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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懋智:重庆武斗见闻日记(1967年6月18日——10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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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3-5 00:40:4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重庆武斗见闻日记

(一)

陈懋智 著
陈琳、陈仁德 整理
陈仁德、何蜀 注释

按:陈懋智(1916—2005),四川忠县(今属重庆市)人,出身书香世家,坚持写日记达70余年。文革初期从四川省忠县财政局退休。1967年6月到重庆探亲,因重庆造反派组织间爆发大规模武斗,被阻于重庆一时难以离开,在1967年6 月18日——10月27日的日记中,陈氏以平民的视角记录了武斗期间的见闻和社会心态。全文共4万余字,本刊分五次连载。需要说明的是,为保留日记的“原生态”,除个别明显错字外,本刊对其他语词问题不做任何加工。原文中不清的字以□代替。

6.18
下午6点上船(注:作者从四川忠县上船前往重庆探亲),得玖、仁德、仪德、俊德、珊侄(注:得玖,作者夫人李得玖;仁德、仪德,作者次子、三子;俊德、珊侄,作者侄儿、侄女)送至江边。

6.19
中午12点半到渝,小雨。在二哥(注:作者内兄李得钊,时居重庆牛角沱嘉陵路39号)家停留三四小时即去大渡口(注:重庆市大渡口工业区,重庆钢铁公司所在地)十弟(注:作者弟陈懋新,时居重庆大渡口区渝钢村65—3号,十八冶干部)处。琳儿(注:作者长女陈琳,时同船到渝)晕车不适。

6.20
整天大雨,十弟主张去成都。

6.21
下午七点进城,十弟送至杨家坪车站。

6.22
8点去车站买票排队太长未买成。上午进城买好车票,302次慢车。进城在解放碑几乎碰上武斗。双方打手严阵以待。很巧碰见惠德侄,一路耍。她明天回忠县,便给得玖一信。晚11点10分送琳儿上火车。给八哥(注:作者内兄李得镡,时居四川乐至县)一信告琳儿已去泸(注:四川省泸州市,作者夫人李得玖的家乡)。中午参观大礼堂(注:指重庆市人民大礼堂)。晚12时在体育馆碰上武斗骇坏我。

6.23
整天大雨,料琳儿已平安抵泸。晚去上清寺听广播。据广播重医(注:重庆医学院。1967年6月23日上午,两派在重庆医学院附属小学武斗,该小学被烧毁,武斗中死4人,伤百余人,财产损失3万余元)下午2时大火,发生武斗。天黑后双方又派人去增援准备大打。明天晴了返大渡口。

6.24
晴,上午8时半从李二哥家动身步行来大渡口十弟处。12点到达。沿途看大字报。在大坪听一目睹昨天重钢起火死伤人的情况。在杨家坪遇空压厂(注:大型国防企业空气压缩机厂)工人7名伤后返厂,血迹未干,沿途观者如堵。傍晚与十弟去跃进村等处散步谈家事。

6.25
晴,给储德(注:作者长子)、仁德共写一信,套写各寄一份。
晴,上午8时半从李二哥家动身步行来大渡口十弟处。12点到达。沿途看大字报。在大坪听一目睹昨天重钢起火死伤人的情况。

6.26
雨,上午大雨下午转晴。十弟今日礼拜。晚饭后同去杨家坪,松紧布(注:当时用于手工制作布鞋的材料)、糖精都无。买战报二张明天寄回。

6.27
晴,发储德、仁德各一信并寄回传单。渝德(注:作者侄儿,陈懋新子)今日由蓉返家。十弟今日去刘家坝(注:属九龙坡区,重钢五厂在该处)。上午我去杨家坪,十分无聊。琳儿仍无信到,心颇不安。

6.28
晴,得玖、仁德、仪德25日来信。下午给琳儿一信。计去泸已6日尚无来信,甚念。

6.29
晴,在家等邮差。果然上午得琳儿26日写来一信,谓已于离渝的次日平安到达泸县。当即作复,并给仁德一信,寄去传单。今日天热。

6.30
阴,十弟夫妇太苦。高玲珑(注:作者弟媳,陈懋新妻)晚上还在洗衣服。十弟又挑夜水。高三姐(注:高玲珑姐)近12点才回来。今天早上7点就要去上班。我十分怜惜他们。今晨近6时我起来发火,让他们多睡一点觉。本是热冷饭,但娃儿们一早又要吃蛋,又要吃牛奶,又要吃糯米稀饭。高三姐和她的儿子睡到8点后才起床。高玲珑说把糯米稀饭煮好后给高三姐和娃儿们吃。我说对这些我弄不来,在家也未弄过。结果十弟自己去煮。

7.1
阴,昨夜八弟(注:作者堂弟陈懋功,时居重庆市北碚区,朝阳小学教师)从北碚来,刁攀琼(注:陈懋功妻,朝阳小学教师)和两个孩子同来,在十弟家夜饭后回九龙坡。今晨9点我去杨家坪与八弟同来十弟处,晚上喝酒谈心至深夜,真是喜出望外。
高玲珑偕二子随其三姐去北碚她幺姨家。今晨重医发生大武斗(注:两派本日在重庆医学院附属第一医院武斗,使用钢钎、刺刀、自制燃烧瓶等,死2人,伤数十人,附一院门诊部全天停诊。重庆医学院66级毕业生、砸派《东方欲晓》报主编于可被钢钎刺死),死伤多人。

