况对我很不利:因为这几天我一直躺在床上,我一个人在房间里的时间比谁都多。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我除了吃饭、去厕所离开外,确实是独自一人在房间的时间最多。会不会是在吃饭的时间,小偷乘机作案呢!这小偷是谁?
' |4 {3 s7 }& k6 h6 v B 我在这样紧张而混乱地思索的时候,他嘴角浮出阴险的笑意说:“我们领导已经找了每个人谈话,我们领导已经掌握了证据,作案人员只能是你。你要争取主动,坦白交待,这是你唯一生路。”) x9 x G$ @2 ]: _( w
我辩白道:“我从来没有拿过人家的东西。会不会是我去吃饭的时候……”' A6 B& X8 X+ E9 Q3 @3 E0 }
他马上打断我的话:“我们已经排过队了,你要放明白点,不要错过坦白的机会。”" l- e% a) P$ F' E- J5 t
我一听,混身的血直往头脑上涌,我一生清清白白,他竟要我“坦白”!我想冲上去对他大喊:“你怎么能这样胡说八道!你凭什么诬谄好人!”但是,我站不起来,我的身体太虚弱了。刹时间,奔腾的血液撞得我的心脏狂跳,四肢颤抖,我紧握着双拳,说不出话。
6 s8 x; | b( Q# G, [ 高干事看着我这副模样,好不得意地威胁我说:“你现在先回去,好好想想,不要自作聪明,这对你没有好处!”, o6 b3 s- S o/ i$ Q
我好不容易站起来,转身就走。回宿舍后一看,大家都已睡下。我也默默脱衣睡下。其实,谁也没有睡着。那姓陈的不断在翻身,在长吁短叹。是啊!对他来说,这二十元钱,是他半个多月的工资,不是一笔小数目,以往少这么二、三元钱也算了,谁也没有正式报案,而现在一下子偷了他二十元钱,他能不长吁短叹么?而其他的“嫌疑犯”却还没有这份叹气的权利,只能出闷气、上心事的份了。3 ^! E4 c; V; M$ _# o c0 Z
第二天,姓高的又找我去审问,他又加上一条,说那姓崔的也少了十元钱,这三十元钱一定是我偷的。
" H. |( |" M" y 我已经比较冷静了,以克制的态度,耐心对他说,我从来不做这种事,但我也明白,我没有有力的事实和证据来证明我的清白。在那个时代以及后来很长的时间里,被怀疑有罪的人不能自己证明清白,那就是“不清白”的。有什么办法呢?事实是我独自一人在房间,作案的机会比任何人都多,我脱不了干系。我的体力支持不了这种折磨,我软弱无力地坐着,头脑昏昏的,随他们去吧!
0 e7 C" R) F" x4 r9 r 晚上,又继续审问我。姓高的不耐烦了,开始用强硬的口气,时不时拍桌子威胁我,要我交待。这一来也激怒了我,我也用强硬的口吻说:“你这样逼我交待,我要上杭州上北京去告你!”6 @ I# Y3 n4 a# M6 w
他一拍桌子,气得大怒:“好!你再不交待,我们领导就把你关起来!”* I* X" p; ]7 G; j2 @. ?# E- D
我说:“你关吧!总有一天我会出来的,那时我再告你不迟。”; W' s% |: v1 T3 k
他听了,鼻子里哼了两声,换了一种慢悠悠但更具威胁的声调说:“你怎么告呀!我们送你去劳动教养。”
+ K! f% @8 ~' x& Y, ^ 我一听,心头涌起一股酸楚。我想起了在刚进厂时,凭着对祖国的热爱和对党的忠诚,一时把心中的苦闷向领导,也就是向党,向党的化身倾诉,当时只是想积极投身到火热的社会主义建设中去,然而,结果却是要被送去劳动教养,这里的共产党为什么不一样啊!他们歪曲了党的政策,破坏了党的光辉形象,我要控告他们!我要向党中央反映他们的胡作非为!这些人是混进共产党内的坏人。我已经止不住眼眶中的热泪,委曲地、无声地哭了起来。
) |! K3 |) {7 @, U5 ^' f 那姓高的,以为我开始害怕了,他拿起一迭纸扔给我,要我写交待,随后走了出去。
2 `7 M2 u' p" ~% X2 A 我一人在这房间中,对这两天遭受的不公正愤怒不已!我要大喊,我要大叫:“我是清白的!”但我明白,他们不会听我的申诉,这里的领导不是好人,我还是要求他们把我关起来得了!到了公安局派出所,就可以讲得清楚了,他们是会为我搞清楚的。" a. k3 A: i4 y- Z- V
那时的我多天真啊!把天下的事想得多简单啊!这不奇怪,我心中的信仰是共产主义,是共产党。共产党的形象是崇高神圣的。这里的一切,不是共产党的所作所为,上海的共产党就不是这样的!我这样坚定地认为。9 P/ S: ` b# K; ^- x
过了好久,姓高的来了,看到扔给我的纸上什么也没写,就不放我回宿舍,继续逼我承认。我筋疲力尽,实在支持不住,有气无力地说:“你既然认为是我偷的,那就把我送派出所吧!我实在吃不消这样的折磨了。公安局一定会搞清楚的。”
. y& \/ H4 k w& i" S h; ^; y. m 他听了竟高兴起来:“好!你的态度有了转变。只要你交待了,我就为你保密,不告诉任何人。”他露出一副得意的样子:“告诉你吧!我们领导已经掌握了证据。你是在星期三晚上七时到八时偷的。你好好想想,还是交待的好,交待了什么事也没有了。”他在向我诱供了。他的三角眼显得更为阴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走了几个来回,一转身关上门,走出去了。% x2 U9 c8 Z6 t5 d% k
天哪!我要求关到派出所都不答应,我没有办法洗清自己了。我软弱无力,一阵晕眩。电灯发出幽幽的黄色光晕,更增加了这间空房的悲凉气氛。我昏昏沉沉的,好像置身在小时玩耍的墓地里,我们几人把一只骷髅从破败的棺材中拿出来,放进了七粒黄豆,一个同学刚撒起尿来,那骷髅立时转动起来,向我滚过来,越滚越大,向我当头压来,我努力一挣,啊!还是昏黄的电灯。我泪眼模糊,昏黄的灯光外有一圈光环,像骷髅洞开的大口扑上来吞噬我,我一点不害怕,我倒希望这是真的。然而,眼前出现的是灯光,不再是骷髅。
+ ^5 v- t# o# S3 y 死!用死来证明我的清白吧!我望着屋梁,眼泪不住地流淌,上吊吧!电灯更为昏黄模糊,还是赶快动作吧,一死了之,离开这恼人的世界!
