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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2 12:5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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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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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是1957年公布劳动教养暂行条例的。它可能是针对肃反与反右所产生的一大批“敌人”吧?!因为当时通常说法,右派是敌我矛盾按人民内部矛盾处理,右派发落到劳动教养院最妥当了吧?!本溪劳动教养院就是在这种背景与大气候下诞生的,由于事情来得太匆忙,此时各地全搞整风补课,补课成果标志是抓右派,一个单位部门是左还是右,标志是看能搞出多少右派!同期,还有个所谓有历史问题人的大升级,“敌人”自然很多。挂牌不久的本溪劳动教养院,一下子送来成千右派、准历反,谈何事先准备!?此时从季节上看已是秋末冬初,全民又都忙于处处点燃坑式或窑式炼铁小高炉,老百姓都在搞野外露天大兵团作战,拿出人力、物力为这些坏人准备住房,自然纳入不到日程,也是排不上号的。: I5 e. \1 h6 Z0 b8 ?% X
我于1958年12月9日清早到本溪下了火车,又坐公共汽车,再步行2里多路来到本溪劳改队,在教养院那幢深灰色窗扇又少又小的办公大楼,办完入院手续后,由准历反教养组长监管步入铁丝网圈围的大大场地,进入视野的是木板岗楼上手持冲锋枪的士兵警惕的眼晴,是一队队、一伙伙,着灰棉袄、杂色衣服搞不清实际年令,状态的人群。在铁丝网内又走了二里多路,来到一处外型酷似早年闯关东人夏秋暂住的马架式构筑物,又有点象故乡夏末秋初看瓜地那种棚子者,只是同我见过的马架,瓜棚高矮差不多,但长度要长出多倍。我瞥了一眼:构筑物由没经过任何加工的柞木杆子做立柱,底部砖、石堆筑部分不足一米高,砖石以上至顶,则为结在柞木立柱的秫稭帘子糊上黄泥构成墙体,显然泥巴是突击甩上的,高低凸凹不平不说,还能见到大大小小窟窿缝隙。除草帘子做的门,仔细辩看又能见到阳光面几个小小似有窗扇和玻璃,但多半以草袋子或报纸所封住。房盖盖的是油毡纸,油毡上压着同样以草绳捆绑相互连接柞木杆子,功能估计是怕刮风掀去油毡吧!
x# e6 X! k, m0 K2 r! k 那天,组长掀开草帘先走进去,我尾随其后跟了过去,人家是轻车熟路,我就不知道哪里深哪儿浅了,当草帘子落下复原状态那一刻,我眼前黑乎乎一片,啥也看不清分不明,一个趔趄撞到一个柞木立柱上,眼镜飞了,书散落了,又感觉额头痛痛地躺着粘液。我顾不得擦破的伤口,像个大虾米趴到地上摸眼镜,惹得附近几个正吃大饼子的人一阵哄笑。此刻我又是心急又是害臊,若是有个地缝可能会钻进去,甚至想到生不如死好!眼镜总算摸到了,可有条眼镜腿已断为两截,这断腿眼镜确实给我随后抬大筐带来不少麻烦,因为常常是用一条几股拧成的线拴到另一条腿上,再借助点后脑勺凸出部分才勉强挂住,干活时稍不注意线就脱落又成了卡不住的腿,干干活又不能停下扁担捆绑,只好一只手扶着眼镜或摘去眼镜瞎子般跑。这还引起一段笑料呢?记得那是我被收入教养院一个月后的某天,晚上搞例行炼土焦炭装窑大会战,同抬一付抬的是来自大连的徐某,此君年40岁上下,比我还近视眼,带副镜片啤酒瓶底般厚圈套圈镜子,平时和我同列入干活赶不上趟,只是没被冠上“吴老八”那类人!那天,宣传部门把现场气氛煽乎起来了,我俩受感染也像别人一样忘我地充起壮汉子来,玩命般跌跌撞撞跟着跑,一些人戏谑地喊叫着:“瞎子跑了,一对瞎子跑了”- M& A( n6 a& w* e! V
宣传队也插花现场发挥扯起嗓子快板般大叫:好好好,瞎子跑!瞧瞧瞧,瞎子蹽!一时,现场嬉笑声、喊叫声、嗷嗷声,惊醒了在黑暗处背靠残墙正打盹的管教干部。见他懵懵懂懂醒过来,双手揉着眼睛,歪歪斜斜边跑边嚷:“在哪?快给我抓!快快去抓!”大家见他这副失神的样子,似乎是给现场搞笑添彩,也就喊叫大笑更欢了!直到当值班长跑去解释,他才回过神来,同大家一起乐了!
' d0 i2 r# j' h, d5 r+ r }4 R 话还得回转来接续说。我痴痴呆呆地立在那里,不晓得该做些什么,几个人弯下腰翻着散落一地的书,有的打声招呼说句看看拿书走了,有的啥话也不留拾几本去了,还是一个好心右派,后来知道其名蒋承贽者,帮我把书收到一块装入箱子。到几个月后父母获知我已被划右派探望我往家运书时,初步清点后发现我从沈阳太原街古旧书店以很便宜价钱购得的成套旧书,好几套已缺册了,单册书更很难记得清了。再后来我曾经在大厕所见过散页,估计是我的书,此时早成了揩屁股纸了,这在文化书籍不值钱的年代,算是最最正常的事情!那天还是那个右派蒋承贽,又找出一只细鞋绳,教我把眼镜腿结上,结束了我这场很尴尬单出头“活报剧”表演!
% F( N( R* T5 }9 n& O3 `' q' H% u 此时,这个让右派和准历反“猫冬”的泥巴棚子宿舍,早已是人满为患,可是就是我入住以后,还是不断有人进来。棚子不大,只能在缩小人均铺位大作文章啦!带我来现已知他姓钟的组长,瞄了一眼北面大铺行李卷,脚蹬手拨拉十来分钟,给我腾出一个小空,用他那双不算大的手,拃了两拃,也就1市尺多吧,让我把褥子对折一下,硬算挤了进去,这就是给我选好的铺位!接着被送到焦场干活,晚上回来躺下又慢了半步,两边邻居的被褥搭拉下来,我的位置已经小于1尺,只好侧身往里挤,从这一天起,几个月中我只能有这种睡姿,倘若想翻个身,只能退到地上换个姿势重新钻一次,为了睡觉不翻身,躺下之前屎尿要处理干净,倒下去即或有也是硬憋动不得,真要是离开铺位三、五分钟,再想重新挤是很费力气的,甚至引发小小吵架、对骂!我后来变换一下睡法,即倒过头脑袋对外墙,破大衣也不脱,狗皮帽子戴着,用一块毛巾遮挡住嘴,竟也睡得着!没有冻伤也没感冒,得感谢这个“挤”吧!+ b: r3 E" m: q% ~- O* w' o! j
1958年本溪气温是少有的寒冷,连跑着抬大筐都冻鼻子冰下巴猫咬般疼痛,而人住在这个泥巴糊的稀稀疏疏,处处透风进雪花的棚子里,睡得着,未死去,分析原因主要是住得罐头盒沙丁鱼样“挤”,人人释放臭气造成一种特热环境有关吧?!我们在这个泥棚子足足住到春节前两天,接到通知说教养院关心我们这批人住室太差,给我们调入正式宿舍。此前住在这个宿舍的是本溪工读学校一批半大孩子,他们是解散还是换地方不得而知,房子空闲给我们了。筒子房,一长溜,红砖砌筑,水泥瓦;屋内分上下大铺,钉有固定的梯子,从泥棚子变换到正式宿舍,“挤”还是“挤”,因为还有零零星星“右派”、“坏分子”被送来嘛!但住屋是房子,又有采暖火墙,从春节到农历2月初,大家还是蛮开心的!可是,也就一个多月时间吧,一队受监督劳动处分的纯右派二百多人从院外劳动迁回,要给这批右派住,我们由混合成分组成的大班组,又卷铺盖卷,拎着各色物件,老少高矮不齐列着长队,在黑洞洞冲锋枪口指向下,慢慢走进劳改队刚腾出来的一大排监舍。房子还是不错,有严实的门窗,挤还是挤但已经冻不着,可生活中麻烦事太多啦,不能走入犯人区,上厕所得大声向值勤士兵喊:“报告班长,我们上厕所”,去时与回房必须两人以上,走路不许抬脑袋,眼睛不可直视士兵,相互不能大声说话。住进监狱,看守士兵和狱中管教,将这批“坏人”、“准敌人”作为等同犯人看待再自然不过了!又过了两个月,从监舍大院搬出住进一排大仓库,大家用借来刚锯成湿杂木板子架大铺,板子湿漉漉,被褥潮乎乎,睡觉醒来被窝冒着蒸汽,分不清是水还是汗!再后来,又住过小高炉彻底下马农民工暂设房,等等。一年多时间,一个月,不足两个月就搬一次家,在我当年写下的笔记中,曾几次记述搬家,称搬家为教养院几多之一,列为教养生活一风景!( i% |# E/ X, |' Q
