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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10-27 12:0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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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窗惊梦——酒泉城郊农场纪事(中)
3 N3 J7 o- |: N2008-06-08 18:08 阅读(?)评论(0)
6 D( p+ _$ {* [' d我们去了不过两个多月,而场里却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当时全国都在大跃进,要“一天等于二十年”“跑步进入共产主义”人人都要甩开膀子大干社会主义,农场当然不例外。劳改劳教人员在管教干部的教育指挥下,在三面红旗的鼓舞下,提高了思想认识,认清了形势,鼓足了干劲,紧跟党中央的部署,紧跟全国人民的步伐,快马快鞭,欢快鼓舞地大跃进起来。部分人员被调到镜铁山挖矿石,建土炉,炼铁炼钢,为完成党中央提出的“一零七零万吨钢”的任务而日夜奋战。在场人员则掀起积肥、造肥、运肥、平田整地、田间管理、大挖排碱渠的新高潮。提出的口号是“两头不见日,午饭送工地,大干三个月,产量翻两翻。”场里建起了小化肥厂,日夜加班生产土化肥。大队人马一部用架子车拉,用扁担挑,用大筐抬,用背斗背,大搞拉 沙压碱,积肥运肥,一部分人大挖排碱渠,一部分开垦荒地,自三、四月份开始,人不卸甲,马不卸鞍,明苦夜战,干得热火朝天。灶房人员也不甘下游,写出决心书,表示要搞好伙食,努力为第一线人员服务。食粮标准增加了,饭菜花样增多了,味道做香了。他们还订出饭单和菜谱七天不吃重饭,主粮有花卷、馍头、荞面窝头、面条、旗花面、方块面、拉面等,蔬菜也丰富多了,白菜、包心菜、芹菜、南瓜、辣椒、茄子等,样样具全。俗说话:“吃饱肚子不想家”,许多人真的一改愁容,脸上有了笑意。住宿条件也大有改善。由原来的十人一炕改成六人一炕,休息时间也能睡个安稳觉了。队长的骂声少了,批斗人的场景也几乎没有了。五九年春节,虽然伙食没有前个月那样满足了,但还可以凑合,人们的思想情绪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各队都出了图文并茂的墙报,上面有歌颂三面红旗,歌唱大躍进,歌颂祖国等诗文,也有在劳动改造、教养中的深切体会及脱胎换骨重新作人的决心等等文章,使人读了深受教育和启发。戏剧组还排演了多台秦腔传统剧目和现代歌剧《白毛女》,从除夕开始一直演出到正月初六日。整个大院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p5 y! d3 v' ^' \
在欢度春节的日子里,绝大部分人都显得高兴愉快,惟有我队的统计员秦多文依然是愁眉苦脸,整天长吁短叹,无事时独坐沉思,还时不时地掉泪。我和他同住一室,是好朋友,但我怎么安慰他、开导他,叫他忘掉忧愁,忘掉烦恼,振作起来,争取美好的明天,他总是心不在焉的点点头,算是接受我的劝慰与鼓励,但实际表现,并无改变。
7 z2 K. ?- [9 j我和秦多文是怎么认识并且结成朋友的?这里我想补充说明一下。我和严瑛步行五百多里跑回农场,得到了管教干部的赞许,说我们改造积极,忠实可靠,提拔我当了第二中队第四分队的生产小队长,发给了我一个红袖章戴在臂上,不仅本人可以自由出入场部大门,还可以带领部分被改造人员出场劳动,不需请示管教干部。还让我另住一间单人宿舍。这条件是相当优越。七月的一天,我们分队里又来了好几个劳改劳教人员,分编在各组,其中有一个人秦多文。他头发蓬松,面从憔悴,精神颓唐,表情冷漠,终日沉默寡言,经常唉声叹气,淌眼抹泪的,又不会劳动,又没有力气,无论干什么活总显得笨手笨脚,很不在行。 为此,经常受到小组长的责叱,管教队长也多次点名批评,说他不愿意接受改造,不愿放弃资产阶段反动立场,云云,而他总是低着头,默默地听着,从不为自己辩白。伙伴们多不愿和他接近。