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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文谦:晚年周恩来(1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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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6 17:18: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高文谦

    周恩来的调解虽然暂时化解了这场风波,却无法弥合毛、刘之间在政治上愈来愈深的裂痕。而且这种明显"拉偏架"的做法和党内一边倒的形势,使得毛泽东更加无所顾忌,自认有"理"而不肯善罢甘休。在随后召开的政治局生活会上,当刘少奇检讨自己对"主席不够尊重"时,毛非但没有表示和解之意,反而当场顶了回去,说:"这不是尊重不尊重的问题,而是马克思主义同修正主义的问题,在原则问题上,我是从来不让步的。"不仅如此,经过这场风波,一直在评估形势的毛泽东也达到了试探虚实的目的,认定日后在对刘少奇动手时,不仅周恩来会跟着他走,而且在党内也不会有什么人敢于公开站出来作对,这样一来,让毛大大放了心,根本不想转圜,对刘少奇作点团结和解的表示,相反却愈发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必欲除之而后快。此后,毛开始认真考虑发动文革的问题,并为此做了多方面的准备,将其付诸于行动。
毛发动文革的谋划
  为了发动文革,毛泽东施展权谋,故布疑阵,作了精心的部署。在政治上采取"联林、拉周、整邓、倒刘"的策略,对处于中央一线的几个主要人物分化争取,打拉结合,以"层层剥笋"的手法向刘少奇步步进逼。
  在发动文革的问题上,毛泽东从舆论准备、组织措施乃至军事部署都作了精心的筹划,深谙兵不厌诈一类用兵之道的毛一方面不断放出风声,制造自己快要见上帝,将不久于人世的假象,同时又把当年在延安整风期间所写的批判王明路线的九篇文章(其中有夸刘和批周的内容)找出来,在中央核心圈内传阅,故意迷惑对手。另一方面,毛又大讲"警惕中央出修正主义"的问题,大造舆论,有意在党内制造要出大事的紧张空气。与此同时,毛泽东暗中放出江青作为炮手,在上海秘密组织对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的批判,作为向刘少奇势力控制下的京畿地区发难的重磅炮弹。就这样,文化大革命很快便在紧锣密鼓声中拉开了序幕。
  对党内各种力量的纵横捭阖中,老于权谋的毛泽东采取了"联林、拉周、整邓•倒刘"的策略,对处于中央一线的几个主要人物分化争取,打拉结合,以孤立主要的对手刘少奇。毛泽东知道自己在党政系统中已被架空,唯有依靠林彪所掌管的军队才能与之争胜。他看出刘少奇也在积极插手军队,暗中排挤林彪,拉拢在军中掌握实权的贺龙和罗瑞卿,公开散布罗是国防部长的接班人。而罗自恃在中央有毛本人、刘少奇、邓小平、彭真等人的支持,也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与林彪以及军中其他老帅的关系日益紧张。为了在政治上做倒刘的大文章,毛决意利用林、罗之间的矛盾,拉林打罗,反制刘插手军队的企图,以确保军队在最后摊牌,林站在自己这一边。
  林彪本来就是毛泽东多年精心扶植起来的心腹爱将,现在更成为他与刘少奇较量中所主要依靠的力量和为他保驾护航的"尊神"。为了换取林彪的支持,毛对林彪关心备至,格外迁就,不仅在发动文革的问题上与林彪互通声气,而且在倒罗的问题上形成默契,就在罗瑞卿即将大祸临头的前夕,毛还特意让罗向林彪传话:"要他好好养,要养得像七千人大会的时候一样,能够做三个钟头的报告。"而林彪也正利用这一点,趁机开出自己入伙文革的价码--拿掉不肯为其所用的罗瑞卿。毛明知罗对自己一贯忠心耿耿,罗点点勤于任事,不过此时由于在政治上有求于林彪,所以默许了他倒罗。
  此外,为人多疑的毛泽东这时也发现罗瑞卿跟刘、邓、彭很紧,让人不大放心。特别是当发现罗瑞卿在转载姚文元评《海瑞罢官》文章的问题上态度暧昧,和彭真暗通消息后,毛认定罗不是自己的人,于是导演了一九六五年十二月上海会议批罗的一幕。毛本人亲自出马,指罗"个人独断","阳奉阴违",是个"野心家"。这样,为了毛、林之间的这笔政治交易,罗瑞卿便成了文革祭坛上的第一个牺牲品。
  在毛泽东发动文革的格局中,周思求是在政治上争取和借用的力量。毛一改五十年代后期因"反冒进"问题而逢会批周的做法,对周竭力拉拢,软硬兼施,力图借重他在党内的影响和地位来达到钳制刘少奇的目的。毛十分了解周一直在为三十年代追随王明路线整了自己而惴惴不安,因而利用在中央核心圈中传阅当年在延安整风期间所写的批判王明路线的九篇文章(其中有两篇是专门批周的)时,特意笔下留情,对周网开一面,专门加写了一段批语,说总理是功大过小。
  毛泽东的这一手十分老辣,兼具笼络和威慑两方面的作用,既教周恩来感念毛的宽宏大量而知恩图报,又迫使他不得不在政治上小心翼冀,唯毛的马首是瞻,否则老账新账一起算。与此同时,毛又有意在政治上采取重大动作之前,事先向周吹风打招呼,比如在倒罗的问题上,就个别和周通了气,当然毛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向周打招呼,其中是有选择的。对周既不同于林彪,也不同刘、邓,更多的是点到即止,让周自己去领会。
  对邓小平,毛泽东打算采取"整而不倒"的作法。毛十分恼火邓近年来在政治上日益疏远自己而跟着刘少奇跑,因而决心狠狠整他一下。但邓毕竟有过一段在中央苏区和毛一道挨整的经历,而且也有魄力和手段,毛很看重这一点,因此多年来一直刻意培养扶植,和林彪一样作为自己的接班人。所以毛并不真想打倒邓,只是想教训教训他,因而始终对他与刘有所区别。这既是出于在政治上对刘少奇势力分化瓦解的需要,同时也还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一暗中对林彪预留一手。晚年的毛疑心极重,对任何人都怀有戒心,包括他眼中最亲密的政治盟友林彪在内,邓便是毛准备日后对付林彪乃至周恩来的一张王牌。
为此,毛泽东在八届十一中全会后,专门找邓小平谈了一次话,要他和林彪搞好关系,配合他在人事上的新安排。据邓榕在回忆邓小平的文革岁月一书中讲,邓按照毛的意思,找林彪谈话,结果只谈了一次,两人就谈崩了。谈崩的原因书中没有提及,依笔者的揣测,恐怕是林彪看出此举的用心,有意不肯转圆。即便如此,毛后来在文革中还是始终顶住文革派的压力,坚持要把刘、邓两人"拆开来",对邓小平的批判适可而止。
  至于对刘少奇,毛泽东更是施展权谋,故布疑阵,虚虚实实,在政治上打诸如"中央出修正主义"和"睡在身边的赫鲁晓夫"一类哑谜,让人们对文革的目标莫测高深。与此同时,为了稳住刘,毛泽东表面上与之虚与委蛇,大摆迷魂阵,假惺惺地表示要"让贤交班",让刘少奇来挂帅,做主席,邓小平做秘书长。暗中则不动声色地采取"清君侧"的办法,将刘一步步孤立起来。
  毛泽东先是用调虎离山之计,以"加强三线工作"为名,将彭德怀送到西南的大山沟里监管起来,防止刘少奇、彭德怀二人的"文武合壁"。原因是刘曾向彭表示过:如果林彪身体不好,还是请你回来当国防部长。这话令毛人为紧张,深知彭在军中仍有相当影响,如果真的出现刘、彭合流的局面,刘将在政治上如虎添翼,变得更加难以对付。
  为了哄骗彭德怀离开北京,毛泽东亲自出马,找彭谈话,故意做出和解的姿态,表示真理也许在你这一边,劝说彭去大西南三线工作。接着又如法炮制,把彭的副手黄克诚送到山西。与此同时,毛又不动声色地将曾依据刘少奇的批准在他专列上安装窃听器的中央办公厅主任杨尚昆调离要害岗位,换上长期担任他本人贴身警卫的汪东兴出窜枢机。在组织上安排妥当以后,毛开始展开对《海瑞罢官》的批判,采取迂回战术,对刘少奇的心腹大将彭真开刀,以"层层剥笋"的方式,向刘本人步步逼近。
"保持晚节"的表白
  "保持晚节"走周恩来在文革期间的口头禅。它透露出周晚年心态,是解读他在整个文革期间政治态度的一把钥匙。这种"保持晚节"的心态,说穿了不过是忠君思想的现代翻版,带有明显的愚忠味道。不管以后的是非对错如何,总是先要在政治上跟着毛泽东走。自延安整风以后,这已成为周心目中最重要的政治操守和准则。
  在文革前夕密云下雨的日子里,和刘少奇、邓小平等中央一线领导人完全被蒙在鼓里不同,周恩来由于事先有毛泽东的打招呼,心里多少有些底,知道毛在政治上将有大的动作。尽管这时他对毛的全盘意图还不大清楚,不过凭借其多年来的经验,已经觉察出政治气氛的诡谲,山雨欲来,并且看出了其中的某些名堂。
  像罗瑞卿的问题,周恩来就看出是毛泽东与林彪之间在政治上的交易。所以当深感委屈的罗瑞卿要求见毛、林一面,当面把问题解释清楚时,他就给挡了下来。但罗不知就里,仍然执意要给林彪打电话时,周本人也在电话上急了起来,大声说道:"太天真!你太天真了!"在意识到一场重大的党内斗争已经不可避免的情况下,周恩来行事十分小心,处处谨言慎行,在政治上采取远事避祸的态度,继续埋头于国务院的日常工作,尽量避免过问其它方面的事情。然而,后来事态的急剧发展,并不以他的主观意愿为转移,很快便把他一步步推向政治风暴的中心。
  一九六五年十一月十日,毛泽东在各项准备大体就绪后,抛出了姚文元的发难文章《评新编历史剧(海瑞罢官)》,并下令全国各地的报刊转载。然而出师不利,不仅在学术界受到抵制,普遍对该文深文周纳,杀气腾腾的政治批判颇多非议,而且在北京主持中央书记处日常工作的彭真决定北京各报刊暂不转载,甚至连《解放军报》也按兵不动。
  这种情况,让毛泽东大为恼火,更加认定北京是由刘少奇控制下的"针插不入,水泼不进"的独立王国,他的话已经没有人听了。为此,毛亲自打电话把周恩来叫到上海,表明自己的态度,要他出面进行干预,解决转载问题。
  这样一来,周恩来身不由己,只好奉命介入,从此卷入文革的旋涡之中,并且越陷越深。从一开始,他便面临著两难的处境。从内心来说,他并不赞成姚文元文章中过火的政治批判,清楚这种捕风捉影,无限上纲的搞法只会伤害知识分子,造成学术界的思想混乱,令人们噤若寒蝉,人人自危。在这个问题上,他更倾向于执行毛泽东关于"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的方针,而不是搞一言堂,唯我独左,靠政治运动来解决学术问题。同样,在治国思路上,周也是希望走由他不久前在三届人大宣布的在农业、工业、国防和科学技术实现现代化的强国之路,而不是以阶级斗争为纲,连年搞政治运动。

