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蒙：生死一线——人民桥换俘记

阿陀

生死一线

——人民桥换俘记

那是在1968年8月初发生的事，当时我校东方红整个组织在“5.30事件”后已经和八中红革会的同学先后撤离了白鹤洞，共同进驻了长堤外贸大楼。

我记不起我们关押在外贸大楼里那个46中女中主义兵是怎样抓获的。头两三天她一直被捆绑在外贸大楼的职工停单车棚里。此人相貌不错，身材一般吧，珠圆肉润，丰满。刚抓回来时还脸色红润，精神饱满，并给我感觉有一定的家庭修养和风度。不少同学有事没事就去审讯和拷打她，尤其几个女同学，派性仇恨比我们男同学更甚，打那个女主义兵也更起劲。仅两天的折磨，这个女主义兵已经被同学们拷打得脸色瘀黑，精神萎靡，衣不蔽体，大小便失禁，手脚和身体都出现一大片一大片受伤的黑瘀斑……

我是这个组织上活跃份子，自然少不了参与其中，审讯中拳打脚踢是少不了的动作。那个年代，两派成员间的对立斗争，互相就象对付阶级敌人那样的充满仇恨，无法调和。即使是对女俘虏，也没有丝毫怜悯之情。

也是在同一时间，八中红旗有两个实际上不常参加运动同学，高三（2）邱森和初三的邝某，有天一起乘卡车去从化玩，途中和迎面过来的一辆车会车时，恰好那车上有本校主义兵，双方打了个照面，主义兵立刻掉头追了上来，把二人抓住。他俩被拷打得死去活来，遍体鳞伤。邱求同班的主义兵头头祁来放自己一马……

八中旗派三大组织那时已经联合组成“红革会”，得知自己人被抓以后，八中红革会几个头头：胡国雄、朱永康、罗本贤和江晴等同学得讯后，马上通知八中红旗的同学，并和我校东方红头头何志东(何裕宣)一起讨论营救方案，最后决定用那个46中女主义兵交换二人。江晴打电话给主义兵提出换俘要求，对方同意。

八中主义兵知道我校东方红抓了46中主义兵，主义兵方面也正想方设法救人，于是设法通过某种途径向八中红革会提出用邱森交换46中女主义兵。

八中红革会几个头头：胡国雄、朱永康、江晴和罗本贤等同学得讯后，马上通知八中红旗的同学，并和我校东方红头头何志东(何裕宣)一起讨论营救方案，决定接受主义兵提出了交换俘虏的要求。

换俘时间是八月某日下午三时。

换俘地点定在人民桥面北端引桥尽头处。 主义兵本来坚持以桥中央作双方交换俘虏地点，但八中红革会拒绝了，原因是认为主义兵控制着人民桥在河南桥头的一座大楼，火力完全控制着人民桥的整个桥面，对我们交换俘虏的同学有直接的威胁。最后双方同意这个交换地点。。

我方换俘行动方案：

一、押解46中的女主义兵由八中有手枪的同学（胡国雄组织猛虎团）负责。换人是主要目的，要求尽量避免武装冲突。

二、整个换俘行动的外围安全由我们学校（赵燮标组织18个武装男生）负责，要求尽量不发生武装冲突。

三、五卅惨案纪念碑一侧上人民桥人行梯，沙面桥边上人民桥人行梯及五卅惨案纪念碑长堤大马路路段及五卅惨案纪念碑连接沙面的小桥路段,由我校东方红头头何志东和邓成兴组织，分三个小组负责阻拦路人及车辆进入人民桥并劝散路人。

四、六二三路上落人民桥的汽车路口，由朱永康负责组织红色造反团的人阻拦任何人员和车辆从西面进入人民桥并劝散路人。

五、广州市文化公园前门路段上落人民桥的路口，由罗本贤负责组织东方红成员，阻拦任何人员及车辆从东面进入人民桥并劝散路人。

头头何志东通知我去商讨换俘计划，赵燮标负责武装保护和防备任务，他和我及几个同学一起到人民桥上、五卅惨案纪念碑和六二三路一侧现场观察，按换俘虏地点作出了武装隐蔽监控的方案。我们组织当时共有5支56式半自动步枪，1支56式冲锋枪。决定每支枪由三个同学掌握，分主射手、副射手和防护员。主射手拿枪，瞄准目标；副射手拿后备子弹，作后备射手；防护员作射手和副射手身后的保护，因为要进入居民住宅，防范现场居民中有意外出现。冲锋枪和4支半自动步枪由赵燮标等15个同学掌握，安排在六二三路和长堤的转弯位置的房屋顶楼天台处隐蔽监控(那里的整排住宅楼房都是三、四层高的骑楼式楼房，住宅楼房互相间的天台可以相连接，有些天台刚好比桥面高出一层。)，此处最接近换俘虏地点，约50公尺远。计划冲锋枪和1支半自动步枪暗中监控整个换俘行动中主义兵的先锋人员，1支半自动步枪监控人民桥南面桥边那座主义兵控制的大楼，2支半自动步枪监控人民桥面上的主义兵武装人员。我和两个同学带1支半自动步枪进入人民桥正面对着的住宅楼宇，负责人民桥正面的保护和防备隐蔽监控。

