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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7-16 20:4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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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黄延复 清华五七风暴(11-17)
十一、“通天”的——黄万里案(上)
我把黄万里案的前面冠以“通天”二字,而且把记述的次序大幅度“提前” (按照当年清华校方“内部掌握”的排序,黄万里案原被排在第十位,其前在“钱伟长、庶民社、之后,还有“自由论坛”、“刘倬云”、“冯国将”、“罗兰与S.C”、“黑名单”、“袁永熙”、“徐璋本”等案),是基于如下几点考虑:
1,因为当年清华有少数案件,是直接“惊动”了中央或毛泽东本人的,“黄万里案”是其中之一。据前不久出版的《长河孤旅》(赵诚著,长江文艺出版社版)一书记载,1957年5月,清华大学校长给毛泽东送去了一期《新清华》,上面有黄万里的《花丛小语》。书上说:
……文章的开头是一首他写的《贺新郎·百花齐放颂》*。……清华校长并不是
专门为把这首词送给毛泽东看,而是为了文章里的其他一些内容。文章批评了北京新
修的一些公路……。文章议论说,‘尽说美帝政治腐败,那里要真有这样事,纳税人
民就要起来叫喊,局长总工程师就当不成,市长下度竞选就有困难!我国的人民总是
最好说话的。你想!沿途到处翻浆,损失多么大,交通已停止了好久,倒霉的总是人
民!’……马路没有修好,作为一个工程记述问题讨论讨论,不就够了吗?可是一定
要拿来同美帝比腐败,当然是右派分子存心捣乱了。……这篇文章给毛泽东留下了印
象。
2,黄万里可能是当年“右派分子”中,唯一拒绝在“处理书”上签字的人。 当时“处理右派”时,是要把每个被“处理”者叫到特设的“公堂”前听取“宣判”并须亲手签字的。宣判人郑重宣布:“如果拒绝签字,便请‘自谋生路’”。鉴于当时作为个人,实际上是根本没有办法“自谋生路”的,所以对绝大多数人来说,是不可能拒绝签字。如果黄万里果有此举,是十分难能的。
3、也据《长河孤旅》所记,黄万里1995年接受记者采访时曾说过这样一段话:
那首词(按指《花丛小语》前面的《贺新郎。百花齐放颂》,详见文后附
录*)上下阙意思是转折的。……不知道毛泽东是怎么理解的。有一次,毛
泽东遇见我父亲黄炎培,很不高兴地对他说:“你们家里也分左中右啊。
《花丛小语》里把实行百花齐放政策后的国内形势描绘成春寒料峭,雨声凄
切,静悄悄,微言绝。这是什么话?”《花丛小语》是当年的一篇有代表性
的右派文章,是毛泽东亲自点名批判的特大毒草。《人民日报》在发表它时
采用 “什么话”这个标题,就是毛泽东在批判它时用过的原话。后来这三
个字就被沿用下来,成为《人民日报》批判右派文章的专栏题目。而我的右
派帽子据说是毛泽东钦定的。
黄万里在全部“整风反右”运动中的历程如下:
5月18日,《新清华》上发表了他的《花丛小语》。其内容在前面(本文第五节)已有所摘录。其全文见本文附件一。除前文所引主要内容——文中确用了诸如“王八蛋!”、“坐大汽车的官大爷”、“歌德-但丁派诗人”、“歌德-但丁派学者最为无耻”等词句外,但也有:“对我们自己的政府歌德一番亦无不可,怎见得就算无耻?”,“歌德原是应该的,专门歌德,样样歌德,就有问题了。”等。为了使读者对当年的事实真相了解得更具体些,我们不妨继续照录文中三个人物的主要对话片段(田方生应指作者本人;甄无忌是一个性情耿直、说话口无遮拦的人;而贾有道则应是一个“歌德派”但用心也不坏的知识分子),总之,我们今天读读这篇作品,即便退思到当时的环境,也看不出作者对党和政府心存什么恶意:
“……歌德原是该的,专门歌德,样样歌德,就有问题了。还有一种‘但丁’诗
人,但只盯住领导党员,随声附和,就算立场坚定,其目的就更有问题了。歌德—但
丁派学者最无耻,当然不是指你老田。”无忌说。
“老甄此话倒有道理的。对的地方我们应该竭力拥护,错的地方就该提出意见。
一味歌德-但丁固然不可,一味谩骂企图否定一切亦非所当。” 方生说。
“话虽如此说,不过我们国内的学者和人民代表却独多歌德-但丁派诗人。你
看,除掉去年的人民代表会还开始提些意见外,以往照例是以个人体会为歌德的内
容,这真是世界议会制的奇迹。我就不信一个政府会绝无缺点与错误,竟不需人民的
监督而企图掩盖一切。但求表面统一,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无忌说。
“老甄此话倒有道理的。对的地方我们应该竭力拥护,错的地方就应该提出意
见。一味歌德-但丁固然不可,一味漫骂企图否定一切亦非所当。”方生说。
“话虽如此说,不过我们国内的学者和人民代表却独多歌德-但丁派诗人。你看,除
掉去年的人民代表会还开始提些意见外,以往照例是以个人体会为歌德的内容。这真
是世界议会制的奇迹。我就不信一个政府会绝无缺点与错误,竟不需人民的监督而企
图掩盖一切。但求表面统一,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无忌说。
“这就是为什么现在党提出揭发人民内部矛盾呀!以前阶级对立为主要矛
盾,现在人民内部矛盾为主了。”有道插嘴说。
“不错!但是以前的内部矛盾不由人民来揭发,但靠领导来处理,也未必合理。
例如东安市场的避孕套,据统计解放以来曾经过无——有——特多等反复步骤,实际
上反映了领导对于人口问题的认识的改变,我看不出客观条件有什么改变。尽管马寅
初老懂得这些,他也不可能起作用。十分之九以上的人被当作阿斗,十分之一以下的
人的脑袋被认为是灵的,而应起主宰的作用;这就是现政治的特点。我夫妇生了六个
孩子,个个自小健康,从未住过医院。我妻被公认为一个善于抚育子女的好母亲。子
女多,为社会多尽一些责,脸上很光彩。但从目前提倡节育的观点看来,子女多为社
会添了困难,还是国家的罪人呢!”方生说。
“这真叫做‘假作真时真亦假,有还无……’”无忌诵起《红楼梦》里的诗句来
了。
“我想领导的本意是在激发起群众的智慧,鼓励起他们的积极性,使人尽其才,
决不是只叫人听了话埋头去做。”方生说。
“尽管说得好听,目前只有歌德-但丁派学者是红的,因为只有他们能舍弃了自
己认识到的真理,竭力靠拢组织,说得样样都好,才被称得政治性强。沦这些学者的
真实内容,则不是奴才便是棺材(官才)。你看!老蔡当年闷声不响,虔诚地学习孟
德尔遗传学。一当什么所长,不免在上任以前先批判一番。等到李森科学说不大时
髦,于是又发表了《我的认识的三部曲》。近来赫鲁晓夫又把李森科称道了一番,且
看他又怎样说法。”无忌说。
“文人多无骨,原不足为奇,主要还是因为我国学者的政治性特别强。你看,章
某**原来有他自己的一套治理黄河的意见,等到三门峡计划一出来,他立刻敏捷地放
弃己见,大大歌德一番,并且附和着说,‘圣人出而黄河清’,从此下游河治。他竟
放弃水流必然趋向挟带一定泥沙的原理,而厚颜地说黄水真会清,下游真会一下就治
好,以讨好党和政府。试想,这样做,对于人民和政府究竟是有利还是有害?他的动
机是爱护政府还是爱护他自己的饭碗?这些人也就是我们的党和政府最喜爱的人
才。”方生也激动了。
“这方面大家渐渐的都会看清楚的,我们的党和政府是在不断地纠正缺点和错误
中进步的。”有道说。
“很好!让我们先帮助政府纠正修这条马路中的错误吧。我们把意见提给区人民
代表请转达罢。他们也该睡醒了呢!”无忌说。
三人同意,当场起了一稿,提交代表。大意有三点:(1)这次马路损坏究竟是必然的结果还是“偶然的无法预计的灾祸?”(2)重修花了人民多少冤枉钱?断绝交通多少天?人民损失估计多少?公共汽车损失多少?(3)谁应负责?应怎样处理?请求逐条解答,切勿无意或有意遗漏。请把解答在《北京日报》上发表。
*这首词的全文是:
绿尽枝头蘖,
怎当他,春寒料峭,雨声凄切?
记得梅花开独早,珠蕾偏曾迸裂!
盼处士,杳无消息。
桃李临风连影摆,怯轻寒,羞把嫩芽茁。
静悄悄,微言绝。
忽来司命护花节,
乘回风,拨开霾气,宇清如澈。
人世乌烟瘴气事,一霎熏消烬灭。
翻潋滟,芳香洋溢。
好鸟百花丛里舞,这当儿鼓起笙簧舌。
心自在,任翔逸。
**作者上次与丁玉隽女士通话时,他特别叮嘱说,这位“章某”
并非指清华水利系的某教授,而是指政府部门的一位姓张的
官员。
(待续)
http://huangyanfu.blogchina.com/1312184.html
十一、“通天”的黄万里案(中)
可能并非偶然,6月7日,即《人民日报》发表《这是为什么?》的前一天,《新清华》发表了黄万里的《〈花丛小语〉续》。如果说,前篇的“矛头”是指向“官僚主义”(具体说就是政府部门里的“大官”和某些不懂工程技术的“工程技术”人员)的话,那么这个续篇的“矛头”则是直接指向校内校外的一些不懂教育规律的“假有道”们。其中还涉及到了在“学习苏联”方面的某些片面观点和作为。故事中人物除前篇的三个主体人物田方生(即黄本人)、甄无忌、贾有道外,还牵扯到了金大朗(显然是指钱伟长)、田后鼎、汪守亮、田柏年等几个校内校外人物(稍熟悉清华历史的人当能察知所指何人)。田、甄、贾谈论的历史背景,前文已有所透露:即上世纪中期,国内各重点高等学校(如清华、北大)普遍存在着学生“负担过重”、“超学时”等矛盾;在学生管理方面,又普遍存在着管理过死,过分强调集体,忽略学生主动生活、独立思考等能力的发挥。还在1956年5月7日:清华大学第七次校务委员会扩大会议,就讨论过“关于局部修改现有教学计划的若干问题”,认为应该“调整性修改”教学计划,解决以下两个问题:1.适当减少现有教学计划中学生课内总时数,使学生有较多的课外自学时间发展独立工作能力;2.克服现有教学计划中“主要的不合理现象”。同年7月3日:人民日报发表署名张明的文章,批评高等学校的“先进集体”制度(这个制度当时被认为是清华创造的最成功的经验之一),认为高等学校领导方面错误地“把全面发展的方针片面地了解为平均要求和平均发展”,而奖励先进集体则是“体现这种指导思想的一个最集中的组织形式”。文章又说,学生学习中过分强调“集体互助”,对学习差的学生会造成不应该有的压力,而在考试中使用“外力突击帮助”的办法提高“考试成绩”等现象,都是先进集体制度本身带有学习竞赛性质的一种必然性的表现。同年8月1日,《中国青年》发表钱伟长的文章:《过严地管教青年是封建教育思想的反映》。
1957年1月7日:钱伟长在《光明日报》上发表《关于高等工业学校培养目标》的谈话。认为高等工业学校培养工程师是不现实的;他说“目前高等教育的特点是繁琐”;“必须削减专业课加强基础课,以便‘举一反三’”。1月23日,《新清华》转载钱伟长在《光明日报》上发表的谈话,并发表机械系教研组主任座谈意见。就钱伟长的谈话开始展开“百日论战”。
黄万里的《〈花丛小语〉续》中三个主要人物通过对话所继续议论的诸问题——即所谓“面向同学”、“声传法”、“加强基础课削减专业课”、“理论联系实际”、提高入学标准、“体会领导意图”、“秘书专政”、“说真话”等问题,便是在这种历史背景之下进行的。
下面便是这篇作品的几个重要片段的引介:(文中的着重号是笔者加的)
关于“面对同学”
写稿既毕,太阳显得有些阴晦,而三人谈兴正浓,于是商定入室
续谈。方生重新沏了一壶茶。这时无忌气已平息,有道把两眼看看无忌,
又看看方生,似乎很有些话要倾吐出来。
“有道!你们系里现在忙些什么?”主人方生先起了谈话的头。
“我们正在讨论怎样在教学工作的各个环节中面对同学的问题。我
来此原想向你们讨教讨教,现在学生超学时太多,你对此怎样看法?”