M8 {8 P1 l1 t9 R* n: ^ 这时我的面前,浮起了父亲、母亲、姐姐、弟弟们的身影。一想到再也见不到亲人,我心中涌起无穷酸楚。但决心既下,内心反倒很快平静下来。我长叹一声:“唉——我为什么会到这倒霉的地方来?当时要留在上海多好啊!”) l, Z" i3 t" P
这时,我眼前仿佛出现了一片桑树林,我和同伴们在桑树林里嘻笑追逐,抢着桑葚吃,我找到的桑树上结满了硕大饱满、紫得发黑的桑葚,一咬一颗,真甜啊!我左右手同时摘,大把往口中塞。突然我的舌尖像针扎似的一阵刺痛,我哇哇大叫,同伴马上奔了过来,我吐着舌头,比划着。他们一见哈哈大笑,笑够了,他们才从我的舌尖上捉下一只大黑蚂蚁来。再一看树上的桑葚上有不少蚂蚁在吮吸甜汁。这棵桑树上的果子确实太甜了,吸引了那么多的蚂蚁。
; N" o; u1 s' r+ Z$ @; W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一片桃树林,满树怒放的桃花,竞相开放,粉红色的一片,充满了生机。啊!这令人心醉的春天,令人留恋的春天!
% i' S u6 D: G* x 刹那间,眼前的一切消失殆尽,还是空空的房间,还是一根根褚红色的房梁,还是昏暗的一盏电灯……。猛然电灯一跳,比原来亮了许多。我的头脑也突然一醒:星期三晚上,星期三晚上……不知怎么的,我的头脑变得出奇的清晰,脑细胞的记忆库中跳出星期三晚上的情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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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I9 Y2 E5 f5 e- ]( ~ 星期三,我晚饭只吃了二两粥,头重脚轻地回到楼上宿舍倒头睡下。六点多钟,班长派人来叫我去参加班组学习。我说:“我连走都走不动,我不去了,请你替我请假。”那人走后,不多会又回来,为难地说:“不准请假,说要传达县委精神,每个人都要参加。”我很生气,我病得这样,领导一个也没有来看过我,开会倒没有忘记,一定要参加。' u: g" ~& R0 V8 I1 e/ F
我没好气地说:“我走不动,也坐不住,我不去!”说得那人为难地站着。班长进来了,他狐假虎威地说:“李厂长说了,这个会不准请假,每个人一定要参加。”我还是不愿起床。他没好气地说:“要请假,你自己去向李厂长请。”说完他并不走,一直立在我的床边,实际上是催我快快起来。我只得起床跟着走了。- J( ]' T- P) f! |2 p7 }
到了食堂(是全厂开大会的地方),与往常不同的是,不是听厂长的报告,而是分组传达文件,然后进行讨论。这时其它的班组已经在传达文件了,而我们这班组在靠门口的地方坐着等我们三个人。
2 k) t( J0 m- ~. S% g 我很不情愿地坐了下来。他们在念些什么,说些什么,我全没有去听,只是昏昏沉沉地坐着,无力地靠在墙上。不知什么时候散会了,我随着大家回楼上的宿舍……
. g4 i3 M; I9 K( U* F/ Y 想到这里,我不禁眼睛一亮!命不该绝,我不用去死了!完全不用去死了!我能证明我是清白的!全班的人都能证明我——星期三晚上我和大家在一起!
1 \; ^7 L, {& e) v3 b% o 我的心情出奇的平静,我静静地等待那个姓高的人保干事的到来。我等了很久,迟迟不见他的出现,我有点忍不住,心潮起伏,思绪万千,幻想着怎样到省里去控告、去上访,控告、上访的时候,我应当怎么怎么说。
9 j3 D: l# X5 _ o4 c, { 好不容易,这家伙终于开门进来,随着一股酒气冲进我的鼻腔。他似乎很得意,拿着几张纸对我扬了扬,在我对面坐了下来。
, s4 p! ^* `+ i. S2 b9 a/ E 我胸有成竹抢先说:“我是清白的,我有证人可以证明我没有……。”
$ o2 u8 S4 L6 \* s+ G3 u 我的话尚未讲完,他的脸马上拉长了,凶狠地说:“你这样顽固,对你是不利的。”他又扬了扬手中的纸,“看来,我们领导只能打报告送你去劳动教养了。”/ L; ]# e" f5 w0 ]! b H
我平静地说:“你拿出证据来。”
7 `; n6 ~* Z+ o, r: L# L 他恼怒地说:“你敢先写下保证,具结你没有偷吗?”3 h( t) g7 [; r3 O
我迫不及待地说:“好,我写。”我拿过纸张,急速写了一行字,写完扔给他。他看了看,一拍桌子说:“你这样死硬,这对你没有好处,你要明白,”他把我写的纸拿起又扔下,“这对你会加重处理的。”! I, G8 d1 R7 y- K7 H. o
我大声而坚定地说:“快把你的证据拿出来!”