7.2
早饭后十弟同去大坪等地游览,并去重医看昨日武斗现场。返来在杨家坪又见武斗队伍出动,公路上一辆汽车被砸坏。晚上喝酒。

7.3
晴,上午极热。八、十弟同去跃进村散步。中午三人共酌谈心,大醉。今午给七弟(注:作者堂弟陈懋咸,时居湖北武汉,武钢工程师)一信,告我弟兄三人在渝聚晤,独七弟不在深引为憾。闲谈中涉及家务最多。下午高三姐从北碚转来。高玲珑在途中走掉。不知今晚究竟在北碚或公路途中。十弟深怕两孩被武斗所伤。夜饭后我们都去杨家坪看看。返时已近12点。气候过热,把凉板置于山头上。弟兄三人品茗谈心。
渝钢村已停水2天。中午十弟挥汗去马王场担水,桶大约有120斤。担得满头大汗,两担水担了三个小时。

7.4
早饭后去杨家坪看高玲珑,迄至下午7时。在车站候车偶遇八弟和从未晤面的刁攀琼。他们转九龙坡。适高玲珑偕二孩回来,由王贤的女儿送回。北碚无车,前行至井口才赶上公共车。
秀侄(注:作者侄女陈秀,时居云南)6月27日来信对陈玉(注:作者侄女,陈秀胞妹,1965年下乡知青,1967年4月3日惨死于山区)的死表示十分悲痛。
给八妹(注:作者堂妹陈懋芳,时居成都,无缝钢管厂干部)信托高三姐带去。晚十时又喝酒。

7.5
写好家信一封分投三处:阿坝储德,泸县陈琳,忠县仁德。并附寄传单及扒手外传(注:《扒手外传》,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编写的批判王光美的小册子。王光美时被称为“清华园头号政治大扒手”)。
高三姐今晨返成都,其子建平仍留渝。晚上与十弟去山坡上乘凉,十弟说我近来好像没有志气。杨家坪今天武斗。

7.6
上午八弟偕其妻、子共四人来。适十弟、高玲珑均不在。下午四点十弟才回来。晚饭前弟兄三人共喝酒三两。八弟的两个小孩身体都不很好。来时买了一包水果糖和米花糖。几个娃儿大吃特吃。
整天与八弟、刁攀琼摆家常。
晚饭酒醉后偕八、十弟、小春(注:陈懋功子)去杨家坪。返来经西区公园附近,突然在树林下站数人,手持三角长刀凶煞恶煞的大呼什么人往哪里去!说着就把刀对准我们。顿时弄得我惊魂失魄。放行后约二百步,突又有二人手持长刀头戴红藤帽,忽从黑暗地带站出来拦住我们问:你们是哪一派的?十弟答不是哪一派。又问参加的哪一派?十弟答没有参加。问到哪去,十弟答回家,我们是重钢的。我接连说我是忠县来的。
这一下把我魂都骇掉了,看来很有被戳一刀的危险。
我们都站住不敢动。另一持刀者又凶狠狠的说了一个“去”,我们才急忙走到对面一边。这真开了大恩。也许是我们把路走错了,进入了他们的防线。听说他们是共校(注:共产主义劳动学校,今杨家坪中学)的学生。昨天钢校来打共校伤亡十余人还死一人,今天共校就严阵以待。
走到路上探照灯又把我们4人照住。十弟连喊我们分开走不要目标太大,以免他们误会。骇人,我巴不得两步就走回渝钢村,一直是到了家心才平静下来,但回忆当时情景不免心砰砰作跳。骇死人。
八弟等今晚宿十弟家,两间屋共睡十人。

7.7
早饭后刁攀琼等离去,她一再要我去北碚,我送他们到车站,小秋(注:陈懋功女)一再喊“五伯来耍”。
中午有武斗人员近50人手持长刀,过渝钢村去跃进村抓人。不半小时就抓到两个俘虏。双手高举,头紧下垂,长刀四面逼住,仍从原来方向走去。
听说离此不到半里路的跃进村又搞大武斗。杨家坪也发生武斗。并听说离此不远的路上,有一过路的人约十七八岁,放哨的战士(注:指造反派武斗人员)手持尖刀盘问了行人。被盘问者放行以后喃喃自语道“简直像土匪一样”,于是战士们纷纷上前用刀乱戳,顿时毙命。

7.8
给秀侄一信告近状。给泸县李得琼(注:作者妻妹,亦即后文“幺妹”,时居泸州,通用机械厂干部)一信告近来交通受阻,陈琳暂不返渝。
上午步行进城过警备司令部,凭退休证进去听“有关重庆文化革命情况的报告”。9点多到城。二哥病发卧床呻吟。6月29日八哥有信说陈琳能去乐至真是十年难逢,已去信泸县欢迎。
昨日嘉陵江大桥二轻兵团(注:二轻工业局系统的反到底派组织)与六中32111(注:八一五派六中32111战斗团)发生武斗开枪打人。据大字报死三人伤多人。其中一13岁小孩被刀戳死流血很多。今天我去那里简直是人山人海。警司四车战士手持武器守住二轻(注:指重庆市二轻工业局办公楼,时为二轻兵团占据)。二轻战士仍然端刀持矛,从屋顶到大门紧密放哨,并与警司广播唱对台戏。午后忽从大桥两头相对开来全副武装的卡车多辆,警司深怕又引起武斗,立即前去制止。殊知此时二轻兵团全部人员即趁机执将武器、刀枪等冲出大门向大桥对面扬长而去。5时许,32111和警司人员进驻二轻总部。经搜出地雷(注:实为二轻兵团准备于国庆节使用的礼花弹)13枚。群众惶恐不安乱窜奔逃。我亦逃至对门高处。
地雷经群众过眼后即由警司战士捧到车上开回警司。
忽而又一辆满载手持刀矛的卡车从江北方向疾驶而来。众又大骇深怕又来此武斗。结果直驶入市。警司战士丝毫未理。晚上在上清寺听广播,并公布死伤人员名单。近11时又有“武斗”数人进入原上清寺餐厅查捕对手,弄得满街听众乱跑。就寝已近12点钟。

