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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11-11 15:5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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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辗转迁徙(1947一1949)
第四章 辗转迁徙(1947一1949)* s& k& h4 q9 ~
1、告别故乡
' a+ k) Q/ O, g7 L自从张先生走后,母亲在家翻箱倒柜检拾整理忙个不停,两眉紧锁,额头渗着细细的汗珠。坐在房中的椅子上瞧瞧这、望望那,一时呆木发愣,一时又匆匆急急。我和姐姐一踏进房门,她就挥着手说:去,去,别给我添乱好不好。姐姐说:妈,我帮你收检下吧。母亲说:你们玩去吧!姐姐牵着我的手向母亲说:好,那我们出去了。姐姐给我说:妈妈是捨不得离开这个家呀。 % R2 A. V; C0 H8 ? x: _- S+ d# z
那个张先生,母亲说是父亲原在长沙市政局一同共事的同事,他因为要去贵阳,而父亲已于去年(1946年)六月,“奉前交通部湘桂黔铁路局贵阳都筑段工程处处长兼总工程师刘建熙电召去了贵阳。安排在都匀第一总段第二分段任支段长工程师。1947年1月都筑段铁路全面正式开工。工作扵施工工地谷峒。”(见父档案《个人简历》)父亲觉得独自一人在外担子重、责任大,工作艰苦,生活上又得不到周全照顾,故写信给张先生同时也给母亲写了一封。拜托张先生在他来贵阳时顺便一道将我母子三人一同带往。张先生收到信后,从长沙来到文家湾找到母亲,给母亲看了父亲的信。张先生走时约定三天后在长沙会面。母亲自1933年与父亲结婚,走进这座文氏宅院,从一个妙龄青年女学生现在已是为人妻、为人母儿女绕膝,渡过了十四载寒来暑去,经历了多少悲喜苦乐。这里有她的骨肉亲情,还有与共的文家亲人。现在却说走就要走了,去到一个完全未知的陌生地方,那个地方唯一让她喜悦安慰的是在动乱、纷扰、牵惦、悬挂与父亲相离相隔八年后,终可厮守一起相聚相亲。母亲拥集于心的千千心结,既有难捨的离愁,也有相汇相合的欣喜。怎不使她焦躁难安,心绪难宁。
) [& l' K; L; ^% C! ~, F7 w这两天来,知道要和妈妈姐姐一同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与父亲住在一起啰,在我心里充满一种说不出的冲动喜悦。但每当从告别的小伙伴中走出来时心里又有股酸酸的难过。记得在欧阳先生门前,先生拉着我的手说:出去好,能增长你的阅历,知晓更多的大千世界。但在学习上要靠自己主动刻苦努力,将来才能成为国家有用人才。先生的女儿玉蓉姑娘牵着先生的衣襟侧著一头秀发遮着的半个白白红润的脸儿,忽闪着一汪黑珍珠似的眼珠儿,润润的下唇两角朝下微微彆着,依依地瞅着我,让生性腼腆的我不知所措,我急向先生鞠躬边说道:谢谢先生教导。转过身我风也似地朝路边的小道跑去,直到跑了好长一段才停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这时却发现我的脸上流着泪水,我东张西望悄然取出母亲每天都要放在口袋中的手帕轻轻拭去。
* J1 K* E2 ^9 Q明天我要走了,我知道去年我与母亲同去长沙见父亲是要回來的,这次又要走了,那次母亲只带了一只小皮箱,现在母亲却带了四只皮箱木箱,把家中好些东西也分送给了亲戚邻居。什么时候再能回来呢。我坐在大门粗厚墩实的门槛上两手托腮,望着那远远的一黛青山托着幽幽的白云,稻菽如氊,碧野兰天,几头水牛浮在塘里的水面,两耳不仃地搧动,平静的湖面泛起一圈圈涟漪。我望着那条时隐时现断续蜿蜒通往学校的黄土小路,那条小路上覆盖着我从四岁起,由满叔爷雨天背着晴日挑着的脚印,而后在那脚印上重叠的踏过我的幼小稚嫩的脚印。在这种往返重复中日子如梭我逐渐成长增高长大。在这些年月,爷爷奶奶死了,父亲、姑姑、兴叔回来又走了,三叔走了又回来了。三叔拉着我的手向母亲说:你们这一走真难说那年再能相见,最捨不得的是柱伢子得嘞。我说:我也舍不得你那甘,你那甘给了我好多知识和道理,以后还要在信里向你那甘请教哩!(你那甘,是湖南湘人土话,是谈话中对对方的尊称。如北京人说的:您、或您老)说得在座的都哈哈大笑。去年夏末姐姐初小毕业了,要离开村里学堂到乡上完小上高小。教我们的杨先生也辞去了祠堂族老的再三挽留执意要到很远的地方去接受新的工作。记得杨先生那时大概也只有十八九岁。年轻英俊、口齿伶俐、讲课铿锵有力,极富爱国精神,他的话语很富渲染感召力,象一团火样燃烧。他从不体罚学生,谁学习成绩一时没能跟上,他总是举好些刻苦学习奋发上进的故事激活你的热情积极性。他以“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他还讲 “只有知识才是力量,只有知识才能使我们诚实地做人,尊重人的劳动,由衷地赞赏劳动的美好成果,只有知识才能使我们成为具有坚强精神的、诚实的、有理性的人。”这些教育对那时年幼的我虽不能全懂,但经先生讲解明白了大意,更重要地是他让那遥远偏落山村的孩子们心中种下了一颗知识与人生与劳动的种子。4 x' E4 E2 Z0 H3 D
在我家的隔邻有位年龄比我稍大的琴姐,胖乎乎的圆脸,头上扎着两根羊角辮,一跑起来两根小辮子就象吊着的两只货郎鼓样甩过来甩过去显得调皮可爱。一个秋日的午后我和琴姐在空荡寂无一人的晒坪上玩抬竹竿,我前他后在穿过两垛大稻草堆时,竿子很长拐不过弯,垛草紧靠水塘,还没等我喊出来她在后边一使劲,我来不及松手丢竿,说时迟那时快连竿带人一齐跌入池中,我本能的死死的抓住湖边的杂草,琴姐则飞也似地跑回去叫人。她一路的尖叫哭喊声长长的留在我的脑里。大人们来后母亲把我抱回家,给我换洗了干净衣服,喝了红糖姜水,放在床上让我好生休息。晚上母亲按照当地乡俗还到湖边的柳树下去烧了纸钱。边烧边喊着我的名字回到家关上大门。说是为我喊魂。琴姐的母亲知道我是文家的宝贝,狠狠地把琴姐打了一顿不许她再和我玩。从此每当只要我出来,琴姐既是和小姐妹们在玩踢毽子、或者跳房子、跳绳玩得兴高采烈的当口也都会立即停下来跑回去,依在土垟的门前怨怨的望着我。让我心里着实很难过。以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去了那里!
/ S& p$ o+ V9 @% B2 l; q% p9 _稳叔是按辈份称他的。其实他大概就十五六岁吧,五官端正,身体粗壮结实。只因上学时学习成绩不好读了两年就在家割草喂牛,在碾房套牛碾米。他对我很好叫我帮他把青草抱到牛栏前喂牛,还带我到碾房把我抱上坐在牛背上,牛背上就一根硬硬的脊骨,坐在上面牛一走起来实在让人左右为难。我就大声喊:稳叔,我要下来。牛虽然用黑布蒙上了双眼一直往前,但它屙屎的时候不象其他猫狗一蹲而就,牛是边走边屙,唯恐耽误了劳作时间似的。顿时磨坊里弥漫股象漚烂的谷草摻合牛的骚腥臭味。这种骚腥味,是南方生产稻谷水乡农舍特有的一种浓浓乡情。牛,无怨无悔、无声无息、吃的是草,干不完的力气活,因此牠与农家生存生活休戚相联,是农民的亲朋至友。在战争的年月农民可以舍家弃物,唯独携牛相伴汇入逃难的人流。稳叔爱牛因为他把自已作为农民眷恋着这一片生养相依的土地。尽管他学习差人们爱说他蠢,但我喜欢稳叔,他勤劳诚恳朴实友善对人。昨天他把我叫到他的磨坊旁的一间小屋,从他睡的草垫下起出一个他用小刀刻的木牛,笑嘻嘻地摸着我的头说:没有什么好送的,就送给你这头小木牛吧。我高兴的接过来说:谢谢稳叔。% N' X# b0 Z V; b; `! j' R
真的要走了。突然我脑子里浮现起好些好些事和人,都一下让我留恋起来,他们都是那么爱我,我也那么喜爱他们,喜爱人与人间的友善、相助、尊重、礼义、喜爱平静的暖暖朴实无华的氛围和这片青山绿水间湘人楚俗的热土…3 y, r4 b( B, v3 r8 y
) e* z2 d& f+ S8 b! c7 m$ ?第二天是春末夏初一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田野林间轻漫柔荡着和煦的轻风。母亲租了两台轿子和一个挑夫,我和姐姐俩乘坐一轿,母亲单独一轿,挑夫两头担着箱子跟在其后,在家人一群亲戚邻居友人的告别声中启程,轿子闪闪幽幽沿着波光映着青山绿树的大马湖畔的黄土小路,走入一片两旁浓郁芬芳的槐林,太阳高高的透过丛林的茂密枝叶使这条小道象铺盖着一层五彩斑斓彩虹之路,突然轿外传来一声清脆“敬礼”的叫声,我和姐姐争伏在轿旁的一扇窗口朝外张望,看见两男两女和我年龄相仿的小学生一字排开,男孩子行举手礼手抬在黑色的学生帽边,女孩则弯着腰行鞠躬礼,一直等到轿子走过,他们才又聚在一起笑说着走向学堂。那时人们对学生不论大小都很喜爱、尊重,认为他们知书达理是有文化的文明人。每个学生从第一天走进学校,先生就会告诉要求学生在外见到不论认识不认识的人都要行礼,同学间相遇也要先行礼,回到家中也要向家长先行礼问候后再放下书包。多年后每当谈起家乡,母亲总是乐呵呵地笑说遇到路边的那四位活泼礼貌可爱的小女生,小男生。其实让母亲高兴的在他的心里那相遇的孩子象是天意的预兆,因为他后来又生了我的两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母亲至耋耄之年,常引以自豪欣慰的笑说:我一生生了八个儿女嘞!) C0 ^& y c/ Q' R9 q, i# ^
2、渡口兵行, ^* A" Z6 D$ X) g2 F& X$ U4 c