0 x4 [' X+ l$ p$ z8 Q* q) k1 k! R 他恶狠狠地说:“拿出证据后,你就别想走了。我们马上把你铐起来送派出所。”
, t$ c1 _: U2 i1 J: w% { 我毫无畏惧地说:“我不怕,你肯定拿不出证据,你是在诬陷好人。”2 n+ t7 R& r! `# s) T' O
“有人看到你偷的,你在星期三晚上七时到八时之间偷的。”$ @- k5 O2 w) w: c m5 J
“是谁看到了?叫他出来对证。”/ U+ A0 g1 u' K- B) W" ^
他支支唔唔说:“陈××星期三吃晚饭后,钱还在的,有人看见你拿了。”他还在拿这个子虚乌有的人来吓唬人。
/ l G, F& n4 q 不必多费口舌了,我再也按捺不住愤怒:“你敢把这时间也写下来吗?”我怕他赖帐。他当然不肯写下来。他还是说:“在星期三有人看见的。” _0 Y- Y [$ T; }1 u0 s
我说:“你以后不要赖帐,我现在记录下来,到时我要向各报社写信控告你,我不会放过你的。”
1 c+ Y8 I4 Z; v/ d) f& p" [ 他没有料到我会如此强硬,竟一时说不出话来。我又接着说:“星期三我明明参加了开会,是戴××硬逼我去开会的,那天是传达县委精神,我们全班的人都在场,都可以证明。”8 k; h# ]7 B4 D& P$ F" s# \
他怔了一怔。我又把星期三晚上参加班组会的经过详细地说了一遍。他还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9 S1 V' Q# }5 j9 w' K
这时我抓住了理,不顾一切地同他大吵起来,把这两天的冤屈和愤怒一古脑儿地倾泻出来。我口口声声说要去告发他,控告他。我望着他阴沉而奸险的脸,真想狠狠地对准他的脸揍他一顿,这个比我矮小的恶鬼,一定经不起我的一拳,准能让他仰面倒下。我愤怒到极点,我不知道后来是如何离开那空房间,回到我的床上。* a% G" q" h) Q0 I) B1 z
我心里真是像打翻了五味瓶,究竟是应该庆幸呢?还是要痛哭一场。我混身酸痛,乏力地躺着,连翻一下身都不想动,望着昏黄的灯光,懒得关灯,脑袋沉沉的,不一会就睡着了。. G S( @ ?: ^4 F" e
以后的几天,好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不再来找我。我按捺不住了,我找李厂长,我说我要写信控告那高干事。厂长淡淡一笑,轻描淡写地说:“你没有偷就算了,还要怎样?你写了信又怎样呢?”' K7 H6 g) I. y5 { b) x5 ~0 }5 I. T
是啊!老百姓能把领导怎么样呢?不需要证据,只要有怀疑,“组织”上就可以把你审个天昏地暗,而你要证明自己的清白,却需要自己拿出证据。如果拿不出,那——对不起——罪名成立了!等着你的将是严酷的命运,领导上就多了一份“政绩”,因为他又抓了一个坏人。你的这份冤屈,这个污辱,也许要等几年,十几年,乃至几十年才能有洗刷的机会(尽管可能还留着尾巴)。然而到那时,你的青丝已染成了灰发,皱纹早布满了脸庞,时光失去了,青春失去了,机会失去了,你不得不退回人生起跑线重新开始。你要找原来处理你的人算帐么?他也许早就因为“政绩赫然”而官居高位了,你找不到他。就算找到了他,他也会双手把你亲切地按在沙发上说:“你看,现在不是一切都改正了吗?你平反的事情,还是我插手替你办的呢!我们要丢弃前嫌向前看嘛!”在这种情况下,你还能说什么?他是“公仆”,你是“主人”,主人哪能心胸狭窄,老是怪罪仆人呢?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过去的错误,是历史造成的。
. X2 L+ ]: v% S/ [% ` 历史啊!历史!你这用血与火、汗与泪、悲与欢写下的文明,是这样强大而顽固,总能使新鲜的事物,甚至革命发生异化,使其背离初衷,使其只能盘旋着前进。当五星红旗升起时,踌躇满志的领导者也许不会料到有些人很快就用猜忌的目光审视着原先赖以生存和发展的百姓,用卑劣的手段整治群众,把一批又一批的革命者和革命的拥护者推出行列,打入“另册”,使人民火热的革命热情渐渐冷却,直至产生八十年代的信仰危机。6 f. e; c5 w( [: t Q9 l4 u+ S
一天,一直闷闷不乐的陈,高兴地对我说:他要调回他的家乡去工作了,手续已经办好,明天就要走了。我真替他高兴,是该离开这鬼地方。我由衷地说:“好啊!明天乘什么时候的轮船,我送送你。”他说:“不用了,我走的时候,你正上早班。这样吧!我现在理理东西,等会吃了晚饭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好吗?”
% z4 j, J1 C3 r- l# l 晚饭后,我们沿着河边散步,他从来没有这样开心过:“我要回家乡去了,我的老婆已经同我复婚。”哦!怪不得他这样开心。* g1 d8 X) n+ m1 Q& }) q5 C' D& b
我不合时宜地问他:“你怎么会调到这里来的啊?”他那明朗的脸一下子阴郁起来,口吃地说:“过去的事,不要提了。”我很后悔不该问他。
0 @# M& z/ ~ U, A, h+ _ 我们一声不响地走了一段路。他拾起一块小瓦片块往河里打了个水飘,一下飞出去很远,他又高兴起来:“现在好了,一切都好了,从头开始!”我那时年青,不懂“从头开始”是什么意思。但我明白,他肯定有一段辛酸的往事。这个老实人一定吃过大亏。他突然停下来,意味深长地说:“我被偷了二十元钱,那个崔××也跟着说少了十元钱。但是,后来我又一次被偷了钱,但我没有声张,那一次崔××就没有说少了钱。”. u6 u* z) O/ i }% o, Z
当时,我并没有领会他的暗示。
, n! d# m, q$ e# y$ I 抓 小 偷, d6 ]3 f" w* d1 `4 c- y
后来,又发生了一件使我至今难忘的事。
3 ~9 R' f7 Q4 c- \1 }5 P 有一姓汤的青年,父母双亡,微薄的二十六元工资,要供养年迈的祖母,是够艰难的。一天他报告说,他发下的工资被人偷去了十五元。这下姓高的人保干事又忙开了。: t7 w' \. }: Q5 o2 y9 T- Y
与汤同睡一房的是个有名的老实人。因为这房间小,就他们两人。这位人保干事就把那老实人找去逼他交待。老实人只会大叫冤枉。这次人保干事认为房间里只睡两人,准是他偷的,就把他铐了起来送派出所,那老实人一路哭,一路大叫冤枉。