7.9
昨夜到今晨李二哥病情稍稳定。我出街买6封炒米糖给他泡开水吃。10点后慢慢的从城里走回大渡口。天气大(注:即天气热),很热,直到下午四时才到渝钢村。这两天这一方也发生武斗,也有死伤。十弟谈及也很害怕。

7.10
黎明十弟起身站轮子(注:即排队)买肉,我起身后也去。轮子排得较长,买了2斤肉(带骨0.76)。十弟为弄肉忙了半天。高玲珑撮炭圆也忙了半天。
中午喝酒少许,头却晕痛欲病。下午对面山上又一阵哄闹说要武斗。杨家坪空压厂下午起武斗到晚上还未止。据说双方已各死二人。
街上大幅标语说中央首长谢富治、王力等来渝。果然则问题容易解决了,武斗也会停止了。
晚与十弟在山上乘凉谈家事。

7.11
早饭后去钢花村,远远看见有手持长矛的工人数十人分站三团准备战斗。我不敢近观随即折返,在重钢办公大楼前看大字报。十弟旋即来告我,看大字报暂不去钢花看,怕出问题,昨夜有一彪形大汉死于渝钢村不远的山沟里,死因不明。据目睹者谈,身穿白汗衫蓝裤,另一烂上装在死尸侧,全身无伤双膝有泥,双手反压地上,可能是绳子捆起的。另还有荷叶几张掩住尸体。等等。真是骇人听闻。又一老妇说她昨夜11点下班,亲见有人在渝钢村捕去一人,也是大汉,白上衣年纪约30以上。看来与死者相似。十弟下班回来越说越骇人。他和我商量再严重一点我可进城到李二哥家住几天,否则怕别人误会。真是“谈虎色变,人人自危”。
下午给母亲兑款,附言中写上几句:陈琳去泸来过一信。得镡已有信叫琳去乐至。我已给幺妹去信叫暂时不走,在泸多住几天再说。路上交通有些受阻。不然走至中途成问题怎么办。并告懋功来渝亦因北碚交通中断没有回去。我可能在月底去北碚。
谈到昨晚上被人暗害身死的情形,回想到我们那天晚上在杨家坪被人查问的紧张场面,不禁大捏一把冷汗。

7.12
接得玖9日和仁德10日来信,告忠县文化革命运动情况甚详,红卫兵部队很占优势。同时也谈一些家事。一句话叫我放心。看完信高兴极了。传单拟把贺龙的一本(注:指群众组织所印批判贺龙的材料)寄回去。
给西藏昌都人民医院李其泓一信告二哥病。并请他带钱。
昨天死的人已查出姓名是18冶(注:即第十八冶金建筑公司)的。

7.13
高玲珑早上入厨煮饭,见母鸡一只一命呜呼。十弟大吵不该买鸡。高临走时又布置怎么吃怎么吃。十弟批评她是资产阶级旧意识未掉。并说她如在农村不出来还不是饿死在农村。乃母乃姐都是在农村饿死的。

7.14
写成一信拟分投阿坝、泸州、忠县。今天广播警司转中央制止武斗六条。如能实行则幸矣。

7.15
三信均于今日投邮。
上午十弟某办公处亦来人持器抓人。下午十弟未去上班。办公处贴出大字报说不上班原因。中央(注:实指当时正在重庆视察的中央代表团谢富治、王力)决定今天交凶器,不少战团确已送往警司。但是否全部交完却是一问题。但晚上各处广播已未作互相攻击的话语,站岗放哨者表面上亦不见了。看来是在缓和。

7.16
去马王场新山村买洋芋,顺看大字报。在红楼当门看到《王力谈话》,两派主要人员均参加,从讲话中看武斗可以制止。
秀侄自云南来信,并附储德从阿坝去信,征求究竟是否留在阿坝的意见。秀侄转问十弟。这信写得较好没有错字。
琳儿去泸仅到时来过一信。迄今一直无消息令人悬念。
晚与十弟在山坡上乘凉谈家常事。

7.17
今天是重钢礼拜(注:这天本是星期一,重钢因用电安排等问题当时常不休息星期日),十弟又忙得不得了。早饭后我去九龙坡光明村二村88―13号,找(李光明)家的李八妹适外出。据李妻告我电厂武斗尚未制止。我在进村处看贴有7.17的杀人凶手必须严惩。以血还血,以命抵命等惊人标语。看来武斗的确尚未制止。在车上又听人说警司挂牌被人砸烂。去时走火车路。返时乘车至杨家坪,步行返渝钢村。一路行人不多仍有惧意。

7.18
得八弟自北碚来信,谓七弟已从汉口返忠(12日),昨日已到北碚,叫我和十弟去玩。但十弟确因路费无法解决不去。
武斗现象渐减少,据十弟说泸州有人来谈,那里武斗现象也严重。我深为琳儿焦急,为什么一直未来信。
晚上与十弟出外乘凉。深夜十弟去挑水。