作者高文谦

作者高文谦


作者简介 • • • • • • 
  高文谦
  曾任中共中央文献研究室室务委员,周恩来生平研究小组组长。
  六.四后留美,于哈佛大学费正清研究中心开始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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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6 20:01:35 | 显示全部楼层
                                                                         晚年周恩来(17)


                                                                            高文谦

        然而,毛命难违,周恩来既慑于毛泽东的威严和整人的厉害手段,不敢说出他的真实想法,同时也早已习惯于顺从毛的意志,凡事听命于毛。自延安整风以后,他早已洗心革面,在政治上形成了对毛不可动摇的信仰,把他看作是个人、全党乃王整个民族的精神主宰,因而对毛的独断专行总是逆来顺受,不管后来的是非对错如何,首先总是要在政治上跟着毛泽东走。这已成为周氏心目中最重要的政治操守。
  在两难之中,善于调和矛盾的周恩来采取了一条折衷之道。他先是说服彭真,提议召开专门会议,博达贯彻毛泽东的指示,讨论北京各报转载姚文元文章的问题。同时又竭力淡化姚文中的政治批判色彩,将其限制在学术讨论的范围内。为此,他有意把姚文元的文章安排在《人民日报》第五版的"学术讨论"专栏中,并亲自修改审定了编者按,强调:"我们的方针是:既容许批评的自由,也容许反批评的自由,对于错误的意见,我们也采取说理的方法,实事求是,以理服人"。他还煞费苦心地大段引用毛泽东在一九五七年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强调"双百方针"的讲话,以增加编者按的权威性。
  毛泽东对周恩来这种和稀泥的作法很不满意,不过毕竟是帮了他的忙,解决了在北京转载的问题,从而在对手的防线上打开了一个缺口。初战告捷后,毛并没有急于扩大战果,而是继续在幕后静观势态的发展,等待抓对手的辫子。所以,当彭真携带旨在试图对已经迅速扩展到社会科学各个领域的学术批判运动加以约束的"二月提纲" '专程到武汉汇报时,毛再次施展"阳谋",故意对这个明显违背自己意图的文件表示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以便麻痹对手,引蛇出洞。与此同时,毛又对江青面授机宜,让她到林彪那里搬救兵,以召开部队文艺工作座谈会的名义,让军队介入这场斗争,在政争中扮演威慑力量的角色。
  一个月后,一直在幕后评估形势,寻找做文章的题目和时机的毛泽东发动了第二波攻势,拿刘少奇所掌管的对兄弟党的工作开刀,有意在政治上造成"关门打狗"的局面。当时在北京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决定派代表团前去参加即将召开的苏共二十三大,采取在会上与之斗争的方针。同时在中日两党联合声明的问题上,考虑到日共非执政党的处境,同意在两党联合声明中不点苏联的名,而代之以"现代修正主义"的提法。
  对此,毛泽东大发雷霆,怒气冲冲地把外交部的简报批给在京中央常委,说:一个大会为什么一定要到呢?不到就要砍头吗?是否要发贺电,也值得考虑,不发就犯了罪吗。毛称此举是当作"挑战策略"的t(L最后无非是兵临城下"l:,完全推翻了在京常委原先所作的决定,彻底关闭了中苏之间仅有的对话大门。
  接着,毛泽东又向纵深突破,矛头直指刘少奇的亲信彭真。他利用一九六六年三月中旬在杭州召开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的机会,专门就学术批判问题讲了一篇话,对彭真主持制定的"二月提纲"压制学术批判的问题,表示了严重的不满,提出"北京有人造反";并针对中宣部扣压关锋、戚本禹批判《海瑞罢官》稿件一事,警告说:宣传部不要搞成从前的农村工作部(该合因鼓吹推行"包产到户"而被撤销-一作者注)!
  毛泽东本来是想在这次会议上以搞"独立王国"的罪名,一举解决彭真的问题,打掉刘少奇在政治上的左膀右臂,但在常委内部试探了周恩来、邓小平的态度后,却得不到两人积极的响应。刘本人更是不会赞成,所以只好暂时作罢。
  散会后,刘少奇出访东南亚。一直在一旁观风的康生趁机奏了彭真一本,给苦于一时找不到借口的毛泽东提供了炮弹。康生利用陪同接见外宾的机会,当面向毛汇报了不久前,彭真让中宣部给上海市委宣传部打电话,质问上海发表姚文元的文章为什么不跟中宣部打个招呼,批评上海市委的党性到哪里去了一事,说这是彭真"整到主席头上厂"。
  这一下,毛泽东终于有了整倒彭真的把柄,可以师出有名了,说服党内多数人相信彭真等人确实正在阴谋反对他本人,"修正主义上台"的危险迫在眉睫,必须发动一场革命来彻底摧毁他们。用毛自己的话来说是,"再不发动文化大革命,老的、中的,小的都要挨整了。"
  于是,毛泽东决心利用刘少奇出访的机会,揭开彭真问题的盖子。三月二十八日至三十日,他连续找康生、江青、张春桥等人谈话,严厉批评彭真主持起草的"二月提纲"混淆阶级界限,不分是非。中宣部是阎王殿,要打倒阎王,解放小鬼;中宣部和北京市委包庇坏人,压制左派,不准革命。并表示:我历来主张,凡中央机关做坏事,我就号召地方造反,向中央进攻:各地要多出些孙悟空,大闹天宫。毛并让康生立即返回北京向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周恩来传达他的意见。
  当时,因刘少奇不在国内,邓小平去西北视察工作,中央一线的领导人中只有周恩来一人在京留守。因此,他的政治态度如何攸关事态发展。对周的态度,毛心中有数,早就算计好了的。周本人也意识到这一点,知道自己正在面临着一次政治上的重大选择。所以他并没有急于表态,而定有意压了一下,以便有时间可以从容考虑一下。实际上,周已经觉察出毛对彭真日益不满的态度,而且也看出这是冲着刘少奇而来的。
  平心而论,从个人关系上来说,周恩来对彭真的为人并无太多好感,其中缘由一直可以追溯到延安整风期间。当年彭真追随毛泽东、刘少奇整肃党内教条宗派和经验宗派时所表现出来的那种唯我独革,不能容人的霸气,让他很不以为然。不过,当时周氏自觉理亏,并没有过多计较,长期以来,还是一直把彭作为党内执行正确路线的代表人物来看待。在工作中,更是由于毛泽东,刘少奇对彭真的欣赏和重用,让他主持中央书记处的常务工作而对他尊重有加,乃至以党的副主席之尊,主动向他请示汇报工作。对此,彭真曾多次对自己下属不无感触地提起这一点。
  即使在后来毛泽东已对彭真表现出明显不满以后,周恩来也并没有马上就跟着变脸。如前所述,当毛在三月杭州会议上,根据江青的告状,为沪剧《芦荡火种》到北京未能演出一事,批评彭真在北京搞"独立土国"时,周采取息事宁人的态度,小心翼翼地为彭真缓颊,表示:我还没有什么感觉,让毛泽东碰了一个软钉子。
  这次,周恩来无法再这样做了。从毛泽东充满火药味的谈话中,他已经看出毛抛出彭真的决心已下,而且正在盛怒之中,如果这时再为彭真讲话,不仅于事无补,而且还会引火烧身,把自己也给搭进去。因为毛在这次严厉斥责彭真包庇资产阶级学阀和反共知识分子的同时,也点了周的名,说:"周同这些人,不能不接近,但是要注意"。
  尽管周恩来此时对毛泽东如此大动干戈仍有不理解的地方,对局势的发展也感到忧心忡忡,但是有一个信条支配着他:那就是在政治上要跟着毛泽东走,保持自己的革命晚节。这是自延安整风以后,他始终恪守的政治准则。此外,毛的政治谋略、驾驭大局的能力以及不达目的绝不罢休的脾性,在党内都是无人可与之匹敌的。任何企图与毛泽东硬顶的作法,都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对这一点,周恩来是深信不疑的。
  经过两天的考虑,一九六六年四月二日,周恩来正式写报告给毛泽东,表明自己的态度,以及为贯彻落实毛的指示而准备采取的措施。报告中说:遵照主席指示,提出高举无产阶级文化革命大旗,彻底批判文史哲方面的反动学术思想,彻底揭露这些学术权威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立场,严格看待这是夺取文化战线上领导权的问题,以利兴无灭资,组织自己队伍,打倒反动学术权威的斗争。并拟按此方针,起草一个中央通知,送主席审阅。同时,指出前送主席审阅的五人小组报告(即"二月提纲"-一作者注)是错误的,拟由书记处召开五人小组扩大会议,邀集上海、北京有关同志加以讨论,或者进行重大修改,或者推翻重写。
  周恩来的表态,使彭真在政治上陷入困境。因为这已经不再是毛泽东"个人"的意见了,而是代表了在京中央常委的态度。在这种情况下,彭真不得下向毛写了书面检讨,承认自己"在这一方面确有严重的错误相缺点"。这样一来,整个局势急转直下,彭真已经注定要下台,回家检讨休息了。由此毛泽东重新夺回了对中国政治中心的控制权,在与刘少奇的较量中赢得了第一个回合。
  不仅如址,周恩来的表态对不在北京的刘少奇、邓小平,也是一个有力的牵制。纵使他们有心对彭真援之以手,也会囿党内力量对比的形势而感到孤掌难鸣,况且他们目前远离京城,鞭长莫及,等他们回来以后,生米已经煮成熟饭,只好忍痛演出"挥泪斩马禝"的一幕了。
  根据周恩来给毛泽东报告中的提议,一九六六年四月九日至十二日,被紧急从外地召回北京的邓小平以总书记的身份主持召开了中央书记处会议,讨论贯彻毛的指示。会上,邓表态拥护毛批彭的指示。康生、陈伯达这两位后来文革中的红人充当炮手,系统批判了彭真在学术批判问题籼慨史上所犯的"严重错误"。周则以监军的身份坐镇会议,和邓一起指出彭真所执行的"错误路线"是"同毛丰席思想对立的,是反对毛主席的",并一起检讨了常委"失职"的问题。
  中央书记处会议作出两项决定:一、以中央名义正式通知撤销五人小组的汇报提纲(即"二月提纲");二、成立以陈伯达为首的起草小组,为中央草拟关于文化革命的指示。这就是后来成为文化大革命的纲领性文件《五·一六通知》和最高指挥机构中央文革小组的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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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17 23: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晚年周恩来  (19) 顺守哲学