汽车沿着湘黔公路从长沙出发,迊面扑来的是熙熙攘攘肩扛背挑的人群,人力车、独轮人力手推车、各式大小美式卡车,小孩和妇女手提着鸡蛋、水果的叫卖声包围着汽车四周。汽车司机一边伸出头叫骂着一边按着刺耳的喇叭摇摇晃晃地开出了车站,驶过坑洼不平脏脏的街市,好容易驶出郊外汽车却又停了下来,司机提个水桶把驾驶门呯地关上了,说是水箱里的水开了要加水。车厢里坐的二十儿位男女大小乘客一齐活跃开了。张先生那时年约三十多岁,个不高,显得有点肥胖,穿着身浅灰色的西服,脖子上套着根红色领带很显眼,头上扣了顶时髦的华侨博士礼帽,说话时脸上堆着笑容给人一种干练隨和的感觉。可能他在长沙有熟人或者提前买了车票,我和母亲、姐姐还有张先生都是坐在车厢前边的三个位子,可能我小,姐姐的个子也不高,我和姐姐俩人共坐一个位子。前排视野宽阔透过驾驶室的窗子可以清楚看见前行中景物,有时我想看前面的风景就站在母亲的前面,看着前面道路两旁飞驰倒退着一驶即过稀落的树木,两边青幽的稻畦,慢慢移动的远山,穿着褴褛肩挑背杠的山民,汽车永不停止烦躁的轰鸣象群讨厌的苍蝇盘旋在头顶蝇蝇地叫过不仃,单调的景緻久了让我感到疲乏困倦,我就转过身来倒在母亲的身上睡着了。# b, H, h* E6 m" G! q, Z, Q
坐在我们后排的是一对母女,母亲年約三十上下烫着时兴的卷发,一付圆圆的笑脸显出一对浅浅的酒窝,丰腴迷人。女儿五六岁卷卷的头发扎着对花彩绸蝴蝶结,长长的睫毛下闪着对大眼,说起话来带着种甜腻娇嗔的粘声,她用粉嫩的小手拨着我的头说:哥哥,你把我都挡住了,我什么也看不见。母亲笑着回头向他母亲说:那就叫小妹妹和大姐姐换一下到前面来和哥哥一道坐。小姑娘拍着手嚷道:好、好!边说就要边挤过来。她母亲边让她边说:不准没有礼貌。又向我母亲说:真不好意思,难为大姐姐了。姐姐不耐烦的站起来瞪我一眼边嘟囔着:看美死你。我装着什么也没听见直看着窗外。车厢里顿时热闹起来尽拿我们两个小孩说笑:两个母亲也相互问询话也多了起来…5 w) j& ~' C3 a7 Q% R, B0 L
第二天下午四时多汽车沿着黄土山路靠边慢慢停了下来。司机跳下去前面探过究竟。有些乘客还有张先生都下去了,我也要去,母亲说:小孩子不准下去乱走。不一会,张先生上车向母亲说:到大江口了。来了大批国军部队正待乘渡轮过江,看来一时我们的车还过不去。母亲说:不要作急。急也没有办法,慢慢等吧。窗外午后的斜阳照在杂草丛生的红土地上,远处的绵延的山峦黑石青岩使人感到苍莽的压抑。江水涛涛宽阔汹涌,除了两条巨大的往返渡轮发出隆隆的机鸣声,四周还行驶着大小不一的木帆船,帐篷五颜六色,有的补着补疤,有的千窗百孔。两岸挤滿了各式车辆:吉普车、美式大道奇车上面坐满了穿着美式服装头戴钢盔横跨卡宾枪的士兵,有隆隆驶过的炮车、装甲车,一队队走过来走过去的军人。四周游荡着高声叫卖香烟、瓜子花生、盐茶鸡蛋、烤熟的红薯的妇女和孩子们。这种场面对我出身扵山静水清炊烟袅袅如寂的农村孩子感到一种莫名心悸的慌乱。我脑里突然联想起欧阳先生教我背诵过唐代诗人杜甫的著名诗篇:《兵车行》“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耶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的兵行图。心里想打了八年仗日本鬼子都投降了这些兵还要开到那里去打仗呢,司机走过来跳进驾驶室把他的外衣一丢,一边随即发动起车,一边骂说:耶他娘,搞的莫子名堂,刚刚打完仗,歇都没有歇又要打啰。打来打去还不是百姓遭殃。回过头来对后面的乘客大声嚷道:今天走不成了。当兵的是大爷惹不起得让他们先行。前面有旅舍大家先住下,明天六点在旅舍门前上车。他环顾了一下四周:都上齐了吧!一轰油门,车开了。
% U' `! h+ ^% `( ]半夜,几声枪响,只听见旅店的门外响起一阵零乱奔跑的脚步声,伴着嘶哑的叫声:抓到,抓到。姐姐胆大爬到窗口向外张望,母亲轻轻地说:快睡下。姐姐回头说:是在追逃兵。
. d, O/ O) H; W9 S( \' S8 J! |回顾历史: 1.1946年6月,国民党对中原解放区发动进攻,是全面内战爆发的标志。政协决议被破坏。
, V0 J" Z' J- p% P3 W0 z2.1947年3月国民党军队以20多万人部队大举进攻陕甘宁解放区。中共中央机关和毛泽东等撤离延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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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9 }* N+ j, y6 X3、苗寨风情! g& n# v( O& v9 a+ }4 ?9 q2 a# ?8 y
谷峒是贵州的一个小镇。在地图上是找不到的。经过四天半的行程父亲在都匀县城接到了由张先生陪送到的母亲和我们俩姐弟。在一位汪工程师家里住了一夜,第二天父亲找了辆货车直开到谷峒镇施工工程办公地。在一座平房的外墙上挂着块木牌上面写着:湘桂黔铁路局都筑工程处二支队。进入大门中间是个大厅,靠厅左侧有一办公室内有办公桌椅,测量标杆和测量仪的皮箱,墙壁上挂着两幅很大的蓝色晒图的施工图,上面标满了密密麻麻各种标识符号。办公室的右侧有道用布做的门帘通往室内,那就是我们的卧房,里面有一大一小的两个床铺,大床挂着长方蚊帐,小床的上方吊着一个圆蚊帐,两床之间是妈妈带来的四口箱子垒放一起。妈妈爱好在上面铺上床白布单子,放上一瓶插着红艳艳山花盛开的玻璃花瓶,还有一个台式小闹钟。虽然简陋但使人觉得温馨。最高兴的自然是离散八年终能相聚相守的父亲和母亲。大厅的右侧通往的一间房屋中放着张很大的木桌,桌子四周排放着木椅。是我们平常吃饭,有时也是父亲和他的同事们商量议事的地方。再过去是间厨房。厨师是位身高体壮年约五十上下见人脸上堆着一团和气憨朴笑脸的山东人。他姓张父亲让我们尊称他:张大伯。张大伯是抗战时从北方逃难来到西南大后方的。听说他原在济南府开过一家小饭馆,日本人侵占北平市后,他携带年老的母亲拖儿带女收拾家中积攒的细软跟着大批逃难人群沿着撤退的国军后边,经郑州、往西安,没想到老母不堪长途奔累,一场病来客死他乡异地。不久大儿子又被国军抓挑夫抓去下落不明。在逃往宝鸡的途中,沿途难民被日本飞机追逐狂轰乱射。一次行走在一片开阔地来不及躲避张大伯的儿媳妇被炸死,女儿走散,寻找多日毫无下落。夫妻俩扯着一个儿子只得继续南下。历尽艰辛、辗转来到四川。后来在内江开了一家小饭馆才算落下脚定居了下来。有次父亲和同事路经内江入馆用餐都夸菜味可口美不胜收要见厨师,经见父亲对他印象不错。在逗留内江时期常入店进餐,知其遭遇甚为同情,相互留下联系地址。去年父亲赴贵阳后将父子作了安排,张老伯留在支队负责炊事工作,儿子安排在运输汽车队当学徒。他平日少言寡语把厨房的灶台橱柜清洗得干干净净,支队室内室外收拾得清清洁洁。有一次我和姐姐在父亲的办公室写字,我看见一个放在桌上的圆盖小铃铛觉得好玩,连按了两下发出叮当叮当的响声,不会就见张老伯提着个热水壶过来笑着问:小少爷要开水呵。弄得我很尴尬,母亲出来叱责说:以后不准乱动父亲办公的东西。老伯欠欠地笑着说:以后要什么招呼声就是了。没什么的。因为母亲知道老伯一家的不幸遭遇对老伯特别尊重生怕我们不懂事为难了大伯。那时镇上隔天逢场,四邻山民常带着一些野鸡、野菌出售,张大伯做的红烧鸡和野菌汤的确味不寻常至生难忘。那时小,每到中午张大伯捋袖持勺忙于锅台,我就会一边帮他添薪护火,一边问这问那张大伯总是热情相告。以至多年后我能夸口自荐的两道烹饪绝活,就是得益于小时张大伯的真传。张大伯很喜欢我,是一种北方人含蓄无言充满父辈爱意的方式。在谷峒的那段日子不论我走到那里,我都能随时感受到他那暖暖笑意伴随目光的注视。张大伯爱抽烟。工作之余常孤独的一人坐在张小木橙上,一枝接着一枝抽着自己卷的烟卷儿。抽得烟雾缭绕烟云包裹,我在想他是在渺渺烟云中寻视故乡平原高高堤岸上的杨树吧,是在寻视他那凄苦劳累一生的白发爹娘,寻视向他呼唤奔来的双双儿女吧。他无言的木然,让我感到心痛。离我们不远的贵定是著名的烟叶产地。尽管那时烟叶很俏,但父亲仍托人捎带些回来让我给张大伯送去。张大伯收到后很少说感谢的话,然而他的手会轻轻地颤动,在转身的一霎那会发现他的眼角闪着泪光。(解放后,张大伯父子俩都成了铁路上的正式职工。)5 [5 t$ c+ N7 \& M+ P
谷峒是位于贵阳与都匀之间的一个小镇。四周山峦环抱树深林密。街道狭小以麻石条块铺路,沿路以石砌阶,阶台四,五级,级石上约有一米多宽行人路面,沿路建有相邻相挨的店铺,店铺多以木斗榫框架,墙壁也多为木板镶嵌,屋顶青灰细瓦。房屋多为两层的小楼下层为铺面,上层作居室住;也有单层的铺面后端开间小门以小巷通往内室和后院。除了住人,小院还可养鸡喂猪。贵州多雨雾远望山峦云雾深锁,街道屋顶湿漉漉的象抹上了一层油似的滑腻。小镇每隔三天一场集市。四邻山寨村落的乡民常带些自种自养的蔬菜、家禽或野猎,挑着背着提着来到镇街,沿街一放即成摊市。人群中穿着各式服装的少数民族熙熙攘攘,依是一番和睦友好的热闹气氛。民族中有苗族、瑶族、布衣族。抗战胜利后湘黔铁路动工,仅都筑线谷峒工地就聚集了二千多职工,汉人还是占了多敉。到后不久,适逢瑶族的“达努节。”“达努”是瑶语不要忘记的意思,是瑶族最隆重的节日。传说:在遥远的蛮荒时代,创造万物的祖娘弥洛沱教人开天辟地,种植庄稼,捕鱼守猎,战胜洪水灾荒,繁衍子孙后代,人们称颂他为创世英雄。英雄诞生于农历五月二十九日。瑶族人民为了感谢他的恩情,决定这一天为达努节。又叫二九节。
M5 M" ^- P9 Q: J* a% M" s; Y父亲的办公地设于镇上街道的西边尽头,一条简易公路沿着住房的山头与镇街相通。屋后的公路旁有块很大的空地,空地间还有一个简易的蓝球场。那时我小,就是抱住篮球跳起来也扔不到篮扳上。只有星期天吴监工、梁监工休息时约上几名职工才组织赛上一场。场面四周围满了来看热闹的乡民,一个包着白头帕的老者含着口烟竿蹲在地上摇着头咕噜着说:汉人真怪,十来个人就抢一个球,每人给一个不就行了。真是!恍恍悠悠挤出人群摇头恍脑地走了。那时称监工的就是现在称的技术员,吴梁都是当时从高等专科学校毕业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解放后吴成了铁二设计院处级干部:梁在铁二局为高级工程师。)) S. C, j4 K. u) ]& G" _0 ^3 p2 v( ?
