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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一张大字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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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10 11:56:31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一张大字报
——《折腾岁月小记》之二十九
       “文革”开展好一阵子了,我们几个大中专毕业生还是没人写大字报,领导说,你们不能光给别人抄写大字报,自己也得积极参与。为此我们几个人合计了一下,认为领导说得有道理,否则运动后期自己的总结怎么写。最后大家推举我尽快写一篇,然后大家签名。
        我回去后憋出一篇,题目是:“谈我厂的文艺演出队”记得大意是说,我厂的业余文艺演出节目有不健康的内容,不点名批判安师傅的山东快书《家有二亩地》是宣扬农村资本主义的“包产到户”鼓励分田单干,是瓦解集体经济,宣扬修正主义。大家过目后都说行!就这样大字报当晚就贴了出去。
        那时大字报都挂在厂俱乐部两侧墙的铁丝上,第二天一看,由于地方不够用,另一张大字报就粘贴在我们这张的下面,把我们几个人的签名都盖上了。
        没成想大字报贴出后,起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作用,紧随其后新的揭批内容的大字报,就蜂拥而至,有的指出某某独唱是宣传错误路线,是毒草;有的痛斥某某的“数来宝”是歌颂帝、王、将、相,是典型的“封、资、修文艺流毒”;更有的人说那些舞蹈软绵绵、轻飘飘的是“资产阶级靡靡之音”……总之当时社会上对文艺战线的时髦批判用词,全在这里展现了。大家好似在茫茫无尽的“四大” (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海洋里,又发现了新大陆那样兴奋,纷纷向它游来。其中一张指出:“自安广杰到我厂担任业余文艺队长以来,台风不正,是与他整日无所事事,东扯西唠,散布‘封、资、修’那套生活方式有关,强烈要求他下基层改造。”云云。
        安广杰原来是我们路局文工团的老演员,最拿手的活就是说评书和山东快书,1965年文工团解散,他与几个演员被我厂工会要来,其他几个年轻演员,都挑选了自己喜爱的工作,安师傅因年龄大快要退休了,就暂时安排在厂工会兼任这个文艺队的队长,此后,我厂的业余文艺队,在他的领导下搞得非常活跃。由于这些大字报的出现,吓得工代会(工会改称)头头,赶忙把他下放到我们车间,由于没技术,车间就安排他当了个材料工。
        看到他每天吃力的用手推车,为车间运送各种机械加工所需的原材料,觉得很对不住他,这不都是因我那张大字报引起的吗?
休息时,他愿意到我们办公室坐坐,可能是与他所从事的职业有关,爱说爱唠性格豁达,什么话由他嘴说出都特逗,而且还会变魔术,有时他也发发牢骚:“我说的山东快书‘家有二亩地’,是歌唱土改时,翻身农民得到土地时的欢乐心情,你说他们硬给扯到现在的公社化以后来了……”听到这里我为自己的无知而羞愧。
        每周的星期三,算是安师傅的清闲日子,因这一天他必须要去文化宫,开批斗他们原团长的揭批会。有时还让我为其写发言稿。
        有次我见他在一个上坡路段推料时很吃力,就帮他推了一段路,他很感激地找话与我搭讪:“最近还拉琴吗?”“不拉了。”“为什么?”“咱厂那把破琴漏风,贝斯也坏了好几个,拉起来没劲,不玩了。”“哦!”他有所思地问我:“俄罗斯的‘巴杨’就是那个纽扣式键盘的手风琴玩过吗?”“太玩过了,当初我就是用它学的,怎么,你能借到。”我那被长时间压抑的琴情一下子上来了,他笑道:“咱们‘直属处’有一台,没人会拉,当初文工团解散时答应给咱们,但考虑到它占指标,将来再申请买新琴怕上级不批,所以我就没要。”“那你快问问这琴还在不?”我赶紧拉住他的胳臂央求道。“好好,我一会儿就打电话。”
        两天后这台‘巴杨’ 手风琴就真的到了我手中,是以安师傅个人借条形式借来的。每当我拉起它,那久违了的俄罗斯美妙歌曲旋律,荡漾在这枯涩的空气中时,心情真是另有一番洗涤,更觉得“知我者安师傅也”由此内心也对他更加愧疚,当初真不应给他写大字报,好在让另一张大字报将我们的名字都粘上了,安师傅肯定不知是我写的,要不他能这样对我吗?