                                                                            高文谦   
                    
      "只可顺守,不可逆取"这句话,是周恩来在六十年代初托人传话,送给在国共合作时代的老朋友,国民党副总统陈诚的箴言。这实际上也是周本人所信守的政治哲学。在身不由己卷入文革狂潮后,周采取顺守哲学,既不硬顶,也不想在一旁袖手旁观,而是投身其中,因势利导,做"革命的弄潮儿"。
  《五•一六通知》下发后,文化大革命运动在全国范围内如火如荼地展开。彭真所主管的北京市首当其冲,机关和学校很快就陷入混乱和瘫痪之中,而这正是毛泽东所有意造成的局而。在成功地对刘少奇实施了"清君侧"之后,老于权谋的毛并不急于与刘上面交锋,而是设法把群众中的怨火引到他身上去。
  毛泽东非常清楚,建国后社会各阶层的群众对中共党内的官僚特权阶层早就深为不满,从一九五七年的大鸣大放中就可以看出来。这种怨气在被反右运动一棍子打了下去之后,一直找不到宣泄的机会,这些年来积怨更深。为此,毛决计对五七年的反右运动反其道而行之,把群众中的怨恨情绪这把火烧向刘少奇。
  于是,毛泽东有意识地把水搅浑,制造上下之间的对立,在幕后遥控江青、康生、陈伯达等中央文革小组一班人马,点火于基层,造势于报刊,挑动群众起来造反,布下了群众运动的"火牛阵",并亲自批准向全国广播北京大学聂元梓等的大字报。通过这样上下结合,内外夹攻,很快便把文革的祸水引到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少奇身上。
  在刘少奇穷于应付迅猛而来的乱局之际,毛泽东故意滞留外地,远离京城,当甩手掌柜,在南方的名山大川之间作逍遥游,同时密切注视事态的发展,等待时机,对刘少奇展开最后致命的一击。毛在这期间所作的那首《有所思》一诗中所谓"正是神都有事时,又来南国踏芳枝。青松怒向苍天发,败叶纷随碧水驰。一阵风雷惊宇宙,满街红绿走旌旗。凭栏静听潇潇雨,七亿人民有所思。"正是此情此景的写照。
  刘少奇不知就里,完之被毛泽东牵着鼻子走,一步步地掉进了精心布置的陷阱之中。如同当时绝大多数党内高级干部一样,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刘虽然被迫接受了毛发动文革运动的既成事实,但对此既不理解,更对局势的发展感到忧心忡忡,心里茫然无底。为此,他一方面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对迅猛而来的运动作出八条限制规定,防止局势进一步失去控制。另一方面,他又频频向毛电话请示,希望能够得到指示,但却始终得不到明确的答复。无奈之下,刘少奇只好在六月上旬同其他常委一道匆忙赶赴杭州,向毛当面请示、汇报,并请毛回京主持工作。毛泽东则不动声色,稳坐钓鱼船,不但对刘少奇所提的问题一概不明确表态,反而还欲擒放纵,委托他"相机处理"运动问题。暗中则张开罗网,诱使刘落入布下的陷阱之中。刘少奇不知是计,还以为真的得到了毛的尚方宝剑,于是在返京后,决定仿效不久前经毛泽东首肯向人民日报和北京大学派工作组的方式,向北京市各大中学校派出工作组,以取代已经瘫痪的党组织对运动的领导,力图扭转日趋恶化的局势。
  然而,仓促上阵的工作组从一开始就被夹在中央内部两种不同指导思想的对立中间,左右为难,动辄得咎,非但无力从根本上扭转局势,反而在某种程度上激化了矛盾,采取当年反右时的做法,压制积极响应毛泽东的号召起来造反的激进学生。这样一来,正好堕入了毛的圈套,与造反的学生形势严重对立,导致各个学校轰赶工作组的争斗"不断发生"。这种局面,由于中央文革小组的暗中介入和推波助澜而变得更加严重。这样,刘少奇完全陷入了毛精心布下的"火牛阵"之中,很快就被烧得焦头烂额,一筹莫展,只好等待毛以审判者的姿态来收拾他了。
  在工作组的问题上,周恩来之所以没有像刘少奇、邓小平陷得那样深,与其说是由于"碰巧"出访东欧而逃过一劫,倒不如说是毛泽东出于政治上的考虑而刻意加以保护的结果。实际上,在如何开展运动的问题上,周与刘、邓之间并没有什么不同,都主张把运动置于党的领导之下,有秩序、有步骤地进行,避免局势失去控制。只不过由于周并非是毛锁定的目标,而他本人的态度又比较缓和,行事也更为圆通罢了。
  譬如,当聂元梓在北京大学校园内贴出矛头指向北京市委的大字报后,周恩来曾派国务院外办副主任张彦去做工作,并面授了几条指示,强调要从正面讲毛主席的伟大决定,对大字报要有几条规定,"工作要说服,不能压。"但当毛随后决定将其向全国广播后,他便默不作声了。又如,刘少奇决定向北京大、中学校派工作组时,他也是投了赞成票的,不过有意采取了比较低调的姿态,让刘、邓两人唱主角。这多半是和他已经开始发觉政治气氛诡异,充满了不祥之兆有关。所以当外交部送上曾被他一再推迟的访问罗马尼亚的报告后,周立即表示同意,并报送毛泽东审批。显然,他此刻不愿久留京城这块是非之地,以免被卷入其中。访罗便是一个暂时的脱身之机。
  毛泽东对周恩来此举的动机心照不宣,有意放他一马,当即表示:"赞成总理的意见" 。如果要换成刘少奇的话,恐怕就另当别论了。毛之所以这样做,并非是对周的格外关照,而完全是出于政治上的需要:经过几十年政治疆场上的搏杀,毛早就对争取多数,孤立少数,利用矛盾,各个击破一类的攻伐之道运用自如。他清楚如果任由周恩来在工作组问题上和刘少奇、邓小平一道陷进去的话,不仅不利于分化中央一线,而且还将使他在政治上失去一个有用之人,尤其是当他即将在政治上层开一场空前的赌博时。
  在这一点上,毛泽东深知周恩来的价值。况且,周在五月政治局扩大会议上关于"保持晚节"的讲话,业已在政治上表白心迹。在这种情况下,毛乐得顺水推舟,批准周出访东欧,以免和刘、邓一起陷进去。
  不仅如此,在周恩来回国后,毛泽东更是刻意拉拢他,立即派康生出面,向他传话打招呼,告知国内运动的形势,说刘少奇、邓小平已经在工作组的问题上陷进去了,可能站不住了,提醒他千万不要再陷进去,并叫他要多和中央文革小组保持联系。
  稍后,毛泽东还把他写给江青的那封著名的信,给周恩来看过,在政治上向他交底。毛在信中以近乎"黑话"方式,对自己的内心作了剖白,透露出发动文革的战略意图-一通过"天下六乱达到天下大治",并表示了对林彪的"五一八讲话"过分吹捧他本人的不安,以及打算"跌得粉碎"的精神准备。这封信是解读毛在发动文革时心态的最重要的文献。写成之后,毛当时只让极少数人看过,周便是其中之一。
  在周恩来出访期间,局势变得更加紧张,刘少奇,邓小平同中央文革小组在工作组的问题上针锋相对,发生了严重的争执。陈伯达等人根据毛泽东的意图,提出工作组阻碍运动,主张文革应由群众自己进行,不能由工作组包办代替。刘、邓则不肯退让,指出"这是不要党的领导",给顶了回去,并在各个学校中展开了反击,抓了一些带头造反、轰赶工作组的激进学生。囿于形势,中央文革暂时处于下风,不过却在暗中不断把收集到的工作组"压制革命"的材料密报给毛,从而让毛掌握了整刘的把柄。
  七月中旬,一直在外地养精蓄锐、审时度势的毛泽东认为与刘少奇最后摊牌的时机已到,于是开始收紧罗网,并有意作了象征性的举动--在武汉畅游长江,向人们展示了他健康的体魄和敢于迎接任何挑战的意志之后,返回北京。一回来,毛便立即召集中央文革小组开会,听取汇报,而用"已经睡了"为借口,让同样急于汇报的刘少奇吃了一个闭门羹。几天后,毛泽东自忖已经收集到足够的材料,可以斗垮对手之后,正式表态:工作组起破坏作用,阻碍运动,一不会斗,二下会改,统统驱逐之。他还出面为中央文革打气撑腰,说人们不讴歌尧(借指刘、邓一-作者注)而讴歌舜(借指中央文革--作者注),"中央好多部,没有做多少好事,文革小组却做了不少好事,名声很大"。
  刘少奇、邓小平二人虽然有心在工作组问题上坚持自己的意见,不赞成用简单撤销工作组的办法来解决问题,但一时也拿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平息当时各大、中学校学生轰赶工作组的风潮,而且见毛泽东的决心已下,又成功地分化了他们与周恩来之间原本十分脆弱的联盟,自觉大势已去而不得不同意撤销工作组。
  在工作组问题上,周恩来本来就因出访东欧而相对超脱,回国后更是由于康生的打招呼和毛泽东的交底,而有意同刘少奇、邓小平保持距离,并注意同中央文革小组保持接触,竭力在两军对垒中保守中立,为自己预留退路。在毛回京后尚未明确表态之际,周就已经开始转向,不再完全附和刘、邓不撤工作组的主张,而是着重针对出现的问题提出"改进"的办法。
  七月二十三日,在讨论工作组问题的会议上,刘少奇、邓小平坚持认为大部分工作组还是好的,党对运动的领导总得通过某种形式,对工作组不能采取北极撤换的办法。康生、陈伯达等人则列举所收集到的材料,指责工作组"镇压群众","阻碍运动"。双方相持不下,会议不欢而散。会后,周恩来连夜写信给刘、邓,出面充当和事佬,试图化解双方的歧见。 少奇、小平同志:
  昨晚所谈之事,经再三考虑,并又看了一些文件,不同意见主要由于对形势的估计和问题的认识而来,其他原因非.主因此以不谈为妥,因看法不尽一致。在北京工作组的派出,有它普遍性和必要性,但各个工作组在本单位所发生的情况又有其特殊性,这需要进行现场调查,作具体分析。工作关系,必须谈清,并做具体规定,否则不好工作。我今晨在外语学院看大字报,增加一点感性知识。
  匆匆补告,并致敬礼!
                           周恩来
                        七月二十四日四时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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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年周恩来(20)