1960年7月本溪发大水,建在太子河畔我们曾住过的泥巴棚子、废弃仓库,被洪水冲走的冲走,被泡趴架的趴架,淤泥足有一、两米厚。洪水退去后,继早一年小高炉下马,土炼焦厂熄火,“倒煤”的大煤堆也随洪水去了,被劳教人员室外可干的活少了,除了留用一部分继续作运输拉车,清理现场搜寻泥埋大件外,众多人进入铸钢、铸铁车间当辅助工,或学习翻砂,抬大铁包什么的,活不那么累了,作业实行了“三班倒”。就这样,被劳教人员富余下来的人还不少,于是,教养院决定在距太子河两里多地近山坡处,辟出一块地建一座教养大院。好在当年右派、准历反、坏分子们,在外面大社会干啥的都有,木、瓦匠全,土建设计者也不乏其人。决定下来立即干,仅仅几个月,外墙一块半砖厚的房子相继盖起来,圈上简易围墙,大门朝东南方向开,门边几间由几名原在社会有身份的被劳教人员入住,成为协助教养院管理人员的专用房屋,这栋房子还辟出一部分作为家属探亲接待室,并设置几个小屋给远道来探亲者住宿。座北、座西、座南三趟大筒子房,除设有食堂一处外,均为教养宿舍。宿舍内里依然是上下两层大通铺,人均住的面积宽度达50公分,睡觉翻身算可以了,再有实行“三班倒”,住宿空间相对又增加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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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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吸烟,常称抽烟。教养院里的烟民比重很大,抽烟不受限制,常见有人扁担一放就抽,蹲茅坑抽更成为景观,特别在住宿的筒子房里,处处有人大口吸着烟,舒坦地吐着烟雾。住在这样房屋的人,特别少数非烟民,鼻子全失去了灵敏。右派、准历反进入教养院,吃食困难,一再降级,吸烟也是同样,市场每盒2角钱以上的烟全凭票,能买到的烟为一盒角八分的劣质烟,比如“斑马”、“茉莉”、“313”等。到了1959年下半年,这类1角钱、7分钱烟也渐渐买不到了,农场回来的人就抽田地里捡回烟梗子磨的末;有的则掺进些黄瓜干叶子,吸得依然很来瘾,很惬意的。可能弄到烟梗子、黄瓜叶者非农场之外也很困难,一些人为了抽就不断探索新路子。一位李姓大个子烟民,将家属和碰巧从市场买到的7分钱一盒“斑马”牌劣质劲大的烟,一支支撕碎倒出烟丝烟末,再从本溪小商店很容易买到的混合茶叶末子再次混合,用报纸或小孩写字的白纸剪成条条,装上这种混合烟料掺起来抽,竟能得到不少人的效仿。吸这种代替物,抽者是边抽边咳嗽,烟雾吐的也多,不吸烟者也就被动遭罪了!至于大家住的宿舍,除人身味,不洗衣袜味,加上各种劣质烟味,也就很难界定是酸是臭是辣叫什么味了!可能多数人嗅觉早就失灵,不住也得住,也就感觉不出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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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管理与丑陋/ F8 X& A E; h$ g$ V, 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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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写本书内容的引子,先说一下对“右派”处理的6种方式。巧合的是打右派有个六条标准,处分“右派”又是六个方式:一类是开除公职、学籍、军籍、党籍、团籍,强制送劳动教养;二类是监督劳动,少数留单位或送工厂、农村监督;多数集中监督;三类是留用查看,变换一下工作性质、内容;四类是撤职;五类是降职减薪;六类是只戴帽子不给处分。阶级斗争年代特征之一是做事宁左勿右,靠上不靠下,55万多个右派,后四类处分的要少。特别是到了1958年整风补课大抓右派时,基本上是按一类、二类方式处理,尤以一类为最多。
4 p- E$ m3 l2 D* V8 ^$ v" j 本溪劳动教养院的管理,感觉最深刻最直接的是“坏人”管“坏人”,“坏人”治“坏人”。当年,最高权威者结论了:反右派就是肃反继续,右派是反革命敌人。成了“敌人”当然只许老老实实接受改造,不许乱说乱动,如何践行不变软不走样地达到此种目的呢?就得沿袭自古中国就有的作法,从坏人堆里找出这样人。培养这样人才,管理人员躲在台下不露面,在坏人中任命班长、组长,由他们在前台表演,用当年一名县团级干部右派的话讲:就是以毒攻毒。本溪教养院能当上班长、组长者,多数是收容入院较早的准历反们。这些人不是肃反清理出来的历史反革命或又发现个人历史新问题者。如果是新挖出来的历史有罪恶者,坐牢蹲大狱很正常,而这些人中绝大多数是一解放就做过反动职务登记,和不够捕不够捉的自首者,早期对个人来说只做为一般历史问题记入了档案,后来若是没发现有隐瞒历史而现实表现正常者,是不追不查的,事实上他们中多数人已去工厂、机关、学校上班。有的甚至还当上了没有大决策权的小头头!历史问题,在人事部门全盘掌握着,可谓是脸颊上贴贴,秃子头上虱子明摆着的事情!对某个人来讲,政治风云是躲着、避着,只求太太平平赚钱干活养家过日子罢了!可是阶级斗争的风云,特别是一场反“右派”斗争,旧的不论不处结论不算了,通通又翻出来重茬了,处分是劳动教养,没有个具体年限,又有别正式法院判刑和公安局裁定社会管制,基于这种种缘由,我个人自前面撰文起,给他们取了个名字——准历反。这个称谓未见过文件、刊物用过,我认为称呼这类人挺贴谱,下面还要继续用。准历反也有一肚子怨气,有时讲,拔“右派”这大大小小萝卜,沾泥带草把我们捎带薅出来啦!挺恨右派的。基于此吧,他们当上教养院的班长、组长,把这种恨发泄出来,也算一种正常吧!客观讲,准历反从总体上看文化程度低于老右派,但社会阅历高于老右,也就很圆滑很适应教养院改造环境,同老右们比较,又很善于表现自己,一旦被教养院教育科或队长什么看中,任命为班长、组长之类“官”,心态上觉得是展示本事和表现比别人进步的好机会。姑且,不去指手画脚,吹胡子瞪眼睛管管同类挺显威风,在有数千年官本位的中国,当了准犯人还能管他人,在苦恼日子里也算是一种惬意吧!而且,还有直接利益,管别人自己就可以找个理由少劳动,甚至不劳动,碰个机会尚能从同类吃食用品中卡出什么东西来。班长、组长的管人,常以个人的喜怒和习惯做尺子,说整你一把顺手拿来,无任何商量余地。有个来自沈阳国营商业系统的上海籍人士叫乌扬莱,在原单位时对政治学习不感兴趣,但穿戴讲究,大翻领毛料外套,西服裤子,皮鞋锃亮,有时大分头还要涂头油,脸上抹点雪花膏;开资就去饭店点几个菜喝上一口,说起如何吃怎么玩,话就打不住。这在建国之初,即或象沈阳这样的大城市,也是做为追求资产阶级生活方式认定的。还有,他参与对部门经理,一个从军队转业当上干部,将山东农村结发妻子弃后又娶个小媳妇,所发生的故事和真假隐私作为笑料传播过,这些已为他命运种下了恶果!尽管他在教养院学习会上一再说,“整风会上我没说过一句话,大字报也没写过一张,那个经理凭什么说我反党反社会主义?!我也未见过什么结论,就让打点行李去和平区委会报到集合,落后就得教养呀?!”乌扬莱入院几个月,一直没接受反党反社会主义坏分子这顶帽子。何谓反党反社会主义坏分子,为便于今天中、青年人读懂本回忆录,下面写个注脚吧:划右派当年还讲究个资格呢!右派者,得有正式干部身份,或者大学念书学生;而商业营业员、学校、机关不是干部身份的工人;中专、高中在校学生,以及后来企业工人个别农民等,说的话,议论的事,能同划右派六条标准靠套得上,连得住,就给戴个反党反社会主义坏分子帽子。乌扬莱糊糊涂涂去了集合点,又忽忽悠悠到了本溪教养院。