“当面而对,岂有把背对着同学的?”方生未及置答,无忌插口就
说。
“真开玩笑!我对‘面对同学’这一口号或原则素来不敢赞同。这
是一个关键性的问题,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我对现在推行的教学法不同意的
主要原因。”方生说。
“噢!这可怪了!你平素注重基础课,主张各课讲授时要联系到先
修各课,以思考性习题启发学生自学,反对声传法讲授,这些都有独到
之处,尚易使人理解。现在竟然会反对‘面对同学’这样一个天经地义的
原则,那就使我对你从前的见解也要连根动摇了呢!”有道诧异地说。
“是呀!这样一来,恐怕矛盾要转化为反革命了!老田,你可小心!”
无忌故意取笑地说。
“细细想想,是容易了解的。”方生说道。
“不赞成‘面对同学’,那你赞成什么呢?”
“我反对‘教学内容面对同学’,相反,我主张‘学生面对教学内
容’。‘面对同学’策略和‘声传法’教学就是现行教学法的根本错误
所在,它们会使得现行教学法必然自发地趋向于灭亡,虽然领导不会举
行公开的葬礼。‘声传法’的毒害现已受到普遍的同意,估计领导人认
识到‘面对同学’的毒害当在1957~1958年间!1959年起教学大纲有可
能纳入正轨。只可惜……”方生道。
“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那时我已有三个孩子,此外还有成千成万人家的孩子陷入
火坑了!”方生叹息地说。
“那你早该据理力争呀!”无忌倒着急起来了。
“1950年来我提过三次意见,岂敢默然?这也是‘天数’如此,像
东安市场的避孕套一样,必须静待领导认识的进步。区区阿斗,何补于
事?”方生说。
“不过当年阿斗原是蜀国的主人翁,而担任领导的诸葛亮是通过了
历年考验、托孤、前后出师表等经历才授以重任的呀!”无忌又在故意
取笑。
“非也!非也!”方生也笑着答了几句,“这乃是到了许昌后乐不
思蜀时代的阿斗呢!”
“正经事不要故意取笑!我不懂你为什么说一定要让同学去面对教学
内容?这又怎么可能呢?”有道把问题正面地提了出来。
“方生真是才情横溢!专业之外,还通医卜星相,竟然替高教部的教学
策略排了八字,算了命,预知1959年后才可能吾道大行!妙哉妙哉!我佛如
来!”无忌又来了一段插曲。
“岂敢呀岂敢?这不过是通过些许经验性相关法加以内插外延罢了。
注意,学好了第一步,踏稳了,再走第二步;学好了第二步,踏稳了,再走
第三步。第一步的基础课乃是随后各课的必需条件,当然不能说是足够条
件。假使能深深体会这一简明的道理,那么,必需条件若未满足,也就是
基础课若未学好,升级上去后质量是决不会好的。进大学前大代数、几
何、中外语文底子等没有打好,以后在五年内按现行功课教学计划施教,
若能把学生教好,我愿拿头颅来打赌!但是偏偏有一些学者不以为然。他
们不懂得什么叫做必需条件,硬以为前面未学好的以后仍可慢慢补回来。
不错,打好底子原不能过分要求,试看现在的入学考题和三十年前我们入
正规大学时的考题能相比吗?但我们总是可能定出一些标准的考题,非及
此格决不准进全国任何一个大学。大学内各课也订出标准示范性考题,非
及此格决不准升级。这样,使学生程度逐级面对着一定的教学内容,于是
质量才能得到保证,如果相反地把教学内容‘面对同学’,那么可能保证
的乃是毕业生的人数,却不是他们的质量!”
“有理有理!方生的话我完全同意!”无忌说,“若我们每个人当
年读书有些成就的话,谁不是靠高中时打好的基础?”
“言之果然成理,未知方生还有什么能够证明的方法可以说服人
家?”有道表示怀疑的态度。
“巴甫洛夫的所谓‘一步一步来,一步一步来’就是这个道理。
要我证明,我只能提出一种反证法,假使某人前面的课没有学好而后面
的可能学得好的话,那么,(1)把前面课学好的那些人将是白费劳动,
(2)照同理推论,初中毕业入大学一样可以学得好!但事实上可能
吗?”方生回答道。
“但是照你这样做,及格的新生人数可能不够社会要求,怎办?”
无忌提出了另一问题。
“可以设大学先修班,补习所不及格的,直等到达标准后才准入大
学。总之,必须补够先修课,满足必需条件,决不可欠了债往后拖日子。
人数不够,可让部分底子差的人改入专科,两年草草毕业,可是要说明培
养目标只是技术员。”方生这样解释。“须知唯其由于欠了旧债往后拖,
这才会产生四年来目睹的教学怪现状:什么‘超学时’呀(前面未弄懂学
后面,哪能免得了超学时?所以宁可把所超时数移到前面去补足基础),
什么加设辅导课、习题课呀(程度不够,只得靠人辅助),什么‘面对同
学’呀(实际上就是降低要求,迁就同学现实程度),什么‘声传法’、
讲课要明确要求呀(实际上就是说明要考些什么),要求考试提纲呀等
等。你看!如果能先还清宿债,满足了先修各课的必需条件,这些怪现状
会一扫而清。所以说,目前教学中的主要矛盾是学者必须逐步满足必需要
求这一原则和领导对此认识不足之间的矛盾。至于这些怪现状,不过是些
次要的矛盾罢了。”
“现在内地各大学学生入学程度太差,照你这样说都要补课,那我
们各校刚刚定好的教学计划怎能推行?”有道问道。
“若是入学程度差,那只得费一年半载补足,才有条件继续学习,
这样,五年减为四年,唯有削减专业课。至于教学计划,那原是(1)入
学程度(2)在学总学时及(3)培养目标三个变数的函数。你们竟然不
管各校入学程度的不同而只按后面两个变数定出教学计划,恐怕不合科学
的吧!” 方生说道。
“这真是:三只蛤蟆跳河,不通!不通!又不通!”无忌忍不住讽
刺起来。“但是,方生!你说什么削减专业课,岂非和金大朗的论调一
样?听说在贵校他已受到围剿,我们理科的都为他不平。我看你们学校里
一些老先生的工程经验未必丰富,理论基础早已丢到九霄云外,为了大朗
那句话,‘专业课不能举一反三’,就小题大做,有人说,你校虽被当作
典型学校,论实力早已沦落为全国第二流的学校了呢!”
“不错!先生们大都对他不满,大家认为他既然不谙工程,就没资
格评论专业课。那天大家提了意见,最后他发言。会后听到有人说他:何
必酸溜溜的好比吃了酸溜鱼片,有人则说他企图赖掉,不算好汉。至于我
的意见则并不全和他一样:认为应看重基础课,这是一致的。但他注重基
础课并未说出具办法来,似乎不外乎加重基础课的分量和时间,实际上他
只不过强调了削减专业课;我则主张基础课非达到一定程度决不准入学或
升级,分量倒并不一定要很多。”方生回答道。
关于说真话
“听说领导方面不满意他,因为他的话中含意似乎否定了学习苏
联,而且使得学生迷惑理论课,轻视专业课,促进了已经发展着的不健
康的学风。那天人家是怎样批评的?你去了吗?”有道对方生问道。
“我只记得校长说了三句话后,一开场就来一小时的‘本滩’(注:
本滩是上海、苏州一带的通俗戏曲),接着跳了许多场例行的加官,中间…
…”方生未及说完,无忌插嘴问道:
“难道真的是上海滩簧开场吗?跳加官想是指歌德派谈体会领导企
图吧!”
“我是指那位田后鼎先生的那篇上海白,人家很难听懂。中间我蒙
眬欲入睡乡,忽听得好像锣鼓大响,好像自己置身在天安门前听毛主席宣
告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那样的严肃。睁眼一看,原来是汪守亮先生在宣读
他的论文。论文写在一张宣纸那样的纸上,只见他挺直了身子,左手指
天,执宣纸的左上角,有手指地,执右下角;硕大的脑袋时起时落,眉飞
色舞,只听得他发音洪亮,想必从丹田里出来;态度庄严,毋须拿出优待
证便可肯定他是教授先生。接着……”方生描述未毕,有道插嘴问道:
“他们的意见是怎样呢?”
“恕未记录,当时听完,他们的高见竟没有给我留下任何具体的印
象!我只闻到一派江南五月黄梅雨时节的霉豆腐、烂芥菜气息。他们的论
调很多是从体会领导意图出发的,因此大家首先得出结论;其次牢守着这
结论,利用胡适的‘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推理程序,针对所假设的结
论找出有利的材料,最后说,果然已定的结论是正确的!”
“哈哈!哈哈!”无忌大笑起来。
“你别取笑!真的,我就不知道人为什么不肯拿出赤诚的态度说出
心头的话?党为什么这样简单地用虚伪的靠拢来衡量人们的积极性?听说
党内讨论问题倒是直截了当、全不带假的,这种风气难道不能拿出来感化
群众?像那次会上,大家何不老老实实说出心里话?譬如金大朗的谈话哪
些是正确的,哪些是不对的,那多么干脆!何必一定要转弯抹角,离题既
远,而又抹煞一切?”
“到后来怎样呢?”
