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法画家孙信一的文革经历及反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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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次文革五十周年专题节目的嘉宾是旅法的画家孙信一先生。文革！1966年爆发时，他是一名高中生，文革的冲击让他的人生轨迹发生了巨变，在本次节目中，他通过自己在文革中的经历和反思重点分析这场“全民运动”对中国的知识分子和文人的打击，及其对当今中国社会文人作用的看法。

孙信一：我是66年的高中毕业生，属于共产党所说的“生在旧社会，长在红旗下”的一代，受得完完全全是共产党，毛泽东和政府的教育，头脑里没有任何资产阶级，封建主义的思想。我上的是上海比较有名的高干子弟的学校：延安中学，当时上海警备区和东海舰队的最高领导人的孩子都在我们学校，但是他们并不招摇，不像北京清华附中的红卫兵和平民子弟有冲突，我们的关系很好。

但是1966年七月的一天，我们学校突然出现了两个大标语，这就是著名的反动血统论的标语：老子反动儿混蛋，老子英雄儿好汉。横批是：造反有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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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我是学生会的宣传干部，我看到这个标语后，立刻就感到这是一个不祥的预兆，而且是非常错误的，写标语的人是一个跟我学画画的初中生，是一个穷孩子，我去找他问他写标语的原因，他便逃之夭夭，从此不见踪迹。

这个标语出现后，北京的红卫兵就到了我们学校。我的老师住在学校对面，他到学校来叫我们去救他，我们过去就看到北京的红卫兵在他的家里抄家，殴打。旁边的公安局和派出所的人员袖手旁观，所以我就不理解，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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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后来跳楼自杀，医院说不救，我冒充区政府的名义要求他们抢救，才保住了老师的命。然后我到上海的人民政府，当时还在延安路，离我们的学校很近，我去问他们什么是“红卫兵“，他们说红卫兵没什么稀奇，是一个随便什么人都可以组织的群众性组织，我得到这个答复后心里很安定。我就在延安中学发动了一次大辩论，校门敞开，过路人也可以进来听我们和北京红卫兵的辩论。

( x. b* A) Z- x/ Q其实这些红卫兵都仅仅是十几岁的初中生，他们穿着军装，带着红袖章，当然，他们的论点经不住我们的批驳，彻底输了，血统论在我们这里是没有市场的我们学校的高干子弟都没有露面。我们质问这些红卫兵为什么殴打上海的老百姓，抄他们的家，还偷东西。最后这些人逃之夭夭。

其实，他们当时住当时在浙江军区的司令熊应堂的家里，就在我们学校附近，熊英堂的儿子就是将他们带来的一个高干子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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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件事之后，就越来越乱，我们不理解文化大革命到底是怎么回事。因为当时5.16通知也没有公布，我们也不了解清华大学红卫兵的实际情况。后来学校都关门了，我们也大难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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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8 @# w$ E4 K) z' e( F接下来，毛主席在北京接见了红卫兵，然后就 发生了全国大串联，上山下乡，清理阶级队伍这一系列的运动，让我们完全无法理解。在他们的眼里，这就是革命。从我后来的研究和理解来看，这就是一个夺取政权，或者夺取皇位的革命。在英国，法国等国都发生过革命，但中国的革命不是老百姓，文革也不是老百姓要造反，而是毛主席号召下面的人造反。从上到下，一个造反的热潮在全国掀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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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R6 u% M; r9 `5 l+ k, y: R+ ?共产党干部一个个倒下，所有我们崇拜的名人，知识分子，有学问的人，除了毛，周以外的中国国家领导人被打倒，地方干部也一个一个被关进牛棚。原来那些无法无天的人居然出来造反，这真是令人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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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但是遇到了翻译马克思传记的罗稷南先生，他问我接下来要怎么办，我回答说：“我们能做什么？只能玩世不恭罢了！他对我说，要“恭而玩世”。

" n# ^7 ?4 X, e8 ]我当时根本不理解他的话，对当时出现的灾难和痛苦的不理解，我们也目睹了老师自杀，父母挨批斗，抄家等一系列的问题，我们当然表示不满，发牢骚，最后导致祸从口出，我自己也倒了霉。我没有像遇罗克一样成为一个殉道者，但是我也收到了冲击，但最终凭着一点运气，逢凶化吉，能够活到今天也不容易，回想当时那段经历还是有点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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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广：毛泽东发动文革的策略和目的何在？为何要如此打击知识分子？

# D6 o/ b7 u8 q5 s$ j+ X; `: p孙信一：对于这个问题当时自然是来不及思考，但是当时我们有机会看了不少西方文化的文学作品，都是从图书馆里偷出来的，文革之前都从来没有听过这些书，但文革中确有机会读到，然后就开始对文革产生怀疑，从怀疑到不满，从不满到反对，当然我们没有采取行动，否则早就没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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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文革平息下来之后，我们有时间阅读各种资料，进行研究，做一些反思。