他得很狐独,在有限的休息时间里,他总是捧着一本书默读,不和别人交谈。有一天午休,他依旧读他的书,我一望是一本厚厚的英文书,心中很诧异,便问:“看的什么书?”他站起来回答:“是英文版的屠格涅夫的《猎人》。”我问:“你是学英文的?”他说:“不是。我是学中文的。学英文是爱好”。自此以后,我对这个秦多文有了很深的印象,有意地多接近他,并且凭着一点小小的权力,在调工时尽量调给他轻一点的农活,量个地,丈个土方,写个统计表什么的都让他去做。他做得很认真,没有出过差错。后来从昝泳洋口中得知这个秦多文原来是兰州大学中文系的高材生,和李鼎文、丁旭载一起被称为河西三才子。他不但中文功底浓厚,而且英文程度也达到了可以翻译大部头文学作品的水平,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以前在武威一中任教,不知为了何事被送到农场来改造。我听了,更加加深了对他的好感,并逐渐转化为尊敬。恰好,每个分队要增加一名统计员,我便向管教干部苏队长推荐了他,从那时起,他便和我同住一间单人宿舍。但他仍旧沉默寡言、忧愁闷思的,一有点闲工夫,便读他的书,不多和我交谈,但他处处表现了对我的信赖与好感,我也把他当成了朋友,有啥事情总想对他说说。他心里到底有什么幽怨,我无法知道。
; B; A, Q! P8 w$ n) K五九年春节过后没多几天,我带领了十来个人到翻过的荒地里去找马兰根、芨芨草、刺蓬等,背回来当柴火烧炕。那时宿舍大都盘了煨炕,用柴火把炕烧热,一则为了御寒,二则为了积肥(草木灰和 烧过的土坯都可当肥料)。太阳刚偏西,我们便回来了。一进场部大门,昝泳洋便把我叫到图书室里说:“老王,杨子华从武威来看秦多文,但场里不让接见,老秦哭得什么似的。你说咋办哩?”我说 :“杨子华是谁?是老秦的妻子吗?”他说:“你俩同住一室,怎连这你也不知道?杨子华是他的未婚妻,他就是因为爱这个姑娘才遭人陷害被送到这里来的——这些以后慢慢说,眼下最要紧的是怎样才能让他俩见上一面!”我说:“那我先出去,找到杨子华,别让她走了。其余的再商量!”出了场部大门,哪里望也望不见个女人影子,南、西、东三南都没有,转到北面大粮库后面,看见一个姑娘脸朝墙站着,低声抽泣。我走到跟前说:“你别哭——你是杨子华吧?”她一下了转过脸,泪眼迷离地问:“ 同志,你咋知道我是杨子华?”我说:“我是多文的朋友。我想方设法让你俩见上一面,你向北走,直到桥头从那里下到排碱渠里,渠两岸全是沙枣树,可以遮住人,你顺渠往西走一百多米,就到了场部的西墙后面。你往南看,那儿有一个门向西开的小院子,房顶上有高高的烟囱,那是化肥厂。里面有一个老头看守,他叫史文忠。你上岸走进去对他说,是昝泳洋的叫你来的。你先在他那儿等着,我想办法弄了老秦来——千万注意,别让岗楼上的哨兵看见了!”我刚说完,她便急忙去了。
3 B4 [/ I/ C# I; P4 x4 D5 Q进去给昝泳洋说了,他说:“那老秦怎么出去?”我说:“你先去化肥厂,给放放哨,老秦的事,我想办法。”老昝走了,我便去叫了秦多文,来到大门口。大门上的哨兵说 :“上面有交代,秦多文不能出去。”只好退了回来,停了一阵,我看换了岗哨,就让老秦背了一只背斗,跟着我径直往外走。哨兵问:“干什么去?”我答:“背柴火烧炕”。好!总算出来了,不敢从北面走,故意往南绕了一个圈子,从后门出来,进了化肥厂。恐怕他俩啼哭让别人听见,特别给老秦叮嘱了好几回。多文进去了,只听见隐隐的哭声。我和老昝,史文周推出来一辆架子车,卸开轮胎,装作修理的样子,一面打探着四周的动静,大约过了有半个多钟头,远远望见第三中队中队长李敬凯朝化肥厂走来。我和老昝继续修车,让史文周进去,叫他俩赶紧从后门出去,下了大渠,子华朝西向酒泉城方向奔去,多文则向东回场。大渠两岸,沙枣茂密,人一下去就看不见了。李敬凯显然是看到了什么才来的。他径直进了化肥厂院子转了一圈,问我们:“刚才这里那个女人是谁?”显然有人看见了,打了小报告。昝泳洋回答说:“是机耕队开拖拉机的杨开的老婆。她今天来闹着要和杨开离婚。我和王顺和把她劝到这里来,劝说了好一阵,她才回去了。昝泳洋是全场有名的改造积极分子,深得农场管教干部的信任,他这么一说,李敬凯相信了,走了,昝说:“老王,你快去找到杨开,把刚才的事对他说说,叫他知道这回事,万一李敬凯要是去问杨开,别露了馅。”
