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曙明（一听）：毛泽东与数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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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贴本是想与多元兄讨论的，后觉得以我们掌握的史料，在这里讨论毛泽东内心世界的活动，未免流于臆测，不说也罢。这里只是罗列一些旧事，聊作谈资。
　　
　　毛泽东既是一个诗人，也是一个哲学家，而这两种身份的气质是恰恰相反的。哲学家是理性的，而诗人则是感性的。本来，对于治理国家来说，数字（数据）是一个非常严谨的东西，丝毫没有浪漫可言，但在既是诗人又是哲学家的毛泽东那里，却出现了以下的情形：
　　
　　1957年11月，毛泽东说：“赫鲁晓夫同志告诉我们，15年，苏联可以赶上和超过美国。我也可以讲，15年后，我们可能赶上和超过英国。”
　　1958年4月，毛泽东在广州撰写《介绍一个合作社》的文章。他写道：“我国赶上英美不需要从前所想的那样长的时间了，25年或者更多一点时间也就够了。”
　　当时任毛泽东秘书的胡乔木曾写了一份建议，提醒毛泽东：“原说15年赶上英国，现在说不需要从前所想的那样长的时间，25年就可以赶上英美，似觉复杂；可否改为：我国赶上英国固然不需要很多时间，就是赶上美国，也不需要从前所想的……？”也难为胡乔木，不敢说毛自相矛盾，只好说是“复杂”。
　　同一个月，毛泽东在广州主持召开中央各部委负责人会议。他在会议发言提纲中，有以下记录：“15年能否超过英国？15年超过英国的口号几年内不要变，不要何时超过美国口号，看几年再说。”他又回到15年了。
　　但仅仅一个月后，5月5日，中共“八大”二次会议在北京召开，毛泽东在会上提出：“7年赶上英国，再加8年或者10年赶上美国。”
　　由此可见，对于毛泽东来说，7年、15年、25年，这些都不是一个严谨的科学数据，也没有经过调查论证的，很多时候不过是表达了他的愿望，有时甚至是一种语气助词。比方说，1958年1月南宁会议前后形成的《工作方法六十条（草案）》中提出：“在今后5年内，或者6年内，或者7年内，或者8年内，完成农业发展纲要四十条的规定。”
　　这样提时限，弹性如此之大，究竟有什么依据？5年有什么依据？6年有什么依据？7年、8年又是根据什么定出来的？草案没解释。而毛泽东又在“六十条”中，加以规定，“10年决于3年，争取3年内大部分地区的面貌基本改观。”也就是说，一个也许要8年才完成的规划，变成在3年内要完成。而这3年又是怎么推算出来的？同样也是没有解释。
　　
　　现在再来看看在政治运动中，是怎么运用数字的。
　　每次政治运动，都有一个排队的程序，排左中右，划分阶级队伍。毛泽东几乎每次都提出一些划分的比例，但这些比例是根据什么推算的呢？人们不得而知。
　　1952年的三反五反，毛泽东谈到私人工商户类型时，定出守法与违法户数的比例，具体而言，“在‘五反’目标下划分私人工商户的类型，应分为守法的，基本守法的，半守法半违法的，严重违法的和完全违法的五类。就大城市说，前三类约占95%左右，后二类约占5%左右。各个大城市略有出入，大体相差不远。”这个数字是调查后得出的，还是调查前得出的？不得而知。在许多地方，实际上是根据毛泽东的这一比例去进行“调查”和划分，甚至层层加码。仅广州一地，220个行业，4.7819万户工商业者，无一漏网。被查出有违法行为的，竟达4.2446万户。
　　毛泽东对中南军区的“打虎”成绩很不满，他说：“特别是广东军区系统包括海防和各军在内至少有几百只乃至上千只大中小老虎，而你们只分配该军区大老虎20只，中小老虎180只，这是完全不适当的。你们对各省压力太小，迁就他们的右倾思想，特别对广东是如此，望注意改正。”
　　仅3天以后，毛泽东对中南军区系统的老虎数字，又翻了几翻了。他说：“你们的打虎计划太小，大虎至少要增加5倍，即不是107只而是500多只。中小老虎不是1100多只，而是5000多只。”他是根据什么认定中南军区有5500多只老虎呢？不得而知。
