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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长明  过去的岁月:追念我的未婚妻王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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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9 11:29:46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图:王秀梅在新疆当兵时的照片


pic1.jpg



过去的岁月:

追念我的未婚妻王秀梅

作者:黄长明

1940年夏,我出生于西安东关中和巷23号,一个即将破落的官绅之家。我曾祖父任清四川川南道道尹(俗称道台)。祖父曾任四川铜元厂厂长,后弃官为商,父亲在民国从政,任长安地方法院统计室主任。

1962年,我从西安医学院(现西医大)医疗专科(第22期)毕业,被分配属宝鸡市辖县的太白县医院,从事外科。就在那年腊月,经廖镜繁老先生介绍,认识了一个叫王秀梅的女孩,她家住宝鸡十里铺,在新秦纺织厂子弟中学(现陕棉九厂)当物化仪器管理员。牵线的廖老先生曾是工厂股东,后来在文革中自杀,这是后话了。

秀梅才17岁,修长苗条,有一双酒窝,真漂亮。她黑油油的头发编成两条长辫子,尤显青春神韵。秀梅家境清寒,继父在工厂作工,母亲常年替人缝缝补补。她身后还有四个幼小的弟妹。我很喜欢这样一个尚未涉世的清纯少女,自然同意交往。在交往中,我也感觉她太过单纯,极幼稚。她对世事没有什么自己的想法,一切以当局宣传为是,对媒体的宣传报导更是深信不疑。我是学医的,自幼喜爱文史。俗话说"鉴古知今",我看社会自然已经不会那么天真。可我觉得来日方长,相信有了阅历之后,她会逐渐领悟。对社会,人生,她都慢慢会看明白的。隔年,我们就订婚了。

记得那是1963年的正月初六,我前一天从西安接来我的母亲。连同秀梅父母、廖老先生、秀梅的小学班主任王老师夫妇,一起在王老师家中举办了订婚仪式。王老师也参与了为我们牵线,也是媒人之一。那是在十里铺长乐塬的新秦纺织厂家属区,除了王老师,廖老先生及秀梅父亲王云鹏,都住在这个家属区。

那年月,肉食根本无法买到,我想法弄了付牛的心肝肺,凑合着应付了场面。仪式结束后在十里铺街道一家照相店照了订婚照,相片照得特好,还被照相师放大后挂在橱窗里作为广告,挂了很长时间。

有件事自今难忘,就是秀梅家的锅坏了,可是,那年月要买个锅都很困难。她让我想办法。我就托机械厂的朋友用铁皮轧了一个送去,送去那天我给她讲了当前社会物资短缺的原因:1958年开始的大跃进和大炼钢铁,将各家各户吃饭锅都收缴了,全化成了百无一用的烧结铁。最后导致铁器日用品的需求猛增。而她却相信报纸说法,说是因为人民生活提高新旧交替加快,并说困难是暂时的,前途是光明的等等。还有一件事我也印象很深,订婚不久,秀梅提出让我和她一起报名参军。说了许多报纸上的豪言壮语。我当时觉得不可思议,夫妻之间怎能如此,在我听来她说的全是官方豪言壮语。后耒回想起来,她当时确是真心实意。最后她只身参军去新疆,就是明证。而我的想法是要她继续求学(初中时她还是少先队大队长)。我还希望她将来可以上北京电影学院或中央戏曲学院。记得那次谁也没能说服谁,最后不欢而散。这是我和她之间第一次争执,也是最后一次。

我在太白县医院一年多,工作十分投入。当时门诊很少,多以出诊为主,不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只要病家要求,立即挎上药葙就走。到病家先诊治病人,几乎沒吃过病家饭(偶尔吃也给钱给粮票)。那里很多病家都习惯坐家等医,不论病情轻重不耒医院,我下乡三四十里全靠两腿走,有时病重应住院,医生还得抬担架,还经常饿饭,回医院过了开饭时间,炊事员又不另作,也没处买。那时医院医生全是老人,我在医生中最年轻,远路出诊几乎全是我去。我刚从学校毕业,肯干,毫无怨言。有突发事件和份外工作也都是我去,那段时间我还救过火,伐过木。