自入院第一天起,就写申诉信,一个多月后才有人找他谈话,话很简单:教养院是监管单位,个人事情是冤是错得找送你来的单位。在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况下,乌扬莱找个机会鞋底抹油溜回了上海。院方派人去上海往回领他时,他不回来,说中央文件允许自谋职业,自己在上海家里养鱼养花吃饭。那时候,规定是规定,个人自谋职业是不允许的,乌扬莱磨了一个多月,终了还是被弄回了本溪教养院。自打被弄回来起,乌扬莱被看成反改造的典型,他成了组长的眼中钉,有一次,从食堂带回个黑馒头,倚在行李上就着凉开水,咬一点,喝口水品味般嚼着,有个姓高的组长不晓得为什么,是看乌违纪是肉中刺,出气筒,还是一种邀功的机会。他大呼大叫,命令乌扬莱从上铺滚下来站好,口冒白沫一顶顶大帽子砸过去,这并没有算完结。这个姓高的组长是从部队考上大学的调干生右派,曾私下同我唠过,从1955年肃反他就没少挨别人“整”,现在竟然整起别人来啦!那天,他用军队的命令,强逼着乌扬莱拿着馒头端着水,又叫上两个队员押着,列队重返食堂,看着乌扬莱吃完才回班。晚上收工后,又借这个因由,对乌扬莱所谓违犯纪律大批特批,千年谷子百年糠全抖搂出来,一连几天指名道姓批斗,乌扬莱被折腾了好几天!. H( y- t7 G8 z* Y1 c( n
这类一个馒头可做大做小文章,在那样年月决不是件稀罕事儿。前文提到的那个毕业于东吴大学,又在海关当了几年差的徐允恭,常常是组长的垫脚石,出气筒。他本是1957年末入教养院的老队员,体力差又不善玩小伎俩,当不上组长不说,积极分子也没沾上个边,几乎被看成又个“吴老八”式劳动改造不好分子!1958年秋他在农场干活,队上的饭已经吃不饱了,有几天收割稻子,路过一块块苞米地,见一些老头老太太小娃娃收割不净扔下不少棵子,尤其是码垛的苞米秸堆儿,能见着丢下的玉米棒子。他想:壮劳力修水库,锯树砸石炼铁去了,这粮食丢在地里,下雪一埋多可惜呀!于是就存了个心眼,再出工干活休息时,就有意从秸堆儿间随手捡几个穗带回住地,再搓成粒轮到值日烧炉子烤着吃。回到教养院本部到土炼焦场抬大筐,晚上大会战时,时不时揣上一小把,抬空筐走动时咯嘣咯嘣嗑上几粒,虽然说充不了多大饥,但算有个营生解解闷儿。算他太不顺,就嗑那么几次,竟被一个操河北省老奤口音的矮墩墩的赵姓组长发现了,令其张嘴吐出,情急之下他将苞米粒吞进肚子里,可牙齿缝粘上的残渣碎末儿还是物证累累,逃脱不了个现形!赵姓组长声言厉色让他交出苞米粒,徐允恭象电影里国民党降兵那般恭顺地把双手举过头顶,表现出一副认输求饶乞怜的样子嘟囔着:“全吃了,不敢了”,令他本人没有料到的是:胳膊高举随着袖子紧缩,所戴的那副杂色破套袖同小棉袄袖子拉开了缝隙,破套袖几个烂洞也张开了口,烤得半熟的苞米粒叽里咕噜溜到煤灰地上。对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徐允恭赧然地裂着嘴陪着笑,频频点着头,口中喃喃地说着:“再不敢!再不敢!”,脸上那笑更是比哭还难看!这下子,可给赵姓组长提供了施展表现和整人的机会,冤损骂叫各式武器全用上了,还是消除不了盛怒和愤慨,又勒令徐允恭将苞米粒从煤灰地上一粒粒捡起,再让他当着围观几个积极分子的面吞下去,用几粒烤苞米粒对人的羞辱,至此还不算收场,随后一连几天晚上小组讲评会,徐允恭总是首当其冲的被点名,成了“干活拉松,享受冲锋”的活靶子。; L. i6 a4 U* ~' D5 ]. Z
属于同类的班、组长这种整人、作弄人的闹剧,又不仅仅限于些许个例上,在你挑不出毛病的班组集体活动中,也是不难见到端倪的。教养院的出工、收工、吃饭等等,是以班长的哨音或叫喊为令的,全体现军事化站队。排队顺序是大个在前、小个在尾,例行一二三报数,变社会习惯性的向右或向左看齐,改为只向左看,齐步走也同样只是每每左转弯,还是大个子走到排头。我们那个百号多人的班,出行排头两个大个子队员,身高均在1.8米以上,身材、长相全挺标准,又全是内战时东北战场的兵。有趣的一位曾是东北民主联军的机枪射手,反右运动从一个中学体育教师岗位上被打成了右派;另一位是国民党军队的机枪手,运动中被弄成准历反。相互交谈中得知,各自所在部队在现今辽宁省英额门、草市交过手,二人很可能战场上对射过呢!昔日战场的敌人或是对手,命运安排他们走到一块儿。俩人个一边高,体格差不多,成了抬煤标杆抬子!彼此关系处得不错,套用现实话是教养里面国共合作吧!他俩人高马大,走路一步有1米,有时班长也曾提醒他们放慢点步子,照顾些后面小个子和弱者,可一走起来俩人说几句悄悄话,就忘了慢的提醒,倘若不说加快就是走正常步子,后面也是一溜小跑。况且,在出席大会或有什么活动时,班长告诉他俩走出精神来,这就苦了难了队后小个子,患关节炎者,腿脚不利索的人,大伙用正步走姿式已经跟不上,无奈只得气喘吁吁追着跑,到了目的地或晚上讲评时,少不了还得挨一顿剋或训斥……+ Y! |7 J# P1 z0 ?' b
在古老的中国,在同类间整人、治人,踩肩膀、下绊子等,历史追溯可能由来已久,到了二十世纪五、六十年代以阶级斗争为纲时期,可以说发展到登峰造极。这类人整人,同类相轧相煎,除了国人习惯性那种瓜专捡面的掐,另外一种通常形式是背地里打小报告,频频向班、组长汇报别人的一言一行,尤其可恶的是引诱、鼓惑别人说错话、做蠢事,暗底下再来个“反戈一击”,往往会是实惠也占了,功也捞了。这些,当年社会上存在,教养院也不乏见。广西籍右派蒋承贤有一次对我说,他们十来个右派、准历反成为一个小组在红旗铁矿劳动,中午用老乡家锅馏热自带的大饼子,吃后又都觉得肚子空荡荡,一个人在屋听这老乡家有鸡蛋卖,就同另一个人一块鼓动组长允许大家买蛋煮着吃,商量好谁也别乱说,那个首先提议人还对大家发了誓:哪个泄密不得好死!于是,每人买5个进了肚,似乎个个满意进山干活去了。刚刚过了两天,队长冷着脸把大伙集合在一起,将这件买蛋煮蛋的事如同亲眼见到一样说得清清楚楚,情节有点变化的是说组长领着干活不用力气,煮鸡蛋馏大饼子磨磨蹭蹭拖延时间少干活,当众将这个右派组长上纲上线批了个茄子皮色,宣布撸掉小小组长的乌纱帽,并立马任命最先鼓动买鸡蛋二人中一人当上了代理组长。半个月后队长在一次总结劳教队员思想动态会上,再次提到煮鸡蛋的事儿,无意之中露出那打小报告者竟然是那天张罗最欢的俩人!在教养院曾经有好一阵子,这类制造事端、口舌之事可谓多多。这里要说的是,整治别人打小报告全望捕风捉影也不行,得注意搜集别人说话,观察行动,时间地点,什么人,一一记在头脑里或本子上,有了主脉后添油加醋就随便做了。对这种热衷打小报告,以无中生有陷害他人者,称谓其有个借代词,谓“糖箱子”,可能比喻那种里外挂糖浆,脏脏兮兮的东西恶心人吧!晓得谁爱以这种方式靠近班、组长,经常找头头汇报自己,揭发别人求进步者,大家往往采取不接触,不来往。劳动时故意出些难题使点坏折腾他们,也是常有的事儿。但以打小报告,背后说别人坏话,是那个年代特有的表现进步方式,是很难消泯的。