记得达努节那天,瑶族还有苗家寨子的小伙子姑娘们,也有白发苍苍的老者,可说是倾巢而来他们穿着节日的盛妆,抬着肥猪在篮球场四周支起石头安上大铁锅放上水,点燃火就煮了起来。几个瓷缸大罅摆在蓝球场中央,罈口插上好些吸酒的芦管。
/ J* ^: L7 D% p0 L他们喝酒不用杯也不用碗而是大伙站在坛的四周各人手持芦管各自吸就是了。然后小伙子们吹起了芦笙、敲起铜鼓,姑娘们手牵手地跳起了传统舞蹈,头上胸前手臂上脚上银色的装饰佩物发出锐耳悠扬的金属声,与芦笙、铜鼓配合得那么谐和完美。再看着一群鲜艳如同仙女般美丽的姑娘摇动的舞姿,真让人如梦如幻。张大伯带着我站在一个高高的土岗上,观看在我来说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如此新奇地欣赏到多姿多彩热闹非凡的民族舞蹈盛会。下午我瞒着母亲悄悄地来到场边看见围着一群人在那里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喜悦的,惊呼声。我三拱两拱地挤了进去,见一张长木条桌上中间有只竹笼两端各有一只鸟笼,双方主人把各自喂养的山雀也有百灵鸟的,打开小门雀儿鸟儿各自迅速钻了进去,彼此一见毫不客气立即争斗起来:嘴咬脚蹬,每一次相向出手都引发围观者的一阵,惊呼。三五回合被打败的山雀带着面青头破的鲜血、羽毛受折的双翅缩头委身可怜的躲在一角,得胜的一方带著伤却昂首振翅自鸣得意的高唱自己的胜利。主人双方各自开门取回自己的雀鸟。我心里十分难过非常同情可怜那只战败的小雀。我不想看到这种残酷血腥的自残相斗的场面,使一天来愉快兴奋的心情撞击得粉碎。郁郁的回到家中。母亲问:怎么就回来了。我没吱声,却徒然记起曹植的七步诗高声背道:“夷豆燃豆箕,漉鼓以为汁。”% m' Q* u! m% q7 ]0 \/ f. g/ y4 ]
母亲疑虑地问:什么意思嘛?我把看斗山雀的场面向母亲讲了一遍,突然我一下伤心地哭出声来,抽抽掖掖说:我还看见那个输掉的人还把山雀抓出来摔死在地。母亲拢着我的头发柔柔地说:乖孩子懂得爱护小鸟,好心肠的孩子将来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的。快不要哭了叫别人看了会笑话的。抬头仰望母亲甜甜的笑脸,难过伤心的心里象释解了许多。' z) l6 S$ p) M; D2 w
那一夜场中燃烧着熊熊篝火,欢乐鼓声震得山响。弯弯的月儿高悬中天,朦胧的树丛沟渠飞跃着点点星星的萤火虫,潜伏在草丛、枝叶上的各种昆虫也为这盛典节日的晚会引吭高歌。男女青年一对对互吐爱慕深情的对歌此落彼起,从远远夜色中飘了过来又荡了过去……
9 o. `% Z9 u- U( z" V- s第二天父亲让我和顺姐一同去施工工地看看。吃罢早饭与吴监工、父亲一道坐上一辆美式吉普车,沿着简易公路穿过低坡浅丘越过一座山坳,前面豁然开朗在偌大空旷的基地上经过填土砌石正在建立起一幢三层楼楼房。父亲说这里将是谷洞火车站,民工们正在担土抬石还要在此建三条转轨换道、停车修检、加水的站道。一条笔直的路基已高高隆起,四处是黑压压一片劳动的工人,他们呼喊着号子、铁镐撞石的声响、一架叽哩哐哐震响的压路机在慢慢滚向前忽又后退。吴监工在回答姐姐的话说:这里每天都有两千多人在干活。只见父亲头戴硬壳博士凉帽,手持一根文明棍站在一个高地上,身边围着几个监工、工头,一下蹲下来察看放在地上的施工图纸,一下又立起身来望着父亲用手杖指的前方。我望着父亲高大身影,恍忽间在我心里浮起父亲如同战场指挥作战的将军;又如一位指挥家在指挥演奏一曲激越奔放的交响乐章,充满了对父亲敬仰崇拜之情。父亲真了不起。+ M, M' h L: L9 W7 t
一周后,在吴工的陪伴下我插班就读镇上初小三年级。学校就在我们住地的后山腰上,顺着后院的篮球场绕道而上是条平缓的土坡,坡中央的两边各立一根木桩中央木板上写着:谷峒小学校的校牌,进入学校就一排简易平房共五间,四间为教室,一间是教师办公室。有三位教师,两男一女,一位男教师年约廿上下一脸的稚嫩气,说起话来轻言慢语哆声哆气象个羞怯的少女,任我们班的班主任。我们班大概有二十多个同学,男生多女同学少。同学多是,四周村落山寨的农家孩子,他们每天都要背着书包翻山越岭过溪跨沟走十几里崎岖的山道来到学校。中午大多数都不回家,但我十分羡慕他们带的午饭,用一张自织的土布把烧熟的米饭先摊在布上然后把酸白菜铺在上面,再提取兜的米饭用双手扭成一个圆团。学校没有食堂也没有供应开水的水房。中午散学后几个男同学就钻到附近的林子里去拾柴,用一个瓦罐到山下的小溪边取水,一个男同学用点茅茅柴棒在手里然后用块铁疙瘩和持块坚硬的青岩石三刮两击沾出火花,茅柴燃了放在干枝柴块下就劈劈拍拍地燃了起来,瓦罐垛在三块支起的石头上,带饭的同学就把热柴掏出来把饭团子往炭火上一烤香气喷鼻,饭团子烤得金黄金黄的真馋人。虽然那时我们都是八、九岁的少年郎但比起生活中的自我能力,我与他们的确相差很远。自愧不如。同学中我最佩服一个叫阿瓦的苗族少年,他有对精明活脱明亮的大眼,双眉如剑、宽宽的鼻羿、鲜亮红艳的薄唇,一头有些卷曲的长长黑发,显得少年英俊,大伙称他苗王。他在课余用把自制的小刀砍枝锯木竟然做了一个完全象城里人小孩骑的三轮车。放学后我们就排成队,挨个骑着他做的木制三轮车从学校门口沿着土坡一直滑往山脚。当坐在上面手握方向盘,三个木轮巅簸着朝前飞驰转动,两耳生风,两旁小树杂草倒移,骑者惊奇美滋的,惊叫,小伙伴助威助兴雀跃的欢呼呐喊,惊起一群歇棲高枝的鹭鸶振翅高飞,实在是另有一番心旷神怡滋味在心头。
- f; C4 v6 n8 s+ v4 I, L小学校虽然简陋但顺着一条笔直的小路可到山脚,山脚下有片空旷的场地设有篮球场、秋千,秋千两边是两根很直很高的参天松做的,当然,荡得最高最让人心惊的是苗王,特别是在一群男女同学尖叫声中仰视他凌空如山鹰展翅、云燕穿柳,着实技高一筹,让人佩服羡慕不已。我由于第一次亲临观赏在一旁观看,阿瓦走过来热情地邀我一同玩秋千,他先在下面向我讲荡秋千的要领,然后我先站在踏板上,他把踏板抓住提得高高的再飞速往前猛冲在跌落的瞬间跳了上来,我俩一同对向而立,各上下双手握绳屈蹲起摇,荡板越荡越高,在那一高一下上升跌落的刹那使人魂飞心悸,充满着刺激的欢快。% z# H8 K& P9 a0 n2 _ q) y) {
每当放学我们拥着“苗王”阿瓦高高兴兴地走出学校转入一条“丁”字形的公路,这时迎面就能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清脆的马铃声伴着马蹄铁掌踏石急促的响声。同学们不论谈得喜笑颜开包括苗王阿瓦在内都会一下逃到两旁的树丛深沟,独留下我一人孤单单的立在路边。只见一匹高头大马昂头横胸而来,上面坐着一个肥头肿脸粗眉阔鼻的大汉,头顶扣着一顶硬壳大盖帽,身着黄呢军服套一根横右武装带,隆起腆肚上横梆着一根宽腰皮带,皮带上系了一圈子弹,右挎腰间别着把左轮式手枪。下着黄呢军马裤,脚蹬贼亮黑漆马靴,左手持缰右手举鞭策马扬鞭而去。后面跟着一个廿上下的马弃跑得上气不接下气。马过尘起、草动树摇。煞是威风、不可一世。回到家里我把看到的告诉父亲,父亲说:那是镇长兼保安队队长。我想一个镇长怎么会使少数民族的孩子们那么畏惧害怕呢?第一次让我留下思考辗转难眠而不得解……; x, x$ H/ Q/ `$ ~1 ^! p+ w7 i
4、清江河畔* F% s, \+ l( k+ a
当高高的银杏树在一阵秋风中飞舞着缤纷金黄叶儿的日子,母亲又收拢起四口箱子带着我和顺姐在父亲的安排下,离开了山寨谷峒镇来到了都匀县城。那年该是1947年9月。(从1946年6月,国民党对中原解放区发动进攻,它标志全面内战的开始。经过一年多的战争到1947年6月底,刘伯承、邓小平率领晋鲁豫解放军挺进大别山揭开了人民解放军全国性战畧进攻的序幕。解放区已有l亿多农民经过土改获得了土地。)原计划施工修造的黔桂铁路因战争时局动荡中断。父亲由工地调回机关在都筑总段都匀分段上班。那时母亲己身怀六甲,父亲在县郊环城路的一个居民杂院内租了两间临时住房把家安顿了下来。
9 h0 e2 t+ G2 P' n/ P都匀县位于贵州黔南,四周山峯矗立绵亘巍峨莽莽苍苍,以特有的喀斯特地貌雄奇壮美。河流纵横穿城而过,抗日战争时期内地一大批中小商家、企业,文人墨客纷至沓来,使原偏远闭塞的小县城顿时发展繁荣起来。河西有铁路系统的机械厂、发电厂,河东市区有广东、上海、山东来的纱绽棉织一条街,市中心有文化馆场,各种内地的艺术剧种皆有在此落根,如河南的蹦蹦戏,坠子曲艺,河北的评剧,山西的高腔晋剧,天津的京剧,甚至还有北平来的文明戏即话剧。每天街市人潮如涌熙熙攘攘,有商人、工人、农民、警察、宪兵、伤兵、美国兵,修女、舞女、戏子、地痞、玩猴的、变戏法的、说相声的、唱三弦大鼓的、围着圈子押保的、扯着场子耍刀弄棍卖狗皮膏药的、真是五花八门解尽浑身招数图的就是如何活下去。这里有省设立的中学称为省中,有县中,有省设的师范学校,有多所完全小学。我和顺姐经父亲联系顺利进入由铁道系统工会组建的一所铁路职工子弟为主的小学校,校名叫扶轮小学校。每个学生校服的领巾上印有一个火车大轮子的象征图案,轮子的两旁有一对欲飞的翅膀。意在职工子弟学有所成发扬光大,继承父业成为铁路世袭之家。学校的校长姓赵,中等身材,整天西装革履结着一条鲜红的领带,无言少语,常背着手探头侧耳踱到教室窗外听任课先生讲课。先生和学生都很怕他,每天一大早他就站在学校门口,那时每个学校都有各自设计的校服和领巾,我们学校是男学生身着上白下兰,女学生上白下着兰裙,发型为留海短发,还规定学生出校门与先生、同学相见都必须互相问好鞠躬行礼。校长对进校学生衣冠不整的都要亲自帮其整理好,最令学生称奇的不论你是高年级还是刚入校的学生他都能一口叫出你的名字和是那个班的。对他有种无言自威的尊敬与畏惧。据说他是留美博士,抗战前是北平师范大学堂的教授。教导主任许先生清癯瘦削,狭窄的脸配着付高度近视眼镜,脥窝下常夾着不是报纸就是一本厚厚的硬装书,身着中山装成天两手捧胸,语言刻薄尖酸口齿伶俐,知识渊博知晓天下国内外大事。那年我插班三年级,顺姐插班六年级。许主任每周专为高级小学的五六年级的同学开设两节课的《时势评讲》专题报告,其他年级可自由参加。每当专题开讲教室内外站滿听讲的师生。我在顺姐的崇拜夸赞之中,试挤在同学中透过玻窗一睹许先生之容,他完全不象平日校园对见时那副病慵身倦风吹即倒一碰即碎的虚空柔弱。他以简单通俗例子讲了许多社会的专制黑暗和不平等,新时代的到来,他那赋予讲演鼓躁的激情深深地感染了那一群追求民主、光明少年学子的心灵。同样我也在内心升腾起一股无名热血的涌动。据顺姐说许先生是中共地下党员,是做党的宣传工作的。因身患肺结核和严重胃病,留在地方一边任教一边休养。(解放后许先生出任县人民政府教育局局长)