1963年有一次反右倾运动,各单位打右倾有内定指标。在此之前已经有过反右等运动,几次运动下来,原先出身不好的高年资医院工作人员基本扫荡一空,右派的右派,归农的归农,入狱的入狱,医院基本没什么所谓的牛鬼蛇神了。全是些出身贫下中农人家子弟。相比之下,我是知识份子,我的家庭出身被定为房地产主,被整肃的指标自然就落在我身上。

我一直觉得自己競競业业,从未也不敢说一句出轨的话,但是因为出身问题而被加上莫须有罪名,在当时很普遍。认定你思想有罪,你就有罪。我被捕的拘留单上填的是"反党反社会主义"。但我觉得我是个刚出校门的学生,从来心里沒丁点反党反社会主义痕迹,对政治不关心,只知治病救人而己(后彻底平反即为证明)。要说我被捕具体原因,还是因为来了"运动",需要有"敌人"。

一天,我发现我的一本私人日记不翼而飞(日记中还夹着十张3元面额钞票)。随便说一下,1955年3月1日发行过一张深色三元人民币,这张纸币流通了9年,回收彻底,不为人们所熟悉,成为人民币中的珍品。我当时也是作为收藏品夹在日记本里。日记被人拿走,我便知大祸临头了。果然不几天,便招开批判会,从日记中断章取义列出了许多所谓的反动论调。其实我的日记从未涉及政治,甚至把我抄写的鲁迅语"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孺子牛"也列为罪状。我有台矿石收音机,就说是收听敌台。矿石收音机怎么可能收敌台?还有,我聊天说过:"毛主席诗词有些借用了古诗词的句子",便改了我的话,指控我说过"毛主席诗词全抄古人的",等等。总之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我就这样以"反党反社会主义"定性入狱,随后被判处劳教三年。

我是在全县文教卫生系统召开的大会上由公安局宣布被捕的,当时没戴铐也没绑。那是1963年秋,我还写过一首绝句:风雨声中离太白,婆烦梁顶秋瑟瑟,泪眼遥望虢川里,惟见黄叶满地飞。(注:太白县医院为宝鸡市辖县,到宝鸡必经婆烦梁。)

被捕后我被押送在虢镇劳改的新宝机瓦厂,记得那是个箫瑟寒秋,人们刚刚从饥饿线上挣扎起耒,秋稼低垂,枝叶萎黄,面如菜色的行踽蜷无力地行走,警笛声划过长空,人们只顾低头前行,眼神依旧木然,那年月这是见惯的事,都懒得抬头望望。押送我的民警是太白本地人,家住石沟,他哥哥曾被狗熊咬伤,是我主治痊愈的。也许这个缘故,途中他对我不错。押至虢镇火车站,他关照我多买些外面的吃食带着,进去了就出不耒了。我听他的话就买了许多烧饼,然后越过铁轨,耒到机瓦厂。到机瓦厂经过例行检查,发现我带着许多饼,检查人员说:"这个是老油条。"当时不明白这句话含意,也不敢说话,便被押进号子。号子共三排,每排约10多间,全部打通。两边通铺全挤满了人,每排100多人,共计300余名劳教份子,以盲流和小偷居多。次日跟队出工,分派我填泥,劳教份子戏谑为"上层工作",其实是将泥桉稀乾搭配铲入进料口。乾稀程度完全由下一道工序决定。

当时定量标准是52市斤,经过层层盘剥,吃到口里绝无此数。每顿一个碗碗扣,全是掺菜包谷米,一碗稀汤。所幸有带入的饼子,添吧添吧也就勉为半饱。在虢镇大约几个月,一纸令下,全部押解马栏农场。