中午十二时左右，我校四个女同学负责帮助浑身臭气熏天的女俘虏冲凉洗澡。说实在，那个女主义兵早就被折磨得浑身伤痕累累。冲完凉，换上干净的衣服，梳好头，饮水进食。我们告知双方交换俘虏计划，叫她好好合作，免得发生意外。她听后精神为之一振。我们也没再捆绑她，但她因伤行走不便，不时要女同学搀扶。

下午一时左右，两校驻外贸大楼的同学在各个大组负责人的组织下，分开各自编排小组，并开会向组内同学交代换俘虏细节，小组内分工细则，意外产生后的行动安排和要求等。

下午二时左右，两校所有换俘组按分工各自分散步行向人民桥。。。。。。

我校6支长枪，同学们用布包裹着分散带出去，到人民桥大家才按具体分工分散开。我负责人民桥正面高层住宅射击点的隐蔽，进入住宅楼梯，把枪上的裹布除去，架上刺刀，直登上楼。到了三楼，叫开了一家人的门，开门的女士一看上了刺刀的步枪，马上吓得面如土色，结巴得说不上话。我们三个同学进屋后关上门，我们搜索了那间屋只有她一个中年女士，我告诉她借用她屋的骑楼(阳台)，别无它意，叫她回到她的房间，如果有枪声就趴在地上别动，关上门不准出来，直至我们离开时会通知她。然后取枪趴在阳台和厅之间，观察着人民桥。另一个同学在客厅中监视着。

人民桥是当时广州河南与河北的主要交通通道，刚建好不久，大白天自然人来人往，车水马龙，我们无法有效捕捉目标，只注意着人民桥上的动静。

我们的同学在几个路段上拦截路人车辆开始了，对方主义兵在人民桥河南路段拦截路人车辆的行动也开始了(那个年代，马路上那有交通警察，如果红卫兵充当临时交通调度员，谁都不敢不从)，双方交换俘虏正式拉开帷幕……

下午三时，桥上、桥下突然人车消失！大白天寂静得鸦雀无声，处处显露出非常可怕的杀机……

突然人民桥桥中央出现几个分散着走走停停、缩头缩脑的主义兵，带头一个特年青，个头矮小，感觉有点像马戏院的小丑。他手拿一支用布盖着的56式折叠式冲锋枪，其余都手持手枪。矮个子走到人民桥北面西侧路面下坡处，躲藏在灯柱子后。这是个最大的目标，也可能是换俘过程最危险的对手。我负责瞄准他，准备一旦出事时第一时间必须打倒这个矮仔，保护现场换俘的同学。当时对方距离我约不到100公尺，这自然是我的目标 （事后同学交谈中知道还有另一支半自动步枪也死死地钉着他)。随后还出现了一个手持56式半自动步枪的主义兵，在桥上东侧马路边趴在地上向着桥头东面的民房作戒备，其它都分散躲藏在灯柱和路基间作戒备。桥上主义兵总共也就七、八个武装人员。这时，桥中央三个男主义兵押送着一个人的缓慢出现，最终停在交换地点上……

桥北面我方，八中两个持手枪的男同学走前，一个女同学搀扶着那个46中主义兵，四个人前后在西侧六二三路缓慢地走上了人民桥 (应该是正常行路速度，也许我心理因素，在当时感觉得很慢)。走到接近交换俘虏地点，双方距离约20多公尺停下。此时那个矮仔主义兵正好在双方的中间，用那56式折叠式冲锋枪对准换俘的八中三个同学。没有听到双方有任何的讲话声，双方处在千钧一发的紧张时刻……

我也没敢眨一眼，担心着大战突然一触即发，紧扣着板机，牢牢地瞄准着那矮小子，稍有风吹草动，第一时间要打倒他……

主义兵押解人中有人举手打一个向前的手势，主义兵押解的那位八中俘虏开始向前行走……

八中同学押解的同学也同样做一个相同的手势，被押解的那个女主义兵也开始向前行，两个俘虏错肩而过。。。。。。那个女主义兵突然小跑赴向一个主义兵怀中，三个主义兵七手八脚将她背起离开现场，所有目睹现场的人都非常紧张，我紧紧地扣着板机……

八中三个同学接到自己的同学邱森后，随即转身边戒备边快步撤退，快到桥头时也紧张得开始小跑了……

此时，双方武装人员分分秒秒都担心会擦枪走火！桥上主义兵也开始慢慢边戒备边撤退，那个持56式折叠式冲锋枪的主义兵和持56式半自动步枪的主义兵押后撤退。我也一直瞄准着那矮小子不敢有丝毫放松，直至他在大桥上消失离去……

我们一直保持十分克制的状态，即使这时敌明我暗，保护换俘行动中的自己人任务已经基本完成，又是消灭桥上对立派的最佳时机，我们都坚持了双方事前共同的承诺：绝不开第一枪！

广州文革史上，两派出现这样换俘虏的较大规模武装行动，并选在主要交通大桥上，停止所有车辆和行人来实施，是绝无仅有的唯一一次。最后结果能够有惊无险，和平落幕，当时就成为广州两派内部和普通市民津津乐道的话题……

原载《广州培英老三届网刊》第六期：

http://www.py1966.com/2010_dec.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