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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礼安:被黑洞吞噬的星光――谒肖立人墓所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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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7 02:04:3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转贴自:海纳百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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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U  w0 v: \1 E: [作者:鲁礼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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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Y# J7 e, C' A/ @9 Q4 r4 F题记:在我的少年时代,直到上大学,晴朗夜晚的天空,特别是夏秋两季的夜空,满天都是星汉灿烂。后来,天空开始变得暗淡了,头上渐渐再也看不到星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直到前些时我去了一个文革中被迫害致死的朋友的墓地后,才终于明白,昨夜的那些璀璨的星辰,都在那个漫漫长夜里,被一个邪恶的黑洞吞噬了。  b5 A2 t: _+ L8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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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立人文革时是武汉33中的高三学生。他的大弟肖铁人是我们“新华工敢死队”的队员。1967年“七二○”前后有一段时间,我们敢死队驻扎在湖北艺术学院,肖立人常来找他弟弟。一来二往,我们自然就成了熟人。. c6 Z( x  A% ~- r/ q! `+ x$ T. X;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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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立人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留下的后遗症就是成了跛腿。他的祖父希望这个长孙以后终能站立起来,于是给他起名“立人”。然而直到念到高中了,肖立人两腿还是不能行走,必须依靠一付拐杖。去远一点的地方,他就骑自行车。每次他来湖艺找过肖铁人后离开时,我们都会扶他一把,帮他跨上车子,然后目送他夹着拐杖绝尘而去。( C! M7 V7 F1 t6 d' `+ u

5 X8 ~: K9 K, k$ R' {4 h我对这位小我一岁的朋友所知甚少。只是听肖铁人说,他哥哥喜欢看书,长于思考;虽然残疾,却坚持锻炼。当然,只是限于举哑铃之类。举哑铃举得他的胸肌和臂膀都很发达,搞得上下身两部分完全不成比例。不过肖立人似乎是个天性乐观的人,对未来从不气馁。可以说是“身残志不残”。我见过一张他双手扶着自行车,站在大桥桥头堡下面马路旁的全身照。他神采奕奕地站在那儿,满脸都是灿烂的笑容。除开腿跛之外,他怎么看去都是个很阳光的男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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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 ^9 X' W% n1967年10月,肖铁人离开了敢死队,这之后我也就再没有见过肖立人了。到了第二年,我成了一些人眼中的危险分子,一个不容于世的“异端”,像一头野兽一样,被当局手下的鹰犬无情地追逐。终于有一天,我跌入了陷阱,被戴上枷锁,送进了牢笼。从此之后,我被切断了与外部世界的一切联系。“不知有汉,无论魏晋”,十一年多的光阴,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单人牢房里流过去了。) W" }6 k3 N! k& ]1 w2 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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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难知道外面都在发生些什么变化,也不知道昔日的朋友们在外面的处境如何。