7.19
复八弟信,告决定不去北碚,希七弟过渝来玩。信投后又接七弟来信:谓同陈杨、明二孩于12日离汉,15日抵万,16日到渝,17日到北碚,约住4、5日回忠。盼见信后回复。又八弟在信尾批有去北碚乘车情形。
来渝今天已满一月。

7.20
接得玖17日来信。大意是:1.担心重庆武斗。2.七弟从汉口去电谓12日离汉返家。昨今两日全家老小均去江边接。后又接电知已来渝。3.琳、森(注:作者长子陈储德乳名森森)两儿久无信。传说阿坝发生地震,垮了一匹山。又说有4位工人来成都,其中有森儿。又说已调一部分去青海、甘肃等地。琳儿是到泸后来过信。4.忠县保派反戈者很多。徐大州等200余人上京告状碰壁而回。5.六妹在家不听话,经常发脾气,以不吃饭不回家来威慑。6.天气已热,修德、仁德在长地坝架一洗澡处。7.粮票下月带来。8.秀侄寄回的10元因扯不拢已用了。9.新民(注:作者外甥陶新民,居忠县乡下)来买猪儿我们给二元四嫂给一元。
下午钢校又几乎发生武斗。有一派开来几车人要夺尸,双方广播大声疾呼直到深夜未停。
中午曾去办公大楼看大字报。天未下雨却很凉快。傍晚山坡上几无一乘凉者。我和十弟带着渝德等散步。8点半入睡。

7.21
上午带渝德、陈琼(注:陈懋新女)去钢花村(新山村)玩。七弟仍未见来,莫不是直返忠县了。
听说杨家坪今天又发生武斗,死数人,省革筹组长张国华司令员(注:“司令员”之说有误,张国华时为成都军区政委)等赶到现场,双方却均匿无踪影。又据说中央首长谢富治、王力在武汉被暴徒杀伤,王伤势较重。渝钢村附近两个派的广播又大肆叫吼,又呈恐怖状态。晚饭后有两个汽油弹,不知是谁投于渝钢村,距我住处仅隔两栋房屋。当时群众一哄而至,我亦去现场看了一下,只见一堆白灰和一张红布。投掷人逃跑无踪。10点左右一派广播说:渝钢村家属请注意,今晚某方准备大批人马要来进行武斗,务必密切注意。弄得大家惶惶不安。

7.22
昨夜通宵未安眠,几次起身看动静。广播直至12点后。当更深人静时,又闻远处犬吠声。深怕武斗人员来临。
晚饭后与十弟去钢花村散步,满街贴了谢副总理、王力在武汉被杀被斗情况。返来天已黑,经马王场回家,感到毛骨悚然。
七弟今天未到。如过渝不来一晤,真是遗憾万分遗憾万分。
琳儿久无信,令人悬念。在路上有人谈泸州武斗情况,我不便追问。十弟主张去信问究竟。

7.23
今晨中央广播谢富治、王力已于昨日下午返回北京。中央领导人和群众数万人往机场欢迎。为此则武汉事件已属实。武汉“百万雄师”已宣布为反革命组织。
琳儿去泸县今天恰满一月,仅来一信令人焦急。

7.24
给得玖一信问琳儿有无来信。据十弟谈泸县武斗相当严重。随信附寄传单一束。计算时间七弟定已返忠,与十弟商量拟去挂北碚电话询问。晚饭前七弟忽带两孩到,真是喜出望外。高玲珑临时又备办一桌菜肴。七弟善饮,弟兄三人共酌谈心。醉后去山坡上乘凉。晚已到下一点还不欲睡。与七弟一别17年,今日相逢就苍老多矣。我一见面联想到已死的弟兄、叔、父,不禁怆然泪下。


(二)
陈懋智 著
陈琳、陈仁德 整理
陈仁德、何蜀 注释

7.25
晨5时十弟起身候肉(注:指到肉店排队买肉),肉票是找人借的。早饭后去给城里郭道远打电话嘱改买后天船票。下午同去西区公园(注:即重庆市动物园),晚上又把酒谈天直至午夜。七弟决于明日进城。晚上近处有枪炮声。

7.26
早饭后同七弟、陈杨、陈明(注:陈杨、陈明,陈懋咸子)进城。搭车十分拥挤,到两路口车辆一律停止通行。不久解放军带各种新式武器游行,一致声讨武汉反革命暴乱事件(注:指武汉“七二○”事件)。约有军车百余部。看了游行更看出我们国家的伟大不可侮。
上午去吴八姑娘处并午饭,郭道远也在家。下午同七弟两孩在市内漫步混时间。晚八时去港务局候船室。在茶馆与七弟谈闲,又看见30年前在武汉的一个相识者何继刚,我未招呼他。

7.27
昨夜在港务局地下睡觉,候船。晨5时上东方红110,预计今日下午二时左右可到忠。我送至趸船码头,给得玖信托七弟带回。
返途中经小十字、杨家坪,都看见有手持武器放哨者。顺便曾去李二哥家,他们谈了工校(注:重庆工业学校。1967年7月25日两派在该校大规模武斗,动用了枪支,八一五派攻占原由反到底派控制的该校。重庆武斗从此升级为枪战)和泸县一些情形。惠荪(注:李得钊女)准备去忠县。
储儿7月21日来信看后很安心。
十弟拟去成都等地走走,未定。小孩决定送托儿所。
据说九龙坡附近昨夜又有人鸣枪。

