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钧福：对文革史的认识过程

yangharrylg

对文革史的认识过程

一

文革后对文革史的认识，大致分为两个阶段。1981年，中共十一届六中全会通过的《关于建国以来党的若干历史问题的决议》关于文革性质的论断是，这是“一场由领导者错误发动，被反革命集团利用，给党、国家和各族人民带来严重灾难的内乱”。所说的反革命集团指的是林彪和“四人帮”集团。
这一论断，在当时是顺势民意的。这从粉碎“四人帮”后人民群众的游行时的欢欣心情就可以看出。这是我亲见的，不会有错。
但是，回想起来，这“民意”实际上应区分为“官意”和“民意”两种。在当时，两者有许多共同点，没有人认真区分。
老百姓不喜欢甚至厌恶他们，特别是四人帮。四人帮鼓吹文化大革命，老百姓，至少部分老百姓，真的相信这革命很好，于百姓有利，所以跟着跑，但是革了十年，越革越糟糕，于百姓有利的事，一件没干，生活看不出任何改善的前景。这个江青，搞文艺革命，十年来，只搞出几个样板戏，电影只许看那几部，老百姓连台词都能背熟了。以前被来就很贫乏的各种书籍也都不许看了。凡造成生活五彩缤纷的任何有益活动都被禁止。老百姓当然把这个帐算在江青身上。至于张春桥姚文元两个，看来只会写文章，但他们发表的文章又臭又长，实在看不出说的是什么。老红卫兵原来很喜欢“江青阿姨”，后来很快翻了脸。造反派原来也喜欢这几个人，认为支持他们，但是文革后期，造反派被一个巴掌打了下去，却不见这几个人出来说话，也就生分了。
这是民意，至于官意，几乎所有老干部从一开头都厌恶这几个人，只是看在毛泽东的面子上不愿得罪他们而已。但是真正想除掉他们的原因是一桩要害问题，就是四人帮在批林批孔运动中反走后门。这可真正得罪了干部集团。要知道，得罪老百姓没什么关系，因为老百姓从来就是听吆喝的，没权。而得罪了干部集团可是致命的。这决定了四人帮注定要完蛋。
当然还有个林彪集团的问题。此处省略不说。
所以在那个时候，民意和官意有相通的地方，大家心情都很愉快。我总认为，那个时候，是中共整党的大好时机，能把自己整得好一些。但是这个机会失去了。这暂不说。

二

后来，对于文革历史的这个论断，人们渐渐看出问题。林彪四人帮固然不好，但是在文革中，四人帮集团实际形成于文革后期，林彪集团形成于1967年“五一三”事件以后。在这两个集团形成以前，就发生了许多大事，如揪出彭罗陆杨，如各地揪“三家村”，“五十天”打反革命，如“红八月”屠杀、驱逐无辜市民。他们对这些坏事不能负很大责任。而他们以后干的坏事，也离不开伟大领袖。正如江青在法庭上说的：我是主席一条狗，主席叫我咬谁我就咬谁！
所以，人们的思想就有些改变。还有一些人，对林彪四人帮渐生同情之心，认为对他们处理不公。在这种背景下，有人提出，要重新评价毛泽东。这是反思文革历史的第二阶段。目前正处在这个阶段。
正确评价毛泽东，将其从神坛上请下来，恢复适当的历史位置，我是很同意这样做的。但是我对当前一些代表性的言论有些不同的看法。
这些评论，有代表性的有“革命有功，执政有错，‘文革’有罪”，一说，还说“功劳盖世，罪恶滔天”的评价。前者据说是陈云说的。
这样用寥寥几句话评价一位领袖人物有其合理的一方面，它说明极端的两极语言可以加在同一个人身上，既是天使，又是魔鬼。但它也失之于简单化、脸谱化。所谓执政有错，而文革有罪，划分了建国后第一个三十年的两个时期。文革是浩劫，不必说了。就是前十七年，历经镇反、三反、反胡风、反右、反右倾、四清等政治运动，总共整的人也不在文革以下。特别是总路线、大跃进、人民公社三面红旗制造出旷古未有的大饥荒，饿死了三千多万人，难道不也是个大浩劫吗？这是第一场浩劫，文革是第二场。这是我们关于当代历史问题看法的底线。不承认这个的人,我们不和他说话.
还有，既然建国以来两个时期相应两场浩劫，那么“建国有功”，这个功在什么地方呢？
近来，还有将毛泽东归入四人帮，变成“五人帮”的趋势。他们将文革描写为党内健康力量和五人帮的斗争历史，其思路和原来对文革的定性一致，只是将毛泽东移到四人帮里面。特别是，他们竭力渲染毛的品行的邪恶，将文革中的灾难描绘成毛的个人品质造成的后果。他们认为文革仍为两个司令部之间的斗争，周恩来和“二月逆流”的老帅们是正确路线的代表，而毛泽东、四人帮和林彪是反动路线的代表。而拥护林彪的人则把林彪也放在正确路线里面。这种划分类似于文革中两个司令部斗争的理论，只是人员构成重新洗牌。
我认为，这样的历史观点有一定合理性。四人帮和林彪集团作的很多坏事，确实是毛泽东在支持他们。但是，将一切坏事归之于毛泽东，特别归之于他的邪恶品质，是完全不对头的。这种好人VS坏人的历史观，永远不能揭示历史的真相。