现在来看，毛泽东发动文革确实是一件史无前例的事。而分析一件事情，一定要从他的名称开始，如何理解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这三个词汇？这是分析文革最重要的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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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 D0 p( }5 S4 C; ~4 n1 [到了后来才知道有一个5.16文件，在66年就发出了这个通知，但是到67年才公布，发出来之后，作为中央的绝密文件传达给干部，但老百姓一无所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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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 ^% q3 A# R7 W8 t接下来又有一个5.16反革命组织，被共产党镇压和逮捕，我的朋友中就有一名大学生作为“5.16分子”被打成残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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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r' C* S3 l6 W5.16文件可以说是毛发动文革的动机和手段写得最清楚，最有权威性的一个文件。经过一番研究，我的出的结论很简单：首先毛主席要夺回已经被淡化的一些政权，第二要把所谓企图要夺取党和国家领导权的资产阶级和野心家 从政府部门和党里清除出去。

如何清除？并不是像现在这样通过行政手段，像周永康这些人一样被清除党籍，宣布逮捕，反而是通过发动群众，发动红卫兵这样的上亿人参加的运动推翻刘少奇和邓小平这一些主要领导人的位置。但是这些做法在世界上确实是史无前例的。当时也在世界上其他国家引起了影响。法国爆发五月风暴，日本也出现了赤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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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k: ^+ ]+ \3 n可以说，整个中国从66到68年的这场革命在世界范围内蔓延开来。

0 l9 {$ R; s" S5 n+ m/ d可以说，毛泽东取得了绝对的成功，他没有倒下来。在世界上，他也被认为是伟人，这是无法否定的。中国的这场革命对世界的深远影响绝非一般。

为什么毛泽东要打倒中国当时的国家领导人？为什么不通过中央全会，通过法律手段将他们开除？为什么要搞一个十年的大动乱？在经济，文化，教育和人性都造成巨大的损害？

+ O# X4 A$ \3 y我个人认为，毛泽东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他要建立的是一个人民共和国，他要表示国家要有人民来领导。跟着他几十年闹革命，最后坐上国家领导人职位的那些人都不是人民，人民就是他眼里的那些解放以后的工农兵，所以他要把王洪文培养成副主席，陈云贵要当副总理，这些人一下子就可以爬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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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E7 }7 M! }; E" r! q从文化角度看，文化是什么？文化代表着一个国家的历史，现状和国家人民的思想，可以分为两大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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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5 x1 O8 K# j. q$ g; H8 O& R' ?一部分文化作为宝藏，存储在图书馆。另一部分在一些知识分子身上，所谓的文人，包括学者和普通的教师，到伟大的学者如鲁迅，他们都是文化的载体。

所以要把文化革掉后就可以彻底革掉所谓的“个人独立思想”，自由考虑问题的方法，对于历史的理解和对现实社会的解释。

" r9 O  M0 O5 S% i5 f2 ]- @  z  E所以，为了避免这些危险，让毛泽东下定决心，除了毛泽东思想，马克思主义，无产阶级 斗争，专政的理论以外，都被他认为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文人被打倒了，很多文人都不是一般，普通的文人，他们从蒋介石时代就开始跟着毛泽东和共产党闹革命，当时被称为是“民主派知识分子”,这些人也是人所共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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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C$ R- u8 S! q" ]! s" `6 S6 \解放后，他们又在国家各级领导，文化教育单位担任领导，他们都是共产党员，是国家干部，担任着要职。

9 v) r8 D1 ?" z" ~; d$ g毛泽东对这些人不放心，所以从胡风开始，对知识分子进行的迫害，或者说批判到了文革发展到了顶峰。老百姓为什么跟着干呢？就是因为老百姓没有文化，老百姓不需要文化。而需要文化的永远是一个社会绝少部分的精英。

法广：这段历史给当代的文人造成了何种影响？

孙信一：当代社会的文人从种意义上说，是中国历史上最幸运的一批人，首先他们一出名就可以当官，一当官就有钱，然后就可以干他所有喜欢的事情。而且不用交税，所以他们很开心，因为这些人的待遇超越了之前所有阶段的文人。他们可以说实现了比他们的梦更大的收获。

所以现在的文人我认为是最幸运的，但是这些幸运的，当了官的文人是不是是真正有本事的文人，就是另一个问题了。问题是普通人不会分析，不会研究这些文人的水平，只认名，认为名气大的就一定是好的。

  [/ j  |) z, q& B所以，现在的文人谈不上让他们去为国家和人民考虑，他们为自己的名利考虑得更多，绝对是俯首帖耳，乖乖听话。所以，文人这个概念非常重要，但是也非常模糊，不能一概而论。

$ A: b3 j; m9 D! c6 C( s8 _1 j我的幸运是，我从小到大，我认识的文人都是真正有学问的，包括画家，易经研究家，诗人等等，但是这些真正有学问的人没有一个是当官的。

感谢孙信一先生接受法广的专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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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O5 E8 ]" v6 Z1 ]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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