只知道就在我失去自由的那一年的年底,所有的中学生们,不管是毕业还是未毕业的,都响应伟大领袖的号召,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去了。我也曾经想到过肖立人,像他那样的一个残疾,也需要下乡去接受什么“再教育”吗?说到“下乡”,于我并不陌生。在实验中学读高中时,下乡支农一个月,是我们每年一次的必修课。只是,书都不读了,学生全都下乡去当农民,还是破天荒头一次听说。还有什么“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更是匪夷所思。不是说“严重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吗?怎么又反过来了呢?当然,都是“腹诽”,胡思乱想而已。其实,上山下乡,“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也是一种权利啊,是自由人才能享有的权利。我算什么?连进“牛棚”都没门!" G% R5 _0 T/ S5 o! M9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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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9年的年底,我终于走出了监狱。没多久,就和肖铁人接上了头――他那时正在武汉大学读经济学的研究生。和他一同读研的还有他的爱人萌萌(也曾经是我们敢死队的队员),不过是在华师攻读外国文学。我自然问到了肖立人。肖铁人告诉我,他哥哥在我被抓走一年后,就被打死了。肖铁人没有多谈他哥哥被打死的详情,我也不便多问――在那个无法无天的年代里,死一个人太寻常了。我只是感到伤感,一个好好的年轻人,怎么说死就死了呢?人的生命,当真就像帕斯卡所说的,脆弱得如同一根苇草,一口气、一滴水,都足以将它摧毁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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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去了十年,我开始了文革回忆录《仰天长啸》的写作。因为写作需要查阅大量的资料,我到处搜集购买关于文革的书籍。有一次去北京,在一位文革研究专家手里,看到一本名叫《理智与疯狂》的港版书,作者是香港中文大学教授王绍光先生(他后来成为我的回忆录的审校人)。这本书对武汉地区文革中的群众运动,进行了全面的叙述和剖析。回汉后我立即托香港的朋友,替我购买了这本书寄来。在这本书的第十八章“1969年的派性回潮”中,我读到了这样一段文字:“一名因残废而没有下放农村的名叫肖务农的年轻人,在5月22日创办了名叫《百舸争流》的刊物。肖曾与”北斗星学会“、”决派“和”扬子江评论“有联系。在《百舸争流》第一期上,他赞颂鲁礼安是‘翱翔在武汉上空的雄鹰’,而且宣布要踏着鲁的足迹,为完成鲁的事业而战斗。”, `: z  u7 v7 M8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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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就怀疑过,这个肖务农,姓肖,又是个残疾,是不是就是肖立人呢?如果是,为什么要改这么个名字?至于《百舸争流》这张小报,我从未听说,肖铁人也没有对我提起过。我想到过询问肖铁人,但是肖已“下海”去了南方,与我早就失去了联系。这件事就这样搁了下来。但是倘若这个肖务农并不是肖立人,还健在的话,我倒是很希望能见一见的。我想知道他办的那个《百舸争流》的详细情况,想知道他后来的遭遇,是不是因为宣布要踏着我的足迹战斗,而和我一样“踏”进了监狱。我从杭州回汉度假时,也曾经向一些人打听过有无认识这个肖务农的,然而毫无结果。谁都不知道肖务农是谁。至于《百舸争流》,有人说好像听说过,不过都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至多只能大家一起“为往事干杯!”我感到悲凉,也感到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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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 A! }/ s4 p. f$ t0 p  Z. ?一年前,我彻底告别杭州,辞职回到武汉,用全力搜集寻觅文革方面的历史资料。