入狱之后母亲曾来探监,对我说来之前先去探望了秀梅。想到秀梅在政治上的天真,我料想到她对这样的事肯定无法接受。我也就无所期望, 听任命运了......。她始终没来,直至我从虢镇机瓦厂押解马栏农场时她一直没有耒。从此,我们订过婚的婚约也就随着岁月流逝而淡出、 消亡。

押解马栏农场的解日,现场如临大敌。两边是荷枪实弹军警,一条长绳栓住每个负行李的劳教分子胳膊,机车旁架着机关枪,押上闷罐车厢。经过浑浑沌沌一昼夜折腾,来到铜川北关,然后分乘汽车抵达马栏。

马栏农场是在三县市交汇处的转角镇,分十多个"站"。分布方园百里山中,有转角站、关门站、石底子站、黑马湾站、羊洞站、江南站以及关女劳教犯的新建站。其中江南站是政治犯右派站。场部设在转角镇,有商店、医院、学校、银行、邮局等,俨然一个小社会。货币流行两种,除现金外,还有马栏农场发行的"鬼票",面额一角、两角、五角、一元、两元不等。多是发给劳教分子的零用钱(每季3-4元),只限场内流通。

刚到马栏农场,菅教们是看面相而不是看文件桉拨分人。桉说我属政治犯,理应分江南站。但由于我是小青年,看上去和小偷们不易区分,便被分到最远的羊洞站。我们一行20多个年轻人,又奔波40里,天黑前赶到了羊洞。在羊洞大队上劳动了一个多月,方发现我是个医生,就留在站内医务所当了医生。也就成了"高级劳教"。其间,我感到绝望还逃跑一次,打算从外蒙偷渡,期间学会了拉纤手艺。这和主题无关,就不提了。


2.jpg

图:我劳教三年期满的照片。

我劳教三年期满, 被送崔家沟煤矿就业。初到煤矿我还下井。期间,我曾赴宝鸡一趟,当时正值文革夺权,闹的不可开交。我听熟人讲到秀梅,才知道她曾赴新疆当兵三年, 刚刚转到地方,分在市运输公司人事组。还说和一个叫左麻子的人扯起造反大旗,当了什么工矿总部的丫头头。我当时属专政对像,自然不能也不敢和秀梅见面,即于当日返回西安家中。

我当煤黑子那两年,也干到了"茬首长(矿工自嘲语)",实际叫采角,负责一个"工作面"(也叫"茬")的事,专司打眼放炮和照看嚯煤工、支保工安全,井下危机四伏,我就亲见难友王小保,芦生明被冒顶石矸砸死,王小保对我曾有救命之恩,至今难忘。他遇难时和现今泡网的孩子们年令相当,也没犯什么罪错,只是调皮点,被糊涂父母自愿送入狱中劳教的。就这么死得不明不白。

在我最苦难的时候,我经人介诏跟我的妻子成婚。我妻子是农村人,高中毕业。我们从患难中走耒,感情一直很好,可谓糟糠。自古云糟糠之妻不下堂,看耒有一定道理。

后来,我在崔家沟煤矿医院又干起外科医师。文革结束后,我的问题得到平反。下面是公安局给我的平反书:

太白县公安局文件
太公发字[1979]第347号
关于撤销对黄长明同志劳动教养处分的决定

县卫生局:

你局[1979]69号文件,关于对黄长明同志1962年9月至1965年10月的劳动教养处分的复查报告,经我局研究并汇报县委同意。认为过去对黄长明同志以反党反社会主义定性给予劳动教养处分是错误的,应予改正。为纠正错案,落实党的政策决定撤消对黄长明同志的劳动教养处分。政治上恢复名誉,从劳改就业单位收回,由县卫生局安排工作。工资待遇按就业后评定级别发给。

太白县公安局1979年11月27日

送:县委组织部、县粮食局、县银行、崔家沟煤矿、黄长明、档。

这里需说明一下,一般人平反都是恢复原工资,我就业后工资比原来高,故和别人不一样。我因此回到原单位工作,后来我供职凤翔医院外科,通往凤翔的班车从虢镇发车,所以我经常乘坐。