三

凡持有上述看法的人，都不是文革历史，特别是微观历史的研究者。只要充分掌握材料，进行实事求是的研究，就会发现事实绝对不是那样的。例如，毛泽东和周恩来之间虽有矛盾，但不能说是站在对立双方的。现在讨论热点的北京“红八月”屠杀，毛是纵容、支持的，而周可能是实际组织者。《记忆》期刊57期所载的王锐关于一打三反运动的文章，揭露了这场迫害人数最多的运动主要是周发起的，而且在其后期，是毛发现杀人太多，而指示停止了。文革期间外文局有四起称为“政治谋杀案”的冤案，就是周恩来负责外事口时期制造出来的，而在他去世后得以平反的。我这样说，当然也不是说周恩来是个“大奸似忠”的“坏人”，千万别再将他也扫进去，变成“六人帮”。我只是说，事情是很复杂的，像毛泽东、周恩来这些领袖人物，有其理想主义的方面，否则也不会成为职业革命者。但其行事，只能根据具体利益考虑。所谓具体利益，主要考虑所依靠的干部阶层的诉求。例如走后门问题，他们明知不对，也只能屈从。可见拙文《记周恩来的一次谈话》。为什么要屈从他们呢？因为整个国家结构就是这样。你要叫他们听你的话，维持这个政府的正常运转，你就必须给他们好处。毛泽东也许看出了其中的问题，想通过文革改变，但未能成功。他说这是个官僚阶级，但是他自己过着皇帝般的生活，不就是这个官僚阶级的代表吗？他不是不想有所作为，但是作为的结果恰如希腊神话中的力士想提起自己的鞋带将自己拉离地面，能成功吗？
我不反对否定毛泽东，但是要指出，现在竭力丑化、否定毛泽东的人中，有一部分是原来体制中人。什么体制？就是文革前的中国化了的斯大林体制。这个体制，就是他们的安身立命之所，否定了这个体制，他们就失魂落魄，命无定所。在现在的历史条件下，如何维护这个体制？就是将一些大家都认同的“坏人”从这个体制中分割出去，恰如民进党中一些人想把陈水扁切割出去以维护民进党的名誉一样。他们先是将四人帮、林彪集团切割出去，后来看看不行，就想把毛也切割出去。
只反毛，不反思体制，无法正确理解和评价文化大革命。另外，不要用一些极端的词来评价历史人物。


http://blog.sina.com.cn/s/blog_507878230101enfq.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