7 t" v6 H" w% z, s 同对普通被劳教人员,特别是“软”的、“熊”的施以组长、积极分子的权势,予以欺负、态度专横暴戾相对照的,是这些人的嘴脸,在另外些场合种种丑态,50年过去的今天,每每想起来依然觉得太恶心,什么是溜须拍马?怎么样叫奴颜婢膝?我刚入院时,就见到几个组长,对同样也是被劳动教养、劳动监督的班长,总是摆出一付摇尾乞怜哈巴狗样子,简直比孝敬祖宗还尽心!给我当组长的钟某,年龄已近半百,对要小他十来岁的圆脸小眼睛不干活的赵姓班长,真是讨好献媚至极,我想他在家对爷爷老子也做不到那些吧!比如,同班长讲话,那管是个别交谈,都是两腿并拢站得笔直,挺着胸脯,脸上堆着笑,眼睛不错珠的瞅着对方,回答话常常仅几个单字——嗯,是,对。教养院食堂没设立吃分饭时,第一个要做的是用本不多的净水将班长碗洗净,一旦没水洗或时间来不及,就用纸擦一擦,随后一个很特殊的动作,是用班长要用的碗盛上饭再倒入公共打饭碗内,目的性无非借此除去不卫生问题,接下来再重新盛饭双手送到班长面前。晚上收工,即或是会战回来已是小半夜了,他亲自或指派人用暖瓶或饭盒排大队弄热水,用凉水调兑好,端到班长面前,退后几步看着泡脚、洗足,见脚提到盆沿晾水时,会立即将毛巾递上,再随后或咧嘴笑一笑,将洗脚水移到一边自己洗,或责令别人把水倒掉。我们住泥棚子马架时,劳教队员的铺位只有他手两拃多,而再怎么拥挤,留给班长睡觉地方宽窄就足够自由翻身的,怕班长近墙壁受风着凉,他除了加草袋子堵遮外,自己则选在进风多的地方放被褥。晚上学习开讨论会时,包括两、三个月后从泥棚子搬进正式大房子住上双层通铺,队员能坐到下铺随便什么地方,找不着坐处要蹲到过道或倚在立柱旁,唯独班长的铺是禁区坐不可、挨不得。小组活动正进行时,假如班长进屋赶上了,他会立马跳起来必恭必敬站好,封住发言或读报人,象迎接什么圣人样子说给大伙,也是让班长听得见:“注意注意,安静安静,现在请赵班长给我们做指示!”假如这班长当真说上几句什么,他就站到班长身后,满脸堆笑或自作专注样子,频频点着头;也许还会眯起小眼睛,表现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1 P6 b$ L- b- y7 Y: ?, L 本溪劳动教养院,表现于通过以同类管理同类所展示的低级、丑陋、下作现象,和对人性道德、伦理的悖逆,直到1959年国庆节之后,开始出现了正面人性化的变化,“糖箱子”、“倾轧”事情渐渐少了,成为催生剂的是有十来名右派摘帽解除劳动教养,成为了改造好的“归队”者。人们思考、分析这些人,觉得他们既不是班长、组长,又少有那平常咋咋呼呼的积极分子,劳动、守院规也一般化,悟出一个结论:一个右派摘不摘帽?解不解除教养?劳动、学习表现要占一定分数,但不是绝对分、关键分!其所获得“摘帽”机会,可能本来就没啥问题,也可能成分出身好所致吧!那种不择手段追求个人进步,做整人治人小报告,给班长、组长溜须舔腚,趴着他人肩头往上爬什么的,起不了太大作用,甚至会坏了自己。至于什么队长,什么管教讲他的评语、鉴定起多大作用,更是狗皮膏药!教养院天天讲教养无期限可能真,说改造好了就解除教养放人走人,是一种准成不了的橡皮筋话!有个来自宣传部门的县团级右派分析的更透彻、直接:右派戴帽子各单位说了算,很快捷很容易;摘掉右派帽子就不容易了!那得中央说了算,延安整风不是先例嘛!要分多少批,有人右派帽子也许戴到死!本溪教养院说得不算,甚至大抓右派的辽宁省委也不算,权在北京中央!也就差不多从这个时候起吧,我留心注意到瞪起牛眼盯人现象少了,偷偷在小本记黑帐的也不多了,动辙训人、罚人事儿难得一见了,彼此之间可以不用更多戒备随便自由说话了。做为人与人之间平和、宽容、善意的一个证明,是此间称谓上的变化。此前一年多,组长叫人是直呼其名,现变为“伙计”;被劳教分子称呼普通干部、正式工人为“师傅”,有职务的或称为队长、科长、技术员什么的;至于右派、准历反普通人之间,处得融洽些依然叫名或姓前加个“老”字,一般人间则用个“老伙计”来称谓,多少增加些亲昵味道啦。
7 x8 ^9 O+ w7 }3 _) ^( t6 p9 R* n 这里,还要讲讲教养院的官方。平日里对右派、准历反们的正常劳动改造,吃喝拉撒睡,教养院并不直接出面管理,也不常见这个长、那个员的,也没有背着冲锋枪跟在后面的公安战士。即或打些交道者有啥接触,基本上不见那般凶煞恶神的样子。教养院院长姓郝,还身兼劳改总队长,监狱长什么的。此人年龄从外表看,在50岁上下,个子又小又瘦,走路挺快。冬天着一身深绿色呢质大衣,人们说他是个上校,可却没见过他佩带军衔。我在教养院劳动生活了两年十个月,听过他两次讲形势的报告,言语表达能力平平,没有激情,少有发挥,多是照本宣科罢了!一次讲的是同前苏联交恶反修,另一回说的西藏平叛和达赖外逃,只是联系到队员改造和未来出路时,声音才会强烈些。有几次走路也打过照面,同他做报告一样,脸孔冷冷的,没有一丝笑意。同我们接触较多的是教养院教育科大伙称呼他为高干事者,上宽下窄正楔子型脸,脸白净,象是读过书的人。身子羸弱,走路有点跛脚,可能有个慢慢走能减轻瘸相效果心理作用吧,他走路总是一小步一小步的。脸皮常绷得紧紧的,看人眼睛直瞪瞪的,给人印象他总是保持对敌人的警惕,是个永远大左派。由于接触往来过少,若同那些班长、组长比较起来,似乎要好些的。
7 _8 c- _8 W0 c; w& ]2 N* C* B' E 从教养院官方管理层面看,对右派、准历反,虽然说免不了有个印象分,可多数情况下是看不出有多大厚薄的,仅是对县、团级以上干部右派,给些有限度关照罢了。这种关照是住宿个别不跟大帮,有的劳动干的是辅助活,或者是杂活。比如,原新华社沈阳分社社长胡枚正,据说是个9级干部,划右派送本溪劳动教养院后,就没分配进大班组干人力拉车、抬煤等重体力劳动。我知道这个人时,他正烧大水壶,后来设置了被劳教人员家属接待室,他又负责登记、烧水、打扫卫生之类的勤杂类活。我们不在同队、同班、同组,不睡同一个大板铺。基于他是本溪劳动教养院右派中行政级别最高的,有人曾经指给我看:见过这个胡社长身材高挑,不胖不瘦,白白净净,穿着整洁合体,秋春初冬上身棉衣经常为对襟褐色暗扣外衣所罩住,脚习惯穿双皮便鞋;行路不忙不慢,眼视前方,不卑不亢,文质彬彬,不主动和人搭话,在食堂吃饭避开人流高峰,精准计算粮票就吃那么多,吃过搓一下手缓缓离去,给人是一种文化人的气质。他当右派的故事不晓得,有人说起他的传闻逸事有一件是:沈阳有一些单位请他做时事报告什么的,他很注重小汽车颜色遂不遂意,不合心意就借故不去,证明他做官大了人变质了!今天分析起来此故事不一定准确,很可能是为搞臭他而编造的!就是真有那么几回,同现实社会小小科处长,两三年就换一台新车相比较,又算个什么事?!在那个非常岁月,也有的级别高地位显赫的人当上右派后,拒绝一切照顾,就是同别人一样劳动。当右派前曾是沈阳军区内卫团大校的杨某某,系抗战初期山西牺盟会参加者,身材不算特别高大魁梧,但很结实有力。他一年四季全着保有肩牌痕迹打过补丁的军衣裤,鞋子也是旧解放鞋或军大头鞋。他右派处分是监督劳动,可他是不须监督的实实在在干活,也不住人少的小房间,吃住全同普通监督劳动的右派一样,见不着半点特殊。从年龄上看他已经是中年,比多数青年右派要大上十多岁,可他装车搬一块重七、八十斤的铁饼子,不比任何人少搬一块;拉车见他总是干负荷重又有危险的驾辕活,很用力气又特别机敏。杨大校是右派监督劳动大队长,所管的右派人数比教养这边任何班长管的多得多,可从未见他发过脾气,使过性子,骂骂咧咧的训过同类,就连当年当军官的流行口头禅:“他妈的”,也没从他嘴里流出过。这个大校也曾有一次我目睹过的大震怒,那是1959年“五一”节后的某一天,监督劳动右派已经搞两、三个月连续会战,吃得又不饱,大家签名要求实行三班倒工作,申请信送到了车间徐姓主任处,下午部分人也没出工拉车。这位徐姓主任也是当兵转业到劳改企业的,战争时丢掉了左眼,火气特别大。他手扬那纸签名书,让杨大校集合人就劈头盖脸放混大骂起来,什么“反改造”、“抵触”,索性又骂出是“土匪”、“强盗”这类侮辱人的词来,只见在一旁没吭声的杨大校,山西人那种赭石色的脸面,涨的更红黑,粗粗的脖筋几乎跳得要蹦出来,太阳穴的血管鼓得简直要裂开一般,突然间他用浓重的山西腔大吼:“咋个是强盗!?哪个是土匪!?拼死干活是惩罚右派手段吗?!”此刻,二人口对口嚷着,有叱责、有质问,情绪升级越来越高。那个徐姓独眼主任似乎更失去理性,索性啥话噎人说啥话,有一句话至今我依然记得:“你以为你是谁?还是大校首长咋的!告诉你,你是反革命右派分子,在这里听我的......”杨大校被几个右派拉走,我清楚看见他那张脸血更胀了,眼睛瞪的老大老大,狠狠咬着的嘴唇浸出一丝血来。但他没吐出一个字离开了,哑言了! \: B5 i1 g4 k
在对错只有绝对听从、执行的特殊年代,一个戴帽右派出于维护尊严、正义,敢同现职公安管教干部较量、吵嘴,是很不简单的!可也不啻犯下弥天大罪?!我们不少教养处分右派内心称赞杨大校,又为他可能会遭来一场批斗担心!可这种忧虑未见到来,除了几个邀功心切的普通右派,帮腔的准历反写出几张大字报外,教养院、铸钢车间也没发生什么。想象中恶风腥雨没有来......* i: \3 i" l( i# _( k5 D6 ?
