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宁：我与陈为人的《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

fuqiangqiang

《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丛书》是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一个品牌，这套丛书延续出版了二十多年，共有 24种。我也参与其中，曾约钱理群撰写《周作人传》、凌宇撰写《沈从文传》、傅国涌撰写《金庸传》、韩石山撰写《徐志摩传》，并担任责编。我哥哥丁东和山西作家陈为人是好友，见他写了一本《唐达成传》。丁东对我说，这本传记，如能进入《中国现代作家传记丛书》，可称上乘之作，建议十月文艺出版社予以考虑。我说，进这套书可能不太合适。唐达成的文学活动主要在1949年以后，按照通行的文学史划分，唐达成不是现代作家，而是当代作家，而且主要是文学评论家。现代作家必须是民国年代登上文坛的作家。

正好2003年下半年，北京出版集团重点推出《人生中国》丛书。这套书希望讲述精彩的人生故事，通过人物命运传达出生命意义的深刻体验与独到感受。社里为此做了很大的投入。如果陈为人同意，我可争取放在这套丛书中出版，同时增加这套丛书的影响力。
我要来这部名为《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的书稿，全书超过50万字。我阅读之后，感到这是一部上乘的传记作品，甚至可以说达到了中国当代作家传记罕见的高水平。作者以坦率和勇气，呈现了一个大时代中文人真实的心路历程。此书通过唐达成的命运，对当代中国政治和文学关系的复杂肌理作出透视，使人们看到交错叠加的历史断层，对80年代中国文坛高层人际关系和心理氛围的挖掘，尤为宝贵。我一方面向领导汇报，一方面主动和作者接洽。

2003年12月初的一个上午，我把正好在北京的陈为人先生请到了办公室。我坦率地告诉他：“我读了您的书稿，非常喜欢，觉得很精彩。我愿意做您这部书稿的责编，希望您能把书稿交给我们社。但我也有言在先，为了出版，我不仅不能为书添彩，还得把书的锋芒抹去一些。个别地方甚至大砍大削。这不是出于在艺术上进一步完善，而是规避政治风险。希望得到您的理解。”我告诉他：“我印了两章给总编送过去，正在等待总编的反馈。”我心里明白，书虽然精彩，但里边的地雷不少，我得做细致的编辑工作，把雷挖掉。

陈为人说：“经过编辑之后，会影响书的价值吗？一部书，闪光点也就那么几处，都删了，不就成了平庸之作？就算你还保留下一些你认为有价值的部分，能通得过终审吗？”

我不知如何对答，毫不隐讳地告诉他：“如果说您现在的书稿能够打90分，即使规避一些敏感的文字，也能打80分。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出版的传记，不少连60分也够不上。这本书即使做了删节，也是一部有分量的作品。以后环境宽松了，您还可以再版恢复原貌。”我还对他说：“请你给我一些时间，让我琢磨出一些变通办法。至于最后怎么修改，我一定会征求您的同意。”

2004年初，我正好有机会到太原开会，又和陈为人做了许多稿件细节上的推敲。陈为人看到我的诚意，决定把书稿交给我们出版。

我同时也积极说服领导。我认真填写了选题单，写明这本书资料扎实，作者保存了一批文件、手稿、书信、笔记和日记，唐家也向作者开放了自己的日记、笔记，再加上张光年日记等同代人的出版物，使作者获得了大量第一手史料。作者为写这部传记，采访了七十几位与唐达成有过交往的同事、朋友、当事人，包括和唐达成关系友好的人，也包括和唐达成发生过冲突和摩擦的人。得天独厚的资料占有，使这部传记成功了一大半。此书无意溢美传主，而是截取传主经历的几次重大政治运动，以传主命运跌宕为线索，辐射半个世纪波谲云诡的历史风云，实现了一种大人生的叙述。使此书具有独特的深度，很值得出版。

该做的努力我都做了，剩下的就是等待领导通过。我本希望在2004年5月的桂林全国书展上推出此书。等来等去，等到最后，总编辑犹豫了，他担心“地雷”没排尽，会发生某种“引爆”。希望作者同意推迟出书。陈为人理解地说，只要在唐达成五周年祭日前出来即可。不曾想，紧接着，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两本影响很大的书籍，有关部门再次强调“守土有责”。社领导无奈地对我说：“还是别往枪口上撞。此书放一放，对你，对出版社都有好处。”

我的努力失败了，一本好书经我之手问世的机会失之交臂。这成为我三十年编辑生涯的一大憾事。《人生中国》丛书的出书计划也早已停止。

如今，我和让我放弃这个选题的社领导，都已退休。陈为人先生后来出版了二十来本书，可谓著作等身。但他水平最高的代表作——《唐达成文坛风雨五十年》，至今没有机会和内地读者见面。许多研究当代文学的学者，听说此书颇有分量，但一书难求，只好望洋兴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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