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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试图以一个参与者而非记录者的身份讲述这次读书会的所得，所以文章会有很多与读书会并无直接联系的引申或感想。这次读书会的书目是冯客（Frank Dikötter）的Mao’s Great Famine，出版于2010年，被西方学界和大众书评界大为激赏，尤为麦克法夸尔（Roderick MacFarquhar，《剑桥中华人民共和国史》1966-1982编撰者）看中。
冯客在著作中提出，1959-1962年饥荒期间，中国非正常死亡人数为4500万人，与书名”Mao’s Great Famine”相呼应的是，冯客将这场灾难归结为毛的性格特征──sadistic, cowardly, callous, and vindictive，以及毛与赫鲁晓夫的争斗。
我一直认为历史研究与新闻写作有极大的共通之处，需遵循的规范和准则也大体一致，长达3个多小时对冯客的研究成果与写作方法的讨论，获益的必然不止是参与讨论的历史研究者们，还有我这个打酱油的。
·可以有价值观，但如何表达
读书会上一个首先被提出的问题是，冯客（包括麦克法夸尔）的价值观取向的确很容易使他得出毛就是这样一个不可理喻的独裁者的判断，但这样的判断是否能融入结论或直接成为结论，如果不能又该当如何。并不能保证字句精确的场景还原是这样的：
A：我先说明，我个人的价值观和冯客可以说是一致的，但本书开篇第一句还是吓了我一跳──During 1959-1962, China descended into hell. 这种主观判断出现在第一句的写法我不能接受。
B：这有一种论点先行的感觉。
C：如果这就是冯客在研读档案后得出的结论，写在开头也没什么不对。
眼看更激烈的争论就要开始，冯筱才老师轻声咕哝了句，尽量不要吧。气氛缓和下来的现场冒出笑声。这个问题很难定性，一个无法解决的点在于，我们无法判断冯客究竟是论点先行再把材料尽量往论点上靠，还是如玉峰所说，冯客的确是在研读了所有材料后得出了此结论并在开篇表明立场。尽管杨奎松老师也认为冯客可能技巧性地选择了符合其写作方向的材料，但毕竟仅从作品无法判断写作过程。
最后我们选择从技术角度探讨这个问题，而不是上升到学术规范的高度。尽管冯客的确翻阅了不少档案记录，但问题不出在他有没有看这些档案记录，而出在他如何解读。
全书花了较大篇幅叙述毛与斯大林、赫鲁晓夫的恩怨纠葛，通过这个部分，冯客得出的结论是毛赌气式的发动了大跃进──我提出这是一个“事后归因”的逻辑谬误，即毛的确与斯大林和赫鲁晓夫发生了如冯客所说的各种不合，毛也的确发动了大跃进，但这种时间轴上的前后顺序并不一定能得出事件本身的因果关系。用法律青年@南区熊猫 的话来说则是，某一条支流汇入河中最后流向出海口，但从这个出海口逆推未必能回到这条支流。
至于开篇定调式的宣判，冯筱才老师认为，这样的做法并不是说服读者赞同你的观点，而是将观点强加于读者，这种手法会使作者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宣传家而不是一个历史学家。杨奎松老师则从一种更为实用主义的角度探讨这一写法导致的后果──与你观点并不一致的读者会直接被拒绝，而这显然不是一个作者所希望看到的。
此外，对于个人的立场是否有必要体现在作品里，也是这个小分会下的衍生讨论。写作往往难以避免掺入作者本人的价值判断，但若被这种过于强烈的主观性绑架，作者就很难在选取选取材料时保持客观公允。以大饥荒为例，中国虽有省份情况极为严重，也有地区几乎未受影响，可以说最后冯客的书中就对后者基本没有呈现──因为这不符合他的价值判断与（可能预设的）结论。
“在写作时，尽量把意识形态的东西放一边，宣传还是学术，定位定好。”本来想以筱才老师的这句话作为这一小段的结语，但写到这里，我又想到一位学人提出的一个追问，即如果写作中掺入作者本人的价值判断这一点很难避免，那么在开篇开宗明义说出自己的立场是否反而是一种坦诚的做法，与之相对，通过写作最后将读者引入自己的结论是否略显狡猾。
于是在读书会最后的荐书阶段，我选择了汉密尔顿等人的的The Federalist Papers（《联邦党人文集》或《联邦论》，感谢@lucienlol 推荐）。这些文章的背景是1787美国宪法草案准备进行表决，一些反联邦人士对该草案进行批评，随后汉密尔顿、麦迪逊等人联合撰写系列文章发表在报章上，向美国人解释宪法草案与宗旨。这些文章非常清晰的表明立场，即支持宪法和支持联邦制，但在逻辑上同样强大。我的意思是，你可以有立场，但前提是你有摆出这个立场的能力──逻辑上、材料上、技巧上。
或者，如@BBpanda 同学所说，更轻松的做法是，把自己的作品定位成畅销书。
http://book.douban.com/review/541737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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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4-4-20 03:00: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