5 F: E0 K0 t4 [; ]4 ^! T 这老实人被关到第十天,那姓汤的却向人保干事交待说,他的钱没有失窃,是他谎报被偷。姓汤的为什么要这样?
$ Q. K2 V, j b1 o( E 因为,当时厂里硬性规定,每人必须参加银行储蓄,不管你的经济状况如何,一律在每个月的工资中扣除。眼看要过年了,他没有钱给年迈的祖母过年,实在无法,就谎报钱被偷了,这样可以得到厂里出的证明,到银行取出他未到期的零存整取的存款,以解燃眉之急。但他怎么也没想到,领导压根就没有考虑他的生活困难而发慈悲,开张证明,却弄出一桩案子,害得同屋的老实人在大冷天被关十天,受冻挨饿。他天良发现,于心不忍,只好实说了。老实人吃了十天冤枉官司总算放了出来,那姓汤的自然被工友们骂得狗血喷头。但谁也不敢去骂骂那个姓高的人保干事,也不想一想根源是出在哪里。* `3 W' z! F) \6 w w6 `
我倒还看重那姓汤的,他毕竟是无意伤害了他人,他敢于承认自己的过错,使别人免于继续含冤,还是挺有良心的。真正可恶的是手中有权的人,仅仅是凭主观想像就把人关了十天。更可恶的,是他怀疑那老实人一定会偷钱的另一条荒谬的逻辑推理:那老实人新近装了一只“一灯机”(就是只有一只电子管的最低级的收音机,用耳机听,比“矿石机”稳定和灵敏度高)于是,现成的逻辑推理就成立了:装收音机要花钱,花钱就必定要偷。
! a9 w+ |/ Z8 o3 z/ |" F) b 用这种荒谬的逻辑推理来办案的人,竟然能居于人事保卫的位置上,实在令人失望!* t# c; X$ A$ g3 z
厂里发生这两件事后,领导的威信扫地。这种专横的、视人的尊严予不顾、侵犯人身权利的行径,激起了大家的不满,对于这些愚蠢的官僚,工人们嗤之以鼻,但大家敢怒不敢言,只能私下议论,而且只能在相知相好的伙伴之中才敢讲一讲。
0 i% K% q& @3 l) r! d 贼没抓住,东西却丢得更多了。5 D7 L' @$ r* N2 w; p
我们在生产中各人保管使用的材料、工具也不断发现短缺,小偷小摸的行为从宿舍发展到生产中来了。于是,工人们在恼火之余,自发地留心起来,决心除掉这个心腹之患,出出这口恶气。时间一长,大家的目光一致射向了那个陈在临调走时,曾意味深长地暗示过我的崔某身上。我的几位好友告诉我,我病倒时的那个星期三被硬是拉去开会,开会中间崔某曾中途离开过,工友们断定是他偷的,接下来又贼喊捉贼,声称自己也少了十元钱。
8 V: D7 b: E. F$ B- a, r4 H |: E 但捉贼要捉赃,工人们是不会贸然行事的,大家约定一定要把他的贼手揪住,大家在等待着时机。8 W, c8 p+ M+ h( B3 Q
一天,又发现少了工具,大家议论纷纷,一致肯定是崔偷走了。可是,证据呢?我们可不能做没有证据的事。
; v& U! S. C3 O+ V& l6 a, N 我的好朋友吕提供了重要情况,他说:“崔的床下不是有一只大的货物木箱吗?这箱子他配上了铰练和锁,他把偷的东西全放在里面。”
0 n5 B8 h5 I3 @6 r3 s 大伙急问:“你怎么知道?”; j! t6 y8 M! q3 F( ^
吕说:“有天,崔把车间里的两只灯泡放进去时,以为我睡着了,其实我偷眼一看,他箱子里满满的都是东西,全是我们平时少掉的东西。”, ~! A) X$ Y" g/ O+ c3 J$ j
我一听就冲动起来,想起了吃过的苦头,再也压制不住了。我头脑简单,什么也没有去想,拿起工具,就往宿舍奔。我的朋友们也不顾生产,跟着我一起冲向宿舍。我冲到崔的床边,一把拖出箱子,把锁撬开,打开盖子。好哇!什么东西都有,全是我们平时少了的东西,大家全明白了。: j- b$ a3 R& @! E U
& @3 D* [& N/ F( W8 f这时,崔气急败坏地冲进来。
: O7 B5 o( N) O+ q: i" n 他来晚了,他望着打开的箱子,不知所措。我一把揪住他的领口,怒不可遏地说:“这些东西是你偷的呢!原来我们房间里的贼是你啊!今天总算被抓住了。”
$ E$ c, t' q6 n% n c 他在惊魂稍定之后,又使出他的贼喊捉贼的惯用伎俩:“你私自翻我的箱子,你就是贼。”我一听他骂我,气愤极了,对准他丑恶的脸就是一拳。他这时还嘴硬,但毕竟怕挨打,用手臂护住头部:“你翻我的东西就是贼。”
( e1 ]( Z0 z9 f+ W! l5 z 这时闻声而来的人更多了,我对大家说:“大家看看,这些东西全是厂里的东西。”我抖落几样东西给众人看,“谁是真正的贼,现在真相大白了。”
' \, B7 ]0 m( Y: L* [9 t 他厚着脸皮说:“你是贼。”* ?# h; f. B& q' ]
我被再一次激怒了:“好!是贼就该打!我打你这个贼!”我挥起拳头,对着他的头一阵乱打,他双手抱头,一路鼠窜逃下楼去,我不顾一切地追打,追到下面的天井处,新上任的支部书记和厂长闻讯迎了上来。崔就往书记的背后躲,我不管三七二十一冲上去又是一拳。4 Q: T9 [! A& q
书记忙说:“不准打,什么事?”一面用身子护住崔。
* F m& }/ R2 S* F' V& W" ~ 对于这个书记,我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我看不惯他专好在女人堆里鬼混,喜听小报告,把逢承拍马的人拢为红人,而崔也是他的红人之一。5 _* s7 z3 p, ~. i$ L- r! g
崔某,只读过小学几年书,据他说很小的时候从山东到上海,家庭出身倒是贫农,按共产党的阶级路线来说,他是好出身。但他行动鬼崇,经常向书记打小报告,因此深得笑面虎书记的垂青,而工人们却不理睬他。我这时自认抓住了证据,有恃无恐,当着他的面,打了他的狗。今天既然他来了,我就把大伙捉偷的过程冲他讲了一遍。) N- k2 O/ l7 w! T3 k9 v9 T7 _
这时,崔畏缩在书记的背后,狗仗人势,又指着我骂,我冲上去还要打。: c# }' K! @! J. j* z5 ]8 E; ?
书记发话了:“不准打!有我书记在,你敢再打打看!”
3 t$ V! J+ S5 c( c9 }. ] 厂长也来了,在旁不说也不拉。* N9 O; r1 g g/ g* X, B& \5 e
书记故意闪开身子又说一句:“你再敢打打看?”这分明是说“谅你不敢撒野”。我什么也不顾了,冲上一步,用足全身的力气,对准那张丑恶的惯于逢迎的脸狠狠地一拳。( i) H6 r9 s. L6 @ d! d
崔被打出几丈远,仰天倒地连翻了几个滚,趴在地上,捂着脸呜呜地哭。几个胆大的工人齐声叫好,鼓起掌来。
$ j1 a" O! R( t9 V- B' Z5 M2 d0 ] 笑面虎书记倒恼羞成怒了,气急败坏地大叫:“你当着领导的面,竟敢打人,你还有没有领导?你这是无法无天!我要处分你,我要你检查承认错误。”我说:“要我检查可以,那你先处理小偷。”那书记问:“他偷的东西呢?”我说:“在楼上。”
! Y: U) v( {5 o. r 有人忙说:“在这里,在这里!”原来已经有人把崔隐藏赃物的箱子抬下来了。
% G+ W( U9 w" b) I$ K 那笑面虎书记连看也不看,却大声说:“这都是厂里东西,还在厂里,这不是偷。”
+ A+ D( v. O% J* S6 y v* w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怎么能这样颠倒黑白,这还是共产党书记吗!我气得大叫:“我要到杭州,到北京去告你们。”我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他们。
2 [' P$ `' D) Q0 |$ ~$ y) B 我出了一口恶气。同伴们也出了一口恶气。那个搅得全厂不安的小偷被揪出来了。他虽然得到了书记的庇护,但书记拙劣的包庇反而使领导的威信进一步降低。我激动而自豪,我头抬得高,胸挺得直,步迈得大,一身正气。的确,自从这次事件之后,我在工人兄弟姐妹的心中,树立了不小的威信。但是,年青无知的我,却不懂得这件使领导难堪的事,为我自己种下了祸根。
& }; T- A- N0 L) [& X, u 这事的结局是不了了之。他们对崔既不调查,也不处理,真正的贼就这样轻轻地放过,对我却暗地下毒手。几年后,我回上海要求区劳动局安排工作,我的请求一直遭到拒绝,我只得用信访的形式,向市劳动局要求工作,信件转到区劳动局。一天,工作人员上门访问,他对我说:“我们从你的档案里看到,你在外地时,一贯打人,目无领导。”言下之意,因为你一贯打人,我们就不能安排工作。& L# M0 V% ^/ h2 v8 ~2 A( k
天哪!我成了“一贯打人、目无领导!”这就是档案的威力!这个卑鄙的书记,不敢面对光明和正义,不敢承认错误,只能怀着阴暗的心理,在你的档案中设下“暗器”,毁你一辈子。更可悲的是,在档案里胡写一通,信口雌黄,却不受法律或党纪的约束和制裁。大概没有人因为利用档案陷害人而被判处陷害罪的;同样可悲的是,当事人更是一点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一星半点,也毫无用处。因为你无处可讲,也没有任何机关有责任或者有胆量抹去或修改先前写下的结论。任何单位在使用你前对你考察,总是相信你以前“组织上”的结论,而不相信你的辨白。可以说,利用档案陷害人,是一种特务手段!