                                         高文谦  

       这封信充分表现出了周恩来善于在政治上左右逢源和息事宁人的为人。信中既肯定了派工作组的"必要性",为众多参加工作组的干部进行了开脱,又强调各单位发生的情况"有其特殊性",暗示中央文革所说的情况亦有可能,并表示要到现场作调查研究。这在表面上是响应毛泽东回京后,对争论的双方所提出的号刁,实际上则为他后来的转向预留了伏笔。果然,当毛随后正式表态,对工作组大张挞伐时,周马上紧跟,率先表态拥护,主动对派工作组的问题作自我批评。
  这里,有一个场面最清楚不过地说明了周恩来与刘少奇,邓小平之间政治态度上的差别以及毛泽东所作出的反应。七月二十九日,根据毛的意见,在人民大会堂召开了北京市大中学校师生文化大革命积极分子的万人大会,正式宣布中央撤销工作组的决定。邓小平、周恩来和刘少奇分别在会上讲了话。邓直截了当,在讲话中提出"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周则在讲话中明确承认中央"对形势的估计有错误","当时我们确实是迫不及待,仓促地就决定了到处派工作组"。
  周恩来虽然也谈到了"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这一点,但更多强调的是文革"这是个新事物,新的运动,我们很不熟悉,特别是年老的,要到你们中间去学习,取得经验。老革命更应该是这样,活学活用毛主席著作,才能成为毛泽东的战友和学生。"并传达了毛提出的所谓文化大革命的三人任务:一斗、二批、三改。已经被毛泽东布下的"火牛阵"弄得焦头烂额的刘少奇则在讲话中不加掩饰地流露出无奈的苦衷,说:"怎样进行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你们不大清楚,不大知道,你们问我们,怎样革命,我老实回答你们,我也不晓得。我想党中央其他许多同志,工作组的成员也不晓得。"与周恩来相比,刘少奇在讲话中并没有作什么自我批评,相反还有意提出"要保护少数"的问题,称:"有时候真理在少数人手里"。不仅如此,刘还含蓄地对毛泽东的欲训之罪作了反驳,说:"有时没拒错误,人家也说你错了,是下是?那时自己也莫名其妙。"
  毛泽东并没有出席这次会议,而是在幕后旁听。他对刘少奇这样的表态大为恼怒,已经到了按捺不住的地步,决心当众给他一个难堪。于是,这次会议的末尾出现了下面的一幕,毛的保健医生李志绥当时在场,在他的回忆录中这样写道:
  毛并未出席,他不愿意让学生认为他和刘、邓是站在同一条战线上。领导和学生们都下知道毛去了大会堂。就在大会开始前,他隐身坐在幕后,我也随侍一旁。毛下露声色地听着刘少奇的自我批评。刘的自我批评和一九六二年毛在强大的压力下,不得不承担困难时期的责任的那个自我批评,十分类似。刘并没有承认犯了错误,更没有说是严重错误,只说是"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对于如何进行文化大革命,我不知道"。毛听了嗤之以鼻地说:"什么老革命,是老反革命。"我听了以后,心中一沉。现在完全明白了,毛发动文化大革命的目标是针对刘少奇和邓小平,他俩是党里的"反革命","走资本主义道路的人"。
  这时周恩来在台上宣读毛提出的文化大革命的任务,毛打算走回一一八厅,但突然停住,说:"要支持革命群众嘛"。待到周一讲完,几个随从人员把幕拉开,毛突的现身,像变魔术一样,从幕后走到台前。全场学生欢腾下已。毛举手向台下的学生们打招呼。学生们着魔似的狂呼"毛主席万岁! ""毛主席万岁!"毛在台上左右行走,面如石蜡。欢声雷动中,毛以胜利者的姿态走回一一八厅。周恩来像忠犬般地尾随毛后。毛从头到尾没有正眼看刘或邓一眼。刘、邓呆立台上。毛的这一行动,最明确不过地在群众眼前,表现他与刘、邓的分歧。
  应该指出,李志绥的记述有不够准确的地方,比如刘少奇本人并没有直接提到"老革命遇到了新问题",而是邓小下、周恩来说的,而且其中的个别用语也带有个人好恶的色彩,但他对这一场面的记述却是真实生动的,特别是末尾一段更是这一历史插曲中的神来之笔。
  为了扭转运动"冷冷清清"的局面,对文化大革命作一次再发动,毛泽东决定在一九六六年八月一日召开中共八届十一中全会。这次,毛一改以往喜欢在幕后充当导演的做法,亲自主持了这次会议,会期原定五天,主要的议程是通过《关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决定》 (即《十六条》)。值得一提的是,全会原先的议程并没有对中央政治局常委进行改组的内容。由此推定,毛此时虽对解决刘少奇问题的决心已下,但究竟采取什么方式和解决到什么程度还没有定见,尚在考虑之中,采取的是见机而作的策略。
  同五月间的政治局扩大会议一样,八届十一中全会的气氛也十分紧张。与会者人人自危,生怕说错了话,但又不得不表态,于是纷纷围绕毛泽东对工作组的批评,检讨自己思想上怕出"乱子","跟不上主席思想","犯了方向性错误",等等。不过却很勉强,多是从思想认识和工作方法的角度作自我批评。尽管江青,康生等人事先已经分头作了动员,但在会上还是很少有人向刘少奇、邓小平开炮,并且普遍流露出对毛所发动的文革运动"很不理解"的思想情绪。
  这种局面令毛泽东大失所望。他原本期望在中央全会上也会出现一个自己居高一呼,与会者积极响应,对刘少奇同仇敌忾,群起而攻之的场面,就像不久前在青年学生中出现过的一样。为此,毛特意把清华大学附中红卫兵写的两张鼓吹革命造反的大字报和给他们的亲笔覆信,作为会议文件散发下去,想在全会上点一把火。毛泽东在信中对红卫兵的造反精神表示了异乎寻常的支持,说:"不论在北京,在全国,在文化大革命运动中,凡是同你们采取同样革命态度的人,我们一律给予热烈的支持。"然而,应者寥寥,会议开得十分沉闷,多数人思想上的弯子转不过来,带有明显的抵触情绪。眼看会议就要结束,而问题却远没有解决。毛泽东为此十分焦急。在他看来,党内存在很大阻力的根子就在刘少奇的身上,有相当多的人在思想上与刘有共鸣,而且还有不少人对他仍心存幻想或顾虑,在看他的脸色行事。如果不趁此机会,对刘少奇的问题作彻底的解决,非但无法从根本上扭转局面,而且还将会前功尽弃,留下后患。况且,毛这时自信已经抓住了刘少奇"镇压群众",实行"白色恐怖"的确凿把柄--刘在六月间为中央起草的转发北京大学工作组处理"六一八事件"简报的底稿。这是由康生收集在手,而由张春桥自告奋勇在毛返京后提供的。
  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决心亲自出马,给全会加温,把刘少奇的问题端出来。八月四日,毛主持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扩大会议,采取惹战激将的办法,向刘猛烈开火,声色俱厉地指责派工作组是"镇压学生运动","说得轻一些,是方向性问题,实际上是方向问题,是路线问题,是路线错误,违反马克思主义","这是镇压,是恐怖,这个恐怖来自中央"。面对毛泽东劈头盖脸的斥责,刘少奇开始还能沉得住气,连连检讨,表示他在北京主持中央工作要负主要责任。但毛却不依不饶,继续指着刘的鼻子连责骂带挖苦,说:"你在北京专政嘛,专得好!"一九六六年六月十八日,北京大学发生了把五十多名干部,专家、教授揪上"斗鬼台","斩妖台"的乱打乱斗事件。事后,北大工作组处理了这一事件。六月二十日,刘少奇提议将此大工作组制止乱打乱斗的简报转发全国,并为中央起草了转发的按语。在毛这种咄咄逼人的斥责和羞辱下,一直在忍耐克制的刘少奇逐渐对自己的情绪失去了控制,特别是当毛语带威胁地提出:"我看垮台好,不垮台不得了"时,刘实在忍无可忍,当众顶撞起来,而且用毛本人常说的那句话来回敬他,表示:"无非是下台,不怕;下台,有五条不怕(即不怕撤职、不怕降级、不怕开除党籍、不怕老婆离婚、不怕坐牢杀头--引者注)。"这样一来,不啻火上浇油,正好给了毛泽东大做文章的借口。毛随后甩出一句让在场的人毛骨悚然的话来:"牛鬼蛇神,在座的就有",同时宣布原定当天开的大会不开了,改为分组传达这次常委扩大会议的内容。散会后,怒气难消的毛认定刘少奇已经不可救药,最后下决心在政治上与他分道扬镳,拿掉他的接班人地位。为此,毛决定延长会期,改变全会原有的议程,着手从思想、组织等方面作了紧急的部署。
  八月五日,毛泽东写了《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用异常激烈的语言,不指名地痛斥刘少奇"站在反动的资产阶级立场上,实行资产阶级专政,将无产阶级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运动打下去,颠倒是非,混淆黑白,围剿革命派,压制不同意见,实行白色恐怖,自以为得意,长资产阶级的威风,灭无产阶级的志气,又何其毒也"。毛在文中还联系到一九六二年调整时期的所谓"右倾"问题,气势汹汹地摆出一副和刘少奇算总账的架势。毛的这篇东西随后印发全会,作为与会者批刘的思想武器,全会随即转入了对刘少奇、邓小平的揭发批判。与此同时,毛泽东秘密派汪东兴把本来已经告假的林彪从大连疗养地紧急召回北京参加会议,为自己助战,准备用林彪取代刘少奇作为他的接班人。
  毛泽东同刘少奇的彻底闹翻,把周恩来推上了全面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位置。这是自中共八大以来党内领导格局的重大政变。实际上,还在八届十一中全会召开之前,毛就已经开始绕过刘少奇,更多地倚靠周来办事了,像全会的各项筹备工作都是由周一手操办的。对此,周恩来的心情很复杂。一方面,他知道这是毛在政治上对他的信任,是自延安整风以后,经过二十多年的考验之后对他政治表现的肯定,而这正是他长期以来一直渴望得到的。另一方面,周恩来的心情却并不轻松,相反更多的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的感觉。这倒并不全是因为毛泽东在《炮打司令部》大字报中所点的那些事情,他本人都难脱干系,更主要的还是深感前途叵测,又加毛这样搞伊于胡底。毫无疑问,周恩来是决心要在政治上跟毛泽东走的,但对毛究竟要往哪里走,走到哪一步,却是心中无数。眼下刘少奇的结局,更是让他心存恐惧,不知什么时候也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在毛意难违的情况下,他只好以"保持晚节"和"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一类信条来慰勉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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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0 23:51:54 | 显示全部楼层
                                                                      晚年周恩来(22)