7.28
下午忽倾盆大雨。据说中午杨家坪曾放机枪,有卖凉水老人昨天死于弹下。这两天到处都有谣传,胆小的我更是吓得不知如何是好。

7.29
昨晚入睡较早,在12点后房侧马路忽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从声音中估计约有二、三百人,不知去向何方。楼上还有人起身去看的。我却吓得不得了。又过半小时左右杨家坪(注:杨家坪有大型国防企业建设机床厂和空气压缩机厂,成为两派武斗争夺的重点,两厂生产的枪支、坦克均被用于武斗)一带传来清晰可闻的轻重机枪声,中间间隔很少,直到近天明始息。不知又是什么缘故。要不是琳儿未回,我早已回家去了。上午独自在家,突然想老家的大人孩子,又想起屋后球坝掉球的景况(注:作者家乡忠县系山城,楼房倚山而建,其老宅屋脊低于后面某银行的球场,时有篮球飞到屋顶打碎屋瓦,苦不堪言)。心里难受。我在这里精神上还不如在自己家里愉快。我巴不得一下就离开这里,但琳儿久无音讯,我不能不等她来一道走。十弟说两个娃儿下月初送托儿所。如到时不送还是缠住我,我就坚决进城。又重把储德来信看过一遍,看了似乎思想又稍安一点。
我这个人总是思想狭隘的。下午十弟说为了安全他决定去成都。两个娃儿送托儿所。我最好回家。陈琳以后回家由他负责送回。十弟又说最好明天就走。我说我不能一人先回忠县把陈琳丢在这里。不管怎么我坚决要候琳儿的消息。要和她一道走。
整天不见公共客车往来,当然又发生了事故。天一黑就开始害怕,这样热的气候不免紧关窗户。但祝今夜能平安度过。

7.30
昨夜通宵未眠,一则为琳儿事思前想后,一则是早上零点刚过炮声和机枪声开始交响。当时睡的人还不很多,大家都跑到山头去看。我也去了,但只能辨别方向,没有看到火光。有的人也看到照明弹和燃烧弹。有次一颗炮弹的声音似乎朝着我们的方向来了。大家又是一阵奔跑。枪声一直断续发射到天明,据说是铜元局(注:系旧地名,在南岸区,八一五派控制的大型国防企业长江电工厂在该处,该厂生产的枪弹被大量用于武斗),又说是江北(注:江北区有主要由反到底派控制的大型国防企业江陵机器厂和长安机器厂等,生产的枪支、炮弹被大量用于武斗)。

7.31
昨夜又有炮弹声且极近,群众都未出去看了。中午去邮电局发电话,据邮局称电报电话均不通,如此则对琳儿情况更无从知悉矣。
给森儿一信写7月15日―7月31日零星小事。

8.1
写好两信,一交阿坝一交忠县,均写7月15日―31日小事。
昨夜10时以后即到处枪声四起迄至早上未停。据传西区公园路上有一老太婆和七小(注:重庆钢铁公司第七子弟小学)附近一老人中弹身死,另有受伤者。当炮火炽烈时,居民仍不少观望者。我睡在床上只听到吱吱的声音不时掠空而过。晚上杨家坪起火。我看了一下就回家了。
十弟决定明天去成都,两个孩子同时带去。他走后我当然不能住在这里。十弟说我愿住在渝钢村仍不进城,如要进城可带一二元去做零用。晚上商量至深夜。现火车只通到大渡口不进城了。

8.2
昨夜失火处延烧至今天早晨,幸火势不大。晚上炮弹声仍未停。十弟早饭前做好一切走的准备,并给我二元。我立即给家一信告已返城。早饭后送十弟至火车站,途中走失遂返来。在办公大楼下看有万县告急大字报一张。忠县情形如何不免令人悬念。我拟明天走进城,能否过得去还是一问题。
菜市上有一老者挑着两大捆行李,围着一大堆人。他是从杨家坪来的,他说昨夜失火处系杨家坪河南饭店(隔壁)收购废品处,共燃3间,是照明弹引火。因炮火炽烈无救火者。起火处楼上的人都用绳吊下来的。又说有一坦克开来,周围机枪围攻,后开至一高处,天明才开走。
开枪事件越来越激烈。以往只是晚上开枪,今天却是白天开枪了。无知的孩子们一会一齐拥上山头,一会狂奔乱跑,我看实在骇人。高玲珑去托儿所,据说亦飞去两粒子弹,弹壳竟达三寸长。中午杨家坪公路上开来三辆坦克,人们又拥至山凸争看,我也去看了。果然几辆坦克横卧路中清晰可见。寄回传单一束。
高玲珑从火车站回来,带回十弟一纸条并绘路线图:五哥,丢下了你我心实在难受。为安全计,一定不离开渝钢村。若要走可去大渡口搭火车(车费三角)。从渝钢村去约走一小时。如要回大渡口也可搭火车。现在搭火车人多可能还安全。看了十弟的条子眼泪又是一闷。十弟对我的确是名副其实的“手足”关系。
晚上邻居帅老伯谈,有二位险遭枪伤的人,一是上午渝钢村一卖菜的,一颗子弹把他面前摆起卖的南瓜打得粉碎,本人却毫无其事;一是前楼口有家人的小孩睡在床上,一颗子弹打伤了身上穿的背心,这孩子是平起睡的,如是侧起睡就伤了。险哉!险哉!晚上又见远处失火但不惊人。这几天听惯了炮弹声音,好像多了见惯不惊,而不像前两天一闻炮声即如惊弓之鸟。