7 w- u5 n2 n5 e c 惯用这种手段的笑面虎书记,在人格上要比那因无意而伤害了老实人的汤某低下得多,我真不知道,在那小镇的三年中,那位书记还在我档案里写下了别的什么可怕的语言。
* w* v& a* H$ \2 F( d2 J: U/ k+ w 等苏联老大哥
- Z8 e9 @0 {% S$ |4 D% Q 我这样的一身正气哪里来?学校的教育,书本的教育,也就是共产党的教育,但是一旦用到实践中去,就不一定行得通。我虽然自尊心特强,嫉恶如仇,但在“抓小偷”的过程中表现了年青人的不成熟,为自己埋下后患。
. O: O# t: ]# l 学生时代,受共产党的爱国主义教育不算少,中国百年来受西方列强的侵略和屈辱的历史,激起了我们这一代人的强烈爱国热情。“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木牌让人义愤填膺。我有一次轻率的举动,差点为自己找来不必要的麻烦,就是从这“爱国热情”上发生的。
8 ^' A0 }- q8 X4 i* T6 O 也就在这一年的冬天吧!我回上海,那次走杭州换火车,买的是晚上六、七点钟从杭州城站始发到上海的火车票。因为乘沪杭线的火车次数多了,发现凡上海始发到杭州的或者杭州始发到上海的列车,总挂有一节软席的车厢,我们这些买了硬席车票的是可以进去坐的。尽管列车员大喊这里是软席,把大多数旅客吓跑了,但我们这些老出门的不管三七二十一,自顾坐下,闭目养神,车一开,什么事也没有。查票时你可以理直气壮地递上你的三元三角二分的硬席车票,不必畏畏缩缩地怕人罚你的票。坐得舒适、安静,出的是硬席票价,何乐而不为?, H; b' s) [: l
所以,这次回上海,我也是这样,特意找了这节车厢。上车时,列车员不让上,说是软席,我昂起头,连看也不看她一眼,自管上车。
/ W, r' H7 v2 }. b$ C+ g 车厢内空空的,只有五、六个中年男乘客坐在一起,似乎他们是一伙的。我随便坐下,在我的后面不断有人上车,也不断有人被挡住或赶走,但还是有十几个人硬是像我一样坐下不走了。
/ H8 {. v: r; X+ l/ m9 O% D7 q; e 开车时间早过了,车没有开,出了什么事?谁也不知道。时间过了一小时,车还没开。这时来了三、四个列车员,来赶我们这些人走,人被一个个赶走了。只剩下我和早于我的五、六个的那伙人,我看到列车员从没有去赶过他们,我就硬是不走。见我坚持不走,他们就退出去了,望着她们的身影,我好不得意。& L$ n! W+ }% Z* z7 G2 c
不一会她们又返回来,原来她们把列车长请来了。列车长来到我的面前,要我出示车票,我大方地把车票递了过去。正在这时车下来了一批蓝眼高鼻的外国人,他们在中国陪同人员前呼后拥下纷纷落座,列车启动了。4 n* d; h/ a% N( q5 m
列车长对我说:“这节是软席车,是给外宾苏联专家乘坐的,你必须到后面车厢去。”
* K3 ~. H" U. b& _/ n- U1 n 我这时才明白列车迟迟不开的原因是为了等这些“苏联老大哥”。我们这些中国人就这么不值钱吗?为什么不能坐自己国家的车?“华人与狗,不得入内”的屈辱感在这个时候,不合时宜地表现出来。我的爱国主义热情、我的自尊心、好胜心,驱使着我这头脑简单胆大妄为的无知青年。
& a4 f, U+ R4 o% K( P6 d! h! S 我傲慢地说:“你是中国人吗?为什么中国人不能与外国人同坐一节车厢?”
& W- g6 |6 [9 c 列车长怔怔地对我看了半天,劝说我:“这是软席,你是硬席车票。”
# V- l- S8 n( L! o 我气愤地说:“你是不是中国人?你还有中国人的气味没有?”' u0 A7 F: c" }7 x# Z
他脸似乎红了红,尴尬得很,半天才说:“那你要补软席票的差价。”$ A9 o( W1 g& i3 T' R$ x& k
为了中国人的面子,我二话不说,潇洒地掏出一张拾元票面的递了过去。他接过钱要我稍候。转身向那早于我上车的五、六个汉子耳语了一阵(不知什么时候,他们已经站在了列车长的身后)。
+ T) p5 y" d. l 列车长走了,其中的三人就分别坐在我的对面和旁边,他们对我审视了半天。大家默默地坐着。
, L, ^* {+ N6 X2 A- T5 S' {( h1 T 我定神一想:糟了!这几人一定是公安局的“便衣”,恐怕要有麻烦!
4 ?3 g9 |) A/ c 不一会儿,列车员给我送来补的软席票和找下的几角零钱,票价之贵大大出乎我的意外。没关系,咬咬牙,争气不争财嘛!于是,我化了几倍的钱,在这三名“便衣”的保护下,默默地坐到上海,自始至终我们没有开过口。他们尽于职守,没有离我一步。我也不敢越雷池半步!