                                         高文谦

  毛泽东之所以在废黜了刘少奇的接班人地位后还不想收兵,是因为他深知眼前的胜利是不稳固的,刘只是暂时处于下风,并没有真正认错服输,随时可能卷土重来。刘在全会上的检讨发言虽然在表面上承认了错误,表示"对这次的决定思想上早有准备,完全没有抵触情绪",但实际上却并非如此。他在小组会议的发言中公开抱怨被毛和群众"夹在中间","上挤下压"。甚至借检讨之机发泄不满情绪,意在言外地影射说:"老虎屁股摸不得,结果就要被革掉,要让人家革,让人家摸,摸个痛快"。况且,在毛泽东看来,刘少奇已经在党内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影响远未肃清,从中央到地方各省、市都有他的人,目前各地的党政机构对文革运动普遍存在的消极抵制就是证明。而且在一股群众中,刘少奇的影响也不可低估。就在八届十一全会期间,刘去北京建工学院看大字报的时候,围观的群众中还有人喊"刘少奇万岁"的。因此必须趁势穷追猛打,彻底肃清刘在政治上的影响,摧毁他的权力基础。否则的话,刘随时有可能利用党内的不满情绪杀回马枪,进行秋后算账,就像一九六二年七千人大会时那样。这是让毛深为忧虑的。
  在这种情况下,毛泽东决心采取非常之举,全力支持红卫兵的大串连,利用青年学生作为突击力量,冲垮各地党政机关对运动的抗拒,把文化大革命的烈火燃遍全国。八届十一中全会刚一结束,毛就刻意穿上军装,佩戴红卫兵袖章,在北京天安门广场检阅了来自全国各地的上百万红卫兵代表和革命师生。林彪在大会讲话中特别代表毛支持红卫兵"敢闯、敢干、敢革命、敢造反"的精神,并宣称"最高司今是我们毛主席"。
  历来喜欢从群众运动中寻找灵感的毛泽东则从"八一八"接见时盛大狂热的场面中,受到了启发,那就是在人民群众中营造对他本人狂热的个人崇拜,以此来作为对付刘少奇的利器。于是,毛随即提出要继续接见下去,要同全国几千万红卫兵直接见面,为此还找了一套说辞,称这是为了接受苏联的教训--在苏联直接见过列宁的人太少,后来苏联变修,把列宁主义丢了,与此不无关系。根据毛泽东的这一想法,中央随后宣布进行全国大串连的红卫兵乘车、吃饭、住宿一律不要钱,完全山国家来负担。在毛泽东的鼓动下,红卫兵运动迅猛异常地席卷全国,势不可当。"毛主席为我们撑腰,我们为毛主席争气"。 年轻、单纯而又狂热、冲动的中学红卫兵怀着革命造反、改天换地的强烈愿望,首先冲出校门,杀向社会,在"破四旧"(即破除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旗号下,打人,抄家,剪长发,剁高跟,焚书画,砸商店,改街名,毁庙宇,横冲直闯,为所欲为。
  随后,北京大、中学校的部分红卫兵又奉中央文革之命,到全国各地去"煽革命之风,点造反之火"。每到一地,不问青红皂白,便大兴问罪之师,炮轰一切,并以查收工作组"黑材料"的名义,冲击当地党政机关,揪斗领导干部,鼓动当地群众起来造反。这样,混乱的局面迅速由学校扩大到整个社会,严重地打乱了社会生活的正常秩序。
  这种局面,自然让刚刚接手主持中央日常工作的周恩来感到忧心忡忡。尽管他在八届十一中全会上举过手,赞成开展文革运动的决定,但眼前的这种搞法还是和他自己对文革的理解和设想相去甚远,且不说已经严重地违背了多年来党所奉行的一贯政策,就是用八届十一中全会才通过的《十六条》来衡量,也大大出了格,闹得已经不像话了。如果不设法采取措施加以制止的话,很快便会一发而不可收。 不过,已经被交过底的周恩来知道这种"天下大乱"的局面,正是毛泽东本人有意制造的,意在把文革这把火烧向全国。在这种情况下,在政治上"保持晚节"的心态令他不敢违抗毛的意志,只能跟着走。可是,他又不能完全坐视这种混乱的局面蔓延下去不管,因为一旦局势恶化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他本人也无法向毛交代。这种困处"夹缝"中的境况,使周左右为难,欲言又止。不过,他毕竟是善于在政治上走钢丝的老手,懂得如何见机而作,因势趋便而又不失分寸,落下把柄。
  在红卫兵破"四旧"这场狂潮中,许多民主党派人士首先遭难。他们大都是在当年中共打天下的过程中,与共产党风雨同舟的老朋友,如今却大祸临头。有的被抄家,有的被揪斗,不少人家中珍藏多年的文物古籍被洗劫一空,甚至被付之一炬。这让多年来负责统战工作,一直同他们打交道的周恩来深感不安,一直想出面制止这种状况。但是,不久前毛泽东对周恩来不能同这些人"过于接近"的敲打,言犹在耳,让他不敢贸然行事,不得不暂且忍耐,等待时机。恰好就在这时,一直和毛私交很深的湖南名士章士钊写信向毛求救,详述被北京大学红卫兵抄家批斗的情况,恳请他能"在可能范围内稍梢转圜一下,当有解铃之望"。毛泽东阅后在信上批示:"送总理酌处,应当予以保护。"有了毛泽东的尚方宝剑,周恩来马上趁机行事,除了立即对章氏采取了保护措施外,更进一步发挥了毛在批示中的精神,开列了一份应予保护不受冲击的民主党派负责人名单,其中包括孙夫人宋庆龄、国民党军队起义将领傅作义、前国民党副总统李宗仁等十三人。不仅如此,周在所开列的名单末尾又将保护的范围推而广之,提出对人大、政协、国务院等党和国家以及政府各部门的领导人也应进行保护。
  随后,在周恩来的安排下,对列入名单的人采取了不同形式的保护措施:有的派人动员他们暂时离家躲避一下,有的被送到解放军三0一医院,有的干跪被送到外地疗养,还有的由公安警卫人员进驻家中,劝阻前来抄家的红卫兵。