那天在虢镇汔车站,我己经买了票在候车。突然见几个人走来,我听到一个熟悉而模糊的声音,便抬头望去。呵!是秀梅,竟然是她!她体形未变,至是苍老不少,我下意识地喊了她的小名。她先是一怔,向我走过来,我看她一脸狐疑,显然没认出我来。待走到面前,我们对视了半会,她脸上出现了惊讶!急促促喊出:"怎么是你?!"我淡淡笑笑。她沉默一会说:"跟我走吧"。就这样两个昔日的未婚夫妻,一个是下架的造反头头,曾经指挥过"陇县武斗"的闯将,一个是以文字获罪入狱的刑余之人,经历了20年的风风雨雨,重逢了。

那天我们在虢镇街上一个酒家里聊了很久很久,谈了各自家庭,工作。文革期间宝鸡造反派山头林立,秀梅所在的一派后来失势,她也从市运司被贬到虢镇车站当了一名售票员。文革刚结束,各地都在清查"三种人",她当过造反派头头,就不时有人找她调查取证,但她并没有被定作"三种人"。

1970年,她和陕南农村招入虢镇陕西机床厂的工人结婚, 婚后有了三名子女。我说,毕竟你们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她的眼泪突然流下来。问及她的婚后生活,她只是哭泣。那天她再三说:你真有志气。咱们相距这么近,你为何不来找我?当晚,我住在虢镇她返回厂里,她当时已从车站调入她丈夫的工厂。她说原来的战友,口号喊的响,做的却不一样。整天喊"知识越多越反动"、骂"知识份子臭老九"的,都嫁给了知识份子。还说毛主席去世她真的很伤心地哭,而她的一些战友只是用水濯透毛巾擦眼睛,干嚎并没有眼泪。我听了也不知说什么好。

第二天我再去汔车站搭车去凤翔,刚进车站,就见她穿戴一新,站在院子里。她说要送我去凤翔,只见院中很多工作人员在切切私语,她是由这个车站调出的,我估计她把我们以前的事情告诉了车站的前同事们。我当然劝她不要送,就在那里分手了。

回凤翔第二天早晨,我做完一台手术,刚走出手术室,就见她站在手术室门外,她说她一夜未眠。跟头班车来的,看她眼睛红红的,我没说什么。那天我们聊了一天,她一再忏悔,说她当时年轻,对不起我,一把鼻涕一把泪满伤心,我说过去的事过去了,也不必追悔。当天她未回去,住在风翔县最大的旅社。就这样她隔三岔五地来凤翔,来了有时晚上就住旅社不回去。那时我刚平反不久,经济坎顿,缺衣少食,她常带衣服、布料给我,她看到手术前别人穿的棉背心都很干净,我穿的是白色血污的。问我咋回事,我说人家是自做的,我穿手术室的,她下次来就做了一件中长料的背心。

我家在农村,妻子参加地里劳动,含辛茹苦挣工分,养活我们的两个女儿。因为落户农村,就还得盖房。我少的可怜的那一点所谓工资,全部投入建房。我们是这里人说的"札角夫妻(即元配),相互很默契。我在婚前就告诉了妻子,我以前订过婚的情况。我妻子在家乡,我将遇到秀梅的真实情况都在电话里告诉了她。王秀梅给我许多衣料,也全让我的妻子、孩子穿用了。那时刚刚改革开放,我生活还非常困难。如放在现在,我绝不会收的这些东西,秀梅也不会送那些。真是此一时彼一时也。

这段时间她告诉我一些她的情况。她说,她婚后方知丈夫是认识她之后,即抛掉发妻和一个孩子而娶了她的。据她说丈夫平日粗蛮不堪,用陕南山区方言骂人,视知识分子如仇敌,"娘皮,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是他对任何知识分子的口头禅,文革中专门殴打厂里工程师和教师、医生。我听了很不服气,我说知识分子并不比他差,他能干的知识分子也能干,而知识分子能干的他肯定不会干。