一个非常偶然的机会,我得到了几本厚厚的名叫“把反动刊物《扬子江评论》揪出来示众”的油印或打印的集子,里面几乎将我在《扬评》上发表过的文章一网打尽。太难得了,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如获至宝,大喜过望。就在这几本“供革命群众批判用”的“反动文章汇编”里,我发现了肖务农和他的《百舸争流》。一篇《百舸争流》创立宣言(1969年5月22日)这样写到:“社会历史的前进,总是需要一批又一批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开拓道路。尽管先驱者的悲剧在不断地重演,尽管扼杀革命的屠夫们色厉内荏地挥动着宰刀,尽管那些拙苯的批评家和头脑简单的人肆意在思想苗圃上赛马竞技,但是,生活本身会选择有生命力的幼芽。先驱者的鲜血与尸体,滋养了更多的幼芽。严峻的斗争和残酷的迫害,促使一代有为青年更加茁壮顽强地成长起来。推动社会前进的新思潮是不可抗拒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在思想启蒙方面,进行了一场伟大的革命。”0 D5 [9 n. S, e  y) S# g

/ d$ }4 d9 |" w( E$ ~2 Z8 ^在几天之后发表的另一篇题为《由鲁礼安事件所想起的》的文章中,肖务农这样写到:“历史是最公正的法官,只要回顾一下武汉地区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战斗历史,我们就不难看到:鲁礼安这位正值年华的革命青年,一直把自己牢固地置身于工农群众中,纵横驰骋在群众的政治舞台,与那些外强中干的大人物,进行英勇的搏斗。对于那些隐匿在革命队伍内部的机会主义者们进行无情的揭露。我们也不难看到:鲁礼安这位共产主义的忠实信徒,怎样以自己的汗水和鲜血,以自己不可置疑的实际行动,为捍卫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的原则性、纯洁性而勇敢战斗;这个怀抱整个人类的青年,怎样把自己的年青的生命和全部热力无私捧出,贡献于共产主义基石大厦之前。”看来,这位《百舸争流》的撰稿人,为了替我辩护,是在用最正统的字眼,将“共产主义的忠实信徒”的标签贴到我的身上,以证明我并非一个离经叛道的人。我感谢他的好意,但并不认同他的说法。我知道自己称不上是“共产主义的忠实信徒”。他过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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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篇文章最后“告读者”说:此文后面还有两部分《一代有希望的青年鲁礼安事件的要害》以及《鲁礼安及其思潮不可阻拦》,即将与读者见面。但“汇编”中并没有收录这两篇文章。至于这位叫肖务农的年轻人的命运,估计也是凶多吉少――当局决不会放过他的。我很想知道他当时以及后来的遭遇。但是,我还是无法打听到这个叫肖务农的人的消息,直到去年7月,有朋友告诉我萌萌病重,并帮我联系上了远在海南的肖铁人,我才从肖铁人那里知道,那个肖务农,正是他的哥哥肖立人。通过电话和电子邮件,我知道了更多与肖立人有关的情况。$ s0 v: j( D: r4 L

9 Z, h# \5 R- z, _1968年年底“上山下乡”运动掀起高潮时,肖立人也积极报名响应。为了表示下乡的决心,肖立人改名肖务农。虽然因为残疾未获批准,这个名字却保留下来。1969年“反复旧”期间,留在城里的肖立人一人创办了《百舸争流》,极力为我翻案。此外肖立人还写了一些支持“反复旧”的文章。文章先是在武汉三镇的大街小巷张贴流传,从第三期起被钢工总下属的一个组织抄成巨幅大字报,搬上后来被称为武汉民主墙的汉口中山大道水塔上。据说每期新的《百舸争流》一贴出来,中山大道的交通便为之断流。等到“九二七指示”下达后,肖立人自然成了受审查的重点对象。他被关在学校交待问题。因为受不了车轮战术式的“逼供信”,曾乘看守疏忽逃跑回家。但家里不能呆,亲朋好友也都不敢收留,他母亲只好将他送回学校。没料到几天之后便传来噩耗,说肖立人畏罪自杀了。学校通知他家里去收尸。肖立人的父亲和一个小弟弟去了学校,只让看了一眼尸体,证明确实是死了,就匆匆送到火葬场火化。父亲取回骨灰后说,立人身上有伤。但在那个人不如草的年代,死一个被审查的对象又算得了什么?一家人虽然根本不相信肖立人是自杀的,也只好忍气吞声,哪里还敢追究肖立人之死的真相。一个鲜活的年轻生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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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x' Y  p+ P1 O% {3 C- @- v! k肖立人在他的《百舸争流》创立宣言中说:“社会历史的前进,总是需要一批又一批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来开拓道路……先驱者的悲剧在不断地重演”,他所说的悲剧,不幸就在他自己身上“重演”了。