“后来首长田柏年从圣经里搬出了‘理论联系实际’的口号。这真
是见鬼!把哲学界批判空想家不重实际的论调搬到工程界来!在工程学里
根本没有不联系实际的理论,却只有提高不到理论的实际!这个口号多年
来被那些落伍于时代的工程师和教授们用作掩护他们自己理论知识低劣的
挡箭牌。我们要号召大家把总结出的实际经验提高到原则性的理论,这说
明需要有高级的理论基础!”
“你难道真地认为我们拟定的教学计划是这么毫无价值吗?”有道
有些着急的样子。方生忽然脸色一沉,立起了身,声音发抖的说道:“啊
呀!我的老朋友,当年同窗学友,个个赤心要报国,今日里,一来立场,
二来体会,我就看不出你有些须正直气息!教学中有严重的错误,你怎么
会全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等总理向部长提出,才大家立刻体会起来?你
们抹煞了学生入学程度,空谈教学计划,‘面对同学’,害苦了多少子
弟!使他们一辈子在学术上不能翻身!想想当年我们讲教育家蔡元培先
生《怎样评论错误教育的罪过》的文章吧:‘虽我人百年身后,取白骨而
鞭之,犹不能赎罪于万一也!’当年为学生,把头一摇,讲得多么痛快!
现在呀,可痛快到自己头上来了呢!”
“唉!这真是,这真是。”无忌也跳了起来,背着手,来回走着说。
“这真是什么呀?”方生紧逼着问。
“这真是:‘一二三四五六七,忠孝仁爱礼义廉’!”无忌狠口说
了出来。
这一下弄得方生反觉不好意思,欲笑不得,忍不住把脸转了过去,再斜眼看有道,只见他顿时色变,目瞪呆立,拖起两脚,蠢蠢欲动。
(原载《新清华》第193期,1957年6月7日)
http://huangyanfu.blogchina.com/1312185.html
十四、“通天”的黄万里案(下)
黄万里案还有一个与众不同的特点,就是当时在他所在的清华水利系,就出现了一个颇有声势的“保黄派”——一伙为黄的遭遇而抱不平的人,其“成员”(均系自发行为,实际上无所谓“成员”)包括“一些共产党员、共青团员和热血学子”,其中有的是青年助教(胡家博、李亚莉),有的是系内行政干部(章全兴、廖松),有的是青年学生(党治国、李恒章、欧阳树棠、李晓凤、张锡彩)。自然,他们的结局都不美妙,大多被打成右派或赶出学校。兹将他们的有关事迹摘要略记如下(以下这方面材料大都见于赵诚著《长河孤旅》一书):
胡家博:共产党员,时为黄万里任主任的水能利用(?)教研组秘书。蒙难以前,他们既是师生,也是知友;蒙难以后,他们成了患难朋友。胡家博后来回忆说:
我与黄先生相处了几十年,感受到他最值得大书特书的是不
管在什么场合,不管面对什么人,只要他认为是对的,他就要坚持,
这一点是非常难能可贵的!我1955年毕业留校当助教,到1957年才
工作两年,是党培养的知识分子。在教研室里,黄先生是主任,我
是秘书。按当时一般的观念和学校的体制,教研室主任都是较老一点
的被认为是资产阶级的教授,科学秘书则是党员干部。所有的大事都
是科学秘书说了算。今天开什么会,党支部研究好了,科学秘书到教
研室主任家里通知一下,然后再通过教研室主任的嘴说出来。有人说
这是“秘书专政”,实际上就是这样。尽管我们这些人是党组织培养
出来的,并且得到党组织的信任,但一旦我作的独立思考被认为是超
出轨道,就一样要受到批判。我就是因为对批判黄万里的做法不满
意,在多种场合为他辩护而被划为右派的。我认为,他虽然话说得难
听,但不能说他主观意识上就是反党。结果我被说成是“黄万里在党
内的代言人”,是受黄万里腐蚀的党内年轻知识分子的典型之一……。
其实,我只不过是从心底里敬佩黄先生的为人和学问,他对我这个年
轻助教和许多年轻人很关心,很随和,指导我们学习、研究、译书、
写文章,有时还一起玩,请我们吃个饭,我们去他家她热情接待。但
这些都成了他“拉拢腐蚀青年”的“罪证”,我也被扣上“为个人名
利接受黄万里腐蚀”的帽子。我和黄先生成了患难朋友。打成右派以
后,我们在一块儿劳动、学习。先生鼓励我们这些年轻的右派学外语。
他说:“你们年轻人不要放弃学习,不要放弃你们的学业,不要灰心
丧气。人要有大志。这个形势总有一天会过去。”他对我说:“你总
有一天会回到自己的岗位。”当时我不信,说“根本不可能”,看来
还是黄先生有历史的眼光。他对事业的发展和“文革”以后的中国有
眼光。
那时右派要摘帽,就得做检查,还要检查得深刻,但黄万里不但
不检查,还要继续“放”,看不惯的事照样说,那怎么摘得了帽子呢?
所以一直到“文革”后,几乎所有的右派帽子都摘光了,才给他摘。
当然,摘帽不等于平反。后来平反,官方的说法是“改正”,也费了
很大的劲儿。上面有压力,清华才给平了反。
李亚莉:时年23岁,1954年清华毕业,被分配到水利系基础教研室作助教。他的一段回忆也十分感人:
我1934年出生,解放前受家庭影响参加了反对国民党的拉拉队,
1951年我17岁入团,年底转正担任团支部书记,而且是模范学生。
……1954年我大学毕业,分到清华水利系基础教研室作助教。那时
我20岁,觉得我知识不够,就一面在清华教课,一面在北京地质学
院进修,跟着他们的研究生班学习,很紧张,没有玩的时间。当时我
还不认识黄万里先生,他和我不是一个教研室。但后来我被选为团支
部宣传委员,又是工会宣传委员。黄先生是工会副主席(正职是党
员),那时水利系的工会工作搞得很好,黄先生也很活跃。一次他
问我:“你这个小姑娘是什么时候来的,在哪儿工作?……这么说
着,我们的关系就近了。而且黄先生爱跳交际舞,但他没舞伴,因为
黄师母不爱跳。所以他常常带我和黄师母两个人去,我就成了他的舞
伴。 ……1957年鸣放时,以团支部为名的一张大字报《党内有特
权》,贴在工字厅一面墙上。这是清华毕业的那帮人提的意见,但是
贴上后无人签名,我比较冲,心想提意见是好事,又不是搞阴谋,为
什么怕签名?我就签了。后来开鸣放会,党总支原定在水利馆四楼大
教室开会,内容是反党内特权。那时候党总支书记姓L,北大毕业…
…;还有一个姓Zh,是清华水利系毕业,但他一直搞政工……。
有一天,我在七八公与背后那个平台上碰上L,他说:“亚莉,
你是不是找一下黄先生”,我说,“找黄先生干什么?”他说:“水
利系四楼党总支那个鸣放会该由工会组织,工会是群众团体,组织广
大群众开会,让工会具有广泛的群众性。你是不是通知一下黄先
生?”。我说:“行啊。”当时我是团支部委员,它是党总支书记,
我还想入党呢,他要我通知,我就去了。没有什么怀疑和更多地考
虑。……第二天的鸣放会,黄先生就按党总支的意见以工会的名义
召开了。可是后来,L在会上一反常态,把主持那次鸣放会说成是黄
先生“向党进攻”。我当时就站起来很认真地说:“不对,根本不是
黄先生向党进攻,是你告诉我,让我去找黄先生的……。”
反右运动一开始,黄先生就被定为右派。开始并没有把我划进
去,但因为我据实为黄万里辩护,证明不是他要组织会议向党进攻,
还因为我的出身不好……,我最终成为右派,被扫进那个“百分数”
中去了。我们清华水利地质小组四个人中就有两个成为右派,我和
陈先有,他是团总支委员,我是团支部宣委,1956年我们小组是全
国青年积极分子的先进集体,因为我们加起来不到100岁,开了好
多课,我们还去中央美术学院作过报告,讲年轻人如何对待工作。把
我们定成右派后,L没敢来宣布,我们四个被下放临走的时候,水利
系老主任张任来给我们几个年轻的右派送别。他人好极了,嘴上不好
说什么,但心里是痛苦的。他跟大家说:“你们下去后,要好自为
之。”说这就掉下了眼泪。当时,我们对划右、下放的后果也没估计
得像后来那么严重。
带帽后,李亚莉被“下放”到河北省水利厅。她回忆说,她的这段经历很像电影《天云山传奇》中男主角的原型。比方说,在吃东西时有小孩儿拿石头往身上砸;水库抢险时,她也去。1958年开始下去修水库。单位对她是要重用时就重用,要批判的时候就批判……。1962年,经人介绍,他结婚了,对方也是右派。1965年生了第一个孩子。1966年文革开始时,“地富反坏右”被集中在一起批斗,挂大牌子游行的时候,别人都低着头,她不低。后来到了“五七干校”,养猪、掏粪、当农民、插秧、下矿挖煤,什么脏活累活都干。孩子没人看,就把他锁在屋里,有时跑几公里回来喂奶。小孩饿得哭,我也抱着孩子哭……。
党治国:时为清华水利系59届4班的学生。5月下旬,受北大、清华两校大字报热潮的影响,他们班的几个同学也贴出题为《炸弹》的大字报。其中提到了“肃反”和“胡风”等问题。他们主要的观点是,1955年夏季,他们这些大学一年级的学生都参加了对“胡风反革命集团”的声讨。当时他们以为,除了《人民日报》公布的胡风和他的朋友之间的私人通信,这个集团一定还有以推翻现政权为目的的组织、计划、纲领,并且和台湾的国民党势力、至少和潜伏的国民党特务有联系,被政府掌握了确凿的证据,要不他们如何颠覆政权呢?但直到1957年夏季,“胡风反革命集团”案仍未开庭审判,传言是没有搜集到他们反革命的证据。这使党治国们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们觉得,他们当年对胡风的义愤声讨,岂不是充当了一只任人唆使的工具!“现在又说黄老师、钱教授们要“反党反社会主义”了,证据何在?如果仅仅根据他们对于学校教学和社会问题发表的个人意见就诬陷他们反党,则无异于大象要踩死蚂蚁,就给蚂蚁加上一条“颠覆大象罪”,试问蚂蚁如何能颠覆大象?