杨大校那支监督劳动右派又照常出工拉车,会战次数少了,好象又是半个月后,他们中部分人进车间实行“三班倒”干活,杨大校一些人专干白班不怎么会战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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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U- x; k& m1 c, f五、同锅同屋同院的准历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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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后期至六十年代的本溪劳动教养院,除了来自辽宁省各市、县机关、学校、驻军的右派之外,受教养处分的准历反人数比例不低,关于在历史反革命称谓前加个“准”字,缘由前面有表述,这里不再赘说。准历反被从一般历史问题再升级,被送去强制教养,是肃反产物,是反右产物和派生品,时间又比右派还要早些日子。3 x7 v, F1 Q9 N) }$ t1 ^
他们同右派来到了教养院,有的甚至坐着一趟车,入院后又是混合编组,一些右派颇有微词,说是这意味着把背景,意识不同的敌人放到一块,使他们彼此戒备、提防,能达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效果,渔翁者是教养院官方管理层,是此管理层的上上层也!本溪劳动教养院的老右们,有这种想法,有过一定议论,但也只是说说罢了,没有任何过激举动、行为,他们认可的一点是:这里都是政治问题,大家大性质全为政治性错误,或更直白讲是政治犯!可有的教养院,也确实在这个问题上,发生过风波。蒋承贽这个来自沈阳某工业专科学校右派,讲过这方面的经历,他说:一开始,他被送到沈阳23厂,这也是劳改性质企业,收容不少上个世纪50年代初的舞女、娼妓类改造对象,这些人中不少是释放后又重操旧业的,比如做了暗娼,当了扒手等。女右派中有一位来自东北工学院(改革后称东北大学)的学生,此君是名很活跃的青年团员,念中学时就参加各类社会宣传活动,比如抗美援朝,一化三改造等,可以说是阶级斗争为纲初始年代里里外外全红的人。被送来23厂之后,自然看不惯也不肯接受同这些乌七八糟的女人一起劳动,一锅吃饭,一屋睡觉,甚至还有这类人当上班长、组长的吆三喝四熊样子!于是,她多次找管教表白自己是政见不同者,算是政治犯,要求同那些刑事犯烂女人隔离开,管教是向上反映还是压下了不知道,几天后给她的回答是:小偷、暗娼、右派,全是社会主义改造对象,都是渣滓,从这个特定意义上来说,在一起改造很正常,只能接受现实,任何特别要求办不到……这个答复,自然使这个女右派很不服气,也很恼怒。从次日起,她再不去车间干活,就是被这伙女人强行架到劳动现场,她或是坐着,或是站着,而手和腿动都不动一下。开现场批斗会,那些女人有的用最刺激性语言羞辱她,她说不出那些脏话,就发疯般同她们撞击、撕扯,结果吃亏的还是她,每次都是鼻青脸肿,头发被成束拽掉。再后几天,她无力同她们吵嘴,更伸不动胳膊、腿脚;也不再吃饭,既或有人将她该分得的一份饭盛好放到她面前,热也好,冷也罢,她瞅都不瞅一眼。一天、两天,第五天头上呼吸微弱的瘫倒在铺位,任凭那些女人们喊叫、叱责、拽拉,似一摊泥,象一堆肉,后被同室女人们拖到厂子劳改医务室抢救……蒋承贽此后期间调到红旗铁矿放炮炸石,再后来到本溪新生重型机械厂,即教养院重操本行搞机械图设计、审核。至于那个倔强、自尊心特盛,很信奉阶级划分的女右派,是死是活,就再不得而知啦!1 S' v5 Z: o% h6 X: x
右派们希望单独管理,就象各个时期战俘由清一色大兵构成一样,这可是当年学生右派,可能也包括机关、学校干部右派,一种强烈共性心态。现实与愿望极少有一致的时候,我们只能持一种“即来之,则安之”心态,把希望、想象深藏于内心了!剖析右派同准历史之间的对立、不和谐,可能缘于两个方面:一是右派中的干部,特别政工、公安、警察者,早年自首登记时同他们有过接触,一个高高在上胜利者,一个低三下四战败者,四目相对就是有不同心态;再有,肃反后期可能有人“整”过他们,“恨”是一种历史的必然!二是在他们潜意识里,认为“右派”在鸣放中乱讲,自讨苦吃不说,还扰乱了他们的正常生活,失去自由关进教养院。本来,在解放后新岗位上,即使不被重视,甚至坐冷板凳,干下眼活,自己凭力气,技术赚钱养活老婆孩子,消消停停过日子,还是没问题的,只是因为右派们气盛为一时痛快,快快嘴巴,引来了一场大灾难,是自作自受,不是倒霉是活该!而他们是被株连者,给右派们点眼色看是正常行为。右派们看准历反,还明显带有此期间阶级斗争偏见,说他们给日本人,为国民党干事,是软骨头,是活命哲学,是变色虫!
; M2 C2 t& T, ` 在这由准历反和右派混合编成的被改造大军,无论从哪个方面看,准历反的适应能力、应变能力,远远胜于右派们,同我们这些大学生比较,我们只能是“小儿科”水平了。他们当班长、组长,乃至从事烧水、做饭,推车送料干杂活者,成为改造积极分子、班组骨干等,在人数比例上远高于老右们。也可以说,这就是他们彼此矛盾、对立关系的渊源。因此种种,在教养院混合编组内,内心的芥蒂就没消除过,右派们对准历反有意见、看不起,除了前文陈述东西之外,很直接的还有见他们花花点子多,以整人图自保;为了少干活,受表扬,常常作假作秀,狐假虎威;为了讨得管教的欢心,对二十几岁的小警察,也是点头哈腰,奴才般地顺从听话,认为他们为了自保,放弃了自尊和人格。这就形成了一种水火不容的局面,表面不太看得出来,内心憋着劲儿,心里交流沟通不了。准历反们几个人在闲暇时可能会有说有笑,干活多少能相互关照些,而右派们同他们,甚至右派们之间,也形成不了这样氛围。一位来自宣传部的右派,曾在小组会上借暴露自己内心思想,用了一句删改了的古诗;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须相煎急。其用意是呼吁改善彼此关系,此举没有获得正面回应,反倒遭到了一轮批判斗争。彼此恩恩怨怨并没有那种一笑泯恩仇。
1 b f- ^% ?0 C1 C, y 今天评说这段历史,从准历反档案记载的污点看,由已结论的不论之处,到大升级强制无限期劳动教养,确确实实受到了右派们的株连。这段经历使他们痛苦,失去了登记自首后一翻努力获得的工作岗位,甚至能证实个人才干的不错职务,有的当了科长、车间主任、工程师、副校长什么的全失去了。反右派大骤变,对这些没有“乱说乱动”行为的他们,来个“老公大重茬”,够不幸的啦!他们遭遇的也是不公平“冤案”,可以证明的是“中央55号文件”给右派大摘帽,大“错划改正”后的不久,准历反在随后也获得了不叫“改正”而称呼“落实政策”的“平反”待遇,又退到了入教养院以前的起点,回到原单位有了工作或退休名份、待遇。
" z; \8 y0 @& U w 为了说明他们的历史“冤案”,下面例举若干位当年入教养院准历反的人生故事,以飨本回忆的阅读者罢!