. Z8 z" d& h& r我在班上学习较好每次中考或末考多是前一名或第二名。这主要得益于進校前父亲曾帮我找了一位他们单位的会计杨先生给我辅导数学。杨先生那时年约二十三、四岁,中等身材穿着一身得体的深蓝色毛哔叽中山装,白净的脸庞挂着微笑,鸟黑的头发梳着流行的飞机头抹着浅浅的发油,显得精干稳练。他以轻柔清脆的江南味普通话给我讲解题义,循序递进的解题演示过程,让我迅速掌握了枯燥无味数字的规律和解题后的愉悦。
5 b+ j/ N$ p+ `( r( j进入扶轮小学是我从老家出来插班最大、最完善的一所学堂。学堂设在县郊,面对宽阔清水江高高的堤岸上,堤岸的槐树、桑榆浓郁苍翠、遮天盖地如一条绿色長廊。学校很大,四周用竹篾编扎成围墙,高高的围墙上爬滿了各种攀沿缠绕的长青籐,形成一圈绿色的屏障。春天红艳艳的蔷薇点缀其间,夏初各色喇叭花在暖暖的细雨中显得娇艳欲滴充滿生命的活力。墙内是各班分种的劳作地,春天开学了由各班同学们自行决定,种下各种蔬菜、瓜果,有的班种玉米,有的班种茄子苦瓜,有的种南瓜,自行管理还要写出成长观察记录。这样从小亲自劳作、观察,学习到书本上没有的不少知识,也提高了从小热爱劳动和自幼的生活能力,增强了同学间的合作友爱。庄稼成熟了同学们兴高采烈地摘取下来,由全班同学讨论分送给在校住宿教师的家里,获得先生或他们夫人的欢迎和感谢。也别提我们学生们心里有多高兴。经过辛勤劳动获取的收成是劳动者最大的快乐和喜悦。这是当年我和少年朋友攀肩搭背欢跳着从先生家出来,走在校园后的小径上的共同感受。学校的正门是两座分开的花园,花园里种植着各种适时令的花卉,花繁似锦、五彩缤纷。在花丛旁设立着一个个栅栏的木箱,里面豢养着一些小动物和大的飞禽。箱外注明动物飞禽的名称、产地、习性。让同学们从小感到直观知识,也培养从小珍惜爱护动物飞禽的良好品德。越过花园是座很大的体育操场,正中有座土堆砌台子,是讲演台也是演出舞台。土台的后壁是块巨大的国父孙中山先生的彩绘木刻遗相,相的右边是一条隶书木刻:革命尚未成功,左边书刻:同志仍需努力。横书四个大字:天下为公。这些画像、书文都是由四年级以上同学在美术老师指导下完成的。同时从一年级至六年级每个班级都有一个班名。如百灵、蜜蜂。我们班叫飞虎,顺姐班叫海燕。我们班命名飞虎据说是太调皮太活跃。起缘一个女同学姓厐,她年纪要比同班同学大三四岁,个高体壮面黑力大无比,冬天天冷下课后男女同学都在教室的后墙靠成一排,做“挤油渣”游戏她站在当中后面紧挨一帮女生和男生对抗,两边一喊相互使劲,庞同学脸上由黑转红変成铁绣红,她大吼一声把几个男生摧枯拉朽一挤推倒在墙旮拉哎哟连天。课间操后与其他班“打坦克”、“斗鸡”、“打飞机”一些格力游戏,我们班仗着庞大力所向披靡无所能敌。故由原来的:山花改为飞虎。教室进门两旁也有题字匾刻,教室的墙壁上挂着中外名人画相:如孙中山、林则徐、民族英雄文天祥、岳飞、史可法、发明家爱迪生、张天佑、科学家居里夫人。每天早会和晚会都在操场举行。学校每学年要举行一次学生会的改选,在学生们中可说是个让人激动又热闹非凡的日子。每个同学都可报名竞选,且都要发表竞选演说,演说就在早、晚会上進行,竞选者要介绍自己的学习成绩、工作能力和施政方案,多为高年级同学,课间时有的班还让竞选的同学骑着三人叠起的马上,敲着脸盆后边跟着几个摇旗呐喊的女同学到低年级班前游说拉选票,或围成一个一个圈子听竞选者发表即兴讲演,赞同的鼓掌;反对的则嘘声一片。这一周每天课余都被竞选搞得风风火火,热热闹闹直俟到周末,下午全校学生汇集操场举行公投,竞选人则排列台上。会场气氛活跃热烈、秩序井然。同学们在发下候选人的选票中,以不记名方式进行。然后当众唱票、监票、划票,最后总计。当选的委员佩带大红花,落选的也显得十分大度为当选的同学鞠躬行礼握手祝贺。一周来吵吵嚷嚷的竞选活动终落下帷幕。这可能就是留美赵校长将美式民主制度在他管理小学领域的一种政治试验吧。* F' _' X) J1 H! Y/ w
我们的音乐教师是位年轻漂亮充满号召力和感染力的女先生,姓肖。她选教一些活泼亲切的少儿歌,也教些革命区的歌。如:解放区哟好地方,她把解放區改成山那边哟好地方,其余歌词不变,大家还是扯着嗓子到处蹦着跳着高声乱唱。我和顺姐喜欢肖先生教的讽刺当政的歌:古怪歌。$ l \! G, H- y9 Z6 F) `5 i
往年古怪少,今年古怪多:板凳爬上坡哟,灯草打破了锅;, u+ `9 X& ]8 Z" a, v2 E
半夜三更里老虎闯进了门,你问他来干什么,它说保护小绵羊…: E+ {* b% B3 n( r5 Y1 Y, @
学校每个周末下午在做完全校大扫除清洁卫生后,便有一个由学生自治委员会发布并主持围绕以一个主题标志性演出,如:由各班集体出场的合唱比赛;由自行报名参赛的独唱会;讲演赛;曲艺表演赛;各种乐器演奏比赛。每周不一、形式多样、内容丰富,充分展示个性能力,极富挑战和刺激,很受同学们欢迎。每到周末都有许多家长不请自到,学校附近的居民也来看热闹。使同学们的演出越发使出浑身招数,激情四溢。我记得我也曾报名参加了一次讲演比赛,题目是《今日努力学习是为明天成为国家栋梁之才》,稿子是经过父亲引经据典、字斟句酌反复修改而成。我背了两三天,顺姐也在旁示导,语句的起落,声调的高低,如何以手势相配。到了周末当喊道我,我从同学们中站起来一下脸红心跳,两条腿直往下沉,好容易站到台中直见下面黑压压一片半天说不出话来,自己也觉得脸热气促,在嗡嗡议论和催促声中我突然一发狠向后面在坐的校长、教师行了一个标准的九十度的鞠躬礼并大声喊道:尊敬的校长先生、尊敬的各位先生,然后又转过身来向台下深深一鞠躬冲着下面:亲爱的同学们,两个“尊敬的”,一个“亲爱的”,着实把台上台下吓了一跳随即迊来一片掌声。我呢,语句起落、声调高低通忘了,手的两臂紧紧贴在两腿的裤边端正而立,象背书似地匆匆背完了全文。自己都不知怎么走下台的。回到家中顺姐学着我的生硬、拘谨、僵硬让父母笑得前合后仰。但星期一学校教导主任在朝会上,班主任在班上都表扬了我,因为我是三年级第一位敢上台的同学。但以后一些男生见我就戏称:亲爱的。着实让我难堪了好一阵。
7 R$ W+ L# |7 x% r8 ] J四月四日儿童节到了。各班在班主任和班委的主持下将教室布置得五彩缤纷,后墙出专栏漫画、诗歌、散文、搞得异彩纷呈、美不胜收。那天同学可以不穿校服,把自己着实精心打扮一番穿着漂亮的服饰裙衫,自然女同学最为出色头扎小蝴蝶绸带,身着花裙个个显得活泼鲜亮,就象一群翩翩飞舞多姿多彩的蝴蝶汇聚三月的泉水边。学校主管单位派出技工把讲演台用彩绸五色灯光装修得豪华气派流光溢彩。学校还主办各种展览:各班成绩、作业展,优秀作文专栏、美术书法版、诗歌版、自编故事版、搞得有声有色。学校也给学生颁发各种奖,获奖者有奨状,奖章、奖金。每个同学都能得到校长亲自送给的一份礼物,包括水果、糖、铅笔、小本子、小画书、小玩具让每个同学心里都感到高兴和快乐。晚上,举行文娱节目表演晚会。铁路机务总段的工会还派出军乐队,曲艺队参入演出,音乐教师肖先生,披着一头波浪似的黑发,身着花底短裙,纯情而美丽,她清脆亮丽的民歌犹如一条潺湲的山泉轻轻淌过同学们的心间,又如一只冲霄的云雀,将同学们带入尉蓝的天空。歌罢,崇拜敬仰的掌声和欢呼,让肖先生红霞顿飞,双眸盈盈,如同一朵露水附蕊鲜艳的山茶花。% h0 i- ~# \0 H; Z) s1 w$ P* H
学校设有小图书室,是我最爱光顾和流连的地方,因为这间小屋可以借阅到许多中外有趣故事的连环图书、漫画故事书。我从连环画册中知道了许多历史上的爱国人物的事迹如林则徐的抗烟抵制外侮的故事;岳飞精忠报国的事,文天祥、史可法、粱红玉、陈圆圆,一批文史名将巾国英雄的名节豪志。我也爱看安徒生的童话,最打动我的是《卖火柴的小女孩》,在一个严寒除夕雪花纷飞的夜晚,为了迎接明天的新年,小女孩决定把卖剩下的火柴拿出去叫卖。她迊着凛咧的寒风来到空旷寂旡一人的街上叫卖,当她来到一幢楼前透过玻窗屋里放着美丽的圣诞树,树上挂着给孩子们的新年礼物。她边走边喊,小女孩太累了,她的一双小脚冻得又红又肿,浑身冷得发抖。她在一个墙角坐下来,心想这时有堆火暖暖身子该多好呵!小女孩不由得拿出一根火柴“嚓”的一声点燃了火苗,她的小手感觉到了温暖。她凝视着这点火苗,仿佛光明照亮了黑暗,多温暖呵!她想把冻僵的双脚放在炉前暖和一下,忽然火炉消失了,火焰不见了。原来小女孩手中的火柴熄灭了,她又陷入寒冷的黑夜之中。
( u& E! m, w2 _! E, e+ u+ V小女孩又点燃了一根火柴,呵,在她眼前出现了许多好吃的,好诱人的香味,小女孩高兴地伸出双手,忽然眼前的光明消失了,原来火柴又熄灭了。小女孩又点燃一根火柴,她看见了美丽的圣诞树,树上的各式各样的礼物,树上的烛光象缀满天空的星星,一棵闪亮的大星星落了下来。小女孩急忙又点燃了一根火柴,这时她看见了慈样的奶奶,她大声喊道奶奶带我走吧!小女孩把火柴一起点燃了,阿!奶奶真的站在她的面前,她忘记了一切猛地扑向奶奶怀里,跟着奶奶飞向天空,飞呀,飞呀,向那没有寒冷没有饥饿的地方飞去!& _5 b8 o) H$ [' K- l0 ~
新年的早晨阳光照在雪地上,人们走出家门发现小女孩躺在墙角,手里握着熄灭的火柴。看罢,我心里太为那个可爱可怜贫穷的小女孩难过,眼泪顺着脸颊而下,心中痛痛地呆坐在小橙上暗然神伤。我知道在我们家乡,在那座苗岭小镇,在我的同学中也有如同这个可爱小女孩相似的悲境。' E0 x* `- t8 O! k R
我也喜爱《皇帝的新装》故事中的那位敢说出:皇帝什么也没穿的实话的小男孩。在专制、谎言、欺骗横流,皇帝一丝不挂地走过街市,不论是达官贵人、智慧的哲人、才华横溢的诗人、伶牙俐齿的批评家,有谁能敢于讲出这个一看简单而又明确的事实真相呢。而只有这位勇敢的小男孩以他纯情于世的心理表达了常识性的真事、真言、真相。为什么,真事、真言、真相会这么让世人为难呢?从那间藏书小屋的窗口望着蔚蓝天空,我思我想。
2 t4 k) x m) y7 h" U5、杂院琐记3 H# w) J( H, L( K+ n