  其中值得一提的是对宋庆龄的保护。在红卫兵横扫一切的浪潮中,宋氏在上海的寓所也未能幸免,连续受到红卫兵的冲击,其中缘由是因为末庆龄得罪了江青。起因是文革发动以后,毛泽东曾派江青专门探访宋,向她打招呼,解释开展文革运动的必要性。然而,宋对自命不凡的江青并不买账,反而直言批评红卫兵不应伤害无辜。结果两人的会面不欢而散,宋对文革的态度令毛很不满意,江青更是耿耿于怀,宋由此大祸临头。在江青的策动下,宋庆龄因而成为红卫兵运动的斗争目标,勒令她剪掉保持了几十年的盘在脑后的发髻,改成三八式齐耳短发。接着宋氏双亲在上海万国公墓的墓地被毁坏,石碑被推倒在地。深爱自己父母的宋氏知道后,禁不住失声恸哭,精神上受到很大刺激,当即病倒下来。为了保护自己父母的坟墓不再遭受横祸,宋甚至强撐病躯修改了自己的遗嘱,向中央正式提出她死后一定要与父母葬在一起的要求。
  宋庆龄的这种遭遇,令与她交往多年、彼此相知很深的周恩来心里很不好受。不过他对文革女老板江青有所顾忌,上海又是文革派的大本营,不便插手。为了避免与江青正面冲突,周采取了"惹不起躲得起"的办法,劝说宋到北京来住,并指定负责他的警卫工作人员主管宋氏在北京的安全保卫工作。这期间,周恩来还数次出面对红卫兵做说服工作,设法借助毛泽东的权威,劝阻红卫兵不要到宋氏的家里去贴大字报,说:宋庆龄是孙中山的夫人。孙中山的功绩,毛主席在《论人民民主专政》一文中就肯定了的,他的夫人自与我们合作以后,从来没有向蒋介石低过头。她相共产党的长期合作是始终如一的。我们应当尊重她。不能因为她妹妹是蒋介石的妻子就要打倒她。
  后来,周恩来又下令上海市有关部门立即将宋氏墓地修复,并交待在竣工后拍照片寄给宋庆龄。此外,他还顶住江青的压力,借纪念孙中山诞辰一百周年的机会进行补救,指示人民出版社重印《孙中山选集》,并为新编选的《宋庆龄选集》题写了书名,以便多少安抚一下精神上受到创伤的宋氏。
  针对红卫兵运动中普遍存在的乱打乱斗的问题,周恩来在八、九月间花了很大精力去做红卫兵的思想工作。同中央文革一味鼓动怂恿的态度有所不同,周在肯定红卫兵运动大方向的前提下,重点放在宣传解释党的政策,力图减少其狂热性与破坏性,设法引导到可以控制的轨道上来。在那些日子里,他不分昼夜地出席各种形式的座谈会、报告会,与红卫兵频繁接触,广为交谈,苦口婆心地进行劝说,要求他们要学习掌握党的政策,严格遵守纪律,团结大多数,要文斗,不要武斗。
  鉴于红卫兵到处套用毛泽东"炮打司令部"的提法而炮轰一切的作法,周恩来在做红卫兵工作时,小心翼翼地回避了对手这一提法本身的表态,而是强调说:不能把炮打司令部认为是毛主席号召打所有的党政机关,不能乱打一通,不能对一切司令部都炮击,不能把一切领导都打成黑帮。并不是所有党政领导都是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如果那样看,把党中央放到哪里?这样看法,毛主席的英明领导不是落空了吗?并提醒说:"黑帮"、"黑线",现在中央不讲这个话了,这个说法不容易把界限定准。"黑帮",到底这个"帮"有多大?越搞"帮"越大;"黑线",这个线有多长?越摸"线"越长。这正是毛主席思想。
  这段期间,最让周恩来焦头烂额的,还是承担接待毛泽东八次检阅红卫兵的组织工作和应付红卫兵大串连所造成的全国铁路运输全面紧张的局面。在此之前,虽说他已经对毛实行"天下大乱"的战略意图有所了解,但对运动如此大张旗鼓的搞法还是缺少足够的精神准备。在红卫兵大串连之初,周就担心此举会影响国民经济的命脉--铁路交通运输,从而打乱整个社会的正常秩序,因此力主不要一哄而起,主张要分期分批地进行。但是,这个提议却受到了毛的批评。
  在这种情况下,周恩来下再说什么,而是把庞大的接待组织工作承担下来,作为他本人支持开展文革运动的一个实际行动。为了保证毛每次接见的顺利进行,周想方设法克服各种困难,临时从各机关、学校、驻京部队抽调了大批干部,并紧急腾出大量校舍、办公室组成接待站。他本人则全力以赴,亲自调度粮食、火车,筹划安排来京外地师生的衣、食、住、行、医。对毛泽东的安全保卫工作更是尽心竭虑,不敢有一点疏忽,反复推敲其中的每一个细节,确保万无一失。
  国庆节前夕,全国各地师生云集北京,等待毛泽东的接见,总数达到一百五十万人以上。由于来京的人数实在太多,北京市各接待单位虽然已经尽了最大努力,甚至连许多党政机关的办公室和干部的家中都住了人,但还是应接不暇,仍然有三十万人安排不下。为此,周恩来不得不出面向毛反映目前已经大大超出了北京的接待能力,再来就有困难了。对此,毛泽东毫不以为意,坚持开展全国大串连,表示现在才刚开始,他要接见两千万人,称他自己在中南海的住所也可以腾出来让给外地红卫兵住。中央文革则借机指责周恩来所主持的接待工作,让"毛主席请来的客人露宿街头"。在这种情况下,周只好检讨自己的工作没有做好,并带头将他的住处腾出来接待红卫兵;另一方面,召开紧急动员会议,向各单位下达接待红卫兵的包干任务,并紧急动用部队搭建临时帐篷,这样幸总算应付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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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年周恩来(23)