8.3
昨晚似乎很平静,但邻居说仍旧打得很厉害,特别是天亮前炮弹从屋上掠空而过,卡嚓卡嚓的声音连续不断。大概是我睡着了。
上午去跃进村,飞炮二颗嚓嚓作响,我正走在高坡无躲处,又吓了一跳。
下午突然狂风大雨。天晴后山坡上乘凉的人更多,有位杨师傅和一位陈同志谈今天:1.市内也开了枪。2.去合川的客船被打沉。3.杨家坪坦克车触电被燃烧。一会又一位挑起担子的中年人路过渝钢村,手持弹头大家看。他是住在西区公园附近。

8.4
街上大字报说:中央军委已在研究制止武斗办法。这太好了,希能早日下达。
去邮电局问电报电话仍不通,返寓得两信。一是得玖、仁德27日来的,主要是得玖19日上午突然在办公室晕倒,失知觉只有几分钟。2.仁德拟上北京。3.得玖拟来渝复查。4.二妹拟来渝访友。另外关于家庭安排和琳儿无信也谈了一些。仁德来信主要是想去北京。另一信是懋芳八妹来的,她绘了简明路线叫陈琳定去玩。急复得玖一信,告目前不能来渝。仁德能去北京极支持。琨侄亦暂不来。布料不好买。琳儿仍无信。拟明日进城。

8.5
高玲珑说进城的火车通了,但邻居杨某明明进城未走通,火车仍只能开到九龙坡为止。有一姓陈女孩今日由城返渝钢村,她是经过石坪桥来的。在路上曾经多次被盘查,每次都是枪口对准胸膛,情况十分骇人。她说城内也是一片打枪声,朝天门也是架起机枪,嘉陵江大桥两端也是枪,开往合川的轮船也被岸上开枪射沉。市内情况十分严重。
我想,走就走,纵有危险也去试一试。8点沿公路去大渡口火车站,买到去重庆的车票(3角)。一会有持刀枪的青年来到车站寻找“敌人”,结果被带走六、七个。在卖票以前车站仍公布不卖票,有无重庆车还是一个问题。10点左右成都车开来了,大家一拥而上。殊开至九龙坡,正遇对面开来一车,机头被乱枪击中,水箱打穿不能续开(注:302次列车驶经九龙坡建设机床厂附近时遭到枪击,机车水箱被打坏)。被迫停于九龙坡。这一来我们的列车司机就不敢开车。一会万盛方面又开来一列车。三列车均停于九龙坡。约半小时车站公布,前面枪声急密车不能开,乘客下车自行设法入城!初大家都观望不下。后无可奈何绝大多数下车走路。我亦下车开走。殊知未行半公里,前面枪声如下雨一般响个不停。几千行人蜂拥后退我亦后退,在车站听候解决。不少人打电话去警司请解决问题。直到4点多车才续开重庆,人们无不提心吊胆听其自然,结果冒险开到重庆。
在火车上就听人说两路口至上清寺都架有机枪,更把我骇得不知如何是好。到站不少人即将离站,开往成都的乘客问前面打枪的情形。我又渴又饿不敢稍停,匆匆忙忙向上清寺走去,一上两路口果然路断人稀,边走边问偶有三五行人也是惊惊慌慌。一到李二哥家,正见他们将衣服行李包装成捆准备进防空洞。他们见我来都惊问我来作甚。傍晚我亦随他们进防空洞,抗战后已20余年不尝此滋味了。据说今天广播公布居民如不进防空洞,则安全不负责任。

8.6
昨夜提心吊胆的过了一晚,主要是怕烧房子。今晨起床广播即大肆宣传双方已于今晨0时40分达成停止武斗协议(注:两派代表于零时40分达成《关于立即全面停止武斗的协议》,决定于本日12时无条件停火),大字报旋亦满街通贴,因此人心大安。上清寺街心花园顿时熙熙攘攘行人骤增,大家欢天喜地庆祝武斗停止。上清寺转角前晚为炮火轰击的大洞洞和二辆汽车(一司机当场击毙)也停放路旁。马路上遍地皆是玻砖渣滓,目睹者大谈经过。上午仍有炮声。协定规定从今天12点起生效,当然只有待下午,不过人们思想上是安定了。搬走的居民有的又陆续搬回来了。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但交通仍未恢复,长途客运站仍堆满旅客。有的路费用完,有的找不着旅馆。邮电局今天依然关门未营业。解放军仍武装运粮入市。
今天是星期,森儿满18岁,谨祝他身体健康平安无恙。一天就在车站上,妄想能碰到一个从泸县来的人,问问泸县的情况,但怎么也碰不上有啥办法。
下午枪声又起但较稀疏,市体育馆闻有姐弟二人同时中弹身亡。晚上就地葬于体育馆中花园内。晚上街上听广播的人又多了起来,好像思想上已无惧意。防空洞已无一人。果如此下去则幸矣。