最后,党治国走上“自由论坛”为黄万里辩护。他回忆说:
……6月8日,《人民日报》发表《这是为什么》的社论,接着
又刊登《工人说话了》等文章,对“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
右派分子进行反击。而清华大学的矛头首先指向黄万里、钱伟长两位
教授。一天晚饭后,在学生宿舍“明斋”门前的“自由论坛”,组织
了对黄老师的“辩论”。名为“辩论”,实为批判。新闻电影制片厂
也到现场来拍“反右”的纪录片了。
于是我第一个踏上“自由论坛”的桌子发言。我事先作了准备,
发言中引用了马克思、列宁、毛泽东、铁托、卡德尔(南斯拉夫联邦
执委会副主席)的话。我们班的张荣龄同学手捧着我要引用的这些人
的书,足有半尺厚,站在桌下。当我一眼看到黄老师坐在一把椅子
上,身后站着一个十一二岁的单纯可爱的小女孩,心想那一定是他的
小女儿了。一种感觉突然涌自心底,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巨大的魔爪,
不仅要摧毁黄老师正直的人格和科学的头脑,也伸向他那些单纯无辜
的子女。于是我凭空增添了十分的勇气,用我半生不熟的陕西普通话
慷慨而谈。我的发言用了半小时,没有人打断,只接到了几十张条子,
多数表示支持我的发言,少数表示反对。我看到北京新闻电影制片厂
的人待机不拍,满脸困惑:怎么是为黄万里辩护的发言呢?
党治国等五人不但在会上为黄万里、钱伟长辩护,在反右开始后还去清华校党委质问:“为什么批判黄万里?”结果这几个人被戴右派帽子时,其中的一条罪名便是“大闹校党委”。后来,党治国、张锡彩“保留学籍,去北京郊区下煤矿挖煤。李晓凤“保留学籍,校内劳动”,后下放到山东。他们都是因为“保黄”而被强行“改变了人生的轨迹,饱经苦难,历尽悲辛。”党治国1959年12月从煤矿回到清华,在清华呆不下去,到西安一家街道小厂打工,后来又到乡下当农民,在饥荒年吃过草根树皮,“文革”时因“思想反动”被捕入狱,直到1979年才“平反昭雪”。党治国所在的水利系59届,就有18个人被戴了右派帽子,占水利系本年级学生的10%。
关于“保黄派”其他“成员”的情况,《长河孤旅》书中也有或简或繁的记载,兹从略。
……
前文已提及,“批黄”的号角是从罗健敏6月6日的大字报《共产党员,起来战斗!》吹响的。稍后,6月19日,水利、机械二系联合召开批判黄万里《花丛小语》的第一次“自由论坛”;6月28日全天,全校大会批判黄万里。批黄的活动自6月19日开始,举行了四次“自由论坛”,水利系工会批判二次,水利系全系大会一次,共七次;6月29日,水利系工会第三次批判黄万里;7月8日,水利系工会第四次批判黄万里。
黄万里被正式定为右派后,工资从二级教授降至四级,从此开始了人生道路上的一个大转折,生活的各个方面都受到很大的影响。他先是在密云水库工地上劳动改造,大饥荒后负责香山附近一个水文观测站的测量,每周去一次。他大部分时间在家中赋闲,既不能教学,也不能发表文章,“从一个受人尊重的专业人士变成了政治上的‘贱民’”。关于这方面的情况,《长河孤旅》一书里有较详的记载,兹不详述。
(代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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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党内头号大案——袁永熙案(上)
当年在被划的“右派分子”当中,有相当一部分具有“共产党员”的身份,其中更有相当数量是在党内资历和地位都比较高的人,他们被统称为“党内右派分子”。当时《人民日报》等党的机关报刊都曾为此发表过专门文章,阐述“揪出”党内右派分子的重要意义。在批斗袁永熙的最初阶段,校刊《新清华》自己配发了《坚决展开反对党内又派分子的斗争》的社论;最后处理阶段,校刊《新清华》又在大量刊登各级干部暴风骤雨般的发言外,还专门配发了《人民日报》1957年9月11日题为《严肃对待党内的右派分子》的社论,其中说:
随着反右派斗争的深入开展,党内右派分子也更多地暴露出来了。我们在七月二十八日曾经发表过一篇关于反对党内右派分子的评论,现在需要对这个问题作进一步的讨论。
根据许多地方的材料来看,党内的右派分子,多数是在全国解放前后入党的,但也有不少是一、二十年党龄的老党员。它们披着共产党员的外衣,实际上却干着危害党和人民的罪恶勾当,同党外的右派分子配合起来,从各方面向党进行猖狂的进攻。应该看到,把这样一批隐蔽在党内的右派分子揭露出来,这对于我们的党来说,不但不是什么坏事,而且是一件大好事,是反对右派斗争的一项很大的成绩,这对巩固和纯洁我们的党有重大的意义……。
我们的党不是与世隔绝的,即使我们怎样严格的挑选党员,也会有个别的阶级异己分子和投机分子混进党内,也会有一些意志薄弱的党员,因为经受不起资产阶级思想的侵蚀而蜕化变质。这就决定了,在历次的革命斗争中,都会有一批党员,因为个人的利益和阶级的利益同革命的利益发生冲突而背叛党。这样的人,不但已经失掉了做一个共产党员的条件,而且已经同党完全处于对立的地位。对于这样的人,我们绝不应当有任何的姑息和宽容,必须同他们进行严肃的斗争。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保卫党的纯洁,才能增强党的战斗力,使党无愧于革命和国家建设的领导者……。
我们党的许多同志是懂得这个道理的。不论是在过去或者现在,他们对待叛党分子的态度,都是坚决地、严肃的。在这次反击右派斗争中,隐藏在党内的右派分子陆续地被揭发出来,就是因为许多同志采取了对党和对革命负责的态度。但是必须指出,在反对党内右派分子的斗争中,也有一些同志存在着比较严重的温情主义……。
党内和党外的右派分子,在性质上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反党反人民和反社会主义。……党内有了右派分子,对我们党和革命事业的危害就更加严重,我们也必须同他们进行坚决的斗争,也要把他们的反动的政治面貌彻底暴露出来,使他们不能在群众中间起迷惑的作用……。
袁永熙(1917-1991),贵州修文(一说北京市)人,1938年秋入西南联合大学经济学系学习,同年加入中共。1939年春任西南联大党支部书记,旋任该校总支书记。1940年9月,任中共云南省工委青委委员、宣传部长。1944年9月至1946年6月,回西南联大复学,并代表云南省工委领导联大“民青”第一支部和联大第一党支部,是1945年昆明“一二·一”爱国学生运动主要领导人之一。复员后,1946年7月任平津地区中共南系地下组织领导人。1947年9月下旬在北平被捕,后经组织保释出狱。解放后,1949年6月起,在团中央学校工作部任秘书主任、副部长。1953年12月调入清华,任党委第一书记。1965年5月清华第一次代表大会后,任党委常委。“整风反右”期间他的校内职务是党委常委兼校长助理。
据《大事记》所记,袁永熙在“整风反右”运动过程中的“罪行”实在是屈指可数——总共只有如下两条:
5月24日:上午,党委常委会决定发动学生鸣放。常委会上,袁永熙不摆观点,会后却暗中点火,恶毒地散布说清华党委会违反中央方针和市委指示,“没有放的决心”;宣传某人如何紧张不肯放,某人有个人顾虑等等,以动摇群众对党委领导的信任。
6月6日:工会在右派分子、数学教研组教授、工会主席李欧授意下,组织自由论坛,攻击“人事工作中的三害”,图书馆职员、右派分子某某某在会上大喊“反对共产党的一切特权”。党内右派头目(党委常委)袁永熙参加工会论坛,给右派分子反党言论鼓掌。袁永熙在整风期间歪曲党中央整风方针,并在党内外加以散播,挑拨离间党内关系,将右派攻击的矛头集中引向党委,成为清华党内右派分子的首领。
但在“批斗”和处理阶段,袁永熙却仅次于钱伟长,遭到了真正“暴风骤雨”般的揭发和批判。在7月2日至5日召开的党委扩大会议上,讨论了对袁的处理问题,发言者从党委第一副书记(党委书记蒋南翔只作了简短的讲话)到相关基层党支部委员或同级干部共有刘冰、胡健、赵凤山、李恩元、解沛基、何介人、唐绍明、冯玉中、吕森、刘小石、高原、冯城、朱声绂、周寿昌、周维垣、韩银山、何东昌、吕应中、陈英、郭道晖、艾知生、滕藤、蒋企英、陈舜瑶、李传信、李卓宝、于维治、李金峰、凌瑞骥等33人次(个别人发言2-3次);在8月7日至9日召开的党委扩大会议上,讨论了关于开除袁永熙党籍问题,在会上发言的又有刘冰、胡健、史国衡、赵凤山、王震寰、张儆、凌瑞骥、解沛基、张荦群、唐绍明、阮铭、劳安、郭道晖、郝根祥、江丕权、羊涤生、吕森、金龙乾、何介人、方刚、赵芝馨、吕应中、艾知生、刘弄潮、陈舜瑶等27人次。1957年9月21日出版的《新清华》(第220期),全文刊登了清华党委《关于开除党内右派分子袁永熙党籍的决定》。《决定》首先给出了袁当时在党内的身份:
袁永熙,1949年重新入党,(他曾于1938年12月第一次入党,1947年在北平做地下工作时,被捕后自首,因此于1949年受到开除党籍的处分,同年重新入党*),上届清华大学党委第一书记,本届清华大学党委常委委员。
接着罗列了袁永熙在整风运动中所犯的“罪行”:
……作为中共清华大学委员会常委委员,袁永熙曾及时听到上级党委的有关指示和传达报告,中央对于整风运动的方针,他是知道的。但是在整风运动中,袁永熙不去努力贯彻执行党的方针,相反却利用自己的领导身份贩运私货,在党内散播流言蜚语,破坏党内领导核心的团结,分裂和瓦解党的组织。在袁永熙的领导和影响下,党在思想战线上的最重要的几个阵地——马列主义政治理论课教研组、清华党委宣传部,校刊新清华及电机系党支部,都在斗争中解除了武装,思想陷于混乱,组织限于瓦解或无力作战状态。