                                             高文谦
 

       更让周恩来感到头疼的则是红卫兵大串连对全国铁路运输的冲击。当时铁路的客运量早已超过极限,客运列车无一不严重超载,已到人满为患的程度。每节车厢、过道里都挤满了人,行李架上坐著人,椅子底下躺着人。甚至连厕所里也都站着人。人们上厕所必须从别人肩膀上踩过,上下车则需要从车窗爬进爬出。在这种情况下,只好抽调货运列车暂时用来载人。但这样一来,又造成各地货运物资的大量积压。由于物资运不出去,很多工厂只好停工待料。再加上部分铁路工人已经起来造反,脱产"闹革命",更加剧了整个铁路运输秩序的混乱。
  然而,由于毛泽东执意实行"天下大乱"的方针,根本不在乎对社会生活造成的影响,周恩来虽然心急如焚,却无法对问题作根本的解决,只好被动应付,头痛医头,脚痛医脚。他每天深夜都要把铁道部长吕正操找来,了解铁路运输的情况,甚至亲自担任铁路总调度,直接指挥疏导交通堵塞最为严重的路段,以解燃眉之急。他还批发了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铁路企业单位分期分批开展文革运动和整顿车站、列车秩序的通知,并征得毛的同意,号召进行徒步串连。
  但是,这些努力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最后还是因为进入隆冬时节,天寒地冻,毛泽东的注意力也转到其他方面,这场全国大串连寸逐渐停止下来。不过,铁路运输的混乱局面并没有因此而得到缓解,相反却由于各地两派之间愈演愈烈的派斗而变得更加严重。
  自文革全面发动以来,周恩来作为中央日常工作的主持者,一直处在文革运动实际执行者的地位,总在自觉或不自觉地扮演着双重角色:一方面贯彻落实毛泽东发动文革,实现"天下大乱"的意图,另一方面又在设法维持国家和社会生活的日常运作。本来这是两个互相矛盾,很难协调的目标,擅长在政治上走钢丝的周氏却使出浑身解数,试图在这两者之间寻找到某种平衡点,尽可能地将它们在一定程度上统一起来。
  不过平心而论,周恩来在扮演前者时,总是显得被动迟疑,有些做作,好像是在"做戏";而在扮演后者时则表现得积极主动的多,是一种"本色"的表演。换句话说,周虽然决心在政治上紧跟毛泽东,竭力勉励自己以一种热情投身到文革战斗中去,但还是无法斩断尘缘,不食人间烟火,内心更关注的还是大乱之中的国计民生问题,这种情况随着文革运动的深入开展,上述两者矛盾的进一步加剧而表现得愈加明显。
  这年九月间,因红卫兵大串连而造成的混乱局面,已经开始波及到工农业生产的各个方面。当时正值秋收大忙季节,但是出于运动的冲击,不少县和公社一级党政机关陷于瘫痪,大片成熟的庄稼亟待收割,却无人过问。作为国家的总理、七亿人的大管家,周恩来深知问题的严重性,三年困难时期因国库缺粮而大批饿死人的惨剧殷鉴不远,如果对眼前这种局面听任不管的话,到头来老百姓势必再度遭殃,他本人也难辞其咎,在毛泽东那里无法交待。
  当然,周恩来很清楚目前运动正处于发动阶段,毛泽东真正关心的是如何排除阻力,把文革运动深入搞下去的问题。因此,如果这时出来对运动设限,强调抓生产,势必会惹毛不快。况且,就在八届十一中全会结束后,林彪在以接班人的身份布置工作时,特别强调说:这一次一定要大搞,要以主席为轴心,不能再有两个方针,两个司令部。并意有所指地说: "我们有许多同志,容易埋头于粮、油,还有钢铁、煤炭的指标,而忽视政治思想。"
  在这种情况下,周恩来决定尽量向毛泽东反映这方面的问题,力争取得毛的支持,因为他相信不管怎么说,毛还是懂得天下吃饭的问题最大的道理。他继续采取了见机而作的做法。九月三日,黑龙江省双城县的一个干部向中央反映该县的县委书记、县长被批斗,生产陷于瘫痪的问题。周立即把这一简报批送给毛,因事不宜迟,又责成人民日报社立即起草一篇《抓革命,促生产》的社论先行发出。随后,他主持中央政治局常委碰头会,专门讨论这一问题。会议决定起草一个中央关于农村开展文化大革命的文件,做出明确规定,解决这一问题。同时,鉴于不少工矿企业的工人已经起来"造反" ,导致生产指标大幅度下降,周恩来决定趁势起草一个中央关于工矿企业如何开展文化大革命的通知,一并送毛泽东审阅。九月八日,他主持中央政治局常委碰头会,修改通过了中央关于农村和工矿企业开展文化大革命的规定草案,其中规定县以下农村的文革运动,仍按"四清"的部署结合进行,红卫兵不准到县以下各机关和社、队去串连。秋收大忙时,应集中力量搞好秋收秋种秋耕,运动可以暂时停下来。对工矿企业则强调:应当在党委的统一领导下,迅速组成两个班子:一个班子抓革命,一个班子抓生产、抓业务。职工应坚守工作岗位,文化大革命运动可放在业余时间去搞。并重申了红卫兵下要进入工矿企业、科学研究设计单位去串连,等等。
  文件搞出来后,行事谨慎的周恩来知道兹事体大,除了必须征得毛泽东的同意外,还需听取各方意见。于是,他先让陶铸以个人的名义向华东局传达了这两个通知的基本内容,投石问路。果然,对此出现了两种尖锐对立的意见。广大干部、工人、农民普遍认为这是中央说了他们想说的话,为他们撑了腰,以后可以安心搞生产了。而青年学生们则大都不理解,甚至有的认为这是个"大阴谋",有的人还发火急电报给江青,称"这个所谓文件是完全违背毛泽东思想的,是和十六条不相符的"。