8.7
今日是伟德溺水2周年。越想越痛,唉!
早上街上行人不少。公共车仅开临江门一路在行驶,长途客车仍未开。为琳儿事思想总是不安。上午各铺店陆续开门,邮电局也开门了。我首先去发泸县电话,据答可以问一下,但把握不大。我高兴极了,心想马上就能问到泸县情况。谁知一会又答复我泸县电话电报均不通。不免怅然返李二哥家。我一下想起去问有无从泸县开来的木船。李二嫂当即告我可去菜园坝问问。我随即经两路口去菜园坝。好在今天很安静没有枪声。结果江边所停均是合江、乐山木船。有一船据说前天过泸县的,他(船工)说泸县问题已解决,3号停火4号交枪,其他情形不得而知。这如果属实则大幸矣。又顺便至火车站,各路车仍在售票。返途中遇忠县粮局张□杰,他是24日来的也是去泸县,弄得到去不来。我们在两路口摆谈一阵就分手了。下午忽传来枪声。据说是两路口电影院当门。中午我才在那里耍真危险。又嘉陵江大桥一路过行人姓罗约40余岁,突被一群青年拳击身死。当抬至口腔医院急救亦无效。傍晚又有几辆满载武装架着机枪的卡车风驰过市。居民惶骇,入夜路上行人寥寥。
给得琼一信问琳儿情况。

8.8
今日立秋又下了雨。
天未明密集枪声不断传来,估计是在两路口一带。早饭后出街看大字报,正走至口腔医院门口,忽见后面人声嘈杂,纷纷从人行道涌退。我急忙回头一看却见有十余青年手持短枪对准前方汹汹而行。我当时不及躲避乱窜一民房中,正有一女人睡得正鼾,不得已又出来挤入一糖果店,该店不准进入乃紧逼而进。这时忽闻持枪者连发数响,心更骇。一会有人来说是抓的昨天在大桥故意打死二人的坏人,但炮是从空中发放。我见这些青年走远遂疾步而回,真是骇人。约半小时又出现同样情况。据说这几个人弄去是难以活出来的。
正午太阳正烈,街上行人一拥而至街口,特别是孩子更是叫喊不已。我出门一看,正好一部全新的装甲车和一辆重型坦克车从牛角沱方向驶来。我还是第一次逼近看,不过今天看是有些骇人的,装甲车和坦克车都子弹上膛,杀气腾腾。下午四时又沿路开回。这说明今后武斗更会升级。下午五时远处传来大炮和机枪声,后有人说是重庆饭店楼上在打朝天门的轮船(注:本日下午,反到底派军工井冈山以三艘改装舰艇组成“舰队”沿长江溯江而上为杨家坪建设机床厂反到底派运送增援物资,沿途与东风造船厂及时称红港的朝天门码头等处八一五派武斗队交火,时称“八八海战”)。晚上还稍平静,仅体育馆方向打了几枪。有位张医生从小十字回来,他说昨晚到今晨小十字一带,临江门一带开枪很久,街上行人被打死的还露尸街口无人收尸。
有人说泸县前段时间还放了毒气,听了十分着急。琳儿的安全我整天无一个时候放下心,真是不知如何是好。
晚上又下雨,气候特别舒适。入睡较早。(以上记于市内)

8.9
天明前又有枪声。早上8点又去邮局总局打电话,单已填钱已交,邮局并说要我发加急。我满以为可以发通了,殊知一会告诉我说通机厂无人接电话,这一来又算了。马上又发电报仍不收,只好又算了。
我决定于今日返大渡口,早饭后带着换洗衣服去火车站,沿途行人不少,也不怎么害怕。到火车站买票的人山人海,我的衣服包包几乎挤掉。上车后11点开,行至铜元局附近,忽闻枪声又起,车上人倚地而坐。有一从上海来的乘客说:从上海到重庆只有这里才像这样。另一乘客又说:刚才靠近火车站的菜园坝江边被乱枪打死一人伤一人皆女的,因闻枪声乱跑而中弹。想起我前天在菜园坝河边问船多吓人。又一口操泸县声音的乘客,我故靠近探问泸县情况。他说他是7月30日过泸的,他的家也在泸县,目前武斗已经停止,30日双方即停止进攻,但仍对峙严阵以待。前段时间主要是二五团打炮,在三岩脑打伤一船。武斗地区是在市区内,蓝田坝河对面没有去。这一说我倒有些放心。他又说他路过时想回家都不可能(是一船夫)。他爱人是在蓝田坝下面过的河。总的说来目前不要紧了,交通已恢复了。但这毕竟是他的说法。结合早上在上清寺看的一张有关泸县的大字报,是说哪个部队支持哪一派,也提到打沉一船,看来是严重的。
返回大渡口,据说大渡口也将准备疏散。

8.10
给十弟信告近状,并将27日秀侄来信转去。高玲珑下班回来主动和我谈他们下午开会内容。又涉及到渝钢村的安全问题,最后一句才谈出“看你自己如何安排,往哪里走”。这一来弄得我瞠目无以对。我长叹了一声说“反正来也来了,凭命闯嘛,有什么办法呢。”不过我还有几个孩子未抚育成人,责任尚未终了。我思想上难过万分。
五点半广播忽然传来喜讯,说双方又签定协议(注:两派代表于凌晨1时达成《关于立即无条件释放被抓被扣人员的协议(补充协议之三)》和《关于保证伤员正常治疗的协议(补充协议之四》),定于8月11日即明天12时双方自行封存武器。并由警司成立工作组,警司任组长,双方各派一人任副组长。工作组双方各参加7人,办公在警司。从11日12时起,由工作组派人到各交通要道、港口、码头、车站等地驻守。检查往来车辆不准再运军火、武器。现有武器封存后听候处理。对8月6日停火后开枪的即着手调查,如有违抗者由警司严肃处理。这一来又有一线希望了。这次协议我认为比较具体。有解决的可能。但望能如协议实现则大幸矣。
晚上10点在渝钢村最末一栋屋的一□姓的(煤校学生)被武装押走。昨下午军官会门口停一被杀身死的9岁男孩,凶手亦仅12岁,是用刀戳穿颈部,原因不明。