" K5 K3 h k$ p, c 鲁莽,太鲁莽了!幸好!他们识不透我的身份,大概我的一身从旧货店——淮海路“国旧”淘来的人字呢长大衣,气度不凡,懵住了他们。
) R9 P" _$ ?! x 第二次住院 y* ]$ K0 D7 K1 s" s7 }, }/ E* e
恶劣的生产环境,繁重的体力劳动,再加上我不甘落人后的性格,在三年中摧垮了我的身体,我不时吐血,终于又住进了医院。
+ k7 x" C6 C9 A 这次住的医院,不是公社卫生院,而有幸住进了县医院——县第三人民医院。这个医院是解放后成立的。原来的天主教教堂就是医院的院址。这是一座西洋式普通二层建筑,一进门,迎面墙上的十字架还可以见到,进入昔日的教堂,可以看到有的地方内粉刷已经脱落,露出难看的砖墙。医院北面是花园,冬青树已经多年没有修剪过,参差不齐,有的已经枯死。光秃秃的花坛中已经踏成平地,横七坚八拉起的绳上晾着衣服,几棵大树被锯倒在地,满目荒芜。只有北端墙边几棵大树长得郁郁葱葱,让人觉得舒服一些。在绿荫的遮掩下有两间平房,现在成了医院的手术室。一个月中难得用上几次,仅仅做绝育结扎手术和阑尾炎切除之类的小手术。% z% H( W* u( W0 [( E
我的病房在二楼东头的一间小房间中,只有两张病床,我的病友是年青的乡村小学校长。知书识礼,相当和善。全院只有不多的几名病人,门诊病人也不多,医院全天静静的,到了晚上更是寂静。+ M# C I. T& K( M$ h
在宁静的环境下,我得到了很好的休养。2 S, C2 q3 O( b% X( r
白天我和那位校长看书。我那时对西欧文学很感兴趣,那位校长也特别喜爱,他的书一大迭,任我选择,看完后,谈谈心得体会,投机得很。在这个市镇上,镇工会办了图书馆,但借书的人不多,有些有文学价值的书无人知晓,也无人借阅,我真为这些书惋惜。但这也好,我可以尽情地在瑰丽的文学宝库里浏览。我对英国狄更斯的作品,法国巴尔扎克的《人间喜剧》,莫泊桑的中短篇小说等世界名著美美地饱览了一番。在未住院前,只能断断续续、匆匆忙忙地看。躺在病床上就可以整天看,一本接一本看,而且可以平心静气,认真地读。有了百分之五十的病假工资,付掉住院的饭费,也足足有余了,我一门心思养病读书,这真是神仙过的日子,这是我三年来最安定、最逍遥舒适的生活。, z( f$ n0 D# X5 i! G
住院快两个月了,我沉浸在书的海洋中,漾溢在书友的友情中。然而好景不长,我的苦难又将翻开新的一页。% u1 N' Y% d# c1 c3 F2 ?3 k
- G+ L* u+ ^9 @, V8 q/ Z一天,厂里来人通知回厂开会,说要传达中央文件,一定要我回厂参加。我想什么会呀,非要病人参加。( K% ^$ M! l& V! `: O7 I
到了厂里,一听是传达中央的“八字方针”,在反反复复的文件声中,我只记住了六个字:调整、充实、提高,漏记了“巩固”。这时(一九六一年)的全国形势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竭泽而渔的“大跃进”已结出了苦果,天灾叠加到人祸之上,迫使在六一年用“大调整”结束了“大跃进”。照我的理解,所谓调整,就是要收缩国民经济的建设规模。我们这个县、这个厂也要把在大跃进中过热的膨胀收缩下来,说白了我们厂必须“调整”一批人回家。会上宣布在大跃进年代从农村中抽来的农民要重新回乡种田。(事实上在六0年已经有一批人回乡了。)同时宣布我们上海来的人不属调整对象。我听了也不在意,这时我们上海来的人,已经所剩无几。大多已经辞职回上海了。
: k2 M& s: ?* ?5 k' o5 P" ]" { 我的一个同来的好友姓王,由于看不惯这些领导,也已被调到长兴的煤矿去了。(这个煤矿是没有工业开采价值的,它的煤层极薄,不到一公尺,人只能爬着开采,根本无法直身。这位好友白天在地下爬行,不远的巷道,就有犯人们在劳作。晚上,他与劳改犯一样,也失去了自由,因为四周的山上全是警卫部队。夜晚中,无法分辨民工和犯人,谁也不愿遭到误伤,只得龟缩在工棚中,挨过单调乏味的生活,直到61年以后,才结束。)还有一位知识分子,曾在48年去台湾谋生,在报社当编辑,后来在50年转道香港回大陆。平时他自恃清高,对这些领导不肯俯就,在工作中终于触怒了这些“公仆”,以莫须有的台湾来的“特务”进行审查,开会批判,搞臭了,搞得这些公仆们满意了,最后宣布开除,他被迫回上海。还有那曾劝我少说话的好心的阿姨,因为同当地的一位未婚男青年比较讲得来,领导认为发展下去有“乱搞”的可能,也被打发回上海。
$ y$ u8 \, l" b5 n4 |+ R) C 被搞得最惨的是一位搞供销的上海人,他在为厂里承接业务、找寻原材料方面出了不少力。像我们这个完全依赖上海的外地小厂,生存是颇不容易的,尤其是在58年大跃进年代,要在国家计划之外搞到原料,是很了不起的事。此人还为厂里找到了各工种的技术工人,撑起了工厂的技术骨架。可以这样说,厂发展到二、三百人的规模,他当属头功。; G* d- Q% s, K
在工厂逐步走上轨道后,到了该“烹狗”的时候了。他大部分时间驻上海,一天突然奉召回厂,到厂没几小时,立即遭到逮捕,传出消息是有经济问题,又听说被判三年徒刑。那么应该是铁证如山了。想不到几个月后他又突然出现,他神情诅丧地向我们几个上海来的人诉说被捕后送县里反复审查,查不出什么经济罪行,现在又把他释放了。他是来厂里论理的。结果当然可想而知。大家明白,厂里无非是用此手段赶他走,用心太卑鄙!
' G! f8 C7 U' q" N: { 这时我们上海来的只剩下四、五个人了。现在该轮到我了,我在上次“打人”事件后,严重触犯了领导的“威信”,该是“穿小鞋”的时候了。
/ W% l, G0 u- n& R6 L* \: i- ^ 在传达中央文件的会后没几天,又通知我回厂,书记要找我谈话,踏进他的办公室,他露出笑容,阴阳怪气地说:“恭喜你啊!你可以回上海去了。你是在上海大城市生活的,你的家在上海,我们这小地方埋没了你,怪可惜的。”他似笑非笑地笑了笑,“我们厂贯彻中央的八字方针,要调整一批人,你是本厂第一批调整名单中的一员。”5 J/ R) }. V5 \$ O/ ]' Z: f
我一听不觉怔住了,我说:“前几天开会,厂长不是宣布过,我们上海来的人不属调整的对象吗?”
