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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的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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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6-1 17:58:0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车轮碾过的历史
——《折腾岁月小记》之三十三
        在我的一生中,亲眼目睹过三个自溢身亡的人,一个发生在1958年;另两个是“文革”期间,这三个人全是知识分子。
        1957年我正在大连第十二中读书,那年六月初的一天,老师给我们读了一份报纸,大意是: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一场反击资产阶级右派分子,进攻的政治斗争。此后知道了诸如章伯钧、罗隆基、彭文应、储安平、等几个著名的右派分子的名字,那时学校的老师们经常开会,就连我们每周活动一次的“美术小组”也停止了。在二楼会议室里,墙上挂满了大字报和漫画,有时走到会议室门前,能听到里面象吵架似的发言,听说这叫“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这些都不让我们学生看,不久有几个老师还有校长,就成了右派分子;几乎同时,我们胡同的一个被称为郑叔的邻居,也成了右派分子,那时对“右派”的印象是模糊的,更不明白为啥右派分子,大都是戴眼镜的文化人。
        郑叔是1951年,由山东大学毕业的,分配在大连工学院(现今的大连理工大学)当老师,爱人名叫郝丽,是师范学院的老师,她人长得很漂亮,就是不太爱说话,两人有一个名叫小博的六岁男孩。记得当时的“旅大日报”经常刊登郑叔写的诗作,他平日很愿意与我们孩子交流,不像个大学老师的样子。
        后来知道了他当右派的缘由,在那场整风运动中的小组“鸣放”会上,别人提意见,都是他作记录,最后要在大会上,汇报各小组给党提意见的情况,大家都说:“记录是你做的,你的文笔又好,你就把我们的发言整理一下,代表咱们小组去汇报一下算了。”结果大伙提的那些意见都算到了他头上,就这样被打成了“右派分子”。
        实际上当年象郑叔这样的“右派”,全国不计其数。后来想想,他的家庭出身是地主,解放前又登记过“三青团”,有这样的历史背景的人,在我们这个以搞政治运动为国策的国度里,是绝对在劫难逃的,就算你一句话不说,为了凑够那个“百分之五”,终有一天也要把你凑上,这只不过是早进城与晚进城的时间关系。

        第二年春,学校组织我们去看,全国都在公映的一部反映右派“明星”,忘本回头的电影《刘介梅》时,郑叔就被抓走了,据说是被判了五年徒刑,押在凌源监狱里。至此后,他家的保姆也走了,由于郝老师的性格不像郑叔那样开朗,加之孩子的右眼有残疾(眼球摘除)她还要经常带孩子去医院,所以生活显得很疲惫孤独。
        一天傍晚下班后,她来到我家对我妈说:“大娘,你帮我照看一下小博,再将你家的小车借我用用,和煤的黄泥一点也没有了,我去山根挖点。”“咳,这么晚了,就在我这撮点用吧。”“不啦,我去挖点,等礼拜天我再买一车。”母亲看她很执着,就吩咐我去取小车与她一起去,正在这时大弟弟说:“车子坏了,轱辘拆下来还没修呢。”没办法,按母亲的吩咐,我去撮了一撮子黄泥给郝老师送过去,到她家一看小博正在啃一棒生苞米,郝老师上去一把夺下吼道:“你是饿死鬼托生的,就不能等一会。”孩子看了看我,小嘴一瘪眼泪出来了,“一天忙死了,活的真没意思。”郝老师嘟囔着去了厨房。
        第二天我们正在吃早饭,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大喊:“快来人呀,郝老师上吊啦!”全家丢下饭碗就向外跑,到街上一看,喊话的是郝老师隔壁的刘婶:“快,人还在那儿吊着呢……”大家赶忙向她家奔去,只见小博双手抱住,还吊在拉门框上妈妈的腿在那儿大哭,大家赶忙进去,有人抱起孩子,有人抱托起郝老师,也不知是谁将那根绳子砍断了……