袁永熙在群众中的许多言行,是明目张胆地表白了自己的反党立场。在清华教育工会主办的自由论坛上,当右派分子高呼“反对共产党员的特权”等等污蔑性的口号时,他竟跟着别人一起鼓掌,在金工厂的鸣放会上,一个由于作风恶劣而被开除团籍并在肃反运动时被批判的落后分子乘机报复,大肆攻击金工厂的党支部,袁永熙却对他倍加赞扬,称他为整风运动的积极分子,并号召大家向他学习。在电机系发电专业1958班同学的班会上,当右派分子攻击共产党员有党性无人性,辱骂共产党员是特务、是便衣警察的时候,袁永熙不但毫不感到义愤,相反却说“这是反映了党群关系的尖锐化”,说什么党还没有掌握“民主”、“自由”的旗帜,现在群众对党提意见,请也请不到,应该表示欢迎。试问袁永熙的这类行动,是反映了一种什么“阶级感情“?事实很明显,他已背离了党的立场而完全站到资产阶级右派的反党立场上去了。
在上列近60人次的发言中,大体上就是围绕这几个问题展开的。
按照通常的惯例,在历数了袁的“现行”问题后,还必须挖一挖他所以“堕落”成右派的“根源”,即俗话说的算一算“老帐”。袁永熙的历史“老帐”,首当其冲的当然应该是上面引文一开始说到的“被捕后自首”问题,但从他能很快就“重新入党”看,似乎又不是太严重问题。总之这属于党内生活和纪律问题,局外人是无法也毋须置喙的。《决定》写道:
……由于他历史上犯了自首错误而不能继续担任党委书记,由于他在工作上抱有许多修正主义的观点而得不到清华党委的支持,这使抱有浓厚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的袁永熙,感到在清华“不得志”,对党心怀不满。好久以来,袁永熙不积极工作,总是斤斤计较个人名利,患得患失,疑神疑鬼,对工作缺乏主动精神。自从1956年5月清华党代表大会以后,袁永熙对分工属于他领导的学校行政工作,借口“没有公开的行政名义”,一直消极怠工,不负责任。当整风运动来临,袁永熙却突然积极起来,他向人表示:经过学习(指北京市在职干部的短期离职学习)以后,“胆子壮了”,有机会他也要大胆提意见,好好放一下。他对自己应管的工作放任不管,而一再在会上会下表示他要研究“学校如何鸣放”,要求专管“鸣放”。他甚至向人说:“如果这次整风整不好,我就要消极下去了“。颇有破釜沉舟、成败在此一举的意味。
在“老帐”中,《决定》还写到袁的家庭出身(即所谓“阶级根源”)问题:
袁永熙不是仅仅由于整风中一时认识不清而犯了错误,他的错误有其阶级的和历史的根源。
袁永熙出身于剥削阶级家庭,入党以后,没有经过严重的阶级斗争的锻炼和考验,在他的思想深处,盘踞着资产阶级腐朽的个人主义和自由主义,没有得到根本的改造……。
据《大事记》所记,在作出开除党籍决定以前,对袁的大小斗争会计有如下数次:
7月2日:党委扩大会议讨论党员处理问题,揭发批判袁永熙。
7月3日:下午、晚上,党委扩大会批判袁永熙。
7月4日:下午、晚上,党委扩大会议继续批判袁永熙;
7月5日:上午、下午党委扩大会继续批判袁永熙。
7月6日:上午,全校党员大会,报告党员处理问题,开除袁永熙、贺宝晏、吴庆麟等三个反党分子的党籍,
7月22日:《人民日报》、《北京日报》刊登揭露袁永熙反党活动的文章;
8月7到9日:党委在第二教室楼会议室召开党委扩大会,讨论并通过开除右派分子袁永熙出党的决议。
袁永熙案的一个重要与众不同处,就是在斗争过程中,还可以看到他本人的“辩白”,这是很难得的。为了帮助读者从一定程度上了解这次运动的某些特点,在下面摘登各种有代表性人物的发言时,也将摘要引录远的“检讨”、辩白等: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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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党内头号大案——袁永熙案(中)
如上所述,在1957年7月2日至5日召开的清华党委扩大会议——即讨论对袁永熙的处理问题的会上,与会者一致通过开除袁出党,袁自己也举了手,并在会上作了三次发言。会后三天,袁把他的一份书面检讨送交党委会,要求把它随同关于开除他党籍的决定一起送交市委。8月7日至9日,清华党委再次召开扩大会议,讨论《关于开除袁永熙出党的决定》的草案和袁的初步检讨。并吸收袁永熙本人参加。党委书记蒋南翔也在这次会上作了简短发言。兹将这两次会上的一些重要发言或讲话摘要节录于下,它们对于全面了解“整风反右”运动的性质、过程和各种人的心路历程是十分重要的:
一、 刘冰的第一次发言(7月2日)
在这次右派分子向党猖狂的进攻中,有一些同志严重的丧失了立场,首先是党委
常委袁永熙,他犯了严重的政治上的右倾机会主义和组织上的宗派活动错误。政治课
支部和电机系总支的严重右倾思想和情绪,他应该负责任。他是分工领导这两个组织
的。在前几次常委扩大会上,袁永熙对自己的错误没有检查,他犯错误不是偶然的。
他不同于一般的同志。他参加革命较久,对党的方针和指示,他是了解的。党中央的
电报在党的会议上南翔同志让我读过;彭真同志的报告,袁永熙和几位书记一起听
过;刘仁同志在市委的报告、定一同志来校的谈话,袁永熙都听过。但他不执行中央
的方针,一直到和右派分子进行斗争时,他还没有觉悟,在这样阶级斗争的紧急关
头,他的行动很清楚是和中央的方针完全对立的。为了等待他开了几次会,他却没有
检讨。因此党有必要采取组织措施,停止袁永熙党员权利,令他进行反省。
二、袁永熙在7月2至5日清华党委扩大会议上的发言。
《新清华》编者按:下面是袁永熙在七月二日——五日党委扩大会上的三次
发言。在很多同志揭发出来他的大量的反党罪行面前,他在发言中不仅毫无检
查和交待,没有任何悔悟的表示,相反,对于自己所进行的各种反党的阴谋活
动,却百般抵赖;对于确凿的事实,他也明目张胆地否认。亚的发言从头到尾
到处是“我不是这样”,“不是这样,”“我要考虑”,“要调查清楚”等等,
把自己说成只是有些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和右倾情绪。不仅如此,他还公然捏
造事实,说什么关于“党委制这一步跨大了”、不同意在学生中“强调阶级教
育”认为党委“没有放的决心”等等问题都与蒋南翔同志等谈过,企图借此混
淆视听,表明它是“没有违反组织原则”(其实几年来他几乎从来没同蒋南翔
同志开诚布公地详细讨论过什么问题)。他并且竭力把党委对他所进行的原则
斗争,歪曲地描绘成是个人关系问题,仿佛他从来没在党内散布流言蜚语,进
行分裂活动;而相反倒是无端受到领导的不信任,很受委屈。最后他甚至恶毒
的威胁别的同志,说他也掌握一些别人的材料,“也要把别人彻底清查一下”。
他这种不但毫无自我检讨精神,而且反咬别人一口的恶劣做法,只能暴露他是
多么地不觉悟和缺乏正视自己错误的勇气而已。
第一次发言:
同意党委对我的处理。我在写检讨。我承认我有右倾机会主义,自由主义,检
讨还没有写完,先不谈。我要解答一下大家提的意见,但这并不等于不检查。照大
家的揭发,我好像是反党,有阴谋,两面派,希望调查清楚。我是不是拼命
“放”,想混水摸鱼,别有企图,我也希望调查清楚。说毛主席受压力,是我听来
的。他们也有自由主义,应该检查。但我决不是造谣,也不是说毛主席要收。
说彭真的报告是压工人,是不是我这样说过,希望能把事情经过的详细情况告诉
我,特别是周寿昌同志应告诉我,好检查,我想我不会一整风就变了,对工人阶级
的感情也变了。周寿昌说我同意他的看法。我们在路上谈过整风问题。我说要抓紧
处理问题,现在洗洗澡有好处。周说谈了半小时。总共不过走到饭厅那样远,才十
几分钟,他的看法怎样能谈那么多。当然我的观点是右倾的。某些看法,例如对肃
反问题的看法,是错误的。说1955年方针有问题,这样的话我没说过。我承认我负
责的单位犯了错误,我要负责;但是要具体分析,我应该负担多少责任。像政治课
过去思想是否混乱呢?我1956年9月接手,是联系,不是做支书,到1月7日就走
了,今年4月20日回来教课备课。四个月来我要负责,我没有抓紧。整风中政治课
冯玉中、吴万永来汇报过情况,我说给你们提几个题目,你们去讨论吧:1.四门课
改三门;2.领导关系;3.理论联系实际;4.培养方法问题。关于贴阮铭大字报问
题,当时吕森决定不了贴还是撕,找了我,我也决定不了,就说去找校长,不是去
将校长的军,不是要耍什么鬼。我说党员受压力,是否组织他们战斗。吕森说:我
对他说过你为什么也和党委一致,我没有说过。当时(6月10日)人民日报已经出
三篇社论,校长找了周维垣谈话之后,我已看出做法要变,吕森只和我说要找校长
谈谈,未说写信,也没有谈阶级斗争,可以查查信是什么时候写的,我想将来也应
调查清楚。社论我已看了三遍,我怎么会说:“你怎么也和党委一致”的话?常委
会通过我是领导小组成员,但后来没找我开会,我是有情绪的,但我决不会幼稚到
这地步,要把党委弄垮,也不会想把南翔同志轰走吧。
我是不是两面派,反党分子,要求调查清楚。我以后要停止组织生活,只有这
个机会,所以我做一些解释。我一定要做深刻检讨。我对实验员、职工都讲过话,
我究竟有多大错误,王震寰同志等可作证明。我关于肃反问题到顾永昌哪里去参加
过一次会,我讲了些什么,可以查查。我要求找顾永昌谈谈,是否我否定了肃反。
对电机系、政治课我该负多少责任,要调查清楚。我个人有右倾,有错误,我都要
检查。李致中问题我不是一直同情他的,我感到处理太重了,不给他找工作,何东
昌也有同感。童诗白爱人和我同学,因周总理找留美生,童诗白等就因为李致中问
题不去,他们约我去谈李致中问题,我说你们太同情他了。我们有法纪。谈得不愉
快。在饭桌上我和瞿履谦说过要和李致中谈谈,也和他吵过。同桌的还有位女同志
也同意我的看法。我是坚持原则的,大家尽量揭发好了。我不是两面派,希望调
查,我不会一下变得这样坏。我应该有多大错误就承认,即使将来开除我的党籍也
知道我的错误是什么。
第二次发言
我同意党委决议和南翔同志的分析。大家提的批判和材料对我是个帮助,有些
将来还应核对,对我的批评有些我还想不通,因为我现在只是认识到这个程度。离
开党以后,我还要严格要求自己,拿党员标准要求自己,还能做些事情,甚至做些
体力劳动工作。整风中我有严重右倾,个人主义,自由主义,对党委是不信任的。
至于说我违抗党中央,有目的破坏党,搞小圈子,搞党,我还要考虑。我的思想活