当年都匀县城街道布局如一个大写的“Y”字,我们家就搬到“Y”左上斜叉的那条挂有环城北街门牌的一座居民杂院里。院内有条小巷通街,院子不大,一边栽了棵柑子树,另一边栽了棵桂花树,树杆都已长成碗口大。春天柑子树开着白色的小花,秋天桂花树爬满了小米粒似的桂花使得小院溢满了香气。院子的上房住着三户人家,每家大概有两间、三间不同的内房。我们家住在西头的三间套房里,一间是父母的,一间是姐姐的,因为母亲身怀有孕腆着个肚子,行动已开始不便。父亲经过朋友介绍请了一个30岁上下的保姆。父亲就把我与保姆安排在另一间房内。中间是一个浙江籍的三口之家,他们的女儿与我年龄相仿,在另一所地方完小读二年级。她的父亲高身材、长脸,说话时带着浑厚低沉的嗡嗡声,常见他阴沉个脸躺在一架帆布躺椅上痴痴地望着黑灰的瓦瘠一动不动,让人怯怯的生恨。他姓韩据说在河西一家厂子做会计。她的母亲中等个,细眉凤眼,白皙的脸常挂着笑,说话做事显出江浙人的能干利索,成天把那个可爱乖巧的女儿打扮得象朵花似的。东头是住了家在县府财政科当科长的当地贵州人,平常很少看见。多见的是他的太太和太太的妹妹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两姊妹都长得端庄,漂亮。匀称得体的个儿,白净的脸上明眸皓齿,偶尔一笑都有一双浅浅迷人的酒窝让人觉得纯情可爱。但眼神常又流露出一副茫然所失的哀愁,使人有种怜香惜玉的同情与怜爱。她们也是湖南人,是抗战时期逃难来到大西南的。因为是同乡俩姐妹见了母亲有如他乡见故知的亲切感,常摆些思乡、思亲的心里话。姐姐对婚姻似有难言苦衷,妹妹年龄已到谈婚论嫁前途出路何在。时局动荡对一对弱女子身处异地他乡,母亲也只能讲些宽心的话予以安慰。院子的下端是排两层楼的简易楼房面对公路。过道的左侧是一个四十多岁做房建商的包工头姓张,娶了位二十上下白胖丰满的年轻女人带着一个不到一岁胖乎乎的小女孩,可能是喂乳的缘故吧,年轻女人有着一对鼓胀胀的大乳,那时妇女多穿旗袍,紧身窄腰突出的就越让人抢眼,她一走起来胸前就象藏着对兔子似的颤萎萎地蹦跳,惹得过路的男人两眼着火似的盯着不放。有天晚上听见她房里楼板叮叮咚咚一阵乱响都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第二天她抱着孩子在院里喂奶,邻人们问她怎么了?她笑说:天明了,我一觉醒来怎么不见娃儿,下楼一看昨晚孩子从床上被做梦翻身蹬下了床,从楼上楼梯滚下来掉在地上又睡着了。你们看孩子还没一点事。听后大家都笑了。唉,这个做妈的,真是。过道右则楼上是空的。楼下住着一个年约五十上下的女人,干瘪瘦肉,额上经常刺着三个红圈圈,说是针灸治头痛失眠的。女人把头发在后脑门卷夹起,手上夹只香烟,一讲话那声音就象似男人的中音浑沉沙哑,一漏嘴显出一排稀疏的黄板牙,一边一个犬齿上镶的黄金牙倒是亮闪闪的。姓王,大家称她王太太是这座院子的房东。她一人独居一间小屋。我们搬来时觉得她和那位胖乎乎的张太太要好,彼此妹呀,大姐呀的亲热的叫着,上街买菜邀着同进同出,进城上街下馆子都是一同坐包车。不知那天发生了啥事,两人不往来了,那位房东王太太竟然在院里一个堆放杂物的露天小台上扎了个小胖草人,也不知是从哪天起的,王太太每天准时上午一次,下午一次提着壶开水,踏着双拖鞋片子,披头散发在院子里大骂,从祖宗十八代直骂到下辈的子子孙孙,婊子、娼妇,千人睡万人压。脏话、丑话、恶心话、咒诅话,连珠炮似的叫骂不停。然后走到小草人前,口中念念有词又是天王菩萨、观音老母、玉皇大帝、九宫娘娘,边往小草人淋去。那个撒泼施野的威风,让我第一次看到。大家都关门闭户院子里静寂了,只有从张太太那间小木窗传来张太太嘤嘤的哭泣声。保姆说这是他们当地一种巫师咒人的放“蛊”,七七四十九天后被放“蛊”的人会突发毙命身亡。实在让人不可思议,邻里朋友间哪有如此深仇大恨非要置人于死地而后快哩。后来张太太在一个月黑风急的夜晚悄然离去。房东,王太太自然失去了咒骂的对象也就烟消鼓息。杂院又少了一项节目。前排的西头是一个邮政所,一个五十多岁敦厚粗壮的老头守着,前屋作卖邮票、发寄信件、收放包裹的地方,后半屋就是那个孤老头的简单卧房和烧饭炒菜。有间门正好通着院子与上院的我们家对着。保姆年轻好玩,家中事又不多,常往邮政老头那儿跑,帮他捎着买点菜有时洗洗衣服,老头做了好吃的也常叫保姆一同吃。母亲是个宽厚的人对保姆在外边的事也从不过问。(后来,在我们搬走后,听说那位年轻的保姆嫁给了邮政老先生。)
& B0 ]/ A" E5 |6 c& O# h2 n, b一天下午放学回来,在巷道的门外遇见顺姐,她欣喜地说妈妈生了一个小弟弟。我问顺姐到哪里去,她说:给妈妈买红糖。我飞奔进屋见母亲头上包着头帕靠在高垫的枕头上,脸上带着苍白的倦容,小弟被包在一个早已准备的小花被里,露出一个皮皱面折两眼紧闭的一个难看小老头似的丑容。母亲笑说你以后就是哥哥啰!我看了会说:丑死啦。母亲说:你那时呀,比他还丑。父亲很高兴,坐在桌旁又是翻书又是查字典要给弟弟取个好名字。父亲不时转过身来向母亲探问,怎么样叫文斌?母亲说:我不喜欢兵。还是取三个字的好。父亲站起身来在不大的房间里踱来踱去作一付思考样。父亲突然俯在母亲身旁说:叫匀午吧。匀是指都匀指地点,午是正午所生是指时间。母亲倦倦的说:你觉得好就好吧。父亲站起来说:好、好!这个名字好。他望着小弟一边喊着匀午,一边就伸手要去抱。母亲嗔笑着打开父亲的手:看你高兴的。父亲笑着说:怎么不高兴,我们文家又多了一个热血男儿。爷爷是单传独子,我们有了三兄弟,你呀再多生几个儿子,不愁我们文家不兴旺发达。母亲笑说:看美死你,生一个都没把我折腾死,还要再生几个那不要我的命啦。我与弟弟匀午相隔九年,母亲奶少弟弟又不足月生下体弱多病成天到晚哭个不停。好在那时学校放学后不再布置家庭作业,为了逃避弟弟的哭声吵闹,吃了晚饭我就飞也似的出门跑了。那时战时吃紧隔三差五总要来一批国民党的伤兵。伤兵多了常以老子为国民党打仗卖命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四处骚扰闹事,百姓商家都躲着这些兵爷。都匀那时戏园子多,为了怕伤兵闹事砸了生意,各园子在正厅堂坐四周设了一些长条木橙优待受伤士兵以示犒劳慰问。这样每天晚上各戏园子头十分钟敞开大门由伤兵先进,进完安顿好后,再正式验票观众入园。我那时八九岁个不高、嘴甜,一口地道的北方京腔与北方佬伤兵搭话即熟,混在伤兵里牵着手、溜着话,守园子的也当没见就进去了。随即锣鼓响起来紧三慢四地要响老半天,在外买了票的观众听见锣鼓响已为要开演了急急忙忙赶进来,一看位子还空着大半,只有先坐着嗑瓜子剥花生,找熟人聊着应呼着,待坐得差不多了,台上再紧敲紧凑一阵后偃旗息鼓。园子里嘈杂一片,卖瓜子花生烟卷的小贩四处兜售,要热手帕的白帕儿在头顶飞过来抛过去的搞得你一惊一诧的。台后一个人抬出块牌子放在台前报出今晚要演的戏目和演员。开场多为折子短戏,演员也多是刚来搭班的或者是些喜好的票友演出。台下观众很少留心观看,你演你的,我聊我的。那时舞台上没有扩音器也没无绳喇叭音筒,演员唱喊出的声音压不住场子,就会被嗷嗷乱叫的观众撵下台子。到了正戏,园子里台柱演员才出来。这时两边吊楼厢堂里有钱有势棒角儿的主也才缓缓而来落座下来,戏园子也渐静下来,戏正式开演了。那时我爱看京剧,因为多历史朝纲重大事件,忠奸分明、唱腔高亢激越,京胡那清脆明丽悠扬的琴声常使我迷醉。更因京剧有正规的武打,在紧锣密鼓的打击乐中翻腾跳跃,尤其原地不动能做十几个车轮翻身的演员让人折服惊叹,旌旗招展花枪大刀满台飞舞,使看者眼花瞭乱、心紧气憋,美不胜收。我也喜看河南曲子戏,那时叫坠子戏。曲子戏多表现旧时代妇女受欺、受压、受屈、受怨的申诉、表白,唱腔凄凉、哀婉、缠绵、悲泣,让人为其冤、怨的遭际,同苦同泣。那特别高长的坠胡如忧、如怨、如诉、如泣的悲怆琴声,将心之深处的悲情、苦血如潺湲的溪水流过观众的心田。那时我太小无法听懂戏文,但演员的表演和唱腔开启了我幼小心灵对是非曲直、成败忠奸的分辨,也使我对祖国如此丰富如此美仑美奂的传统戏剧艺术的启蒙追逐。
\% l0 Y" J1 O& c那年冬天天气特别寒冷。整天灰雾重重、细雨蒙蒙,雨珠爬在树叶上,结上一层薄薄的冰花。我和顺姐的手都生了冻疮,小手背肿得红红的。母亲爱怜的将早已织好的手套让我们带上,为了好让我们握笔写字,母亲还专门把前面三个指头露了出来。由于时局动荡加剧、战事纷争、国统区物价飞涨,苛捐杂税重重、四处抓夫拉丁,生灵涂炭、民不聊生。父亲所在铁路系统也在减人减薪。一些铁路职工在市区摆摊占位将自己的一些陈衣旧物拿到街上叫卖。父亲是机关职员羞于抛头露面。母亲翻箱倒柜检了几件父亲和母亲一时不用的旧衣服让我和姐姐去卖。我和姐姐守了老半天也没能卖出一两样,正在准备收摊回家时,来了一位骨瘦如柴穿着单衣薄衫赤着一双光脚的卖炭老翁,他哆哆嗦嗦地指着问父亲的一件灰色中长棉衣。那是父亲在工地时穿的,虽然旧点但母亲把它洗得干干净净,脱线的地方也都缝好如初。姐姐说:一块。一块是指一元银元。因为货币贬值民间就又恢复了银元、铜元在市场中流动兑换。老翁说:少点吧。姐说:那就一百个铜子吧。
8 c0 s1 b" L) j0 l& o2 I7 ]5 y: `/ N老翁说:再少点。姐说:九十。再不能少了。
0 b7 w \/ c% h* b2 b老翁哆嗦着从捆扎腰间的布带中掏出个小布袋,掂了掂:小姐,我这六十块铜板是卖炭的钱都给你了。你看行不?顺姐心软知道父亲在我们走时交待了每件价格的底数。但顺姐看着老翁浑身的穿戴,在后,她告诉我,当时她心想这么寒冷的天气老者会冻死在路上的,顺姐把衣服取下来又帮老翁穿上,看看挺合身的。老者把钱全部倒在顺姐手中边说:谢谢小姐,谢谢小菩萨。老者转身待走,顺姐又把他叫住取出五个铜子递到他手中,还说:老爷爷你去买两个发糕吧。老翁把铜子攥在手里眼泪一下挂在脸上,拱拱手转过身走了。望着老翁耸动着肩的背影我俩知道他在伤心流泪。我和姐姐的眼里也充满了泪水,谁也不敢对视,默默的收检着。走在回家路上想起白居易写的《卖炭翁》: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卖炭得钱何所营?身上衣裳口中食。……千年远逝,为何世境依然,满是疑惑、满是惆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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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4 @3 {, ~& B% c. [* P6、小巷深处