譬如我,我在铜川煤矿挖过煤,也在黄河上拉过纤,还做过木工,石匠,而且都成为了熟手。她丈夫只会抡大锤扎铁皮,并无过人之处,即是比劳动他也不行。她还说是集体结婚的,没待客也没收礼,厂里给了一套毛选,我说婚姻是人生大事,草率不得,当时兴集体结婚,但一般人只是应个景,回家仍要操办的,我们定婚时尚待客,仪式都满重,而你结婚却如此潦草,也太不应该了。其实婚礼隆重是为了加强印象,加深感情以求亲朋好友共知。古今都看得重要的。她还说今生最对她好的人是我,而她伤害最大的人也正是我。她说她烧得一手好鱼,别人都吃过,偏偏你没有,说着说着,眼泪哗哗流了下来。

我和秀梅商量着同去拜望前介诏人王老师,我们买了许多礼品,在约定地点会合相偕同往长乐塬。来到塬头迎面碰到王秀梅妹妹秀莲抱着孩子。秀莲已认不出我了,秀梅也没告诉她我是谁。我简单的问了王云鹏安好,弄得秀莲云山雾罩,呆呆望着我。随后我们便进了王老师家里。王老师也是劫后余生,见到我们老泪纵横。王师母也是伤心,眼睛红红的。问起我当年被捕原由,我便如实相告。又问秀梅婚后生活、子女情况。秀梅泪如雨下,泣不成声,结结巴巴好不容易才说清。王老师说:"好,你们已各自成家了,我也放心了。但你们今后不要过多往来!"又说:"你们俩没成,完全是社会因素。当年结过婚的离异也很多。"饭后我们出门走走,当年景物依旧,那低矮茼子房巳显颓破,苍劲的垂柳技头明显变稀。房前屋后涂抹的毛主席语录漆皮剥落,失去当年风采。几声寒鸦鸣叫给静寂的长乐塬头增添无限悲凉。约午后3时,我们告别王老师家,各自返回。这次长乐塬之行惟一留下的遗憾,是没去王秀梅娘家看望一下她70高龄的老父亲。

秀梅从未直接向我提出要破镜重园的意思,只是不顾一切找机会接近我。当时社会压力仍很大,她从不管自己丈夫和孩子们的感受,好多人劝过她,说事已成昨日黄花,时过境迁,不应太多输出情感,但她一点都听不进去。劝的人包括厂长、车间主任、朋友以及兄弟妹妹,甚至还有我们当年的介绍人王老师。

她常来凤翔,来我就得招呼,我也很无奈。让她回去她又不愿意。她说有病,我让内科医师查了一下,发现她患有严重的风湿性心脏病,已出现心衰,心前区出现猫喘,追问病史,全是当兵时惹下的,当年她去新疆当兵,参予了第一次原子弹爆破,当时没住处,就地挖地窟子,上盖木板。常期在湿冷的地下生活,应是主要原因。鉴于此,我建议她去西安手术,她让我陪她去。我说我陪名不正言不顺,还是让你丈夫去合适,她说她丈夫根本不关心她死活,要有心早就治了,况且又不认识人。看她哭哭啼啼的,我只好陪她去了趟西安,我在附一院找了老师、同学,比较认真地做了检查,决定住院手术,我当时一贫如洗,她是公费医疗,她逐决定先回去找钱。

桉说她已为人妻,和我形同陌路,况且当年恩断义绝,应是老死不相往来,而且我对她只剩一点同情。但终是我的初恋,记忆深刻,我又心软,看她哭泣倾诉真心忏悔,又见她重病缠身,要断然拒绝来往也很难。况且,想起来我们之间终未成眷属的原因太多。要怪只能怪是那个时代。