+ M: J5 n! g: J, g 这位“公仆”的笑容是吝啬的,只要“主人”稍稍不听他的摆布,他的脸马上就搭拉下来。果然,他蛮横地说:“这是党支部的决定。”他的阴不阴、阳不阳的语调,一下把我激怒了。他竟说这是党支部的决定,明明在向我说:孤家说了算。我的心一下收紧了。
% ~2 u2 o. k) I. i5 U. @+ J0 { 我明白他开始公开向我报复了,我预感一股不祥的阴云向我袭来,我不能轻易地答应,我就说:“现在我在住院治疗,至少要等我的病好了之后再谈吧!”他却毫无人性地说:“我看你的病已经好了,可以出院了。”
/ `4 A& n9 f% e% q1 K6 K& g$ `% y 我反驳说:“好不好不是由你说的,该由医生决定。”
) e( F% _0 e3 e+ | 他竟然说:“你想赖在医院装病啊!我们领导已经决定,你是被调整回家的人。”
( t4 z! d6 ? F# a( ? 在笑面虎这些话语的刺激下,我自忖,这个鬼地方早就该走了,回上海后总会有工作做的,我年轻怕什么?但转念一想,户口呢?怎么办?这玩意出上海容易,进上海可就难了。于是我说:“是你们要我走的,你也宣布了我在第一批人员名单之中,但你必须保证我的户口能报进上海,因为上海的户口是很难报进的。”
+ ~) V+ }! F. A1 J# s# Y 他听了略微一怔,一丝不易觉察的奸笑从他脸上掠过,马上换成伪善的笑:“这当然,我们组织决定的,一定会安排的,我们会有材料到上海的,这你可以放心。”他又友好地说:“你可以回医院去了,好好养病,等病好了,再走吧!”
( w# _+ z/ g) U3 B 他这180度的转变后面,有什么险恶的用心,我还没有学会觉察。我离开了他的办公室,我的脑中已经塞满了上海,上海,回家,回家。哦!可以回家了!可以离开这个充满邪恶的地方,离开不是共产党领导的地方。我高兴地到宿舍里去转了转,向我的朋友们宣布了这一消息,大家也为我高兴了一阵。我的心已经飞向上海。
; r* D+ _7 z! t7 j 善良的李医生
5 q; q p9 o& x- G2 |1 z( w 回医院后,我计划了一下,我的病基本上是在好转,再检查一下,住上一、二个星期就走吧。
0 P- [- V1 [" u; S; { 隔了一天,我的主治医生,一位善良、温和的女医生把我请到了她的办公室。她对我看了看,面露难色地说:“你要回上海了吗?”
. V( f# F$ u9 N+ N “是的。”
' @: |) P2 R2 ~- m# l" H' f “你厂里去过了?”
t8 b/ R* L. y/ N C3 r R “我去过了,书记已经找我谈过了。”8 Z% }, k" f, g" K' ^8 S- U) a! F
“你同意了?”
+ M: Y7 u5 ?7 }1 W5 M$ e 我回答:“是啊!同意了。“0 J! A8 i8 z% ?) m
她沉默起来,似乎在想什么问题,反复翻看着我的病历。半晌,她又细言软语地说:“本来我还要对你治疗一个疗程,现在你们厂里来过人了,要你出院。我看你是不是明天去杭州一次,我给你三、四天的时间,到大医院去检查一下。”9 r9 G* l! A1 W
我心想,这书记心真狠啊!当面一套,背后又是一套,借医生的手来逼我走了。我要强地说:“李医生,谢谢你!你为我治好了病,看来没有问题了,血早就止住了,我想杭州不必去了,要检查治疗我就在上海治疗吧!”
" ?" o1 E# r! w: {" r+ Y 我不能为难好心的李医生,我又说:“李医生,请你办出院手续吧!”; K& O+ K- z# B- k# s9 a
“现在就办?”她吃惊地问。7 p+ ?- {9 p& f- J9 e
“对,现在就办吧!” b0 g! P; v" N8 T
李医生在为我办出院手续时说:“我给你多开一些药吧!现在还能报销,回上海可要自费了。”她一面开处方又一面叮嘱我一定要按时服药。7 B: S/ u& A: ?2 N; J& L) z5 u
我实在被感动了,她是多么善良的人啊!她实际上已经发现了我吐血的病症非同寻常。出于高尚的医德,她想为我彻底观察治疗,但我厂里那位伪君子来催我出院,又使她为难,因此要我去杭州检查,想用医院的检查结果,争取为我继续住院治疗。我真弄不明白,世界上的人,为什么有的那么坏,那么凶恶奸险?有的那么好,那么柔顺善良?而坏人为什么经常能居于领导岗位,由他们去主宰好人的命运呢?
* S9 k) T& v/ Q$ k' \7 @ 我面对这位圣洁的女医生,说了世上最简单的两个字:“谢谢……。”
$ a; |5 M0 K# n+ ]. n 她轻轻摇了摇头,继续写处方,要我千万不能大意,一定按时服药,有什么情况,马上去医院。) o) c; g/ {% p H
当这一切办妥后,她又说:“这几天护士小张要到上海探亲,你什么时候走,事先通知我。是不是你们一起走,路上也好照应。”我听了笑了起来,我的病没问题,到上海路又不远,四小时乘船,三小时火车,充其量一天的时间,一个小伙子怕什么,我就说:“不会有事的,用不着。”她说:“你的肺部看来是没有问题了,但支气管扩张极易出血,你的疗程又没有结束,我怕你在路上累了,又吐血了怎么办?”我连连摇头:“不会的,不会的。”6 |' q0 d6 p( M; R7 [
李医生听了也摇摇头笑着说:“不会最好。我看还是一起走。小张去探亲时把小孩也带走,一个女同志带着小孩,东西一定很多,你不是可以照顾她了吗?你们互相照顾不是很好吗?”我一听是呀!我马上爽快地答应了。我明白,这是李医生有意这样讲,用意还是怕我路上吐血。护士小张工作很认真,终日笑嘻嘻的,待我们病人很好。他的丈夫在上海江南造船厂当厂医。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儿子。她去上海探亲,我确实应该为她做些什么,在路上帮她一把,尤其是船到长安镇后,从船码头到火车站,足足有二、三里路,一个女同志抱着小孩,拖着行李包裹,能不帮吗?* F( T0 q$ M- S$ C: \. S
遗憾的是,护士小张先走了,我没帮上忙。事后李医生说:“后来考虑到你回上海不再来了,行李铺盖什么东西都要带走,再要你照顾她,会更加重你的负担,再说,她爱人来信催她,她等不及,先走了。”
% @7 l$ r: }/ \; _ ~, s9 T& {( w6 m. k 我不无懊恼地说:“我东西全由船托运到上海了,是空身一人走呀!”6 o! L2 I9 |4 e5 y
李医生笑笑说:“她人已走了,你自己保重吧!路上千万要当心。”/ D. a8 h8 U# C- o: Z9 ~. Q8 ]
我告别了善良的李医生。她在我心中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在这里,我向她祝福!祝福她一生平安!祝福好人一生平安。
2 X) y% g4 y2 \9 o 我同室的校长病友,直到我离开,我也没有机会同他告别。我临出院那几天,他去杭州医院检查了,而我同李医生告别时,这位病友下乡去看他的学校去了。这位勤奋好学的乡村小学的老师,热爱教育事业的年轻校长,我至今怀念他。我也祝福他!