) [7 p) b& P; q2 ~- a, s2 ?1 \刚从杨开处出来,又碰上昝泳洋。他说:“我在这等你,有事对你说。老秦和杨子华见面时间太短光顾哭了,没说上几句。我想让他们团圆一夜,你有什么好办法?”我说:“行。场南面四坝公社有个老张爷,老俩无儿无女,是个五保户。住着一个小院子。他俩常到农场地里检个麦穗,拾个菜叶,一来二往,我认识了他们。是两个心地善良的老人。我去找他们实话实说,请他们帮忙,一定能成。你快去追杨子华,我在南面小路上等你们。”昝泳洋迈开大步走了。我去到张大爷家一说,老俩口满口应承。张大爷说:“没问题,我们家轻易不来串门子的人,安静得很。有个小屋空着,我收拾一下,笼个火打打寒气,把炕烧热,好让他们休息。”张大娘还直念叨:“哟,几年不见面,小俩口该多想念哟,今晚就让他们好好喧一喧吧!”说好之后,我便在半道上等老昝,太阳还不同落山,老昝就领着杨子华来子。我们先把她送到张大爷家,然后回到场里,又把老秦领出来,送到那里让住院病人夫妻团聚了一夜。
) x: i' t* G0 m$ x! _' l: `5 h7 j此后,秦多文的情绪好多了。他颓唐萎靡的样子完全没有了,做什么都有了精神。他告诉了我关于他和杨子华的事情,我才知道他被送到农场来改造的原因。她在武威一中任教时,杨子华是高中学生,她聪明美丽,勤学好问,他是她的语文老师兼班主任,她常在课余时间,到语文组办公室询问问题,慢慢地他和她相互产生了爱慕之情,但碍于师生关系,未曾挑明。直到她毕业工作之后,两人仍是来住不断,感情愈来愈深,恋爱一年之后,两人订了婚。地区中级人民法院有个姓赵的法官,看上了杨子华,多次向杨求爱,都遭到了杨的严词拒绝,并且郑重地告诉他,她已和秦多文订了婚,不久就要结婚,请他不要再纠缠她。这个姓赵的求婚不成,怀恨在心,迁怒于秦多文,想要借机报复。他打听到杨子华十岁时,曾由父母做主将她许配给附近的一个姓张的男娃,当时他俩都很小,由双方父母按照当地风俗为他俩订了婚。解放后,随着《婚姻法》的颁布,这种所谓的婚约早已没有什么意义。姓张的小伙在十八岁那年参了军,成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的一名战士。他曾经给杨子华写过信,表示了求婚意愿。杨子华在复信中婉词拒绝,说明自己已经有了对象。张又复信表示理解,并尊重她的选择。这种情况被这位姓赵的官儿知道以后,便以“破坏军婚”的罪名,逮捕了秦多文,并把他送到这里来改造。他这一年来,所以忧愁闷思,是为杨子华担心,生怕她一个弱女子承受不了太大的压力,而闹出大事来。这次杨子华来了,告诉了他,那个姓赵的曾多次来纠缠,威逼她,她气愤之极,曾经以自杀来表示了她的反抗。庆幸的是这个官儿犯了贪污公款罪,已被撤职查办了。威胁已不复存在。子华还告诉多文,她现在在武威四中任教。已经搬到多文家中,和他的老娘同住在一起了。尽管她的父母不同意她这样做,但她为了让他放心,毅然决然地这样做了。现在她一心一意地等着他出来和他团圆,告诉了我这些情况后,多文说:“老王,为了她,为了我的老娘,我一定要活下去!”我听了也为他高兴。
- V' H0 N* D, \! |1 @, C五九年冬天,生活十分紧张,饥饿又折磨着每一个人的身心。大队不出工,停止了生产劳动。但我和秦多文却沉浸在教和学的愉悦中。他开始给我讲古代汉语。他的惊人的记忆力,深刻的见解和流畅的口才,使我佩服得五体投地。我是个很爱学习的人,平日里也读过一些中国古典文学,如《诗经》、《楚辞》、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等,也读过一些世界文学名著,如托尔斯秦,莎士比亚,巴尔扎克等文学大 师的作品,但理解并不深刻,只是一知半解,有的甚至是囫囵吞枣,知识体例上也不系统,拉拉杂杂的,经他讲授,理解明确了,认识深刻了,知识系统化了。我非常珍惜这个机会,一有工夫,便听他讲授,他也乐此不疲,我认真记笔记,有些可以参考的书,图书室有,我便借来阅读,虽然有饥饿的困扰,但有丁文明设法接济,我还可以以小队长的身份,随时出去弄到一点吃的,使我俩的教和学得以延续。在这期间,我学完了古代汉语,现代汉语,文学概论,语言学,逻辑学,中国文学史,欧洲文学史等,等于系统地读完四年制大学本科中文系全部课程,使我的文学素养,精神境界都大大地得到了提高。1 ? f9 q- G- _