动,长时间来受个人主义支配。1949年受处分后,常为自己问题考虑,对自己的错
误开始不认识,以后逐渐有了些认识,后来让我重新入党,我感到党是宽大的,以
后还是努力做了些工作。到清华后比以前更开朗了。是否我在主观上要搞垮清华党
和有意跟南翔同志对立,不是的。我个人主义考虑是从党代会不做党委书记以后,
个人考虑更多些,我想搞学问,想一方面做校长助理,一方面讲课。党不要我做书
记,我是接受的。到了整党之后,大家已揭了些材料。但我是否有组织,有目的在
破坏,大家还可再拿些材料来证实。我是想解决和南翔同志的关系问题,但不是想
把他轰下去。在方针上我和南翔同志是两条路线,我还没有想通,党代会的报告代
表我对工作的看法。当时我愿留在清华,但我对南翔同志有意见,我感到南翔同志
对我不信任,现在看这种看法是不对的。从俞时模问题到党代会,感到问题一尖锐
就是我和南翔同志的关系问题,感到南翔对我是有很大意见,因此产生不愿留在清
华,但自己又考虑能有个安适环境,念念书,行政上也有个名义。整风开始时,我
以为大家都检查一下思想,以后团结会好些。对整风我也是怕放乱的,我感到一个
是放透,一个是放稳。从我个人主义上说,是否要把南翔同志弄走,钱上台我就满
意了呢?我不是这样的想法,大家不相信可以。我也担心放了后怎样能和风细雨。
南翔同志提粗风暴雨时我想找南翔同志谈,没找到就和何东昌谈了。这样看我是否
是两面派呢。同学贴了大字报后我是否兴致很高?看了北大大字报,我的情绪并非
这样,我认为过一个时期收集些材料好整风。
三、《新清华》(1957年9月3日第219期)关于蒋南翔在8月9日会上发言的报道:
最后,蒋南翔同志发言,他说,过去他对袁永熙认识不清,虽然那时清华的党委
还是属于“机关支部”的性质,它的基本任务只在保证行政任务的完成,并不负有领
导全校工作的责任;但是推选袁永熙这样政治品质恶劣的人担任上届党委书记,还是
不适当的。推荐袁为党委书记,是有“失察之咎”。他认为袁永熙犯严重的政治错
误,堕落为右派分子,决不是偶然的。第一,袁永熙在政治上是“墙头草”,随风摇
摆,一贯缺乏共产党员所应有的原则立场和政治操守。第二,袁永熙是专打个人主义
的小算盘,只知道追逐个人地位,对党不忠实,两条心,这就使袁永熙经受不起政治
风浪的冲击,始终不能通过社会主义革命这一关。这次在党内对袁永熙的错误开展严
肃的思想斗争,是要在党内树立正气,克服清华党组织内相当时期以来所存在的自由
主义空气浓厚、原则空气稀薄的现象,治病救人,加强共产党员的党性锻炼。同时也
对袁永熙本人给以严肃而有效的忠告,促使他正视自己的严重错误,正视自己给清华
党的组织及若干同志所造成的难以补偿的损害,并且希望他能从此次沉痛的教训中有
所觉悟,真正痛自改悔,重新做人。
四、袁永熙7月8日写成并递交党委的一份《检讨》
1957年9月21日出版的第220期《新清华》,刊登了袁永熙于7月8日写成并呈交党委的一份《检讨》,前面有一小段写给党委书记蒋南乡的小函,全文是:
南翔同志:现将我的初步检讨送给你,目前我心情很乱,觉悟又不高,检讨的极不深
刻。这次我犯了严重的错误,辜负党对我多年的培养和信任,也辜负你对我的关怀。
不过希望本治病救人的精神,给我以帮助。四九年我第一次受处分的时候,你的谈话
对我帮助极大,这次也希望你能在适当的时候抽个时间和我谈次话。此致
敬礼 袁永熙7月8日
下面是《检讨》的(节录):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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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风暴——十六、当内头号大案(中)(补遗)
南翔同志并转各位书记、党委委员:
这几天连着召开的扩大党委会,对我的教育意义极大。由于我还坚持着个人主义
立场,还是考虑个人得失,不肯承担反党罪名,企图扣上严重的错误思想的帽子过
关,因此在会上一直没有认真检讨自己的错误。在同志们严正地批评和揭发的一些事
实的面前,经过这两天冷静的考虑,头脑多少清醒一些,深感自己在整风期间错误的
性质是十分严重的,特别我身为学校负责人之一,错误就更加严重。我在整风期间的
言行,按其效果来看,确是一种反党行为。在右派分子向党猖狂进攻的时候,实际上
起了配合作用,从内部涣散党的组织,损害了党组织的战斗力。我对党犯了罪,完全
辜负了党多年对我的培养和信任,仔细想来,十分痛心。我决心回到党的立场,丢掉
个人考虑,重新检查一下过去的思想和言行,认真批判自己的错误。现在我将我的初
步检讨交给你,虽然我已不是一个党员,希望你给我以帮助。……
接着,《检讨》共谈了以下几个问题:(一)思想中一直保留了资产阶级个人主义思想的王国问题;(二)违背中央整风方针问题;(三)对学校领导不信任问题;(四)所联系的政治课、电机系党支部的“瓦解”问题;(五)对郭道晖、吕森、周寿昌、周维垣等党委成员的影响问题。(详见该期《新情话》),接着就是挖了挖自己的思想。最后他说:
以上是我的初步检讨。这检讨还是极不深刻,我承认我的错误严重,思想恶劣,
可是有时自己又想,是否我已坏到这个地步,是否也有许多事实说明我也有好的地
方,经过几天剧烈的思想斗争,我认识如果不消除这样想法,检讨就很难深刻,这还
是没有站在党的立场,以个人主义立场对待自己的错误。一个党员思想好工作好是应
该的,而对错误决不能姑息,尤其自己错误相当严重,根源相当深厚,不猛烈一击,
很难觉醒,我感谢党给我的处分,这样才能痛改前非,将来再为社会主义贡献一点力
量。(详见该期《新清华》)
在8月7、8两天召开的党委扩大会上,袁永熙再次作了发言。220期《新清华》也全文刊发了袁的发言,
第一次发言(8月7日晚上)
我简单谈一下。我写了初步检讨,把我过去的言行作了初步的回忆,还没有全写
完。这次把我的问题登到报上去了以后,我也认为应当登出来,但我对把我的问题上
报,思想准备不足,我在思想上需要有相当一个时期才能平静下来。因此在这一段时
期就把检讨的事搁下来了。关于说我是“右派分子”的提法,我是要经过相当时期的
斗争才能接受的。看了这个开除我的决定草案,我的思想还没有跟上。今天如果要让
我做检讨,我只能根据已检讨的一些材料和报上揭发的材料,大家一定不会满意。大
家对我气愤是完全应该的。但我要求给我时间准备,让我再想想。我承认我对整风有
很大错误看法,但是否就是故意歪曲中央方针,我要再想想。大家已经提了,今天我
不只是开除党籍问题,是社会主义大门能不能进得来的问题。我要慎重考虑,准备重
新做人,将来能做些事情就做些,这次猛击一下,有决心清算一下自己的问题。
对过去的问题我还要在相当长时间中尽量想象。对于一些揭发的事实问题,有些
有出入,我也矛盾,我是斗争了一阶段,觉得在基本事实方面是否不用讲了,但又考
虑那些事实我是不同意的,还是应向组织交代,免得现在接受,过一时期不满又翻
了,又重新犯错误。我愿把我的看法尽量提出来和领导研究,会后写一写交给组织参
考。我要把今天的我和过去的我作斗争,不能对过去有温情,我过去的错误是很大
的,我愿重新做起,这次错误是有本源的,详细的检查我准备以后慢慢写,希望大家
给我时间和帮助。
第二次发言(8月8日)
我同意对我的处分,我今天谈的一部分是事实核对,一部分是我的检讨。我自己
的初步检讨也觉得是不够的。看了报上揭发的材料,有些基本事实应核对一下。
1.关于我在公龟自由论坛上故障问题:
我是鼓过掌,只鼓了几下。对个别有煽动性的发言我当时就有反感。因为我是代
表党委出席会议的,所以我鼓掌是为了表示欢迎大家提意见,鼓掌并不等于同意他的
意见,而且有些人的发言(如李永禄的发言)还是好的,这些我也鼓了掌。至于有人
讲“反对共产党特权”等时,我当时是否鼓了掌,已记不清了。这次论坛会后,我还
曾和主持会的人交换过意见,认为这样开法是鼓动群众情绪。我想决定中关于鼓掌这
一点是否应改一下。
2.关于我说金工厂是“鸣放的先进水平”问题:
金工厂的情况我想介绍一下。会上鸣放的问题,一是肃反,二是对个别领导人提
意见,三是对工资提意见,当时我讲了话。我开始是讲整风的意义,是按党中央指示
讲的,以后我谈了肃反的成绩,我并没有否定何东昌关于肃反的报告,只讲了肃反成
绩是查出了八万反革命分子,当时也有斗错的,是因为当时没有经验,我说以后第二
次再搞肃反就不会再错。金工厂是有斗错了的(这是他们党支部告诉我的),我向他
表示道歉,我当时还保护了一下积极分子,说现在固然是新社会,但是有些是由旧社
会变来的,也带来一些旧社会作风,所以有缺点,要整风,讲的是一般道理。当时有
肃反被斗争的人提意见,说肃反是浪费。我收到一封信,我没有理它,就转给金工厂
了。关于群众提出的徒工转正工资问题目前是不合理的,我讲了关于节约和保安等意
见。我和肃反被斗的人在会后说,以后不要这样落后了,人是可以变成进步的。
3.关于解沛基同志谈的我说“经过学习胆子壮了”、“准备研究放”等问题:
与事实有出入。我和解沛基说过一次话。那时还在5月5日以前,中宣部还没有研
究党委制问题,我当时对他说我在党校学习以后,眼界开阔了,胆子大了,敢于思考
些问题了,想研究几个问题,提些意见:①整风期间学校行政领导的体制问题;②组
织配合问题;③行政干部问题。当时我对“放”印象还不是很深的,只是在整风中对
“放”才慢慢明确起来的。5月2日报上海市以和风细雨整风,当时对“放”我只理会
成是指的文艺方面的方针。当时我并为强调整风“放”的问题。所以大家可以再考虑
一下我是否那时就已经把放强调得那么高,说想专门研究一下“放”的问题。
4.政治教研组的问题:
我是否就是欣赏和支持他们的做法,是否就是一贯指示说是基本正常,做的好。
事实是当时我不是在政治课大字报都已出来后还在支持的。那是在政治课开完第三次
鸣放会后,政治课党支部书记吴万永给我打电话说大家还有意见,是否会还开下去。
我说:好吧,就这样开下去吧,吴万永作了汇报,我认为由群众对支委提意见转到对
党委提意见,故认为是基本正常,根据他们放出来的意见给他们提出四个题目:①四
门政治课合并为三门的问题;②党委领导政治课的关系问题;③关于理论联系实际的
