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史记11 “四清运动”姓毛还是姓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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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史记11

“四清运动”姓毛还是姓刘？

四九建政以来的历次运动中，“文革”规模自当居首；“四清”曾动员数百万干部参与，波及全国三分之一县区，可居其次①。“文革”面目模糊，迄今难有共识；“四清”面目更模糊，譬如这场“运动”究竟该姓毛，还是该姓刘？

“四清”主要针对农村基层干部，有“小四清”、“大四清”之分。前者指“清工分、清账目、清仓库、清财物”，后者指“清思想、清政治、清组织、清经济”。运动虽始于1963年，但至晚在1961年1月，毛泽东已在八届九中全会上号召“农村开展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以阶级斗争的精神，进行“民主革命补课”。“社教运动”，即“四清运动”之别名。毛之所以号召搞“社教运动”，缘自其对大饥荒的一种基本判断：“全国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共产党手中，出乱子的原因在于：民主革命不彻底，地富复辟，勾结坏干部，实行和平演变。”②换言之，“四清”的初始动机，本是毛对大饥荒的一种反省和补救，其基本手段，是通过阶级斗争“反击资本主义复辟”。

但毛用“阶级斗争不彻底”来解释大饥荒，并不能获得当时主持中央实际工作的刘、周、邓等人的支持。以周恩来为例，周虽然在公开讲话中从不直接挑战毛的阶级斗争理念，但却时时不忘寻找机会对毛的理念做一番重新解释。如1961年6月，周曾在一次讲话中把“阶级斗争”创造性地区分为“政治上的”、“思想上的”、“旧社会的习惯势力方面的”三种，认为政治上的“反革命分子篡夺领导权”虽各处都有，“但为数极少”——这显然和毛“全国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共产党手中”的判断完全相左。在周看来，在“阶级斗争”中，只有“思想斗争是长期任务”，指示“不要把对反革命的警惕性和人民内部的思想改造混同起来”③——换言之，周看似赞同毛的“阶级斗争”理念，实际上却通过自己的一番解释，把“斗争”偷换成了“教育”（思想改造）。再如，1962年9月八届十中全会上，毛大谈“阶级斗争”，刘虽不能不接受，但仍向毛进言“要划个范围”：“不要都卷入这个斗争中，受它干扰，妨碍工作”。④

但仅仅四个月后，1963年2月，当毛在中央工作会议上再度提出“社教运动”时，刘一改之前的态度，积极响应，明确号召“现在就正式部署一个行动，搞一个阶级斗争。对象是投机倒把，贪污盗窃，还有一些严重的铺张浪费，严重的蜕化变质、违法乱纪，严重的分散主义。总是口里讲阶级斗争，不办事情，不好。”⑤值得深思的是，毛在会上强调的是“教育”——“社会主义教育，干部教育，群众教育，一抓就灵”；反倒是刘在会上反复强调“斗争”。

何以刚刚还在向毛进言要给阶级斗争“划个范围”，不要影响经济调整的刘，会突然改口主动号召“现在就搞一个阶级斗争”？问题的关键，在于厘清毛、刘语境里“阶级斗争”的各自含义。刘说得明白：其斗争对象是投机倒把，贪污盗窃、铺张浪费、蜕化变质、违法乱纪、分散主义——包括党内干部，但更多的还是“地富反坏右”；毛也说得明白：“全国三分之一的政权不在共产党手中”，“我们的干部……绝大多数不懂社会主义”——明确针对党内干部。换言之，刘袭周恩来之故智，用自己的解释又一次偷换了毛的“阶级斗争”的具体内容。

这种偷换并不能消解矛盾。所以不论刘在运动中如何“坚决”，如何尽可能地在具体问题上向毛靠近——如刘曾认为“领导权不在我们手中”的“也许不止三分之一”，“真正有严重问题的”、“四不清”的，占基层干部的多数，而不是少数⑥——其与毛的直接冲突终归不可避免。1964年12月到1965年1月的中央工作会议上，毛、刘围绕着“运动”的目标究竟何在，矛盾骤然激化。刘认为，运动“各种矛盾交织在一起，很复杂，还是一切从实际出发，有什么矛盾解决什么矛盾的好，不能都上升为敌我矛盾。”毛激动地指责道：“我们这个运动，叫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不是什么‘四清’‘四不清’，什么多种矛盾交叉的运动，哪有那么多交叉？……不是别的什么主义的教育运动，是社会主义教育运动，重点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请教毛：“对这个‘派’，我总是理解不了。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有，但是资产阶级都要消亡了，怎么可能有什么派？一讲到派，人就太多了，不是到处都有敌我矛盾。”刘进一步激毛，问他：“煤炭部、冶金部，哪个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毛脱口而出：“张霖之就是！”⑦——张是正部级官员；拿他举例，恰说明毛瞄准的是党内高级干部，要“先搞豺狼，再搞狐狸”。毛欲依靠基层整顿高层，故曾让田家英转告刘，“不要把基层干部看得一团漆黑一团”；刘却坚持要在省委、地委的领导下集中力量搞一个县，用高层整顿基层，遂被毛定性为“形左实右”。

简而言之：“四清”本是毛的建议，但因刘、周等人的软性抵制，运动最终未能按毛的设想推进；运动表面上姓毛，骨子里却是刘的血脉。毛遂愤怒强调运动的本名是“社教”而非“四清”；遂在1964年11月底对刘少奇说什么“还是少奇挂帅，‘四清’、‘五反’、经济工作，统统由你管。我是主席，你是第一副主席，……现在就交班，你就做主席，做秦始皇。”⑧1966年，毛终于按照自己意愿发动“文革”，矛头直指刘少奇。

注释：

①薄一波：《若干重大决策与事件的回顾(修订本)》下卷，中共党史出版社2008，797页；《中央关于农村社教干部蹲点应注意的几个问题的通知》，1965年12月8日，甘肃省档案馆91-9-582

②高华：《大饥荒与四清运动的起源》。

③《周恩来选集》，人民出版社1984，332-334页。

④金冲及主编：《刘少奇传（上）》，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 ，946页。

⑤《刘少奇年谱》(1898-1969)（下），中央文献出版社1996，571页。

⑥江渭清：《七十年征程——江渭清回忆录》，，江苏人民出版社1996，484页。

⑦金冲及主编：《刘少奇传（下）》，中央文献出版社1998，966-968页。

⑧丛进：《曲折发展的岁月》，河南人民出版社1996，608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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