1961年,我俩先后回了家,67年冬天,我到了山丹煤窑去背煤打工,路经武威特意去看她。到了他家院内,喊了一声:“多文哥!”他闻声迎出门来,我一看他的模样衣着,忍不住一阵心酸,落下泪来,他头发蓬松,胡子拉茬,面孔憔悴瘦削。寒冬腊月,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衬衣,外面套着件破绒衣,下身只穿着一条单裤,脚上是一双破皮鞋,其贫困潦倒之状,着实令我酸楚。他见了我,先是一楞,迎面扑上来把我紧紧抱住,几点热泪滴到了我的手上。杨子华也出来了,见了面也是悲喜交集,当天夜里,我们谈了多半夜。他的老娘已经辞世。他俩已经有了两个孩子。家中别无经济来源,只靠杨子华每月四十来块钱维持生计。他译完了15部英文小说,就是无法出版,每天做饭洗衣,教大女儿学点英语单词,有时帮子华分析一下课文,一家四口日子过得很艰难。上面几次要把他弄到乡下去劳动,响应“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的号召,但他没去,上面催了几次,看他坚决不去,人也皮包骨头,也就罢了。我说了我的情况,并且说,再苦再穷,我的爱读书的习惯还是没有改变。他鼓励我说:“好兄弟,坚持下去,你还年青,又有些才华,共产党还是会用你的。眼前的一些作法,我老觉得不是党的政策,而是下面有人在胡搞。将来会改变的。”她的话给了我很大的鼓舞,五更天了,我要去车站赶火车,他坚持要送我,怎么拦也拦不住 。在凛冽的寒风中,在滴水成冰的寒夜里,他穿着一件旧绒衣,一条破单裤,从武威县城北门海子巷送我一直到南大街。中间我好几次让他赶快回去,他嘴上说,好,好,好,我就回去,可脚下一直不停,到了南城门口,我说:“文哥,你再不回去,我永远不再来看你!”并且站住,让他往回走我才动身。当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我又忍不住流下泪来。他对我的那份情意,到死也不会忘记。* k% k# t7 f/ d1 T4 Y
1982年,我到民勤四中任代课教师,83年到武威七中担任高考考场监考。高考一结束,我便直奔多文家,又和他叙谈了一整天。他已经到武威师范学校代课,教的不是中文而是英语。月薪六十元人民币,杨子华调到武威城区小学任教,尽管收入微薄,但也可以糊口,较之五六年前,改善得多了,小可也长成大姑娘了,读初中,各门功课优秀,小男孩也活泼可爱,读小学。到了87年秋,我再次去看他时,他已作古数月,记忆犹新,音容宛在,两人去室空,永无见期,令我悲痛难禁。一代才人,河西三才子之一的秦多文,仅仅三十八岁,便走完了他的人生之路,令人惋惜,令人感叹,关于我和多文回来后的情况,都是后话。3 O& S5 |, E/ g, T* a& G4 \
1969年11月份,生产科郑科长把我和昝泳洋叫到他的办公室,对我俩说:“场里化肥厂要生产氮肥和过磷酸钙肥,但缺乏技术资料,派你俩到夹边沟农场去找陈时伟,向他学习制造这些化肥的技术,原料、配方、生产程序等方面的知识。回来后指导场里小化肥生产。你们要认真学习。我已经给后勤上说了,给你俩带上半个月口粮,场里派车送你们,快回去准备一下,就动身。”3 K( Y9 [! t9 j! w" \
出了队部门,昝泳洋就问我:“你知道陈时伟吗”我说:“那么大的右派,我还能不知道?”反右运动开始后,《甘肃日报》上刊登了好多批判他的文章,我还清楚地记得,有一天的《甘肃日报》上还用大号铅字以“陈时伟在九三学社批判会上咆哮起来”为题发了一条消息,说他如何坚持反动立场,如何顽固不化,气焰嚣张,如何诬蔑社会主义等等,这才几天,我还能忘了?处说:“你知道他原来是干什么工作的吗?”我说:“听说他是兰州大学副校长。”“对,他是有名的化学家,美国一个名牌大学毕业的博士。曾在美国工作,很有成就,很有声望。抗日战争期间,他舍弃了优越工作,优厚的工资待遇,舍弃了汽车洋房,从欧洲转道回国。参加了祖国的抗战。他发明的一种炸药,在抗日战场上发挥了很大的作用。他为祖国立下了功勋。前几年,周总理为了发展西北地区的高等教育事业,加强西北高教的领导和师资力量,特地把他调到兰大担任领导职务。在反右运动中倒了楣,被送到夹边沟农场劳教。他们那种人和我们这种草木之人不一样,自尊心极强,自视甚高。这一回一下子从天空中掉入泥潭,不知道成了啥样子。我们去了,对他要尊敬。他可是一个了不起的科学家啊!”我听了也忍不住跟着他叹息了几声,对于陈时伟其人不由地产生了几份敬佩与同情,希望能尽快见到他,认识一下这位闻名已久的专家。( ^1 ^9 b% R1 v0 E( {