　　1955年底，毛泽东提出在7年内消灭普通的水灾旱灾；在7年内修好各种必要的道路；在7年内扫除文盲，每个人要认识1500～2000个字；在7年内建立有线广播网和电话网；在7年内基本消灭十几种不利于农作物的病害和虫害；在7年内消灭血吸虫病、血丝虫病、鼠疫、脑炎、牛瘟和猪瘟；他还想在7年内消灭老鼠（及其他害兽）、麻雀、苍蝇和蚊子。乌鸦是否也要消灭，他有点犹豫，他说：“此事尚待研究。”计划十分宏大，但在这里，我们同样不知道这7年之期是怎么算出来的，为什么不是6年，不是8年，而是7年？
　　人们仍然不得而知。
　　毛泽东很喜欢运用数字来说明问题，但这些数字是怎么推算出来的，有时真让人觉得不可思议。
　　
　　关于知识分子，1956年，周恩来的估计，在全国384万知识分子中，有40%是中共的积极支持者，在其余的人中，有40%是政治上不够进步的一般支持者。大约有10%稍多一点的人，在意识形态上是反对中共的（见周恩来《关于知识分子问题的报告》，1956年1月14日）即38万。1957年，毛泽东估计，反对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知识分子，在500万知识分子中，“大约只占百分之一、二、三”（见毛泽东《在中国共产党全国宣传工作会议上的讲话》，1957年3月12日）即15万。
　　大家是否从这个数字上看出什么问题呢？
　　在一年之内，知识分子的总数为什么会从384万增加至500万？而反对共产党的比例则大幅度下降？
　　5月份，反右开始，毛泽东再次为党外知识分子划定“左、中、右派”比例。中间派占70%，左派占20%，右派占1%、3%、5%到10%。这时离毛泽东3月份作出的估计不过才隔了两个月，右派的人数从3％激增至10％。这种增幅不可谓不相当惊人。
　　如果说他3月的估计是指全体知识分子，而5月的估计是单指党外知识分子的话，那么右派总人数就不应该超过15万，但事实上是55万。
　　
　　至于干部究竟有多少是好的，有多少是坏的。1960年整风整社，广东坦州整社工作团向省委反映，坦州公社有20%的大队、30%的小队领导权，掌握在坏人手里。1961年毛泽东对这个估计，加以发挥，断言全国各地的基层组织，有20%已经烂掉。
　　1964年6月2日，刘少奇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书记处书记和各中央局第一书记会议，讨论城乡社教运动问题。刘少奇推翻了“后十条”关于依靠95%以上的干部和依靠基层的说法。他说：“和平演变已经演变到高级机关中的某些人了，省委、市委都有他们的人……群众没有充分发动起来以前，不能强调团结95%以上的干部、依靠基层。”
　　刘少奇认为，许多基层组织，实际上，已经是被反革命控制的“两面政权”。四清工作队下乡，要和当年搞地下斗争一样，秘密扎根串连，先发动群众，再讲团结干部；是要把全国农村所有基层组织和基层干部，统统先打倒，后甄别。
　　毛泽东是支持刘少奇的做法的。他在6月8日的讲话中，明确地说，中国有三分之一的权力不掌握在共产党手里，而是掌握在敌人手里。
　　
　　至于说有多少干部、知识分子被涮，全国情况不太清楚，广东一地，据官方公布的数字（这只是我从手边的资料中找出来的数字，肯定会有挂一漏万的情形出现）：
　　1951年广东镇反，不仅镇国民党残余分子，而且也在原共产党领导的两广纵队、粤赣湘边纵队、粤中纵队、琼崖纵队内镇反，华南分局社会部的一份材料称，在华南军区，每10个指战员之中，就有一个是可疑分子。这份材料说：“广东军区内部不纯情况是非常严重的，根据华南军区保卫部的报告看来，目前全军区各种复杂成份共9834人，占全数部队总数的十分之一。其中做过特务的413人，自首叛变的152人，参加过反动党团者803人，匪霸分子52人，伪尉（区）级以上军政人员及来历不清者539人，在军区直属机关，仅司、政两部门排以上干部共约700人中，即有百余人值得严格审查。”
　　1952年的广东春耕整队，10%的土改干部受到处理，其中被撤销工作、集训审查、清理、扣押的，就有405人，占参加整队总人数的5.2%。
　　1955年广东全省进行肃反运动，分4期进行，结束于1958年底。清查出3万多“反革命嫌疑”和“坏分子”。
　　1957年反右运动，广东文教界、文艺界、卫生界、新闻界、科技界、工商界、民主党派中，揪出了3.661万名“右派分子”，占参加运动总人数5.5%，并以“极右”、“普右”、“中右”，分类归档。还有一种名目，叫做“疑似分子”，可以归入右，亦可以归入中右。民主党派中有20%成为“右派分子”；机关干部中的右派，占参加运动总人数3.68%。