        大家将郝老师放在地上,有的号脉,有的摸心口……我瞅了一眼全身软瘫的郝老师,只见她面色枯白,两眼突出,舌头悬于唇外,双手紧握,样子恐怖异常。
      这时杜大夫来了,她仔细地诊看着然后对大家说:“快通知她学校吧,人死了。”听到这里我真不敢相信,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走了?好像孩子也听明白了,他的嚎啕声更大了:“妈妈,我再也不吃生苞米了,你快起来呀!”不知怎么搞的,小博手里还攥着,那颗随时能拿出的假眼球。
        在场的人们没有一个不掉泪的,悲恸的哭声回荡在这个小胡同里……
        1968年夏的一个早晨,我与几个邻居骑着自行车上班,当要穿过“大乘寺”的北门时,突然看到前方不少人下了车子,在那儿指指划划的,到跟前一看,原来在不远处的小树林里戳着一个人,再仔细一瞧是用根绳子吊在树上的,个头不高挺瘦的,大家都下车去看,我却飞快蹬车跑掉了,因为那年郝老师的面容,给我留的印象太深刻了。
        当天下午就传出,小树林的自缢者,是我厂女工小霞的舅舅,他是和平厂(军工厂)的一位会计师,因历史问题被揪斗,想不开寻了短见。
        第二年还是七月我去南方出差,午夜时分乘客都在梦乡时,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我睁眼一看,就在我身后的厕所旁,有两个人一面使劲地敲门一面喊:“快出来,再不开就砸啦!”这时引来了乘警和列车员:“怎么回事?”这两个人说:“我们是新乡某厂革委会的,这里面的人原是我厂总工程师,在‘清队’时查出是国民党特务,他这次出逃到东北是准备投奔‘苏修’的,现在被我们抓回,没成想他借上厕所机会,赖在里面不出来了……”乘务员掏出钥匙拧了半天也打不开,最后那两个人就用脚将门踹开了,啊!的一声怔住了。
        大家过去一看,那个总工程师已用鞋带套在自己的脖子上,又绑在车窗的护栏上,然后蹲坐下去自缢了,当那两人将他抬出放在车厢地板上时,那两个人中的一个气喘吁吁地说:“你以为死了就拉倒了,你这是自绝于党,自绝于……”这时车长已领来一位军医,将那人拨到一边喝斥道:“这个时候你还上政治课呀?”军医到近前仔细勘察一番后说:“有微弱心跳,大家马上闪开、通风。”然后让人解开总工的衣扣,松开腰带,开始抢救。
        这个军医真行,掏出一块手帕罩在总工的嘴上,右手捏住他的鼻子,就开始口对口的往嘴里吹气,然后又用双手按压胸部,就这样反复足足有几十次,后来在军医的指挥下,大家又将这位总工翻过身,军医骑在他的腰臀部,双手用力向下挤压,反复了几十次后又将他翻过来,查看一番后问车长:“现在能否停车?马上送往医院。”车长看了看手表说:“还有半小时才能到下一站。”那位军医擦了擦额头的汗水,无奈地摇了摇头。那两个人说:“他刚进去一会儿,这就不行了?”军医说:“在自缢发生30秒内,人工救活的可能性最大,象他这样说明时间已超过五分钟,后续抢救条件接不上就没希望了。”
        说来也怪,在整个抢救中我都伸手帮忙,但一点也没有惧怕心理,甚至于对总工下身流出的尿,也没太大反应,当时我总认为他的体温尚有,不是死人。
        列车在疾驶,一条鲜活的生命早已赶在前面到达了终点。
        “社会学”的三大奠基人之一 ——爱米尔·杜尔凯姆,在他的名著《自杀论》里,所论述的是常态社会中自杀现象的一般规律,而我们中国知识分子,在1949——1976年间的惊人自杀表现,是一个非常态社会中的异常现象,是人类的耻辱。当时他们的处境既不同于帝俄时代的流放,也不同于中国古代的谪贬。因为在皇权之外还有民间社会,被正统贬斥,并不意味着在民间无法生存。而我们的民间社会却根本消失,使知识分子,在受到有意识地强加给他们的政治高压之后,根本没有任何生存的余地,这种压力尤以1952年、1957年、1966年达到了峰值,不难看出它又与这三个阶段所发生的政治运动,完全成正比关系,从中恰好揭示了这些政治运动的实质。

                                                                                                                2010-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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