来到夹边沟农场的地界上,我注意观察了周边的环境。这是一个十分荒凉的盐碱滩。田野上一片白茫茫,没有一棵树木,滩上只生长着一些骆驼茨、蓬蒿、碱柴之类的碱生植物,它们早已被严寒夺去了绿色,枯黄枯黄的,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虽然中间有田埂沟渠等痕迹,但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白花花的盐碱。仿佛从未耕种过一般。远处修建着一些房舍,周围有光秃秃的小树,若不是有炊烟飘起人们不会相信这里会有人住。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大批的知识分子被集中关押在这里劳教,本来是一个大悲剧,而这里的地域环境又为这幕悲剧蒙上了更为凄苦更加悲惨的色调。望着望着,我的心不由地异常沉重起来。% ]: j' u) C. }- b9 z
看了我们的介绍信,夹边沟农场一位管教干部脸上显得出鄙夷不屑的神色,对我们说 :“你们来学做化肥的方法?找陈时伟?那个糟老头,他懂吗?他连铁锹都不会拿!既然你们来了,就去试试吧,看他能说出啥名堂来!”说着,他叫另一个管教人员带我们去找陈时伟。, `# h1 \7 @3 s# N2 j4 `) Y) Q1 Z
进了农场大门,拐了几个弯,到一排房舍前面,他指了指七号宿舍说:“陈时伟就住在这间宿舍里,你们自己进去吧!”我俩把行李放在门外,推门进到屋里。屋子里烟雾弥漫,一个老人正用一个搪瓷茶缸在地下用土坯垒成的火炉上煮什么东西.听见我们进来,他慢慢转过身,看了我俩一眼,仍旧低头看他的茶缸。透过烟雾,我看见他头发灰白稀疏,很凌乱。满脸胡子拉茬,脸色蜡黄,瘦削不堪,两个颧骨高高突起,双眼下陷眼神黯淡,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穿着一身蓝色呢子制服,又脏又旧,和我想象中的大科学家一点也对不上号。他一句话也不说,也不理睬我们,仿佛屋里只有他一个人似的。看见火熄了下去,他便弯腰捡了些枯树枝树叶丢在炉子里,炉子里顿时浓烟滚滚,呛得他直咳嗽,昝泳洋走上一步,毕恭毕敬地行了个鞠躬礼说 :“陈先生,你好!我们是从城郊农场来的,是来向你请教的。 ”他仿佛没有听见似的,只用一根粗树枝拨弄炉子里的树枝树叶,让它燃烧起来。我仔细一望,茶缸里煮的好像是干苦苦菜。昝泳洋又说:“陈先生,我们是特地来向你求教的,希望你能教我们。”他仍然不作声,只管拿了双筷子翻弄缸子里的苦菜。我把昝泳洋推了一把,对他使了个眼色,一齐退出房门。我说:“看样子,他很饿,挨饿的人哪里有心思去管别的事情!我们带的馒头让他吃两个吧!先解决了肚子问题,别的话就好说了。”昝说:“你说的很对,先试试,看他吃不吃。”我们来时,场里给我们带了二十斤面粉算是我俩半个月的口粮,本来应份是每人每天半斤,共十五斤,但由于管库房的龚福海和昝海洋是好朋友,不仅多秤给了五斤面粉 ,还给了四个白面馒头,每个约有2两重。我从提袋里取出两个馒头,递给昝泳洋,他走进去把馒头往桌上一放,说:“陈校长,我们来时带了点吃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请你把这两个馒头吃了吧。”他听了,急忙抬起头来一看,眼睛里露出了惊喜的光芒。仿佛穷人拾到金块一般,急忙走过来拿在手里说:“好,谢谢,谢谢!”一面说,一面狼吞虎咽地只几口就把一个馒头吃了下去。咽得直伸脖子,我急忙用拳头轻轻地捶他的后背,帮助他把食物咽了下去。吃完了第二个,他咂咂嘴,望着我俩,想说什么又没有说出来,我明白他的意思,只是想到我俩也在挨饿,那两上馒头可不可以也拿给他吃,我还在犹豫,昝泳洋已经到门外把那两个也拿来递给了他,也被他三下五除二,几大口吃完了。抹抹嘴,好像还没有饱。我说:“陈校长,熟食再没有了,来的时候,我们还带了点面粉,停一回,我们做饭吃,你看好不好?”他急忙说:“现在做好,现在做好。”说着,他拿过一个洗脸盆子,说:“这可以当锅使,柴火我这里还有一些,不够的话,我再去拿,场门外有的是。”