在一次卸料时,安师傅被一根棒料将脚趾砸坏,休了工伤,从此他再也没上班,一直到两个月后正式退休。
        这年春节我与爱人回大连探亲归来,在火车行驶到开原时,突然看到安师傅与他老伴开门进到我们这节车厢,我赶忙站起与之打招呼,将对面刚倒出的空座让给他们,又向他俩介绍了我爱人,谈话中方知他这次是回老家看望老妈的。半年多没见了,安师傅苍老了许多,走起路来还一瘸一拐的,一问就是那次工伤,将右脚拇趾砸成粉碎性骨折所致。我们一路唠着不觉车将到四平站了,就见列车员们慌慌张张的鱼贯而过,一位认识安师傅的车长过来对他说:“上趟车我们路过这里与这里的‘井冈山’派打了起来,临开车时他们放了话,要等我们回来时算账,所以我们要提前躲躲。”
        我看看手表就问:“现在车已晚点三个多小时了,他们还会等吗?”“那也得提防。”说完车长匆匆而去。
        他们这一走,列车的小锅炉就没人烧了,车厢温度骤降,大家说话时呼出的团团白气清晰可见,人们纷纷打开自己的行李袋,将能穿的衣物都找出往身上套,但还是抵不住那从外向内的寒气,就听车厢内响起一片跺脚怯寒的声音,在这夜行车里尤显特别渗人。
        我与爱人也没有多余的衣服,俩人只好紧紧偎依在一起,但还是冷的两牙打架,只好闭上双眼苦熬吧,正在此时觉得身上多了什么,睁眼一看是安师傅,将他那件草绿色的军大衣披在我们身上,这可使不得,我赶忙将大衣拿下还给他,他说啥也不干:“我们这不是还有一件吗,俩人盖上正好,这大衣又长又暖和快回去盖上。”没法我只好从命,在这小羔羊皮军大衣的庇护下真暖和。
        车到四平时,我们也很紧张,担心那些造反派上来,能不能对旅客也不客气。谢天谢地那天这些人没出现,车出了四平后列车员陆续都出来了,车内渐渐有了温度,大家也进入了各自的梦乡。
        由于昨晚的折腾,第二天八点多大家才醒,这时的阳光已洒满车厢,洗漱后我将由家里带来的油炸鲅鱼丸子和一些食品拿出摆满了茶几,招呼安师傅老两口就餐,他也不客气地说“好,好,我这里还有一瓶好酒,说着就拿出,我爱人又打了瓶热水一烫,顿时酒香飘逸。
        男人间这小酒一捏,倦曲的神经就展伸、亢奋了;三盅下肚后,那情感的闸门就开启,放流了。
        “安师傅,我有件事最对不起你,你知道是啥事吗?”“不就是那张大字报吗?”“啊!谁告诉你的?”我睁大了眼睛疑虑地凝视着他“那漂亮的毛笔行书我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有那上纲上线的犀利文笔,我就敢断定就是你小子干的,哈哈!没错吧?”“说实在的你恨不恨我?”
        安师傅笑眯眯的呷了口酒:拿出说书人的架势“哎呀,年轻人细听我说来, 1948年我进铁路到退休整整二十年,细细算下来,经历了大大小小50次政治运动,平均一年两个半,其中有搞经济的、意识形态的、和阶级斗争的,它们都已融汇到咱们百姓生活中去了,你看,要提起某某事,人们记不住时间年代,若说‘三反’那年,‘公私合营’那阵,谁都想起来了……”随后他神秘的伏在我的耳边悄声说:“运动中我被别人整过,我也整过别人,后来就奸了,学会了怎么当好运动员,你看这次运动你批判了我,而我每周三再去批判我们的团长,他肯定再去批判他的头,关键不在这个形式,而在这颗心放正了,别抱私心整人,就一了百了,批判团长时,有时我得提前和他打个招呼,让他有个准备,别看你给我贴了大字报,但我不怪你,因为这是形式所迫。到车间后我发现你是个心眼好的人,记得宋工揪出后,老伴来给他送皮衣时,厂群专队不让,而你敢接下来再送,她走时你还敢送她到厂大门,我就认定你可交,是个爷们,我为啥要恨你呢?”
        听完他这一席话,我很动情,加之酒精的催化,眼窝湿润了,泪水出来道情了:“看到你今天这脚,怎能叫我安心呢?”“唉,这与你有何干,这是自己不小心砸的,你知道吗,当年与我一起参加工作的老同志,在历次运动中,所剩无几呀,我算幸运的,啊!到退休了,最后赶上的这场文化大革命算是留点纪念吧。”说完拍拍我的肩膀:“来,一口焖了。”
        啊!好一个北大荒的纯老爷们,我服了。
        在我退休那年,决定举家迁回老家——大连,临行前我去看望了安师傅,那时他已93岁高龄,头脑仍很清晰,思维有序,分别时他对我说:“我统计过咱国家共搞了70次‘政治运动’,看来靠‘运动’建国是不行的。谁知以后还会不会再有了?”
        近来有学者从分析“二战”时期纳粹在许多国家疯狂肆虐地屠杀犹太人,得出这样一个结论:“整个社会缺乏批判性思考,集体不抵抗,是支撑极权主义运动疯狂的基础。”这个结论应有利于总结反思“文革”的教训。


2010-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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