; v- |1 M( s* r5 a( F! u5 M 刘致富:大个头,不胖不瘦,走路姿态总不失旧铁路人员稳重架势。他不急不燥,脸上常浮出一丝平和的笑容。冬天倒班或参加学习活动,身着类似在岗工作时常穿的棉衣裤,虽说铁路制式装变成了教养棉袄棉裤,他穿得比别人全合体。那个特别历史时期,被劳教分子似乎有一个变态的观念:穿着能破就破,能不洗就不洗,衣服破破烂烂,样子埋埋汰汰,就是彻底转变世界观,是坏人脱胎换骨,走向工农化的象征。刘致富的表现很有悖这个思潮的,他穿棉制式教养服贴身、板正,着铸钢车间炉前工那套白凡布防护服,同样合身、挺括。他站立板正,走路标准,迈着尺码一样的步子。他也是个组长,这是好些个准历反看重并借其施威的角色,而他好象不看重这个东西,同住一个大筒子房时,从没听过他训斥同类,批斗会也闻不着扯起嗓子的吼叫,炉前干活他手不离几米长的钢扦,眼盯炉门操作着。我分配到铸钢车间炉前化验室后,相互工作打交道多了,感到他说话谦和,亲善近人。- H+ k+ t1 W0 c. \3 e+ ^
这个刘致富被强制送劳动教养之前,社会职业是兴城火车站常务副站长。是日伪统治时期,国民党占领期间的站长,解放后先是站长、后是副站长的“三朝元老”级人物。他怎么又成了个“准历反”。据一位很熟悉他历史的老资格劳教队员讲:1945年日本鬼子投降后,他从日本人统治时的副站长变成了站长。国民党来了,缘于他工作认真,业务熟悉,又没有明显的政治倾向,举手投足全是铁路那一套程序、章程,站长留任了。解放后,从业务角度看他这个人很专业,为人又平和,在员工中有威望,又留任为业务副站长,到了凸显阶级斗争的1955、1956年,乃至反右派的1957年上半年,虽然也翻腾过他的陈年旧帐,但也没动过他。直到1957年成立教养院,才有人再次搬出他的历史老帐,无限上纲和添枝加叶,送去劳动教养。% H7 r2 |$ w, Y/ ]9 l Q
罪恶名称是历史反革命。翻出来的旧帐是:1946年初冬的一个夜晚,几个前胸挂着汤姆式冲锋枪的国民党士兵和将校军官,前拥后护一位气度不凡的将军走进站长室,刘致富被从站长座位上驱逐到另个小房间。至于将军是何许人?在兴城车站干什么?他一概不知晓。碰巧的是将军落座不大会儿,车站铁路专用电话响了,不知道此时是将军闲不住,还是把车站当做了临时作战室,下意识地拿起了电话听筒,听到电话那一头传来两句不知什么意思的话,接下来又唔唔几声,竟骂骂咧咧起来……将军自报出名字:“我是杜聿明!”对方还是懵懵懂懂,令杜聿明听得清楚又很气恼的一句话是:“杜聿明,杜聿明是个什么鸟!算个啥玩意儿!”" V- i$ o% v' Z7 L; Z
杜聿明摔下电话,令卫士把站长叫来,刘致富一进屋,见将军脸色阴沉,眉头紧锁,一副愠怒的样子。直到此时,他尚不知道眼前这位将军是何许人?又发生了什么事情?尽量作出一副笑脸,但心里却象打鼓一般跳个不停,见将军眼睛盯着他,自报了名字:“我是杜聿明”。声音不高,但有股非同一般的气势和威严,令他不觉一震,吃惊地瞅了一眼这位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忙移开了眼睛放低了头,但已感觉到脚心到手心,从额头到后背,全浸出了冷汗,自我强制镇静一下,说:“杜长官,对本站长有何吩咐?”' E# o4 I' B: q! ?: _9 [6 u: Q9 j
“我问你,这部电话谁能打进来?”. E: J" O! c+ M; C O
“噢,铁路专用,一般是上、下两个小站”。
( ?3 k3 F. J- ]! u/ L- m8 V& L( Q “给我查一下,刚才谁用这个电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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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致富也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事,很快地把那个打电话的下行线小站站长查到了,也搞清了这个人平常好喝几口,今天会亲家多喝了几杯,此时酒劲还没全醒。小站站长被找来,经过刘致富一再担保、解释,当班有国民党背景的人也证明,此人与共产党没有任何瓜葛,只是平日爱喝点酒,工作还是熟练负责任的。但还是被卫士们五花大绑捆个结结实实,关进一个小屋挨了顿拳打脚踢,又要送到兴城警察局,后又经过刘致富担保求情,决定改由路警看押处理。在杜长官一行离开后,刘致富请路警打开小屋解开捆绑绳子,派人送其回家擦洗伤口休息去了。
* |/ g' {: I/ V: V X. R; }# j7 U! y 解放后,俩人再次共事,被打者了解事情原委以后,彼此也就淡忘了这码子事儿没再提起。这个特殊背景下的事件,涉及不到国共斗争的政治内容,也说明不了刘致富是出卖同事。况且,就是刘致富不说,杜聿明的随从们也会查出是谁骂杜长官的,那样反而会涉及另外一些无辜者挨打,甚至影响到这条大动脉铁路的正常运行。因为俩人共事二十来年彼此了解也无任何芥蒂,谁也没把它当成什么大事。可是,肃反后期这件事还是被人抖搂出来,作为一件刘致富隐瞒历史罪恶被揭发检举亮出,事件加进了阶级斗争年代的政治性内涵,上纲上线是刘致富软骨头,向敌人供出了敢痛骂敌司令的同事,肃反领导小组也查清事情原委,但还是给他戴上了历史反革命帽子,副站长撸了,先是留在车站里监督干杂活,教养院一成立就送来劳动教养啦。( i0 j/ W; L) m9 A( ~- y; Z# ?
王金海:这是个同刘致富出身截然不同的人,是个在旧社会吃上顿没下顿穷人。他三岁丧父,一年后随母改嫁给扛长工的王姓跑腿汉子,自此本姓不记得姓了个王。金海是小名,还是亲生父亲姓金,不得而知。自伪满洲国户口登记,到解放战争参军,及后来被劳动教养,他的名字就叫王金海。他一天书没念过,就是能勾勾巴巴写出自己名字,还是在部队扫盲班学会的。他性情憨厚。在教养院属于能吃苦肯出大力气那种人,脏活累活抢着干;批判学习讨论时他呆坐一边,就是被班、组点名指定发言,吭哧半天也只会说好好干活,接受改造之类套话。因为能干活,又从不违反院规和班组纪律,与人与事无争,所以常被评为改造积极分子。在教养院改造,除了劳动之外,不管你是满腹经纶还是睁眼瞎,改造心得,运动表态、交待余毒、检举揭发什么的,必须形成文字书面材料,这可比他抬上几天大筐还令他犯难。因为在扫盲班学的字忘却的远比记住的多,写不了材料,他同另外好几名文盲一样,每逢这个时候就找我代笔。有一次写完材料,为了让我帮助他查找深挖犯罪根源,给我讲了自己生活历程。他说,8岁就给同村一家大户放牛,忘却不了的是一年到头两只脚穿不上几个月的鞋,从开春刚开始一直到初冬,全得光着脚丫子走路爬山。尽管长年累月磨炼,脚掌子已经长有厚厚的老趼子,可是在早春初冬踩到蒙有一层冰霜的地面上,还是那般针扎样疼痛,开头几秒几分钟,那种刺骨钻心地寒冷感会从脚心,顺着脊梁骨直窜到脑瓜门,凉冻到全身,此刻有锅沸水都能敢跳进去。有一次,见老牛刚拉出的稀屎冒着热气,就势踩了上去,立时感到周身暖融融的,那舒坦劲顶上热炕头啦!这一发现,对一个8岁孩子来说,简直有着救命般价值意义。随后的几年,他放牧或喂牛时,见这牛排完稀粪,就会踩上暖脚,几乎成了一种享受。十三、四岁时,就干起了半拉子,半拉子在关东农村是说可以比别人少干半垅地活,收入也减一半多;但因为是半拉子,也就不为人所看重,东家婆子、媳妇,半大孩子全有资格支派干这个做那件,喊一句“小半拉子”,就得立马应一句“我来了”前去听从安排,一天可以说忙得脚打后脑勺,屁股贴不着土堆儿。十七岁那年,日本人倒台投降了,随之而来的国共两军开始大打,野谷山村一些有枪的人纷纷拉杆子当起了胡子(土匪),他瞒着母亲同一个小伙伴,偷偷加入了一股20多人四、五支枪的小绺子。他入伙头一次参加破窑抢劫的那一家,碰巧是他以前扛活那大户人家的一个亲家。那回,他手持洋镐把,看守这户人家一双儿女,事主儿子要溜走,被他照肩头打了一棒子。事后,他只分得一件旧袍子和一双半旧靰鞡。这首次也是末回参与的胡子抢劫,是跟随人家去的,也没碰着枪。半个多月后,绺子被县大队打散,他在外面流浪了小半年,一天在街头见有民主联军扩军招兵的,就自愿报名当了兵。