  在这种情况下,周恩来为了避免生出事端,马上采取主动行动,写信给毛泽东,表示: "我认为有关农业和工矿企业文化大革命问题,需要在政治局讨论一次,议定政策,然后才好批发关于这两方面的通知。"这时正在考虑如何突破运动阻力的毛自然对这两个束缚群众手脚的规定感到有些不快,不过他也知道如果不加以解决的话,后果严重,在踌躇了几天之后,只好表态:"可印发,不要讨论了"
  有了毛泽东的尚方宝剑后,周恩来终于松了口气,可以名正言顺地抓工农业生产了。就在中央关于农村、工矿企业开展文革运动的两个规定下发后的第二天,他借着毛第三次接见红卫兵的机会,在大会上着重讲了"抓革命,促生产"的问题,强调搞好工农业生产的重要性,要求广大干部和群众坚守生产岗位,说:"我们一定要响应毛主席的号召,一手抓革命,一手抓生产,保证文化大革命和工农业生产双胜利"。最后,他还带领全场高呼口号:"抓革命,促生产,迎接社会主义建设的新高潮。"接着,周恩来又一鼓作气,搞出来一个财贸战线上的政策规定,以供下面遵照执行。但是,经过中央政治局常委碰头会讨论通过后,却被中央文革扣压下来。他不甘心就这样不明不白地无疾而终,为此专门写信给文革小组的女老板江青,催促他们抓紧核阅,尽快发下去,说:"文化革命中有关经济政策方面,农业和工业、科研两个通知发出后,对生产很有利,财贸和手工业一个通知修改稿,已送文革小组几天,务请陈伯达同志抓一下,以便议好后再提请中央政治局讨论。"
  江青早就对周恩来这样到处制定条条框框,充当"灭火队长"的作法很不满意,只是因为他行事谨慎老练,处处注意取得毛泽东的支持而暂时无可奈何罢了。这次,她故意采取拖延战术,以忙于其他事情为借口压着不办。后来经过周的一再催促,最后总算勉强松口,改由中央批转了这个规定草案。尽管如此,周氏上述设法维持工农业生产所做的努力,在实际上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很快便被毛泽东发动文革新的部署给冲掉了。

"新文革与旧政府"的对垒

  在文革初期的权力格局中,周恩来所主持的政治局常委碰头会同以江青为老板的文革小组形成两军对垒的局面,由于文革小组贯彻执行的是毛泽东"天下大乱"的意图,因而总能得到毛的支持而占上风;而周这一方则因往往不合毛的意图,显得"理不直气不壮"而屡屡败下阵来。
  文革全面发动后,毛泽东采取的是"两手抓"的策略,所依靠的也是两套班子:一方面通过由江青一手控制的中央文革小组指挥运动,贯彻他的各种意图;另一方面则依靠周恩来所主持的中央政治局常委碰头会,维持和应付日常局面。尽管在《五一六通知》中明文规定文革小组隶属于中央政治局常委之下,不过出于对运动发号拖令的需要,毛泽东更倚重的是前者而不是后者,经常绕过周所主持的中央政治局常委碰头会而直接向文革小组布置任务。在毛泽东的支持下,文革小组的权力变得越来越大,与周恩来所主持的中央政治局常委碰头会形成分庭抗礼之势。由于这两者所担负的角色截然下同,看问题的立场角度也大相径庭,因而双方的摩擦和冲突下可避免。
  在这种情况下,周恩来首当其冲。虽然他善于隐忍周旋,尽可能地与中央文革求同存异,避免与之正面冲突,但双方的关系还是日益紧张,成为文革女老板江青的眼中钉印发泄的对象。比如,从一开始,江青就对周奉毛泽东之命过问清华大学运动时,有意不点刘少奇的妻子王光美的名(王当时任该校工作组成员--作者注)很有意见,认为周旗帜不鲜明,对前述周所开列的"保护名单",江青也很下高兴,特别是对宋庆龄的保护,更是让她憋了一肚子火。据知情人回忆,曾发生过这样的一幕:当江青看到摆在自己桌上的由周恩来题写书名的《宋庆龄选集》时,竟然歇斯底里大发作,伸手把书扔到地上,抬起双脚践踏,一边用劲踩一边气冲冲地说:"总理真是!……还给她题字!"
  由于中央文革多是奉旨行事,贯彻执行的是毛泽东"天下大乱"的战略意图,因而在两军对阵中,总是能得到毛的支持和撑腰而占上风,而周恩来这一方则因往往不台毛的意图,显得"理不直气不壮"而屡屡败下阵来。比如,八月下旬,针对日趋严重的红卫兵以查抄工作组"黑材料"的名义,冲击党政机关的问题,周与陶铸商量后,起草了一份中共中央、国务院关于保护党和国家机密和要害部门的通知,送毛泽东、林彪审阅和中央文革披阅。江青对这个把属于党和国家机密要害部门的范围规定得极其详尽,几乎无所不包的通知,十分不满,认定这是周恩来借机划框框,束缚群众的手脚。于是她在上面批道:"建议中央常委讨论一下,更少应请主席和林彪同志仔细阅读和批改。"毛阅后支持了江青的意见,批示:"此件不发"",把文件退了回去。又如,周恩来针对当时运动中出现的乱打乱斗问题,花了不少精力起草了一份《有关红卫兵的几点意见》,对红卫兵的纲领、性质、条件、组织、纪律等问题作了阐述,强调红卫兵要学习掌握政策,遵守纪律。随后,他又主持中央政治局常委碰头会对此进行讨论,准备印发全国贯彻执行。与会的多数人表示赞成,认为现在该是强调讲政策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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