她回厂弄钱,将我们原来年轻订婚的关系告诉了她丈夫,两人就干了一架。她一气之下她由厂方借了一笔住院费又来凤翔,来时天已晚了,我安排她住在旅社,我就走了。我在凤翔一直和别人同住医院一间宿舍。当晚他丈夫在一个小青年陪同下赶耒风翔,在旅社先找到她,然后四处打听找到我宿舍,当时我巳脱衣入睡了。他要叫我去旅社和王秀梅当面对质。次日早又来医院当众和我大吵了一场。我和秀梅重逢的交往也就这样告一段落。当时唯一让我遗憾的是病设看成。

此后很长时间我们不通音问,从熟人处听到她老公仍利用我当初拉的关系陪她做了心脏手术,这给我一些安慰,她还会继续活下去,她究竟是我的初恋未婚妻,虽然感情让她遭践完了,但些许同情仍在,我从内心祝福她今后一路走好。

这件事弄得我在医院有些处境尴尬,不得不弃医从文改行当了编辑,我一面编书,一面写点短文向全国三十多家报刊投送,挣稿费贴补生活,供我子女读大学,成了一名名符其实的自由撰稿人,当时稿费较低,一般千字10元,主编们对我特殊,定为千字20到25,还可交稿付钱(一般是发表后付),不是我文章特别好,而是因为当时百废待兴,教育又断层,文史知识视四旧早已剔除,而我在全国人几乎疯狂时期还在抓紧读书,奠定了一些知识基础,写来得心应手,文章比较吸引读者,现在看耒全是些最基本的东西,登不上大雅之堂。当时人才奇缺,筷子里拔旗杆,就滥竽充数当了作家。随着互联网的兴起和普及,我就很少再干文字行当,又弃文从政,成为一名国家公务员,后来从政府部门退休。

还有一件事。一天,我办公桌放着一封信,是她寄耒的,她说和老公实在过不下去了,要离婚,随信付了一张离婚申请底稿:

三车间党支部:

由于20年前错误路线迫害,使我定过婚的前未婚夫被迫入狱,从而造成20年的分离,这一场历史性的悲欢离合,从精神上对我耒说是致命打击,从心灵上永远留下不可磨灭的创伤,我终生难忘。我们又相逢,这也是我们的愿望,而也确实难,从感情耒说都是难已(以)承受。悲痛的心情我难已(以)控制,我心情很不好受,为此而产生现在夫妻不合,说也说不到一块,想也想不到一块,相互很不信任,从感情上说已破裂,正(整)天吵吵闹闹,我有严重心脏病,从精神上确实受不了这种生活上的折磨,长此下去后果不可设想,因此,我本人愿意离婚,没有任何条件,请司法机关批准。

某某莶字

看了她的耒信,我发现她又在干蠢事,当即电话告她千万别再胡耒,我们今生有缘无份,想重回我身边万万不能,你已将我们之间感情遭踏殆尽,留下的唯有一点同情之感。况且我们夫妻从患难中走耒,是我当煤黑子时走到一起的,相乳以沫数十年,有着深厚的感情基础。她说她准备一个人过,在厂外李家崖找间房,只要我常耒看看她就心满意足了,我说那也绝对不行,老来孤苦无依无靠,还是打消离婚念头,多担待,多忍让,逐步搞好家庭关系。为了对她有点安慰,我还说了今生无望愿许来生的白话。

1986年,宝鸡第三届艺术节,当时我是评委兼编剧,会上遇到她的朋友凤翔县剧团演员王桂玲,她了解我们之间关系,刚见面王桂玲就埋怨我,说秀梅被赶了出来,住在厂子单身宿舍。

2008年3月,听说她老公病亡,我曾写了封信给她(我们之间久未连系均无对方电话),我答应送她一台电脑,让她学会上网,别总整日泡在已经破产的厂子寂漠无聊,还让她和我老伴出外旅游,费用我全部承担,如愿也可来我处,我有一套闲楼房提供她住宿。信发出很久没回音,直至5月17日晚,方接到她妹妹打来的电话,说她4月初去西安住院,因病危出院返回,行祗兴平死亡。时为2008年5月17日下午5时1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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