5 R& \+ `* ?; q( h当白色的梨花和粉红色的桃花在山岗上竞相芬芳吐艳的时候,我们家又在父亲的安排下,从那纷扰烦杂混居的小院搬了出来,安顿到一条长长地铺着光滑石头路面的小巷。小巷的街名称之《文明街》。路的两旁是高高的围墙,沿着墙的内院滿是越墙伸展着粗枝硬杈树荫婆娑的银杏和榆树。街的右墙是一家银行,沉重的大铁门成天紧闭,另一大门是省立师范学堂高大雕花砌石庄严的校园大门也很少看见开启的时候,人行通过多从侧门通行。我们家就住在学堂对门的一户小公馆里。公馆的主人姓汪是县里的官场人,称为:汪委员。青砖的围墙,上端以青瓦为脊,中间门楼气派豪华,门楣上端撰写着“汪廬”隶书二字。进门是座小院,半院花木果树,半院青石铺地,一棵桂花树下设有石桌石橙。级石而上中门大厅棕红色的大门,两旁是雕花木刻的玻璃大窗。房侧一条小巷可通后房、后院。靠后院的天井有一排平房是餐厅、厨房和厕所。一木制楼梯顺着餐厅的山墙往右可登至楼的上层房,我们家租住的是楼上的两间套房。顺姐在上层阁楼开了一个小铺。往左是套两室的房间。汪委员家人口不多,全住楼下。一位近七十的老太太住在后房,我们从楼上下楼可以从窗棂缝格窥见老太太常躺在床上,旁边放着盘烟灯,烟枪,没日没夜地烧着、抽着。汪委员很少见,上房是他第二个夫人带着一个不到两岁骨瘦如柴、咳个不停的小男孩。一个女佣四十开外,不言不语轻手轻脚进进出出。在汪公馆侧旁隔着条小道,是一家圈着很大园子的当地巨富,园内种着滿是橘子树、柚子树,树的深处有间榨油房。传出一声又一声沉闷榨油的撞击声。坐在院内的石橙上,静得让你感到四周凝固不动如同开凿出的荒芜千年古迹遗址。空气中象有只糖蝇或远似近发出嗡嗡的飞鳴声,整条街寂静安谧。独步巷里,除了蜂或蝉鸣,就只留下自己的脚步声;雨天和夜里,则全是竹与树的碎语。2 n" F5 r+ ]/ q2 n9 @" }
一天我放学归来,看见母亲正在做饭炒菜悄悄说有客人来了。我进屋父亲急忙让我向坐在沙发上一位身材魁梧大眼大脸的年轻男子叫罗叔的问好。我边放下书包,一边行礼叫道:罗叔叔好。父亲说:老二,大儿子。罗叔问:几年级了?我说:五年级。父亲说:罗叔是对面师范学堂的教授是你们老师的老师,以后有什么不懂的可以请教罗叔。我说:謝谢罗叔指教。谈话中母亲己经把饭菜端上桌。罗叔起身洗手,好家伙!坐在那里看着就高高大大,站起身来发现他脚上蹬双美式宪兵扣带大头皮鞋愈发显得庞然大物。出门进门都要弯腰弓背。饭后,父亲向母亲说:是昨晚在文化公园茶室认识的,湖南老乡。武汉大学毕业很有才华,人也踏实忠厚。罗叔因为单身只人离我们家又近也没家室。父亲约他在我家搭伙,他也欣然同意。那时师范学堂师生都是由政府包干,教师薪金不菲。为保障教师的生活政府以粮食拆抵货币工资。罗叔三天两头大手一拎提着粮口袋就过来了。母亲后来谈起罗叔总以感激的口吻说:那段日子可多亏了他的接济,要不然都不知如何是好!顺姐那时在县中上学,已是一娉婷秀丽的少女了。她有个女同学常来家玩,个头比顺姐要高些,眉清目秀、身材匀称窈窕。她浅浅一笑,很有韻味如雨后海棠清幽淡雅。很得母亲喜爱。不时在客厅中与罗叔相遇,初时有些羞怯迴躲,几次后也就熟悉了,话也多了、笑声也多了。我很佩服罗叔的口材,故事多、典故多、口若悬河,流畅优雅,很会赢得纯情无暇又充滿幻想少女们的好感。第二年的春天,时局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史载:自1948年9月到1949年1月,经辽沈、淮海、平津三大战役,人民解放军共歼灭和攺编国民党军队150多万人。国民党军队主力基本上被消灭,从而加速了人民解放战争在全国的胜利。- p% Y9 w& A1 a! |+ l) C; o
罗叔牵挂父母思乡心切,对我父、母亲尊如兄嫂常坦言长叙,互述衷肠。寒假将至罗叔向校方提请辞呈,虽校方再三婉留仍同意允辞。临行母亲作了一些湖南家常菜为其践行,席间,父亲和罗叔两杯落肚,面赤心热、泪眼蒙胧,互道感谢,义气话说了一筐,豪爽话讲了一箩。令在旁视者听者好生羡慕佩服。男人的世界不仅需要亲情的关爱支持,也离不开世间知己友情支撑。母亲将一包东西交给罗叔,说是顺姐同学那位黄小姐请转交的。母亲曾邀她一同吃饭,黄小姐说还是不见的好。罗叔当即要打开,母亲轻轻将其压往,笑着说是幅绣花枕头和一封信,回去慢拆细看吧。出得门来,四周一片朦胧寂静,缺缺的月牙儿荡在轻移飘浮的薄云里。望着罗叔宽大的背影和他那双铁钉大鞋走过石路发出铿锵远去渐小的声音,在我心里祝福他一路走好,愿好人一生平安。! p7 G# g3 h! o5 F
. }; D, F& a- x三月的春天和风日煦,山青水绿大地一派生机盎然。学校如世外之园。组织了一次四年级以上同学到离县城不远的清风寨远足。学校规定凡参加的同学可自带干粮,也可自行组合自带米、面、锅碗、瓢盆野外炊煑。同学们都兴奋到了极点,相互邀约,你带锅,他带盆,吵吵嚷嚷,分而合合而分争得不可开交。回到家母亲一听,说: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大同学可以,你们从来没做过,不行。第二天母亲煎了两张葱花油饼、煮了两个鸡蛋装在一个厚纸信封帒內放在书包里。又把父亲工地上用的铁壳水壶贯滿冷开水,让我交叉背着即利索又实在。大家排着队,唱着歌顺着青水江畔前进。最让大家笑过不停地是有三个女生两个男生组合的,自己动手做野炊。男生周贵本来就有些胖,两个男生又想在女生面前逞能,把锅、盆、刀、铲、碗,背在背上吊在腰间,走起路来叽哩哐啷象敲打乐器戏园子推销拉票的小丑。没走多远周胖敦的小胖脸蛋已是一脸菲红,额头汗珠盈盈。那三位女同学也是醤油、菜油、醋、蔬菜、肉塞得书包滿滿臌臌的一拐一扭地走着,最爱唱歌的王玉美一句也唱不出来了。他们慢慢的离开了队伍,挪在后面。/ K# S- E0 r0 b4 c8 P& A
队伍离江蜿蜒进入山路,山路弯弯,人行弯弯少年学子叽叽喳喳的童音如群欢乐的小鸟入林,顿使寂静如梦的青山幽谷活跃了起来。登高回望青江赤河如带,县城隐约如丘。抬头举目兰天碧透苍茫瞭阔。真叹真惊天地之广大,人世之渺微。停停歇歇走了竟二个多小时,在清风山寨外的一片山林歇了下来。老师的教笛声,同学间的吆呵声,山风过来林涛如吼,清泉山溪悠杨如铃,那整片漫山遍野竞相怒放红彤如焰的杜鹃花,就象走进了白雪公主与七个小矮人童话里的世界,神奇美妙、。我们五六个男女同学把带来的干粮食品放在一块大石台上,互相分享。清风小学的老师让几个大的同学抬来几木桶开水。我把水壶又灌得滿滿的。在漫山遍野的杜鹃花丛中,男女同学把红杜鹃花、白杜鹃花、天兰色的粉红色的杜鹃花摘下来,编制成小花圈带在头上,一个个象美丽的小天使活泼可爱,她们快乐忘形地高声尖叫着、笑着在花丛间追逐奔来跑去,真象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艳丽彩蝶。实让人如梦如幻,不知天上人间!?0 _9 |7 E4 ~6 W% F+ @0 H
学校来时事前在铁路机务总段要了一段一米多长的铁轨,由两个高年级的同学抬来作为赠送给寨上小学的礼物。赠礼仪式在寨小的操场举行,两校同学分列,由体育教师亲送,接授后,挂在寨小办公室门外一棵浓荫苍劲的老槐树的枝桠上,对方校长掄起一把精致的铁锤敲击铁轨,清脆嘹亮的钟声在山谷中囬荡。两校的同学们挥舞着采摘的鲜花欢呼跳跃。高年级的同学在钟声中唱起了《春天里的杜鹃花》:当呀当的三月天,杜鹃花开在山岗上,多么鲜艳,多么美丽!…歌声飞过树梢,漫过灿烂的杜鹃花丛,飘向山重水复的远方。5 f s, O) ~6 F
1949年5月1日,上午九时我们正在课堂上课,校园里突然响起了紧急的钟声。教师仓促停止了讲课,同学们蜂拥来到操场。只见校长、主任和教员先生们神情严肃地站在台上,下课的先生们也都急急地上台加入了老师的行列。竟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大家都静静的翘首待望。正当此时,从河的对岸传来工厂、机头、车辆同时启响,发出排山倒海地吼叫声,在空气中迴旋震荡。教导主任许先生走出一步环视一周说:各位先生同仁、同学们:今天是五一国际劳动节,是全世界工人阶级劳动者的节日。接到铁路机务总段和总段工会令:凡所属工厂、分段一律罢工,所属学校罢课。现正式开始罢课。学校一小时内关闭校门。散会。全校师生在寂静中自觉收拾书包黙黙地走出了校園。 虽然那时我还仅是一个十岁少年五年级的小学生,不知薡蕫、不识时变。但这次罢工、罢课的活动,使之自觉与不自觉间拥入了中国几千年来的翻天覆地国运变革焦点的历史时期。让我惊悸、让我兴奋。
. c0 ^) V# Q1 a2 y+ k+ @: S, D* f(史载:1949年4月21日,毛泽东和朱德向解放军下达进攻命令,百万雄师东起江苏江阴,西至江西湖口500多公里的战线上分三路渡江作战。4月23日,南京解放。它标志着统治人民22年之久的国民党政权垮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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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的黄昏,恹恹的夕阳翻过围墙照在园内荒芜的杂树野草上,草丛石隙下的蟋蟀彼此起落的鸣叫,使原就空落的园子更加寂廖冷清。人有种习惯似的,越是在动荡不安心无着落时,总爱聚合一起互相询问、互相打听,可是谁也说不清道不明。这种聚合其实是在寻求对恐惧的防卫,或以众为安的心理吧。住在东头街口与父亲同在一个系统工作的谭伯伯、方叔,近来也常隔三叉五在吃过晚饭后,悄悄相约,有时也一前一后相继来到我家。母亲好客腆着个大肚子端杯倒茶,相待。谭伯四十开外,湖南同乡,中等个,宽脸阔身,一对铜铃双目,厚唇音重。人未落坐就高声发问冲着父亲就嚷:文工,你见多识广消息灵通,这日子让人到底咋过?方叔与父亲年纪相仿也是位工程师,江浙人,鼻梁上载着副高度近视眼镜,身材单薄清秀,身着西装显出江南人文弱谦礼的潜质。父亲坐在单人沙发上一脸苦笑摊着双手,半天才说:这么个小县城,大街小巷都是溃退下来的正规国防军,说是开往广西十万大山,退守西南山地要与解放军作最后决战。我看一年来解放了大半个中国,解放军正气势磅礴,摧枯拉朽,国民党军队所剩不多,士气低落,谈何容易。苦就苦在我们这批技术人员。方叔说:贵阳总段刘总为保住工程总段人员,都把自己多年积储拿出来分给大家了。三人长唏短叹,谈些街边悲情痛事。最后总是谭伯站起身来摇着手说:不说,不说了,来来,文工操琴,我来吼两句,一解心闷啦!父亲取下挂在墙上的京胡,谭伯说,还是那两句吧,随即叉腰背身。琴起音出:忆昔当年长沙镇,算来不觉又数春。……1 B; Y* @3 @* S- M/ r" r6 b$ ?' R
