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的泥沙俱下：评钱理群新书

yangharrylg

前阵子读完了钱理群先生的两卷书，本来想写一篇书评，也好为我寒碜的读书记录增添一些光彩。无奈我难得读完了这么一部砖头厚的书，这书在豆瓣上却没有条目，没有办法，就只有写在这里了。
很久之前，我的一位老师曾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大意）：
“唉，（这世界上的事情），常常是泥沙俱下，可怕呀！”
当时他皱着眉，脸上的神色十分愁苦，似乎真的很为这一点所折磨。不过那时我还不明白他说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现在我也不敢斩钉截铁地说我明白了他的话，但到底感受到了一点“泥沙俱下”这四字的分量。“泥沙俱下”这个词，如果要解释词义的话，那就是好的东西和坏的东西混杂在一起，难以分清的意思。然而我的老师为什么觉得“泥沙俱下”可怕呢？大概就是因为这泥与沙的难以分清吧。
我们的思维总要求清晰、直截、明了，混乱和复杂会给我们的思维带来矛盾和困扰。复杂有时会成为一种耐人咀嚼的趣味，但是如果过于复杂，那便会成为思维不能承受的一种沉重。但是往往这样沉重的复杂又是我们不得不去面对的，但其实很多时候，我们面对的时候更多是感到无力。
周作人说：“天底下最残酷的学问是历史。”历史被创造出来了，然而人们还没有准备好去理解或接受它。不记得是谁，好像是一位左翼学者说过，至今中国还没有人能完全消化CR（此为英文缩写）。是的，那样血淋淋惨不忍睹的历史，谁能有那么一个强大的胃，能把它完全消化？读钱先生此书，我有时会觉得有点恍惚，觉得我所身处的不是中国。我的身边是如此的安全、安闲、安逸、安稳，这还是那个中国吗？那个中国早在很久很久之前就没有了，它的人民承受了如此之多人类所不能承受的苦难，那个国家早已被苦难所吞噬，沉没到历史的地层下去了。现在的这个中国不是以前的那个中国。但现在的中国的的确确还是那个中国！一想到我的血液中还流着经历过那个时代的人的血，我就禁不住毛骨悚然。
但是，时间毕竟是在流逝着，而历史也依然没有中断。这许多年以来，毛在知识分子口中差不多已经等于一个魔鬼般的负面人物，然而即使是在他被世人唾骂的后期，他的思想难道就没有一点合理性，他的感情难道没有一点令人同情吗？CR固然是浩劫，但是其中包含的某些思想，难道不也是值得我们去深思的吗？即使是最可怕的东西中也有美好的东西，这才是可怕的地方。对于那些最可怕的东西中所包含的合理的因素，我们常常不屑去触碰，其实不是不屑，而是不敢，因为我们的思维总是倾向于黑与白截然分明的，更何况这黑是那么浓重的黑呢。我们不敢，是因为我们怕哪怕再往前走那么一小步，就会从天使变成魔鬼，就会从天堂掉进地狱，所以我们总倾向于相信黑是黑白是白。黑白分明其实是我们思维的自我保护方式。孙歌老师在著作中用“火中取栗”这个词来形容竹内好，所有敢于“火中取栗“的人，都是不惜灼伤自己的大无畏的勇士。同样地，钱先生在这部书中，没有回避那些沉重的问题。实际上，他自己说在此书中，他是试图把毛处理成一个悲情人物的。而对于建国后各类运动中出现的矛盾，钱先生也没有一概而论，而是作出了比较全面的分析。在我看来，钱先生在某种程度上是接住了历史这一把同时俱下的泥沙的。
其中钱先生提到的毛的“继续革命”令我感触尤深。这令我想起鲁迅文章中所说的“永远的革命者”。自然，他指的是孙中山，和毛大不相同。所谓“永远的革命者”，不能不说与毛的“继续革命”非常相似。但是这二者却是相反的两类人：鲁迅永远站在弱者的一边，孙也没太大的实权，而毛早已是一个无人可撼动的强权者。鲁迅是最不愿意让人去牺牲的，所以他做不了革命家或政治家。而毛觉得为了达到一个目标牺牲成千上万甚至几亿人都没关系，那对他来说不过就是一个数字而已。最让我感到悲哀的，是毛的“制造对立物”。虽然这也可以说是他天马行空、不受束缚的思维的一个表现，但我总觉得这很可悲，因为如果没有了”敌人“或”对立物“的话，那么他就了无生趣了，也就是说，他的自我的存在，必须依靠”敌人“来确立。这该是多么空虚和脆弱的一个灵魂呢！
历史总是充满悲情，令人难以释怀。站在历史的洪流中，我们就像一根根木桩，一时被这个浪头拍打着，一时又被那个浪头拍打着，要想看清这洪流真正的方向，必须扎得深站得稳，才不致被这一个个的浪头动摇压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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