参军后,随部队入关,参加过平津战役,广西十万大山剿匪,又赴朝打到三八线,同美国鬼子面对面战斗过。因为作战勇敢不怕死,平日里能吃苦耐劳服从领导,远在广西剿匪时就入了党,当上了班长,到了朝鲜前线火线立功提升为排长。1955年志愿军回国他转业被分配到县城煤炭公司,负责农民烤烟煤的调配工作,天天要同乡下互助组、合作社的拉煤车老板子打交道。有一次,同几个车老板闲扯时,随便说出自己老家在某某屯子,少年时期给某某人家放牛当过半拉子。碰巧,内中有个车老板子就是那个屯子的,老乡见老乡有股乡情,自然要多聊上几句,以后再来拉煤也就有意无意多照顾点,挑挑块、捡捡石头,量尺够了又再甩上几锹,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管得不那么严了。这个车老板有个好吹嘘自我认识人多,有本事的毛病,回村就讲自己找到一个老乡管付煤、批煤,俩人喝过酒有交情,拉煤特方便,又说这个人姓什么,十多年前在屯子里给某某家放过牛,当过半拉子,是抗美援朝战斗英雄,肩上挂过牌牌儿。有几个上年纪人自然想起来有那么个半拉子,真是天不绝人,本以为已死绝根的一户人家,竟然十几年后还活下个半拉子,居然还当上了个管煤的官官!也有人怀疑车老板子又在编瞎话,吹大牛,那个小半拉子不是跟胡子跑了嘛?这么多年没音信,早死了吧!接下来的是同已故那个王姓老长工沾点亲故的一老人,跟车进城打探虚实,得到确认后回屯又宣扬夸奖了一番,说是小半拉子,不忘乡情还请他去饭馆喝了酒呢!这个王金海还确实没忘老家乡人,拉煤照顾,有时说到跟前还能多批计划内指标煤十吨八吨的。做为礼尚往来,互助组或个人,也会进城拉煤车上捎去一些土豆、地瓜、大米、年猪肉、小杂粮啥的,双方走动得挺热呼。1956年初肃反后期,被划为富农子弟挨过王金海一棒子的人,在村小当名代课教师,为报复那一棒子之仇和表现进步,向县煤炭公司写了封检举信,说王金海当过胡子,抢过他家打过他,是钻进革命队伍的敌人。检举信转报到县肃反五人小组,找他谈话一核实,他竹筒子倒豆子,一五一十说个清清楚楚,经过外调,证实他没说假话,也没查出有什么罪恶。五人领导小组认为他坦白彻底,是个小小跟随者,决定党员清除,管批烤烟煤的小芝麻官撤了,变工人身份操大锹付煤,内部档案记载不能再提干重用。1957年反右派斗争开始了,教养条例公布了,煤炭公司党支部宣布新的处分:送来了劳动教养。
" N$ I( }$ ^/ Q9 K5 G 这种伴随政治斗争寒暑表升温的所谓有历史问题者,可谓随处可见。王恕仁,云南西南联大化学系学生,1947年国共内战全面爆发,此前他虽然说拿到了毕业证书,但工作尚无着落,就滞留重庆大学同学处,成了个乘吃乘睡者。他说,住的地方是同老同学、老乡挤住,发现有空床就倒下,人一满就和别人一颠一倒睡。吃饭在当年国立大学是白吃,八个人一桌坐满就分菜分饭,他经常性取巧作法,是提前找个桌先坐下,饭菜一分完,就三下五除二几大口下肚走人,边走边咀嚼,待真正有餐证者到来时,已经是饭净菜光也。反正当年这类吃乘饭食非他一个人,见怪不怪,倒霉蛋就自认晦气啦!真正有权吃饭的人,一般也如法炮制罢了。王恕仁曾同我几次闲唠过,说念大学时就对政治毫无兴趣,什么党什么派他都躲得远远的,就是反饥饿反内战游行,他也未参加过一次。他说乐意看学生竞选学生会成员,每逢这样场合,就选个视野好的墙角或靠窗户的地方坐下,听那些参选者口若悬河般的参选许愿,诸如当选后伙食要改善,一周吃上几回肉菜;有免费电影看,能洗上二次还是一次澡……他有位堂兄给王恕仁写过信,也捎过话,让他积极参加投身到反内战反饥饿运动中去。他没接受这种引导、劝告,还是一付老猪腰子做旁观者,逍遥派,继续挤床铺吃乘饭。重庆解放后,他才同一名同学应召到东北鞍钢焦化厂工作,当了一名技术员。此阶段,他工作尽心尽职,在工人眼里没架子,知道的还挺多。王恕仁有个爱好——集邮,从念中学起就搜集邮票,现在参加工作一个月有一百多元收入,拿出一半钱买邮票,业余时间就是欣赏邮票。没见过他的稀珍邮票,他说从清朝龙票,到北洋军阀时的邮票,民国邮票,新中国纪念票,是很全的。对集邮的兴趣,有时竟然胜过肚皮,1961年开始允许星期日上街后,在街上他同别人不一样的,是饿着肚皮也很少去排队买厚饼子一样大块饼干,甚至糖分蛮多的伊拉克蜜枣也不买,就是到邮局寻找纪念邮票。这样一个工作专一,集邮是兴趣旧大学生怎么成了准历反,他总是一派茫然。肃反后期,一天肃反办公室把他叫去,让他交待隐瞒反动职务——大学三青团什么区部委员,他惊呆了,也傻了,自己从来不参加这个党那个派,是远离政治的人,因为这一点解放后那位很红的堂哥同他不联系了!可人家推到他面前的罪证有表格,有照片,就是签名不象他的笔体。他一遍遍解释什么也没参加过,提出一些能证明身份同学名字,但又说不清具体联系地址。解释、辩解谁个听?他还是被认定参加过“三青团”,隐瞒了重大历史问题,告诉他查清楚了再给他解除教养处分……其实,当年一些老公安和专职工作人员,知晓国民党垮台前,将一些有才气、不左不右大学生、技术人员,秘密的在本人毫不知情的情形下,填了加入国民党、三青团的表格,称做“撒灰”行动,目的就是让掌权的共产党怀疑这些人,不敢使用这些人。在阶级斗争为治国方针的大形势下,谁敢说出真相,国民党卑鄙目的达到了,有用人才作用失去了,遭陷害个人进了教养院。
) M. D1 _/ c. d9 g 这种不要法治,以推理想象想当然替代法律,无限拨高制造敌人,蒙难受害者,可不是王恕仁少数人,而是许许多多。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后,数以千计、万计人上访,信访部门曾以内刊方式,出版了《春风化雨》一书上、下册,记录上百件错案、冤案,根源是人治替代法治,就是无限上纲、夸大,凭已定向的思维确定一个人的命运!有个叫刘永堂的木型技工,技术上很有一套,他被劳动教养两年多后,对给自己戴上“历史反革命帽子”,依然是一百个不服气、不承认。他说,肃反后期反右刚开始,一天,肃反五人小组将他找去,宣布他是“历反”。案由:是国民党占领鞍山那年,由他父亲推荐在地方保安团当了个中尉副官,主要工作是保管文件、来往电报什么的,没参加过任何战斗,也没同老百姓、俘虏有过磨擦,说白了是个借光拿薪水的临时性职业。鞍山一解放他登了记,进入了工厂学习做木型,出徒后技术越来越好,成为工厂木型制作骨干。宣布是“历反”后对他的处理,为工厂留用,他在那种大气候下也无可奈何认下了。反右斗争越来越升级,在他戴上历史反革命帽子将将三个月,肃反办公室变为反右办公室又把他找去,本来是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熟人,面孔陡然生变,是一种不相识的淡漠、冷竣,如同法官审判犯人一般,吐出的是冒着匕首般寒气七个字:“立即送劳动教养”!从神态、口气看,是判决执行,决无置疑和回旋之地!“立即送劳动教养”七个字吐出的同时,推给他一份早已拟好并打印成文的所谓罪行材料,令他立即签字画押。刘永堂伪满国高毕业,文字功底也不错,没有象一般未见过这种阵势的人惧怕丢魂般的去署上自己的名字,而是拿起来一条条仔细看着。这一看,他愤懑了!整个脸胀成猪肝色,嘴唇不停的颤抖,手也神经质哆嗦个不停,他将打印件推给宣判者,语气强硬,吐字清楚地叫道:“你是送我爹?还是送我?这材料里写的东西,一多半是我爹任职时做的,与我有何干系?!袁大头、金砖、房子、土地当儿子能继承,欠人家的钱也可以父债子还,哪朝哪代法典规定父罪子还?我爹监狱也蹲了,人也死7年了,送教养你们把他从棺材里起出来,鞭骨扬尸随你们个便!?”此时此刻审判者一时似乎也没有了底气,但很快有一个人凶凶站起来猛地拍一下桌子:“刘永堂,你放老实点,这是无产阶级专政!如果上面罪全是你犯下的,那就是送劳改而不是教养!就凭你这个态度,教养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在这个不讲法治的年代,刘永堂一百个不认帐,还是强行送到了本溪劳动教养院。% y8 l+ h2 C- r6 K5 I0 i