看他那么急切,我俩不忍拂去他的意,便把脸盆当锅支在火上,用他的饭盆和了约有一斤多面粉,做了一盆清汤面片,氢他煮下的苦苦菜也调了进去,还搁了点盐未。做饭中间,他很少说话,只是不停地往炉子里添加柴火,。饭做熟了,我倆让他先吃,连汤带面吃了五碗,还伸手要添,昝泳洋对他说:“陈校长,你再不要吃了,挨饿的人,一下子吃得多了,要撑坏胃的。面粉还有,下午我们再做饭给你吃,好么?”他听了,很不情愿地放下了饭碗,嘴里还念着“香,香,真是太好吃了!”我俩吃了剩下的汤饭,收拾了盆碗,我俩又向他说明了来意,他听了,说:“你们还知道这世界上还有陈时伟这个人吗?你们知道他是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么?你们不怕中了他的毒?”我俩齐说 :“陈校长,我俩也是被改造的对象,也是被冤屈,被侮辱,被损害的人,我们来找你,向你学习做小化肥的技术,也是奉命来的。你不教我们,我们完不成任务,回去不好交代啊。你就勉为其难,教我们一教吧!”他听了,沉默半晌,然后是一声长长的叹息,叹息中充满了无限委曲、无限愤懑和无限感慨。然后又是沉默。我俩本来也没有什么好心情,在这种气氛中,也是无限怅惘,无限悲苦,三人默然相对,凄楚不胜,半晌他才说:“我太累了,要休息了,到明天再说吧。”
8 ]0 N8 O3 N; M; K+ {, D" i c第二早上,又做了一盆面片,面少汤多,他连吃带喝了七八碗下肚,面盆里只剩了些面汤,我俩便抓了些面粉,搅在汤里,加了点水,烧开,做了点糊糊,我俩每人喝了两碗,盆里还有不多一点,陈先生望着不时咂咂嘴,显出贪馋的样子。我是挨过饿的人,深深知道挨饿人的心理。长期挨饿,一旦吃饱了,但心里还是饿得慌,还是非常想吃。便说:“陈校长,你若是还想吃,就把盆里的这点也吃了吧。”他听了,高兴得直点头说:“好,好!”一面端起盆子就吃同,这次吃得很慢。吃完以后,便捂住胸口呻吟起来。说胃疼得很。我赶快给他按摩,揉搓了好大一会儿工夫,他才慢慢地不叫疼了。我俩扶着他躺下休息。便退了出来。到了下午,我俩再去看他的时候,他精神好多了。见了我俩便说:“年轻人,让你们见笑了,笑我陈时伟这么大年纪了,还不知道饥饱,可你们不知道,这些日子我实在饿坏了,前一阵子,我老婆还在能给我搞点吃的寄来,如今她也不管我了,看起来,我这把老骨头只能扔在这夹边沟了!”陈先生的夫人名叫左宗杞,是四川大学教授,也是位科学家,如今不管陈先生,也许是自身难保了吧!我们不好说什么,只静静地听他说,他沉默了一阵,又说:“我老了, 这一关恐怕是躲不过去了!想想我这一生所作所为,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地,无愧于祖国,无愧于人民!我坚信历史将会证明我的清白!我坚信祖国和人民将会给我以公正的评价。历史绝不会让少数阴险狡诈之徒任意篡改、歪曲!你们还很年轻,你们的希望还很大!你们出去以后,要认清社会的复杂,人心的险恶,分清是非,辨别善恶,洁身自好,好好地生活吧,目前这种颠倒是非,践踏法制的状况一定会有一个大的转变,这是必然!你们要学的东西一时半会我也说不清什么,我给你俩写一点吧,一两天以后来取。”( z" t0 d. i! w, O# `- v
趁陈先生写东西的空子,昝泳洋去看着他的靖远乡亲了,我则到民勤人的宿舍,去看望我的老乡。先找到了邓质三,他原是羊路小学教员,和我同行,在小教学习班上多次见面、交谈,很熟识。蓬头垢面,菜色黯然的他见了我,显得十分激动。他告诉我,同来的六十多人中,已经有十多人死了,原民勤县委副书记王曰咸,组织部干部王在昭,三坝小学校长谢化同,中大庙小学校长焦微生,东镇小学教员赵多友等人都饿死了,活着的人也大都浑身浮肿,不能动弹。他能活着还能走路,全靠他的女人几次从民勤来给他送点吃的 救济,不然的话,恐怕也跟着王曰咸他们走了阴曹地府了!他还领着我去见了原一中的杨溢远老师,三官小学教师曾庆喜老师等好几个相识和不相识的人。交谈之中,大家都泣下沾襟,不能自己。“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在那样的环境,那样的条件下,命运相同,遭遇相同,生死难料的乡亲碰在一起,共内心之酸楚,感情之复杂,心情之惆怅,实在是难以言表!