方针问题;④培养方向问题(作理论家还是政治家)等等。后来他们组织了第一个问
题的讨论。关于他们后来写大字报评领导态度问题,有人问我是否应该签名,我说你
认为对就签。我对政治课说过做得好、基本正常是事实,但说此话的时间有出入,不
是在已经搞得很糟,在贴大字报后说的。关于我说整阮铭的问题是不合事实的。
5.到处点火问题:
我是否到基层是到处点火?我觉得这一点在决定上是否可考虑不写进去。关于我
在电机系发8班上的谈话,我谈的肃反是根据杨述同志精神谈的。我是谈过四个旗帜问
题,这是根据陆定一一次报告中讲的。说社会主义旗帜我们掌握了,民族解放的旗帜
也掌握了,和平的旗帜也快拿过来了,民主自由的旗帜还未掌握,还在资产阶级手
中。我是否这阶段因脑子发热在乱讲?我想不是的。我还对他们强调了团结问题,说
你们有意见,但应当团结起来,建设需要你们,你们将来还在一起工作呢,不要把党
员看成那么坏,应当加强团结。我还谈了国家建设发展,武汉大桥合龙等。我想这些
都可以对证一下。我讲话前,当时会上有人是讲了对党不满的话,但是否说了共产党
是便衣警察这类话,我不记得。
6.在常委会上的发言:
当时常委会没记录,但可按实际情况想想。整风一开始到第三、四次会我都发了
言,说要放的透,放的稳。我是否就是到处点火,希望越烧越大?是否就是如此?小
广播是有的,我承认我散布过对领导的挑拨性流言,在领导处于困难时,我还那样做
是错误的。我觉得这方面决定中尽可以多写,从我的个人主义这一点出发来写这个决
议,就足够定我的罪。而说我到处点火,是否如此?我对南翔同志不满,主要是从俞
时模问题和党代会起,便散布了不满,以后由于对整风的认识错误及个人不满情绪,
就造成了反党活动。
7.关于想在整风中改善和南翔同志的关系问题:
这客观上可能是推翻党的领导。但当时我是认为我与南翔同志有矛盾,这次整风
就是解决矛盾,互相展开批评,把过去这笔账算清,就解决了。我对南翔同志有很大
不满,但不能说为了解决与南翔同志关系就是把南翔同志推翻,把党搞翻。
8.关于修正主义问题:
“教育不是上层建筑”,我不记得我是否讲过,是否可以把我平日的报告拿来审
查一下,我是否有这种思想?我承认在这期间我有摇摆,但根据在校这一阶段工作,
我是否就是一贯如此?还只是在某一个时候?关于学生工作、整个学校工作一切方针
路线措施等,我是否都在违抗?可考虑我并非如此。
以上我自己有这样一些看法,我就想讲出来,以便把思想搞通。我预备回去再写
一下。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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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党内头号大案——袁永熙案(下)
晚命悲惨,是袁永熙案的最大特色之一。
袁与妻子陈琏,原是一对革命伴侣。陈琏,浙江慈溪县人,1939年 9月在四川合江县国立二中加入中国共产党,1939年9月考入西南联大地质地理气象系,1940年3月-1941年12月任中共西南联大总支委员。1941年“皖南事变”后离校隐蔽到个旧地区,在石屏中学教书,1946年抗战胜利后复员到上海。1946年经组织同意到北平,在贝满中学教书。她的父亲陈布雷是蒋介石的高级幕僚兼“文胆”。陈琏1947年8月与袁永熙在北平结婚,育有二子一女。1957年在政治压力下与袁离婚;“文革”期间,于1967年4月19日在不堪屈辱的遭遇下,从11层楼上跳下自杀。
据一些零散材料所述,在被划右派以后,袁永熙的第一个不幸遭遇就是“妻离子散”。他先是在长城脚下一个劳动农场劳动了5年,摘了右派帽子后,被分派到河北省南部南宫中学任教。在那里,“工作需要他干什么就干什么,而且总是那么认真,干得很出色,用行动赢得了师生们的尊重。”;“他们实在不明白这个知识渊博、智慧超群、待人宽厚、品德高尚的人怎么会曾经是个右派分子”。而在对袁永熙的经历有所了解后,更是同情。一些热心人促成了他和这个学校的教师张兰芬的结合。1965年10月30日,全校领导和全体教师参加了他们的婚礼。“但是好景不长文化大革命又来了……。”
互联网上贴有一篇他的后续妻子张兰芬女士写于2001年4月的一篇回忆性的悼念文章,题目是《怀念亲人永熙同志》,情真意切,十分感人,其开始的几个段落是:
永熙!我的亲人!你离开人世已经一年多了,我与你结婚三十余年,我们相依为命,
朝夕相处,心心相连,患难与共。现在你离我而去,我怎能忘记你呢?你永远活在我的
心中。
永熙,你是一位为中国的学生运动和教育事业做出了重要贡献的共产主义战士,是中
国共产党的优秀党员,你的一生,是革命的一生,战斗的一生,也是坎坷的一生。曲折
的经历,给你带来了不幸的遭遇,使你蒙受不白之冤……:自首、右派、阶级异己分
子,这三顶政治大帽子,几乎断送了你的后半生。
永熙!你原有一个幸福的革命家庭,有一位杰出的革命伴侣,由于政治原因,使你们被
迫分离,弄得你妻离子散,你被迫下放劳动改造,但你在逆境中,意志坚强,从不动摇
你对马列主义的信念,始终坚定地跟着共产党走。……
接着,张兰芬继续用这种如泣如诉的笔调回忆了袁永熙从来到南宫任教、蒙难、平反昭雪后回到北京任职、直到病逝。为了节省篇幅,由笔者摘要转述如下:
1962年5月“摘帽”后,袁永熙被下放到河北省邢台专区南宫中学任教。当时,正是一个学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无法接其他的课程,学校便安排他临时协助体育教师搞些球类活动。袁对球类活动原就比较爱好,就接受了这个任务。在运动场上他“满场地跑,吹哨很认真、公正,工作完成得很出色,运动员和场外观众,感到很惊奇,有的学生还以为他是新来的体育教师呢!”以后一有篮球比赛,便请他去当裁判,他也随叫随到,受到学生们的欢迎。后来青年教师们的课外活动,篮球、乒乓球、羽毛球,还有一些棋类活动,他也很爱好。那时他已是40多岁的人了。每天在运动场上跑来奔去,汗流浃背,累得气喘吁吁。散场后,回到宿舍,往床上一躺,浑身酸疼,乏得不想再动弹了,体力消耗虽大,但心情逐渐好了起来。1962年下半年开学后,他正式任课了,第一年教的是初二年级的语文。他“每天兢兢业业、踏踏实实地认真备课,反复研读课文和参考教材,写出详细的教案,认真批改学生的作文,做到全批全改,每天工作到深夜,忘我地劳动。”学生们对他的讲课和批改作业都非常满意,认为他课讲得“知识面宽、生动活泼、语言简练、清楚易懂、重点突出,能引起学习兴趣。”学生们很快发现袁老师的知识渊博,爱听他的课,学校领导对他的工作也非常满意。
60年代的中学外语课,本来都学俄语,但后来形势起了变化,不要都学俄语了,有条件的可以开设英语课。可是当时县里的中学很难请到英语教师,南宫中学虽然是省立重点中学,但也没有英语教师,只好让俄语教师改行教英语。1963年南宫中学高中一年级开设了英语课,俄语教师边学边教。由于改行,有的为人师者发音也不够准确,英语教学达不到要求标准。校长听说袁永熙过去学过英语,而且根底还不错,就试探着问他是否能教英语课?没想到他一口应承下来,这使校长喜出望外。从1963年下半年开始,他就改教高二、高三的英语课了。1964、65两年他连送走了两届高中毕业班,学生的英语成绩较好,在河北省邢台专区的几个县的中学当中,英语分数是最高的,升学率也是最高的,因此他受到了邢台专区领导的表扬。毕业班的学生和南宫中学的领导也非常高兴满意。他不仅能教好学生,同时还热心主动地帮助改行教英语的同科教师解决教学中的困难,纠正他们发音不准的弱点,讲解语法和同类词的运用,为此受到了本校领导的表扬。
正因为他待人真诚,忠实宽厚,平易近人,群众关系好,普遍受到人们的尊重。人们总不明白他怎么会曾经是个右派分子,学校领导和教师们同情他的艰难处境——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生活能力差,病后也无人照管。来校三四年之后,一些热心人,开始关心他的个人生活了,包括帮他张罗物色对象,他与张兰芬的结合,就是在这种情况下促成的。时间是1965年10月30日的夜晚,他们去公社登记后,在一个大型的阅览室里,举行了隆重而又朴素的结婚仪式,全校领导和全体教师们都参加了她们的婚礼。但结婚后,他们只度过了半年的新婚生活,风云突变,“文化大革命”爆发了。
1966年6月11日,南宫中学党委书记抛出了十名出身不好、历史上有问题的人,作为运动中的重点批斗对象,袁永熙是其中之一,大字报贴满全院。袁永熙是从北京来的,又有历史问题,自然就成了全南宫县的瞩目人物了。他的罪名、帽子一大堆,什么“北京三家村的黑干将”、“刘少奇的老部下”、“刘少奇派到南宫的定时炸弹、要夺南宫县委的权”。因为他姓袁,他居然还是“卖国贼袁世凯的孝子贤孙”、“阶级异己分子”、“叛徒”等。运动第一天,他们就被抄了家,封了门,被关在门外,住在一间大教室里。红卫兵轮流看守。第二天早上,他和妻子张兰芬二人全身被贴满大字报,袁永熙被红卫兵拉到总校,关进了牛棚。从此开始了为期八年多的地狱般的非人生活。
县委派工宣队进校,领导红卫兵闹革命,全校教师都被关起来,分组写材料,成立专案组,让教师揭发、检举四类分子的罪行,还要写自我检查,张兰芬因是四类分子袁永熙的家属,没有资格写自我检查,只能写揭发、检举材料。红卫兵要她交代去北京期间见到过什么人,是做什么工作的,目的是让她写出见到“三家村”的什么人,并让她写出为什么要和袁永熙结婚,有些材料她不能胡编,这些红卫兵不定时地收取交代材料,她只好写自我检查敷衍他们。红卫兵气愤了,把她写的自我检查撕掉,让她重写,她一气之下,干脆什么都不写了,红卫兵再收材料时,大怒,到工宣队面前告她的状,说她对抗运动,不写材料。工宣队告诉红卫兵,让她和四类分子去淘厕所,去田间劳动。从此以后让她退出了教师岗位,和所谓的四类分子牛鬼蛇神一起去劳动了。
和袁永熙平素接触较多的男教师,也被逼写袁永熙的“新罪行”材料。大都不肯胡编,只有一个人胡编捏造了一些假材料,愚弄欺骗红卫兵,红卫兵如获至宝,对他大会斗、小会斗,他的性命几乎就断送在这个坏人的笔下,红卫兵成为他的致命打手。