　　1957年至1958年的反地方主义，仅海南地区，海南一级机关的3177名干部中，有1574人成了地方主义分子，占49%；286名县处级干部中，有154人扣上同样罪名，占54%。全省株连地方干部，达2万多人。
　　1958年至1960年间，广东省因反右倾、反瞒产和拔“白旗”，受处分的中共党员和非党干部（生产队正副队长以上），共14.1752万人，占受处分总数的31.5%。受批判的更不计其数。
　　参照上面提到的三分天下有其二，在四清中被涮的干部，更是多不胜数（因时间关系，未及翻查资料）。这还只是一些较大的运动，还有许多中小型运动未计算在内，如忠诚老实运动、第一次反地方主义、批胡适运动、62年的反单干风、翻案风、黑暗风运动等等，如果把历次运动被整人数累计起来，则是一个很庞大的数字了。


http://bbs.tianya.cn/post-no01-20469-1.shtml



作者：苦酷Lv 4 时间：2002-06-03 21:36:44
　　 你的研究很有趣。特别是58年前后的讲话。
　　 但是为何要把周恩来和刘少奇的讲话也要加到毛身上呢？不要带着有色眼镜看问题哟。还有不应该把因基层人的错误行动而导致的社会问题加到中央领导身上，这是一个错误的作法，因为照这样的话，今天的问题同样不少，为何还要不断称颂邓的伟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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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多元Lv 4 时间：2002-06-03 23:09:48
　　一听兄：
　　印象中，《介绍一个合作社》似乎没有你引用的那段话。
　　计算百分比，似乎不能把许多年各种运动中挨整的干部或知识分子
　　加起来计算，否则你如何估计历年来干部和知识分子的总人数？
　　另外，也不宜把毛在内部开会等场合临场发挥说的一些话，视为他对某个问题的成熟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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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hkcy1Lv 13 时间：2002-06-03 23:32:11
　　多元兄，一听兄引的那段话是毛原手稿中有的，也确实是胡乔木写了建议，你可以看《建国以来毛泽东手稿》第七册，《介绍一个合作社》文后的注释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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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zhhkcy1Lv 13 时间：2002-06-03 23:32:59
　　是《建国以来毛泽东文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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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多元Lv 4 时间：2002-06-04 00:04:24
　　zhhkcy1兄：
　　承教。谢谢。
　　我不否认毛当时有迅速超英赶美的想法。毛的许多文章在正式发表时
　　皆有修改增删。有个问题：现在我们研究毛，究竟应该以正式发表的为准，还是以原稿为准？当然，比较原稿和正式发表的东东，有助于分析其思想演变。


http://bbs.tianya.cn/post-no01-20469-1.s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