父亲在长沙楚怡高专时,学校当年曾聘著名京剧演员来校开课,教授京剧艺术和演唱,父亲既学会操琴也学了几曲梅派唱段。父亲自拉自唱了一段,梅先生饰《打渔杀家》肖桂英的一段。每当父亲唱完总爱持琴棒手笑说:初学、初学。当然听者都知梅派唱腔特点,嗓音宽亮,声色柔润甜美,行腔落落大方,有种雍容华贵的气度。非一般能比。谭伯拍着我的头说:立伢子也来两句。我呢,因为父亲影响,更因为那时我有个同班同学,他爷爷是个京剧行家,年高隐居,恃花弄草贻养天年。住家大宅大院,老爷子红颜鹤发,胸飘尺二银须。待我和他孙子做完作业,定要教唱一、两段马连良先生的老生唱段。我在父母面前未漏一点声色,平日也畏父亲威严,红着脸推说不会。谭伯又狠拍了下我的肩说,我家老大、老三都说你会唱,你还瞒得了我?父亲甚为惊诧说:会唱就唱嘛。我向父亲说,那就唱段《空城计》吧。父亲偏着头拉起了起门三六板,我站在当中,两脚齐肩稍抬右掌:我正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一气唱完,赢得夸赞。父亲在惊喜中向我讲了马派的特点。最后说还可以。当然最高兴的是母亲。临别,父亲向谭伯和方叔说:今晚可算是苦中作乐吧。我们老百姓也只能以静待动,坐视其变。相信共产党来了总比现在不死不活的好。母亲将父亲白天以四十元银元卖掉了他心爱之物手摇留声机兑换了些大米,撮出了一小袋送给谭伯,谭伯一下脸红着说,不能,不能。你都是快临产的人,不好意思。母亲说:快别这样,你们家孩子多。别难为谭妈妈了。父亲也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客气话。同舟共济吧,中国会有希望的。, X3 Y' Q+ f# D& }3 g
3 a& u5 H/ i* Z! ~# N0 S. e贵州属高原季风气候,秋季多雨。细雨如丝不紧不慢幽幽荡荡从灰蒙蒙的云雾中飘洒下来,四周湿漉漉的,道路一片泥泞。每当夜晚整队整队军人的皮鞋敲打着路面啪哒啪哒的烦躁声,汽车轰隆声从窗外传来直达天明。白天这里说什么街有抢人的,哪里又杀人了,成天人心惶惶,提心吊胆,让人难安。学校也停了课,驻进了军队。一天,我到河西机务段找同学玩耍回来,经过市区看见人群熙熙攘攘,钻进一瞅只见前面并列走着四个穿黑制服的警察荷枪实弹,其后跟着一个警察吹着号,后面是辆人力包车,车上坐着一位二十多岁的青年,头梳学生发式、面色苍白、清癯长脸、双目炯炯有神毫无怯意,嘴角微翘一副傲然蔑视神情,身着青衫长褂,脚蹬白袜青布鞋。两手反背五花大梆,背插一块木牌,车后又是两名警察。说是枪毙共产党。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共产党。不象传说的那样,共产党个个青面獠牙、杀人放火。这个青年完全是个文弱书生嘛。回到家中我向母亲说起,我问母亲这个青年人他会杀人放火吗?他犯了什么罪,为什么要枪毙他,他还多年轻,他妈妈会气死的。母亲说,这个世道太乱了。以后不要出去乱跑,在家多写写字读读书,开学还要转新校呢!那些日子农民卖小菜的年轻男人也不敢进城了,害怕抓伕抓壮丁。好在离我们小巷不远就是郊外,郊农都有菜园子,我和姐姐常直接进园去摘采蔬菜,园主人很热情彼此也不称斤论两,付钱也很随意。走时我们说,谢谢了!对方笑着说要就来拿。我觉得困难的日子,大家彼此间倒还更多地充满一种人性互助相帮的友善亲合情感。让人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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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F/ m% P6 Z5 N4 c# ]/ Y- ^% u以前家中的用水,由卖水的挑来倒在水缸里,每挑一次在墙上划一道,一周结算一次。有时结算时还让母亲感到为难,我和姐姐都觉得难过。有次姐姐说,我们俩来自己挑吧,开始母亲不同意,母亲担心一个女孩子要走那么远到山边去挑不安全。姐姐说有弟弟哩,我也逞能地拍着胸口向母亲说,有我呢,不怕。不远的园子里住着对老夫妻,身边无儿无女,男的姓陈侍弄园子里的蔬菜瓜果,女的帮人当保姆,老实忠厚本份度日。因为常去园子买菜也就熟悉,我们姐弟俩进出都叫他们陈爷、陈婆婆,叫得她们心里甜丝丝的。这样就常去她们家借水桶,我们挑不起就抬。要走过一条街,然后沿着一条山路直到山坳口的山脚下有眼甜水井。每天要往返四五趟,每次姐姐总把水桶移到他那头,我心里老觉过意不去,常和姐姐争执,每次担回来姐姐总是汗满额头。母亲也心痛地说:好了,够了。姐姐不吭气提着水桶就下楼,我也跟在后面把扁担扛在肩上撵了下去。少小时在贫困中的磨练劳苦,实乃个人成长中一种意志的培育,也是认知、感悟、同情、理解劳苦大众构建平等意识的起步。那时顺姐边走边背些名人之言鼓励我,她说,清人颜元讲:君子之处世也,甘恶衣粗食,甘艰苦劳动,斯可以无失矣。今醒解之“无失”即“有得”,得之多也! 后来母亲分娩二弟就是请的陈婆婆来家帮忙的。她每日早晨来,来的时候总要带上一篮新鲜蔬菜,晚上收拾好后才回去。她每次回去母亲不放心定要我送她到家。我扶着她握着她一手老茧粗硬的手,在夜风中走过小巷,走过弯弯的山路,听她讲年轻时的快乐事,失子夭女的悲苦,贫苦认命的澹泊。我们的心牵连着就象一对婆孙相携相伴。母亲对陈婆婆很尊敬,常捡些衣物送给她,她说,我老婆子穿不出了,还是太太改一下留给小姐吧。母亲做了好吃的常留下一份让我送过去给陈爷和陈婆。多年后,母亲到了成都每当我和顺姐回家探亲,母亲还向我们提及都匀时的陈爷爷陈婆婆,唉,也不知他们二老还健在不?!
8 ]' q. w1 {: x8 t! I( A, Z8、都匀解放
/ g- o5 u# s, i一觉醒来,县城的老百姓发现原驻扎在大街小巷的国防军、宪兵师、保安团、新兵营消逝得无影无踪。5 ^4 _7 [$ g( V6 @. }! W
过去游荡在十字街口、菜市场的黑衣警察也渺无踪迹。1 o+ q0 t' e+ G8 `5 l6 h4 Q8 x
在一些街头却出现了一些戴着白色袖套上面用黑毛笔写着“治安”二字,手持根打狗木棒的年轻人。这些人多是些街坊邻里熟悉不过的游手好闲、混摸偷吃、强拿硬要、流里流气的地痞无赖。母亲吃饭时说:今天我路过街口,看见摆烟摊家的陈老二戴个白袖套在大声地吓唬一个手提鸡蛋进城的老大娘,见到我一下堆起笑脸还问要不要便宜的鸡蛋。后来我叫大娘快走,我向他说,都多大的人了,别吓这些可怜人。他不自在地说,那能呀!
1 V1 M X1 R' w% u; s7 t( @' a世间混乱动荡不安是大人们心都跳到嗓子里,走路东张西望,最为紧张难耐的等待期。可又是不知人世凶恶安危深浅幼稚孩子们的最佳自由时节。那时我最爱与往街口的谭氏两兄弟厮混一起到清溪江去游泳。我们先在江边的坑塘里闭着眼把脸伏在水里,手打脚蹬惊喜地发现竟能游起来,接着又学会了仰头出水,那种在水中自由舒展全身被温温柔滑的水轻抚挤压的感觉让人流连心醉。母亲最为担心的就是怕我到江河去玩水。因为小时八字先生说过我犯水,加之儿时跌进塘里的记录,游水成了对我最大禁忌。每当回来母亲第一句就问,去河里去了?我涨红着脸怯怯地说,没有。我在谭伯家和谭哥哥们温习功课哩。
3 T& o' B1 V# a0 r贵州属卡斯特山地貌,都匀三江相会,九曲十八湾,处处山光水色,漪旎动人。清溪江水势最大,有一段叫龙背滩,因江中有一嶙峋岩石堆砌突出水面,犹如一条黑色龙背伏在水中。四周水流湍急,惊石拍岸,浪花汹涌。水性好的大人和稍大一点的男孩常常从靠上游的江边扑向江里,借着滔滔江水的流动冲击用力划向江中的龙背,靠近时要眼疾手快迅速抓牢岩缘一跃而起跳出水面,然后高高地站在龙背上,兴奋地呼叫着向岸边的人们逞能炫耀。当然他们的游水技艺和勇气,看得让我心惊肉跳羡慕不已。一次在谭氏兄弟的怂恿下,我紧张地划过江水急急游向江中,划到龙背时却不知从那里抓住岩石,波推水拥连续两次都未成功,眼看就要朝大坝冲去,在最后一刻我仍然攀缘了上去瘫在岩石上不能动弹。嶙峋如刃的突岩把我的额、手臂、肚皮、腿、脚划出道道血痕。我仰望浩渺浮动鳞片状的白云,耳旁是隆隆如雷的撞击水声,浪花飞溅扑面隐去了我的泪水,心中没有一丝炫耀冲动的兴奋。只有那被岩刃割破皮肤火炙针刺的疼痛。这是第一次为炫耀逞能所付出的代价。事情并未就此了结哩!9 r" |; _7 N1 G. C g
回到家中我无法隐瞒只得向母亲如实相告,母亲听后魂飞胆丧,一脸苍白在给我涂红药水时手不停地颤抖,眼泪挂在眼角长嘘短叹!吃饭前父亲回来了,看见涂得红一块、紫一块的鬼样子,把我叫过去,我站在他面前低着头,刚说了两句,父亲站起来一巴掌把我搧倒在地,只觉两眼金星直冒,脑袋嗡嗡乱响,还未待我爬起来,父亲嘶吼着如头愤怒的雄狮,再次扑上来对我拳打脚踢。母亲站在一旁向父亲提醒让他别打头,多打屁股,一边又向我建议,你哭呀,哭出声来嘛,说我错了,我下次不去了。快说呀,说嘛。我仍死不吭气。父亲可能自己觉得打累了。边骂,不成器的东西,太让人失望了。边拍打桌子。姐姐走过来推了推我,边说,还不快起来去洗一洗脸。我爬起来瞪了她一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顺姐说,还冤了你是不?父亲怒气未消的问:是不是,母亲说,好了,好了。洗了脸快过来吃饭。我嘤嘤地抽泣着摸着滚烫的红肿的脸把水拂在脸上,悄悄地爬上阁楼躺在姐姐的床上,把脸埋在枕头上伤心地恸哭起来。我的一生中同时在父亲的一生中,尽管我们有较多的兄弟姊妹,在父亲来说他有众多的子女,这都是唯一的一次。在我来说父亲的这一次暴力的行使,我没能设身处地的从那时家庭重负的背景,没能从爱切恨痛的情感梳理出中国家庭教育文化传统的传承影响。在相当长的时间里,留下了一层父子间敬畏多于亲密,尽孝责义多于爱的沟通与关护!