如果说刘永堂被打成历史反革命,是沾了老爹的光,又是很直接写入处分结论材料里的,而另一位称其小杨者,同样也是借父亲光,尽管没写进结论材料书面上,但影子可以说是一种相伴相随吧!这个小杨生在一个国民党军人家庭,他本人在家是最小孩子,初中毕业后不顾家人劝阻,听从学校统一安排,从长江岸边到东北一所冶金中专读书,毕业后分配到一家炼铁厂化验室工作,他学习勤奋,很快熟悉、适应了工作,可思想单纯,性情率真,这也就为他后来遭横祸埋下了种子。有一次,工厂职工集体看电影,是部反映内战故事的战斗片,在化验室十几个小青年中有过一场小争论,小杨几个人讲了一个与众不同观点:说影片不太真实,只见国民党兵一排排死去,一堆堆举手投降;未见解放军战死,解放军就刀枪不入啊!不知道怎么说着讲着,小杨又冒出一句话:“我爸爸在国民党军队当指挥官时,也同解放军打过仗,也见解放军没少死,也有被俘的,举手投降的……”有人将这句话汇报上去了。原来,这小杨的爸爸曾是国民党军队少将参谋长,同解放军作过战。1949年解放军渡过长江后,这支国民党军队是战斗起义了?还是作战投诚了?教养院人们说法不一。后来,小杨爸爸任过解放军一支部队后勤部副部长,来沈阳开过一次会,会后赴小杨处看望儿子,没住旅馆直接住在小杨新婚的小家,被居民组长检举,以没有办理来客登记居住手续被派出所找去,其父发了一顿脾气,声明是解放军某师后勤部副部长,电话联系有其事,派出所所长道了歉,小杨将自己的不满在单位和同事讲了。本来,这些平平常常说几句话,留父亲住宿未报告去了趟派出所,本该算不了什么。可是,1957年前小杨父亲转业到一个省商业厅当副厅长,后来鸣放时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划了个右派,而在东北的小杨,沾父亲光说的那句话,留父亲住宿未报告,重新被翻腾出来上纲上线成了小杨思想反动的证据,送来本溪劳动教养,在铸造车间当了个记录员。8 ^% f- }( V( ]- q2 [$ H0 E
当年,被劳动教养的所谓历史反革命,所谓反动坏分子,就是这样被强制劳动教养的,说明了法律的被作践,社会生活中法律的苍白。下面的例子,更能证明这些。& Z/ [/ N$ V- p, W, k2 |3 X& b
栾福道:当了两年国兵,后又当了一年警察就“九三”光复了,1946年他所在小镇一解放,他就做了登记。当国兵住兵营未打过仗,当警察就在家乡小街,任职期间日本人布置搞卫生检查,他会跟着吆三喝五咋呼一把外也谈不上有啥再大些民愤,进学习班集中受训半个月后,安排到一个公司当个力工,干干杂活,他觉得比跟日本人屁股后面好得多,所以干活挺有积极性,眼里也能看着活。公司负责人见他干啥挺稳妥,就让他做了库保员,他文化不高,但做啥用心用脑,他能将几百种零件、配件、材料放得规规矩矩,记得清清楚楚,一见请领单子能立即把货提出来,工人对他挺满意,也没人视他为另类加以歧视。到了肃反运动,领导直言告诉他:库保员是重要工种,得贫下中农干,你去干杂活吧。干杂活同样干得实实在在,历史没有新问题,现实表现又好,仍然逃脱不了“老公重茬”的命运!而有个名吴玉琰人的故事,从中外法律视角看,更是开法律笑话,是在亵渎法院。一天,我临时要查一个资料,急匆匆跑回大筒房子宿舍找书,突然听见北上铺传来窸窸窣窣的折动纸张的声音,此时间除了“三班倒”的几个人在睡觉处,谁又在干什么?一看,是同属一个大班干杂活的吴玉琰老头!他给人印象是又老又脏,穿着一件没有扣子的旧大氅,可能是早年当警察留下的,还也许是日本人投降那年从逃亡日本家族拾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反正大氅又脏又破,见他总是以一条麻绳来固牢。手脸十天八天洗一次,脏脏兮兮的。有人还讲过这吴老头大便揩屁股见啥用啥,东北上几代农村人,男女出恭是一掰两半儿的高梁秸子,教养院没有此物,大家用书报纸,后来见报纸上印的毛主席像多了,怕不小心惹乱子再戴上现行反革命帽子,就多用车间遮盖浇铸件的水口、气口草纸。而他啥都用,小棍子、小片石都能捡起用,个人卫生状况可想而知。此刻,他可能已经唤了我几声,兴许喊的是“小张”,也就没引起我的注意,因为我被送教养院以来,班组长、同类们都是直呼我名字的,根本没将“小张”同唤我联系起来。当我回头扫了一眼大屋子,见他正向我可怜兮兮的笑着,才知道是在叫我。我走过去,他神神秘秘的小声对我说:“我眼睛不好,识不了几个字,求你给我看看,我的管制期到了没有?”9 `* ^4 E5 n7 D1 u
我接过被吴老头很看重,纸页已变黄变脆的物件,轻轻打开一看是份法院判决书。判决书写他两条罪状:一是在乡公所当警察期间,他维持交出荷粮车队秩序,有两个因排队争吵打架的车老板子被他抽了嘴巴;二是保护头头抓赌,他负责守门,踹了一脚想逃离的看热闹人。这些,刚解放他就交待了,公安局登记后教育他几天就让回家了。土改时也分了地,互助组时也接纳了他。到了肃反时,又将他重新揪出来问罪,法院重定他是历史反革命,处个交群众管制三年的判决。我看了一眼管制起止时间,管制生效时间是1956年1月某日,终止是三年后的1959年同一时间。到他让我看判决书这一天,已经是1959年8月份,计算超过法院判决管制时间七个多月了,我告诉管制已经过期了。过后,他向组长、班长逐层反映到教育科,几天后那个走路一点一瘸的高干事来了,他先疾言厉色指名道姓,刮鼻刮脸训了吴老头一顿,又威严对大家重复我们被劳教已多次听过的话:“群众管制和劳动教养两码事,劳动教养无期限,啥时候改造好才会让出院。”吴老头因为任职伪乡警时两次动手打了村民,才有了交群众管制的判决;吴老头被送来劳动教养,同样也缘于打百姓两回。这是一件事两回处分,从法治角度看,只能有其一。管制是专政机关盖有大印的,可竟抗衡不了乡、区政府之类行政部门!这在阶级斗争为纲年代,可谓是寻常的事情了!就是这种人治的无序,教养院除了准历反“老公大重茬”冤案外,别的热闹事自然也就不能说是稀罕了。有一天,有人指给我脖子总套着垫肩,个子偏高,身子骨健壮的一个汉子悄悄说:“你信不信,咱们盼早日解除教养,而这位在小组会上故意搞些违纪事儿,说教养院撵他也不走!”听说此人姓王,是个祖宗三代根正苗壮的种地的,这可是阶级为纲年代最硬朗牌子,据说他性格特传承先人,他的上辈活着的时候,在屯子里不管是警察,还是地主,全敢放横,挨过打,也打过人,受多大皮肉之苦也是嘴硬软不下来。他在屯子、乡里,也习惯我行我素,说骂就张口,说打就出拳脚,吃软不吃硬,有时又是软硬全不吃,关东人称这类人为“臭大爷”。农村合作化后,他对生产队那种管理方式,特别是生产队长吆三喝五家长似管理作风,一百个反感,见对待一般人发淫威,他常站出来打个抱不平。倘若碰着惹着他了,那就是蹶子尥个没完,对方不软下来他就干到底。他对生产队的活想干就干,不干就上山打柴捡蘑菇拾蓁子,或下河摸鱼捞虾。他常有个不加隐讳的理由:累死觅活干上一天,赚个天价十二工分,秋天算也就几角钱,只够买二斤盐、一包火柴罢了;而打二、三斤鱼,能卖二元多钱,够到馆子要盘炒菜喝二两酒呢!处分他?他没说共产党坏话;罚他?家里一口锅、一张席子算财产。乡干部、生产队长拿他全个没辙!又都象手捧个刺猬,抱着扎手扔了又觉可惜,阶级兄弟嘛!直到有一天新来个下队干部,又谈起这个“刺头”、“臭大爷”,他忽然想起了刚刚见过劳动教养条例,但王姓农民适合不适合强制教养摸不准?,于是他灵机一动写了张条,交给王本人,说公社要你去一趟,随后又给打个电话,请示这个王姓农民够不够教养?不够再让他回来;公社见到这个好歹没辙的人,也拿不准,就给三元钱、二斤粮票,开了份介绍信让去县政府,同样人一离开电话又先打到县里。县里收到了公社电话又见到了人,正好有几个右派要送教养院,多买了一张火车票,将他捎带了本溪。头两天,他也放横尥蹶子,可见几个比他还横的的准历反要吃人的架势,他头一次忍下来了,而真正起作用是干活评等级,头一个月就发了33元,比早于他几个月就到教养院白面、戴眼镜教书先生们,还多5元钱!他觉得这里干活还讲理,特别是一个月工资比生产队半年还多,干下去吧! u- D% ~& n6 ], m9 w
这个大家叫不准啥罪名,恐怕连他本人也稀里胡涂的王姓农民,留了下来,还适应了环境。我1961年10月离开本溪前还见过他的身影,那时候他已经入院近两年了吧?!再后来怎么样就不晓得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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