同他的家人一样,我也不会相信他是自杀的。可是谁能知道他究竟是这么死的呢?我不知道那些审讯他的人是如何对他刑讯逼供的,也无法知道他受过什么样的折磨。但有一点我是可以肯定的,就是在那个年代,所谓的“群众专政”,远比监狱或看守所更加血腥恐怖。我不知道肖立人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会想些什么呢?他一定会想到他的《百舸争流》,想到他说过的那些话,想到“先驱者的鲜血与尸体 ……”,想到”严峻的斗争和残酷的迫害……”,而这些都落到他自己的头上了。他对自己的作为有过后悔吗?或者,他是带着一种殉道者的从容离开这个世界的也说不定。总之,一切都无从知晓。我们能够知晓的只是,中国从此失去了一个很好的青年。* r1 H0 H' k8 X! B+ \" b. q

9 ]( ^2 @. B3 t9 s虽然肖立人离开我们已经有37年了,我还是要去看看他。去年的年末,圣诞节刚过,一个晴朗的上午,我和中山大学的艾晓明教授,由肖立人的二弟肖达人先生带路,驱车前往100多里外的龙泉山公墓,为安葬在那里的肖立人扫墓。因为不是通常扫墓的日子,宁静幽深的陵园里,几乎看不到什么人影,倒是有好几个当地的农妇,在路边一字排开,向偶尔路过的行人兜售祭品。我们买了一些鲜花和香烛,来到一处陵墓旁。那陵墓用大理石建成,独踞一方,颇有气势。陵前绿草如茵,周边松柏环绕,那便是肖立人的长眠之地了。陵墓前立有三块碑:中间一块,是肖立人的祖父祖母的,右边一块,是肖立人的父亲的,左边一块,就是肖立人的了。肖立人有他的祖父母和父亲陪同,想必黄泉之下不会寂寞,而且也不会再感到痛苦了。年年岁岁,痛苦的是他的亲人和朋友。古希腊哲人伊比鸠鲁说,“死并非死者的不幸,而是生者的不幸”,也许他说得是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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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2 e' F$ l) p* r- y  U; I" {# j我点燃了插在碑前的几束香烛,向肖立人,以及陪伴他的几位老人献花、鞠躬。在袅袅清烟中,我对肖立人的在天之灵讲了如下的话:
! i, A2 F! o9 V$ t3 v: j肖立人,我的好兄弟,分别近40年了,我才来看望你,我来得太晚了。+ |! ?- ], J  i( y. J/ H
想当年,我们曾经一起为着中国的未来呐喊过、呼啸过、奋斗过,与那个专制极权进行过殊死的战斗。在我入狱后,你凭一己之力,以一纸《百舸争流》作武器,与那些手执屠刀的庞然大物进行了最后的抗争,并因此献出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 X, k8 ?4 h3 M# I. V你的生命之烛的过早的熄灭,是我们心中永远的伤痛。你留给我们的,虽然只是《百舸争流》里的几篇文章,但却给那个黑暗夜空带来过一线光明。
( |2 l# x8 G7 o8 O我们会永远记住你的。如果说通往民主自由的新社会的道路,是由无数带血的铺路石铺就的话,那么其中必定有一块,上面铭刻着你的名字。
( q8 r5 H# a  Y( _- l" F; W2 G1 f安息吧!肖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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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陵墓之前,我对肖立人演唱了平安夜的晚上,在教堂举办的晚会上演唱的一首歌曲《圣山》。我还想给他唱一首晚会上有人唱过的一首《远行》:“愿你在黑夜里,成为一盏永不熄灭的明灯;愿你给那千里冰封的冬季,送去燃烧的火种。愿你走过泥泞的路,迎着四季的风,追随人子的脚步,勇敢去远行。”是的,肖立人曾经在那个黑夜里,为我们点亮过一盏明灯;曾经在那个寒冷的冬季,为我们点燃过一粒火种。他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先我们远去了。我们活着的人,不能停下脚步,要随时准备走泥泞的路,迎四季的风,要永远“在路上”。
7 R# k- Y0 A; b4 l1 W我想,这才是对先驱者最好的缅怀和纪念。) _$ o7 i% k' w; @7 M9 ~

' Z8 f- t+ Y, m( ], x参考资料:4 Y4 }( ]& h' ]
王绍光:《理智与疯狂》(1993年)* a0 w0 P& i$ d% L* K8 Q: a2 e
肖立人:《百舸争流》创刊词(1969年5月22日)
: L% A/ H. L- V; `" e肖立人:《由鲁礼安事件所想起的》(1969年5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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