% q7 P7 C C+ J" G v不知是由于水中冲击的惊吓,或是遭遇暴虐的羞愤,或是天凉水浸的侵袭,一连两三天我水食不进,烦热难耐,处于是醒非醒、是梦非梦,我象走进一片无边无际灰雾迷蒙的沙原,四周隆起一座座土丘似的沙包,我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只见天空扑在大地的怀里,大地托着天空,天地一色低垂头顶,如一座无柱支撑的殿堂拱顶。风嘶叫着就象黑夜里一群互相嘶咬追逐嗥叫奔跑的狼群,风涌沙舞,旋起一个个如同少女般婀娜飘逸的沙柱,让我极端恐惧心悸,又觉孤独苍凉的悲哀!惊恐中我呼唤母亲,在冥冥之中,我听见母亲那微弱如丝,若闻似听呼儿的寻子凄凉声。远处的天空撕开一张如纸的窗口,我看见双鬓如雪、一脸哀苦的老母正茫然四顾的寻望,我高兴得伸出双臂向着上苍大声叫道,妈妈!我象腾空飞翔而起,耳旁风声呼呼……
/ ]5 D, d0 i% ]# e) j多年后,我在一家省立图书馆,翻阅西方美术史,发现挪威画家爱德华德·蒙克,这位20世纪表现主义艺术先驱。在1893年画的一幅《呐喊》作品。画幅上他以极度夸张的笔法,描绘一个变了形的尖叫的人物形象,把现代人内心极端的孤独和苦闷,以及那种在无垠宇宙面前的恐惧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简直成了我的梦解图,而令我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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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g" w' C. p0 D" @7 ?迎面起风了,一叶宽宽的梧桐叶儿轻轻荡过来伏在我的脚边,扶窗探身外望,对面师范学堂一行高高的梧桐都黄了,太阳光一映,显出一片透明的金色。在我病中的日子,解放军已经悄然地进了城。都匀解放了。远处传来扭秧歌的锣鼓声,街口的院子驻扎着一个排的战士,一大早战士们把整条街面、院落打扫得干干净净。开饭前整齐列队齐声高唱:《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们的队伍向太阳》,嘹亮的军歌使灰沉沉的小巷充满了一种生命的朝气。姐姐参加了中学生合唱队,拿着两页歌单冲进冲出,回到家里还不停的唱,她们准备的一首是《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一首是《咱们工人有力量》。父亲也回到了工程总段显得忙忙碌碌。+ F0 d8 I9 q) x: v
就在解放军进城的第三天,由县城各界联合在县中外的广场上举行,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热烈庆祝都匀解放的庆祝大会。广场的一边坐着整齐荷枪实弹的解放军,另一边按工、农、学生、商、居民顺序由前至后。每人手中举着写有标语口号的长三角形彩旗,前面是秧歌队、腰鼓队、两头舞狮队、两条长长的青色、黄色的舞龙队。锣鼓齐鸣,口号声不断:热烈欢迎中国人民解放军。热烈庆祝都匀解放。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毛主席万岁!口号声如江河排山倒海,彩旌缤纷飞杨,在场的人们谁也没见过如此壮观的场面,个个显得兴高采烈、心旌荡漾。正面的舞台上端高高挂着毛主席戴着八角帽的画相,并列的还有朱总司令的画相。台上放着一排用白布围着的长条桌,桌后坐着几个发言的代表。父亲穿着一身青蓝色的中山装坐在代表席上。解放军按连队唱着军歌,歌声刚落其他连队就站起一个军人大声的问道:唱得好不好?下面的军人高兴的回道;好!又问:唱得妙不妙?回:妙!又问;再来一个要不要?大伙齐吼:要!并响起热烈的掌声。于是歌声再起。一曲歌罢,即喊:我们唱完了,三连来个好不好?齐声回应:好!三连没回应。于是一人又叫道:三连,下边的战士齐喊:来一个。大伙都被解放军严明的纪律,高昂饱满的战斗斗志,特别是官兵平等、友爱团结、活泼热情的气氛所感动。过去看到的国民党军队多是训、骂、罚,军棍打屁股、打手掌,罚跪。让人们看到一个崭新时代真的来到了。
$ n4 n/ c8 E5 [. y5 ]8 O7 c大会开始了。首先由地方军代表讲话,各界代表讲话。父亲是作为铁路员工代表讲话。父亲讲话的内容记不清了,但父亲带着湘音的普通话和那激越飞扬的神采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脑里。父亲讲完后赢得台上军代表、军队首长、代表们和全场军民热烈的掌声。我和姐姐特别高兴也显得说不出的自豪。这也许是近两年来父亲最为开心的日子。9 Y: `4 M" i7 u* w4 T
三天后,在黎明时分,我和姐姐一道打着手电筒把陈婆婆请了过来,到家一个多时辰,听见婴儿的啼哭声。母亲房内一阵忙碌,稍后陈婆婆出来向着父亲乐孜孜地说:又是一个胖小子。窗外已经启明,天空漾着一片彩色的祥云。父亲抱着襁褓中的小弟,望着乌黑的头发,粉敦敦的小脸,高兴得亲了又亲。母亲无力地说,小心你的胡子扎了孩子。话音刚落,小弟就呱呱地大哭起来,父亲急忙放下小弟。向母亲说,真是喜上加喜,这个喜意义特殊,意义重大。是人民获得了光明,就取名:“民明”罢。那天是1949年11月30日。5 k* V& z7 P2 k, k" T- y O
9、少年痴梦; o. x5 G! G% P' \0 ]7 O% w+ {
扶轮小学搬迁广西柳州后,我就读都匀第一小学校,学校资深校舍齐整,有第一操场,还有娱乐体育器械场,校舍四周古树参天浓荫敝日。我被选为学生会纪律部长、儿童团团长。那时我已是高小五年级下期的学生。学校军代表向我们讲解放区“鸡毛信”、“少年英雄王二小”的故事。还教唱王二小英雄事迹的歌:“牛儿还在山上吃草,却不知放牛的那儿去了,莫不是贪玩耍丢了牛,放牛的孩子王二小……。”歌词唱出了王二小少年的英雄事迹,让我充满对小英雄的崇敬与羡慕。每天放学后,待同学们打扫完教室和操场清洁,我总是积极热情地和值日教师逐一检查,最后一个离校。同班一个姓陈的男同学是我的好朋友,他老是坐在校门外一块石板上静静的等着我一同囬家。一路上我们高兴地唱着: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那股兴奋、激情充满了率真的喜悦。& M: K, H9 c5 s
一天放学后,我和陈一同往家走,在经过一座新楼门前见有一些人在围观,里面传着乐器伴奏的演唱,我挤进去一看,是解放军师部文工队正在排练歌剧《白毛女》,穿着黄色军棉制服的一位年轻男解放军戴着顶毡帽躺在地上,一个女解放军梳条长辫跪在男的身边,伏身仰天恸哭,边凄历嘶声唱道:爹爹,爹爹--你昨晚回到家呀,心里有事不说话…女演员叙事的演唱,其父女俩可怜的身世,悲惨的命运引起我一阵心酸,止不住泪挂两腮。一段排练下来,一个瘦高精明干练的年轻军人说,排练不错,今天就排练到此。周围看的人都走了,不知我被什么吸引和驱使却神在那里动也没动,那位瘦高的青年解放军走过來摸着我的头问,小朋友,你哭了,为什么?我抬起头来望着他说:他们父女俩太可怜了,地主、狗腿子太可恶。他大声的向其他解放军说,你们听见了没有。这位小朋友都看懂了。他又问,几岁啦,读几年级啦。我如实以答。我问,请问你贵姓,他说,我姓王。一个女解放军笑着说,他是我们的队长、导演、总指挥。我问:王队长,我可以参加你的军队吗?他笑着说,欢迊、可以。就怕你爸爸妈妈舍不得嘞。快回去吧,他们正等你吃饭哩。( t* v- @) F% G: \
连续几天,放了学我就直奔文工队,门外却站了岗,院内清清静静,我大着胆子问门卫的战士:同志,请问王队长在吗?战士笑着说,有任务出去了。我缠着问:他好久能回来?不清楚。然后我在路边徘徊不想离去,天色渐渐沉暗了下来,才怏怏不悦地往家走。没两天当我再次来到文工队大院的门外时,却发现门首的墙外贴上一张大白纸写的告示。其中一条象专门针对我写的,本部不接受十八岁以下正在上学的各级学生等云云。我看后,几天来日想夜梦参军的痴心幻想破灭了。多后悔如果我早出生儿年,不就顺理成章的入伍了嘛,太让人失望了。也许因为太年幼,遇事也多一时感性的冲动,很快也就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照旧快乐的背着书包进学堂。5 @+ B; t4 V1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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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家租住的汪家公馆院大、房多、家人少加之敌伪身份,自然成了战时征房对象。过去紧闭的院门和中堂大门一律敞开,一楼一间住进了两位受伤的军官。一.位年约卄五、六岁,高个壮实,圆庞大脸,眉黑目秀,白里透红显出成熟男子汉军人的俊美帅气。他的左手掌受了伤包着厚厚的纱布,一根白色纱布带吊在粗壮的脖子上。另一个四十上下,一副黑里透红的长方脸,下巴和半个脸上爬满了短叉胡须,高鼻细眉眼,一开口透着和善的笑意。枪伤在胸,胸裹白纱布,扣不着眼、敞胸露怀,说话声粗犷浑厚。我放学走过中庭,那位年轻的军官总是笑眯眯地招唤我进去,他掏出一些好看的洋玩意打火机,军用折叠小刀、钥匙扣练向我展示。并要将小刀、扣练送我,我都一一谢绝,因为我心中牢记母亲的话,无恩不受禄,不能随便无缘接受别人的匮贈。他夸奖我识礼节、懂礼貌。很快彼此就混熟了,知道他姓韩,那位大胡子姓王,是个连长、山西人,二野的。他对那位姓韩的年轻人很尊重,虽然两人住在一起治病,但出去进门时仍要大声喊报告,经韩回应后方才进来。每日还要帮韩打绑腿,倒水渗茶,对韩照顾体贴周全。原来姓韩的年轻人是位营级军官。我发现韩营长对我热情友好,对我们家庭父母特别是姐姐的情况问得十分仔细。有时我们在一起玩时,透过玻璃大窗可以清楚的看见前院大门的进出来往人员。每当姐姐回来他显得有些激动,不时以他秀目追踪瞟睃着姐姐的身影,姐姐也似乎有所觉察总是低首垂眉飘然疾速而过。回到家里,我悄悄向母亲告诉我的发现,母亲笑着说:小孩子懂什么,不要乱说。楼上的套间住进了两个军医,一个二十上下的年轻医生他姓席,身材修长,眉清目秀,两眼烱炯有神,长发齐耳,一身合体的军装,腰系武装皮带显得英姿勃勃。平日无言少语,闲时常见坐守窗前手不释卷。另一个医生姓张已是中年,他住在套房的里间,里间有个侧门通往阳台,阳台的下面是隔邻一家很大的果园,果树那特有浓郁的清香揉在湿润的夜色里,常在不经意间飘过阳台,房内在昏黄的灯光下,洋溢着一股温馨舒适的安謐憇静。他对我很好,晚上为躲避小弟的哭闹,常在他的房间桌上温习功课,张军医则在一旁予以辅导。洗完脚后留宿同住。我想张军医对我的好,出于一种父爱,他有妻室儿女却在解放区老家,为革命抛妻别子,但于内心那种人性的天职本性,他多渴望家的守望与责任。母亲常在楼梯口与两位军医相见,对他们给我的关照爱护,总要说上几句感谢的话,而他们都说我懂事有礼貌好听话。我记得在这段日子,有次韩营长用纸叠成一个好看纸鹞让我交给姐姐。几年后,在贵阳姐姐一次回来探亲,与母亲回忆起这段在都匀刚解放日子的人与事时,姐姐说韩营长后来转业到了地方在一市当粮食局长成家结婚了。席医生从师部调到北京空军当飞行员被派往苏联学习。可见那时姐姐与他们两个都有交往,要不怎么会知道这么详细呢。我拍着自己的脑瓜,想着总以为自己聪明,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家中的事儿无所不知,无所不晓,恰在这些敏感上的事儿,却全然一点不明。是个真真的儍瓜蛋。母亲和姐姐听着我的自嘲,相视一对都哈哈大笑起来。# C) Z' r/ f; l8 ~# U
3 z4 S% M, g2 g' v2 u* R那时我们家住的街对面是座师范学校,刚解放时成了革命大学。分校招收了一批社会知识青年。经过学习培训为建立新政权,以为人民服务为宗旨的人民政府培养革命干部。学生以思想改造、学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等革命理论,以新思想、新观念武装自己的头脑,积极投身到新中国新政权建设的洪流之中。都匀解放了,解放军部队仍源源不断昼夜兼程追击国民党残部向四川、广西追击。当时贵州虽然解放了,但留下来的原国民党的残余势力仍很嚣张、兴风作浪,土匪猖獗。革大学员常派出上山下乡发动群众,搞减租退押和征稽粮食工作。虽然我没有看见过他们出行的热情欢欣,也没能看见他们在完成任务归来时的喜悦。而那时几乎每周对院的高墙都要传来那苍凉凄婉如咽高亢单调的军号声,一挂清脆的鞭炮,惊破了小巷的沉寂。我看见一叶红枫似的梧桐叶儿,在细雨如丝的风中从高高枝梢飘曳而下,我的心紧紧地象一团堵塞如胸的介石闷闷窒息的难过。我知道那是在开追悼会,纪念着烈士的英勇和悲壮。让我蒙胧的懂得革命的胜利,是以无数前仆后继不论是萧烟四起的战场或是无声战斗的后方的先烈们,以他们的忠勇热血身驱赢得的。9 A/ d' ?7 p& |
国民党在溃逃时,为阻挡解放军的追击将贵州通往湘西南的重要公路施秉大桥炸毁。父亲应军代表的要求和都筑段的职工同事们,在两个班的战士保护下抢修大桥。父亲毅不容辞欣然连夜赶往现场。任务很快完成。在返回都匀的当天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部队首长和地方军代表亲自到县大门外的十里长亭迎接。晚上还进行了文艺演出。出乎我、姐姐和母亲意外的是父亲竟然与张工程师在台上合演了一折京剧《苏三起解》,父亲饰苏三一角。这局拆子戏是三十年代著名京剧青衣梅兰芳先生演《玉堂春》中的保留节目。父亲一唸一唱与踩着锣鼓点子的碎步,配着京胡那梅派特有高亢一顿一扬的唱腔,津然入味,让台下的戏迷们的掌声、口哨响成一片。母亲坐在台前的四排正中,抱着襁褓中的小弟,脸上红绯绯的。眼中溢着嗔怨而又有些惊异的神釆。熟悉的家属中有几位我当时称谓张妈妈,李妈妈正指指点点地说:演苏三的是文工程师。这可能是父亲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一次了。在母亲八十寿诞宴庆时,我又向弟妹们谈起父亲的这次登台演出,弟妹们却睁大眼晴问:老爸,你真的上台了噢。母亲癟着咀甜甜的笑着替父亲回说:有,有。父亲一双迷惘的双眼,仿佛在追思寻找遥远逝去的故事中的真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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