' w s! H# B } ]1 I又和陈先生一起吃了几顿饭,第四天下午,陈先生拿出他写好的材料对我俩说:“根据你们场的实际情况,只能做一些细菌肥和磷肥,我写了一些材料,拿去做参考吧,这也许是我一生中最后的一点奉献了。”说完,显出很伤感的样子。虽然相处只有短短的三四天光阴,但陈先生在我们心里却留下了很深刻的 印象,我们对他,既尊重又同情,但又爱莫能助。临别时,将剩下的一点面粉完全留给了他,好让他再吃顿饱饭。
" v9 o& x( \# D3 |; Q他写的材料非常实用。做细菌肥料,需要的原料是从沼泽地里挖出的带草根的泥炭,这东西城郊农场非常多,至于配方、生产工艺、生产过程都写得明明白白,还有关于磷肥的原料、制作、配方等也都写得清清楚楚,时间不长,场里的小化肥厂就生产出了菌肥和磷肥,用到生产上,显出了很好的肥效。
0 G" L9 u+ b2 C; @/ G8 R第二年春,陈先生被接回了兰州,途径城郊农场,他特意下车,找到了我和昝泳洋,和我俩话别,还送给我一件旧呢子制服,送给昝泳洋一支美国派克钢笔,作为纪念,他走了以后,再未听到过这个名字,想来早已故去了吧!* C1 G- j# \+ Z% \% N
在饥寒交迫的情况下,送去了一九五九年。一九六O年的春天,大地吐绿,树木返青,百花吐蕊,艳阳高照,大地充满了生机,洋溢着温暖。然而农场的院里,却是另外一种景象,多数人患上了浮肿病,住进了病号室,一些能行动的,也大多是瘦骨嶙峋,皮包骨头。走起路来,步履蹒跚,踉跄不稳。能上工的人越来越少,每早上集合出工,听见哨声出来集合的每个队只有稀稀拉拉不多几个人,任凭小队长管教队长怎么催逼,怎样叱骂,相当一部分人只管躺在炕上不起来,实在没有办法,队长只好往外拉,但拉出来后,有的人又躺在地上不肯起来,队长用脚踢,用拳打都无济于事。六O年的春耕,拖拖拉拉的搞了一个多月,才凑合着种完了。, p. _$ y; N4 e g+ ? n: F+ A
六O年四月的一天,各队把所有能行动的人都集合起来,由各分队长带队到场部大院戏台前面集中,有管教科许科长讲话。说是酒泉丁家坝公社在开一条五十华里的灌溉渠,准备引北大河水灌溉农田,变部分旱地为水地,工程规模很大。场里要从各分队抽调二百名身强力壮的人前去支援渠道建设。凡被抽调去的人,必须努力劳动,保质保量,按时完成任务,必须遵守监规法纪,不得违犯。不得与当地农民交谈,不得向外透露场内情况,更不准发牢骚,讲怪话,诬蔑大好形势。他讲完以后,便由生产科郑科长按名单叫人,被叫的人都应声出列,另外排队,组成了二百人的支援队伍。中间还有个小插曲,被叫的人中有个叫王尕朵的人,是个回民,当叫他的名字时,他虽然答应,但不出列,郑科长连叫了几次,他却大声地说:“我有病,不能去!”还把裤腿挽起来说 :“你们看,我的腿都肿成个车辕条了,一指头一个窝儿起不来,我连路都走不动了,怎么能去挖大渠!”任凭中队长和分队长怎么动员,他只是不去,惹得管教干部们都发了怒,命人拿来一条麻绳,将他五花大绑送进了禁闭室,才算完了事。挑选的二百人,临时编为四个小队,有王队长等四位管教干部带队,每个队又指定了一位生产小队长,协助管教干部做管理工作。我被指定为第一小队生产小队长。
* Z$ q0 k/ v! s; _1 ]; E丁家坝并不远。出酒泉城西门,过北河大桥西行十五公里便到了。大渠工地在离农村房舍不远的戈壁上,南面是一望无际的戈壁,东西都距村庄较远,北面是农田和远远近近的农舍。我们在大渠工地旁边,我们将要完成的工段处下了车,搭起了六顶帐蓬,一顶是灶房,一顶是带队队长的办公室兼宿舍,另外四顶就是我们的宿舍了。离我们帐蓬二百多米是公社社员们的工地食堂。我们把帐蓬搭好,太阳快要压西山头了。挖渠的社员们也已经收了工,陆续回来上食堂去吃饭。他们当中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大都面黄肌瘦,衣衫破旧,走路时脚步踉跄不稳。不知道他们吃的是什么饭,只见他们先来的人吃完走了,后来的人又排着队伍打饭。离食堂不远处,就有许多人大小便,当中也有中青年妇女,他们离人不过几米远的地方就蹲下来方便,不管人来人往。人类固有的羞恶之心,尤其妇女们最敏感的含羞的感觉完全没有了。看见这种情况我就想到我们当中也有许多人上工下工时,排在队伍当中,要尿尿,就提着裤子,边走边尿,不管路上有人没 人,也不管男人女人,完全没有了羞耻的概念。现在亲眼见到大姑娘,小媳妇也是这样,可见饥饿对人的影响。著名作家夏衍在他的《包身工》里,就写了那些被奴役的可怜的女孩子们在 “离人不远处很响地小便”,年少时读,有些不理解,现在确实领会了它的真实。人饿得浑身无力,多走一步路都要付出很大的力气,什么仁义道德,三纲五常,是非观念,羞恶之心,在饥饿面前,显得黯然失色,毫无意义。春秋时管仲就说过:“衣食足而后知礼义”这话真是说得对极了!