工宣队在校期间,对红卫兵还有所控制,要文斗、不要武斗。但捆绑、戴高帽、挂牌子、游街次数也不少,但在这段时间,没有出现死人现象,8月份“十六条”下来后,让工宣队离校,让红卫兵“独立闹革命”,武斗风就刮起来了。1966年8月12日,工宣队下午离校,当天晚上,红卫兵就拉出十名教师和领导,任意武斗,一位教导主任就被活活地打死了,另九名教师也在死亡的边缘,袁永熙就是其中的一员,再有几分钟他也就被打死了。县委知道死了人的消息后,让军宣队出面制止,救活了袁永熙他们几条性命。武斗风刮起之后,南宫中学连续发生自杀事件,校长徐跻青、副校长阎巨峰和教数学的邢之征老师,三人先后自杀。一个用刀刺破心脏,一个上吊,一个跳井,情况非常严峻,张兰芬紧张万分,生怕袁永熙也会走上这条绝路。幸亏她天天和他们在一起劳动,天天能在袁永熙身旁,多方劝慰,暗暗祈祷,紧紧地盯着他,每次揪袁永熙去斗争,她也紧跟在后,看着他挨斗,心中虽然难过,但要看不到他,就更不放心了。
经常,班里批斗之后,袁永熙被送到屋后还继续被抽打嘴巴,他的一口牙就是这样毁掉的,多少个日日夜夜不能入眠和咀嚼食物,回北京后才有机会换上新牙。有一次,大会批斗之后,返校的路上红卫兵手持棍棒,追着袁永熙们跑步返校,中途袁永熙几次跌倒,棍棒落在他身上。返校后还要到操场跑步。袁永熙早已头昏目眩,无力支持了,到了操场,没跑几步就晕倒在地,幸亏张兰芬在旁边,赶紧叫校医,用冰枕、冰袋进行抢救,周围的好心学生急忙将他移到阴凉地,经校医及时急救脱险,免去了因中暑而死亡。又一天他们夫妻二人在分校淘厕所时,有几个初中班的红卫兵来揪袁永熙到班里去批斗,张兰芬也与他同去。在窗外观察,张兰英发现他们仍使用那个人编写的假材料让袁永熙交待,又是一顿拳打脚踢。张兰英见苗头不好,急忙跑向武装部,找到了军宣队刘科长和于营长。因为她是第一次去。救丈夫心切,见到他们二人,双膝跪下,他二人忙问:“为什么事?”张兰英答“要救救袁永熙”,说明情况之后,刘科长马上让于营长随她快步赶往学校现场。这时班里的红卫兵还在武斗,袁永熙的眼睛、鼻子、嘴全部是血,已经不成样了。于营长见此情形,马上制止了武斗,救了袁永熙。那时愚昧的红卫兵造反派认为教师就是反革命,批斗教师就是革命行动,谁批斗得狠,谁就是积极分子,就是对革命有功,所以各班都争着批斗教师。以后学生再揪袁永熙,张兰英马上去武装部找于营长,叫得及时,来得及时,于营长多次营救,才保住了袁永熙这条性命。
1966年10月份,红卫兵造反派到北京串联,武斗风暂时停息了。红卫兵陆陆续续都走了,看管牛棚的也走了,这时学校平静了,教师们也各回各屋,张兰英也不常去劳动了,她的10月份工资也全部照发了,还补发了几个月的。她给袁永熙买了过冬的棉衣、棉裤、靴袜、点心、饭菜和烟。她给他换上新衣服、鞋袜,理了发,脏旧衣服拿走,还和关在牛棚里人聊聊天,都很高兴。每天只劳动几个小时,也不批斗了,这是一段轻松的日子。
1967年3月份,红卫兵陆续返校,返校后说:“北京的教师也算群众,不是反革命,也可以参加战斗队。”前一段斗错了的教师,要逐个讨论解放。袁永熙也是被讨论解放的对象,70%以上的红卫兵赞成解放袁永熙,极少数人不赞成。3月底袁永熙被解放了,由牛棚回到自己的家。4月份,成立战斗队,教师也成立了战斗队,他们夫妻二人也参加了一个战斗队。最初说是共同搞革命,但实际不然,成立不久观点不一致,互相挑毛病,他们看情况不好,退出战斗队,夫妻二人又主动到田间去劳动了。8月中旬,红卫兵两派互相攻击,在十字街安上大喇叭,在两边的楼上对嚷。这时的军宣队改名叫支左部队,支持了一派,压制另一派,说另一派赞成解放袁永熙是错误的,说袁永熙是另一派的后台,又开始了武斗,揪斗另一派的头头,也是在街里进行大型武斗。
9月份,又开始斗袁永熙了,一天,他们在田间劳动时,突然一伙红卫兵向他们走来,一个战斗队的头头手里拿着一面锣,走到袁永熙跟前将锣交给他,叫他跟他们走。那个头头让他到大街上边敲锣,边说自己的罪行,张兰英见苗头不好,紧跟在队伍后面,快到大街时,她紧走几步到了队伍的前面。跑了一段到了武装部见到了刘科长一说,刘科长急忙走向大街,拦住了队伍,队伍解散了。张兰英说,如果没有及时营救,到大街上批斗时肯定会被红卫兵打死。
有一次,批斗县里当权派、“叛徒”大会。中午告诉袁永熙,让他晚上去作陪斗,他们一听是批斗叛徒大会,凶多吉少,不能参加。便从小门溜出,跑到武装部,经武装部同意,到田间野外去躲藏。他俩就到三里以外的棉地里,坐到深夜12点以后,等大街上的喇叭声止息了,才慢慢溜回家。同院的教师告诉她们,晚饭后来了几个红卫兵找他们,见他们不在,就走了。在这次批斗叛徒大会上,一位有名望的老县长、过去南宫中学的老校长、84岁的老革命不幸送了命。如果让袁永熙参加,很可能也会被当场打死。第二天战斗队的头头知道武装部刘科长不同意袁永熙参加这次大会,很恼怒,见了张兰英对她说:“昨天你和袁永熙哪里去了?”她不理他。他说:“以后你再去找支左领导人就砸断你的腿。”她说:“除非你们不再斗袁永熙,否则我还会去。”果真以后不再斗袁永熙了,而改斗她张兰英了。一天晚饭后,几个红卫兵在院内围住张兰英,一个坏头头问她:“前几天晚上你和袁永熙到什么地方去了?手里拿的什么东西?袁永熙有离开你的时候吗?”张兰英如实回答,他不满意,就开始打她,一连七天晚上,每天重复一遍对她拳打脚踢,第八天晚上另加一种恐吓手段,用一根绳索挽了套,拴在篮球筐的铁圈上,下面摞上几张凳子,看样子想让她上吊。她不畏惧,立在凳子上让他们放圈套,他们见他不怕死,就让她下来,让她爬行回屋,她不听,只好让她步行回屋。回屋后,见到袁永熙,她大声喊:“我不活了,今天晚上他们要想吊死我!”这时屋外的好心学生,有一个进屋来对袁永熙说:“他们是让你说出袁永熙在外面背人的地方去给刘少奇、彭真打电话去了。”
10月份,袁永熙的专案组人员外调后返回学校,在外地调查他的材料,几乎走遍全国,过去对他有怀疑的问题一一落空,对校内那个青年教师编造的材料,证实全部是捏造的。袁永熙的专案组人员,在教师和红卫兵中都这说:“调查的材料和袁永熙在运动中交待的材料完全一致,属实,没有一句假话,证明袁永熙是个好人,运动中少有的好人,不要再斗了。”于是袁永熙专案组的人员,变成了他的知心人,运动后期变为朋友,他们回北京后,他们还几次来看望他们,对袁永熙的病深表遗憾。
张兰英的回忆最后写道:
以上是在南宫中学的一段回忆,也是你生死存亡的关键时期,你能活着回北京,是很
不容易的,所以我们不能忘记救命恩人,没有这些恩人们的营救,绝对活不到今天。你是
“文化大革命”中的幸存者。回忆工宣队在校期间,给我们创造了救你的条件,对我的处
罚是个明智的处罚,使我能(经常)有机会见到你,尽我力所能及的力量设法救你。那些
死于武斗中的好人,缺少这个有利条件。军宣队,支左部队,实际是一回事,幸亏文革前
夕有军训一段的相识,你的历史问题和在校表现,军宣队刘科长和于营长对你有个全盘了
解,所以在你危机中,我有信心去依靠他们,他们也敢于多次出来营救你。我们能活下来
,正因为有这些有利条件,这些恩人我怎能忘记呢?你能活下来,是和这些营救你的人分
不开的。
1969年9月,南宫中学被砸烂,学生全部回家,教师全部到南宫五七干校林场去劳
动,教师们重新分配工作,到乡里的学校去任教,你们这些被批斗过的人,继续劳动改
造,1972年底,你们也全部被解放了,也重新分配工作,到乡里的中学去任教。你被分配
到南宫薛吴中学,再为中学教育事业作贡献,教高中语文课。
1975年,邓小平第二次被批判,教师再次受到冲击,又分期分批下放劳动改造,这次
你又是首当其冲,第一批被下放到农村劳动,直到1976年粉碎“四人帮”之后才返回学校
继续任教。 1977年11月恢复高考,1978届薛吴高中高考升学率在南宫全县七所高中中名
列榜首,受到县领导表扬。
永熙!你在南宫县工作近十七年之久,文革前后任教不足九年,劳改、批斗共八年。在
这期间,不管分配给你什么工作,你都能毫无怨言地认认真真去完成。你襟怀坦荡、心胸
豁达、淡泊名利、平易近人。
1979年3月,落实政策,我们回到北京。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之后,拨乱反正,解决
了你历史上的遗留问题。按照“实事求是”、“有错必纠”的政策,把多年来压在你头上
的几顶政治大帽子一一摘掉,彻底平反。历史终于归还了你公正和清白。平反之后,你回
顾你曲折的遭遇时说:“这更坚定了我对党的实事求是的政治路线的信念,可惜的是失去
了为党为人民做更多工作的宝贵时间和机会。”
1982年,恢复了你的高教工作,这时你已进入老年。65岁那年,你又被任命为北京经
济学院院长,当选第六、第七届全国政协委员。人老了,但你对革命事业的热忱未减,希
望在有生之年,再为人民多做点事情。要活到老、学到老、改造到老,做一个坚定的共产
主义战士。你的确是这样做的,晚年你又为高校教育事业做出了贡献,你算得上是一个真
正的、合格的共产主义好战士。
1986年,你患了前列腺癌,只好在家养病。1991年,又患了脑血栓,病魔缠身达十四
年之久,痛苦又在折磨你,幸福的日子没有过多久,苦难的日子却一一都经过了,你世间
的苦都受尽了,而你的灵魂是洁白的,没有留下任何污点,你过去为党为人民做出的贡献
也已被世人所肯定。时间是不能挽回的了,但你问心无愧,你把自己的毕生精力完全贡献
给了你为之奋斗的共产主义事业,你平安宁静地离开人世,死也瞑目了。
永熙!我的亲人!你安息吧!你在世为人类做出的贡献,党没有忘记你,在党的八十
周年诞辰时,北京市举办党史图片展,其中陈列了你的照片;你的生前好友在写文章怀念
你,并为你出版了一本纪念集,你洁白的灵魂在天国享受真正的安乐吧,愿我日后与你同
在天国共享永远的福乐,永远在一起,不再分离。你的英雄事迹和革命精神,也将永久留
在人间,受到人们的敬重!
你的亲人难友 兰芬2001年4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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