" y5 Q* P+ x8 U x5 g 狐 仙/ ] c0 n# j& c* C) |: v
我等待着最后的手续——我的户口迁移证。我不知道为什么迟迟没有给我办好,我也不急。真的要离开了,还真有点依依不舍。但是这里的领导给我留下了极坏的印象,他们是一些毫无人性的家伙。在这三年的时间内,榨取了我创造的全部剩余价值,他们最大限度地进行剥削。
% \5 u# g9 d( q" q0 q# Y 也许他们会说:我们哪里剥削工人了?我们不是拿国家发的工资吗?你们创造的利润一分也没有装进我们的腰包,我们的生活也不富裕呀!
: [$ H: o9 [- j6 @, o: i0 `2 | 是的,他们之所以随随便便废除工人们应有的权利,像政府规定的劳动保护、探亲假等等,逼使工人们像一头头畜牲般劳动,创造越来越高的产值和利润,当然不是,也不能是为了发财,他们是为了升官!工人们越是拚命干,他们越是官运亨通,权力越大,随之财富也越多。所以,他们对有才能的,或者稍有不驯服的就视作大逆不道,进行迫害。我从解放那天开始,到离开这个工厂为止,对共产主义和共产党的信仰并没有动摇,而是忠诚拥护和跟随,我觉得今天受到这样不公正的遭遇,是混进党内的坏人一手遮天造成的,他们的所作所为败坏了党的光辉形象。
) P. O. t7 n1 m8 ?6 O* X4 b0 e 但是令我困惑不解的是,在我刚进厂时,全厂仅厂长一人是党员,后来调来了一位复员军人,姓王的党员。当然,他成了我们的班长,我们对他非常敬畏,工作更为勤恳小心,奉他为我们的楷模,我们的领头人。但一段时间下来,我们发现他做夜班不时打瞌睡,有时实在控制不住,干脆停下工作,闭目休息。时间长了,他还曾对我说这里的工作太苦太累。这一切让我们这些青年人感到不可思议。4 x v( k+ D7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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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睹他的表现后,我们开始从未有过的懈怠。在老王(我们称他老王)的带领下,我们常常在夜班时玩各种花样的游戏。到了天快亮人最难受时,大家干脆停下手中之活,休息片刻或者游戏。
) @: j/ z0 |# p5 @, }! k3 m 我们这厂的厂房是过去的民房。这些房子年代久远,保持了明清风格。从大门开始,到最后面共有“九进”之深,也就是有九个厅,每个厅前都有天井。原来的主人看来必定是大户官宦人家,据说去了台湾。由于房屋太多太久远,一直流传有“狐仙”不时出现,狐仙是一位白胡子的老公公,人们深信不疑。
, t( y9 l5 J' [4 k- C 每当有人说看见狐仙出现,是怎么怎么的,闹得人心惶惶时,必被厂长训得狗血喷头。据说为此厂长也害了一场大病。 x; u2 O6 F! x0 A4 g
一天下半夜,大家开始困倦了,我们翻出新花样游戏了。有人提出谁敢上有“狐仙”出现的楼中去,谁就是最大胆的人。
' Q4 N! W0 R8 O6 M/ `- I 我说:“聊斋我看了几遍,狐狸精是没有的,这是人编造出来的。”0 z, D5 a5 b. F0 q
众人马上哄了起来:既然是没有狐仙鬼神,你敢上去吗。3 h" f' ^5 @# ?! E
我一向争强好胜,不甘受大家的奚落,极想上去露一手。但说实在的,要我一人上去确实害怕。在进退两难之间,我灵机一动。想出了一条妙计。我说:“老王(他实在不是“老”王,才二十多岁)是当过兵的,又是共产党员,共产党员是唯物主义者,信奉的是无神论,不会相信迷信的。我同老王一起上楼,你们看这样好不好?”大家齐声叫好。, E( D3 O! {* T6 T, V+ N! m6 `
我对老王的“将军”,把他逼进了死胡同:他绝不可能明白表露害怕心理,否则同他的党员称号不相容,他在这尴尬的境地下,拉扯了半天只得说:“好!我也不相信,我同你一起上去。”我们马上欢呼起来,一起向那幢楼走去。* B( t9 P( T* Q( [7 L
在路上老王悄悄对我说:“上去时,你走在头里,我在后面。”我说:“你是共产党员要带头。”他说:“是你先提出的,应该是你在前面。”
1 G( h/ |( D: h 我扭不过他,就说:“好,我在前面,但下楼时也是我在前面。”
5 ?1 `' ~8 {' F/ ] h3 i. C 大家在下面天井里观看我们两位英雄登楼。) F" ~' L X, i8 p9 G5 U, Y
众人到了那座传说有狐仙出现的楼前,我在前,他在后,在黑暗中壮着胆摸索着上楼梯。刚走到楼梯的拐角处,只听头顶上方的楼上“哗啦”一声巨响,吓得我大叫一声“妈呀”,扭头就逃。老王在后面是双手张开拉住两边扶手上楼的,这时我就低头从他的手臂下往楼下逃,他猛地抓住我,一个转身,欲抢先下去,我们俩人在半楼梯上扭在一起,难解难分,一起连滚带爬,逃了下来。5 D2 O; v& w( W: n' p2 j* @
这时只听到众人一片哄笑声,有的奚落我的“大胆”,有的问我看到白胡子老公公了吗?我这时才明白他们是在捉弄我。原来,他们事先作了准备,当我们上楼时,有人把准备好的东西,从天井里丢上房顶,发出突如其来的响声吓唬我们。
* V, i" ~$ r* F7 K, r0 u1 l7 e) L 从这次游戏,我对党员有了更深一层的认识,他们也是人,他们也有害怕的东西,也会感到苦和累,也要游戏,也要舒服的享受。
) S1 F. q7 |( f l: i# M 自从调来几位党员,又调来一位书记后,生产反而下降了,在生产上的“老油条”现象反倒是从这些党员身上开始的,牢骚怪话也是他们敢讲。涉世不深的我,大惑不解。神话开始破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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