" X( M0 }- i; J: Z5 S0 m第二天早上,按各队各小组分了工段,把队伍带到工地,开始挖渠,渠面宽七米,深二米,底宽三米,全是卵石砂子,十分难挖,铁锨插不下去,只能用十字镐刨松,然后用铁锨平铲上扔上岸去,刚开始挖,扔砂石还比较容易,越挖越深,往上面扔砂石就越费劲。两面岸上砂石越堆越高,渠里的砂石挖下来就无法扔到岸顶,只能采取接力的办法,从渠顶到渠底排上几层人,一锨砂石,从下从上倒手,最后由最上面的人扔上岸顶,一天挖不了多少。我们这些人说是挑出身强力壮的,其实也不过能勉强挣扎,谈不上强壮。活儿重,吃不饱,过了几天,病号就逐渐多了起来,每天请假的差不多有半数。王队长他们十分着急,恐怕互相仿效,都请假不上工,完不了任务。就在会上讲,谁也别想请假,一个病假也不准。过去解放军打老蒋,轻伤不下大线,重伤不叫苦,甚至牺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现在面临一点点困难,许多人就乘机装病,逃避劳动,对抗改造,这是绝对不能允许的。改造得好不好,对过去罪行错误认识深不深,就要在关键时刻来表现,谁想早日释放,谁想早日摘帽子回家,就要带病坚持上工,带病努力劳动,争取早日完成任务回场。谁想休息可以,不要吃饭好了,死也要你们死在工地上!此令一出,全体悚然,谁也不敢说有病请假的话了,上工时有拄着铁锨当拐棍一步一挪的,有走几步就站下缓一缓的,有互相搀扶的,到了工地,大家干一阵,休息一阵,有的人实在干不动,就拄着铁锨做样子,也有人连站都站不住,就蹲的蹲,躺的躺,等待着收工。
4 ?) k. |5 |& G: g+ k$ T- I每天,我以小队长的身份到各组工地上督促劳动,见有带工队长在那儿,我便大声喊:“大家好好干,蹲着的也起来干,早日完成,早日回去!”若王队长在旁,我便低声说:“完不成任务是回不去的,能干动的人多干点吧,干完了,回到场里就好了!”这些人当中,有的是赶皮车的车把式,有的是喂牲口的饲养员,有的是干自由零工的,在场里他们总能想方设法吃到一点分外的东西,所以他们回农场的欲望十分强烈,只要能干动,谁都愿意干,经我这么一说,他们便更加卖力地干起来,为了早日回去。我也饿得十分难受。两腿软软地,重得像绑上铅块似的,走都走不动。
# M# {, x: P# y和我们工段相连结的,是公社社员的工段。他们的情况远不如我们,我们全是小伙子,尽管一部分有人病干不动,但多数人还是能干的,我们虽然吃不饱,但每人每天还有七市两面粉,一些糖菜叶子,而他们当中小伙子不多,有五六十岁的老汉,有妇女,也有一些少年,劳动力比不上我们,吃的呢,他们喝的是清可照人的糊糊汤,每天每人说是半斤粮,经带工干部管理人员,炊事员们的层层克扣到嘴里的所剩无几了,肚子比我们更饿,这些情况是一天挖渠时,一个老乡走过来跟我说的。因此,工效也就更低。从我们到来挖渠开始,差不多每天都能听到社员中有人在撕心裂肺地痛哭。问问老乡,他们说,差不多天天有人死在挖渠工地上,哭的人是死者的亲人。2 K+ d5 |$ l% S3 |, m& [: X* K' j/ O
有一天早上,刚上工不久,就听见一处工段上的人乱喊,我走过去一看,原来是我队丁泽年晕倒在渠里了。我们七手八脚把他抬上渠来,又是揉太阳穴,又是掐入中穴,怎么弄他也不睁眼睛,我们只好把他抬起往帐蓬里送,路上碰着一伙人敲锣打鼓,举着一面大纸板,上面贴着一大张红纸,红纸最上面写一个大“喜”字,下面写几行大字:“我大队发现大量代食品营养丰富,味道可口,特向公社党委报喜 ”,簇拥着向西去了。后来才知道,那年月并不是我们这类人生活极其困难,就是公社社员也是非常紧张粮食奇缺,各地方基层领导为解决群众生活问题就用洋芋秧子,沙枣树叶,包谷杆子,灰条草籽,苦苦菜以至把小麦麦稭磨细加入一点粮食,做成吃的让群众填充肚子,叫做“代食品”,各大队领导为此向公社领导报喜,各公社领导向县委、政府领导报喜。当时,我们并不理解报这个 “喜”字的意思。把丁泽成送回帐蓬,他再也没有醒过来,以后的十几天内,常有人昏倒,有的人救活了过来,有的人却一眠不醒,占万民、庄学汉、徐永前和丁泽年几个,就永远安睡在丁家坝的戈壁滩上,成了那里的孤鬼游魂。
, N) [) _; w6 K" o+ S第二十三天的下午,好赖总算挖完了,可以回家了。场里来了汽车,我们先把病号一个个地抬上车去,把他们一个挨个地安放好,然后我们也挤了上去。每个人都喜形于色,大有回归故乡感觉。车徐徐地开动了,我们望望还在挖渠的社员群众,望望那荒凉空旷的戈壁沙滩,想想这二十多天的经历,真是感慨万千,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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