8.11
早饭后去看大字报,且看今天12点后情况如何。
下午仍有炮声,但杨家坪一带已有人往来。停火并不完全可靠。
傍晚在山坡乘凉。有一泸县工人谈他有一同志今日汇款回泸县,邮局说不知何日可收到。按此泸县问题仍未解决。

8.12
昨夜通宵未睡熟,始而有人摆龙门阵,继而杨某回来大摆城内前夜嘉陵大桥对攻甚烈,有房屋被击毁。看来停火仍成问题。杨说泸县、万县都在打,宜宾也在打。泸县是停火后又打。真急人,琳儿问题思想上包袱太重,行路、睡觉、饭前、饭后都离不开她的影子,究竟什么时候才能回来啊!
上午曾打了几枪,下午很平静。去邮局问最近有无泸县邮件来,答久未得泸县来邮件矣。从多方证明泸县问题仍大。
下午病了,是天气太热的缘故,思想不安也是原因之一。
晚上杨家坪一巨型建筑失火了,烈烟一直缭绕到渝钢村附近,看来这栋房子面积不小。一群小孩在观火的同时还在奏乐唱歌,真是几家欢乐几家愁。又说市中区前天自来水打坏,全市无水居民都下河挑水(注:8月10日,江北反到底派炮击上清寺地区,供自来水厂用电的高压电线被打断,市中区停水9小时)。
这一天就想到陈琳,只要看见一个和她形影相近的人就好像是她。

8.13
我住在渝钢村平常没有人和我摆龙门阵,心里有事也无人商量,一天只是吃睡、撕藤藤菜(注:蕹菜,又称空心菜),这个日子太不好过,苦闷已极。
下午遥见市内浓烟如柱,据说是朝天门附近失火(注:8月11至13日,八一五派攻打设于市中心解放碑附近的市交电公司大楼反到底派“完蛋就完蛋广播站”,13日晨大楼三层楼内起火,烧至紧邻的化工原料公司、针纺公司等处,整幢大楼被毁,附近数十家民房也遭火灾)。竟日仍断续听到炮声,尤以傍晚杨家坪一带为急,我在山坡乘凉只有退避回寓。夜10时有儿童一群以炸石砰砰作响,骇得不少人奔跑四散。

8.14
天明前大雷大雨,恰好在这个时候枪声又起,从声音辨别发枪处很近且越打越凶。我急忙起身关好窗户。似仍有起身依栏而望者。早饭后上街买小菜,往来的人都在谈今晨打枪事,卖菜者谈他如何危险,人人都有自危感。
上午邮局送来成都寄给高玲珑一信。估计是十弟写的,但信壳上不是他的笔迹,也可能是高家三姐写的。今日重钢礼拜买肉者甚多。
独自苦闷无聊,何时才能同琳儿一道返家,一混出来已两个月,谁预料到会遇到交通成问题。整天枯坐斗室想谈谈心也无对象。要是琳儿早从泸县回来我也走了。我想等琳儿返来聚晤时定要痛哭一顿。
今天未闻枪声,但愿从此和平无事。

8.15
今晨1时到天亮枪声未绝,且愈打愈猛,枪声又很近。楼上还有人去山坡观望。今天亦断续有枪声。将近天黑我在渝钢村口乘凉。途中忽有青年数人持枪往渝钢村方向走去。群众哗然。尤以小孩窜挤看热闹。我生怕枪有失误,当逃往荣休队暂避。骇得我双脚发抖。返来听说高还出去找我去了。怕我被抓去。其实怎么也抓不到我名下来。我是一个远地来看病的人,又无派别,观点也弄不清楚,抓我干什么。不过我胆小,一见有枪就毛骨悚然。

8.16
昨晚下半夜未闻枪声。
上午新山村一汽车碾死一小孩,当场毙命。写信两封分寄壤塘、忠县,约长六千字,什么都写上。下午革命组织来渝钢村抓坏人,我未去看,据说抓去一个坏头头。
昨(上半)夜枪声最密,声音最近。大炮发出似乎房屋有点轻微波动。晚上大家睡觉较早,9点左右绝大部分宿舍灯火全灭。

8.17
昨夜今天都未响一枪,莫不是和平解决了。但夜饭后又响起枪来,地点在石坪桥一带。
早饭后去邮局交信,据答要20日后才设法送进城。汇款不收,电话电报不收。
晚饭后在渝钢村路口上围堆堆,不管认不认识,东拉西扯,主要是当前革命形势。一般讲的人都是从城里来的或消息灵通的。
有人说今天李家沱开枪打登陆艇,弹如雨下。过对河的老百姓骇得很凶。适火车通过这里,为要求停火拉汽笛约10分钟。讲话人是从弹子石进城没过到河,沿河上行直到马桑溪才过了河的。又一人说城里前天失火是烧的交电公司。他距那里只几十公尺远。他说城里到处都在打,主要是大炮打得凶。渝钢村商店和附近商店暂时没有盐巴、作料、菜油等物。居民不少去邻近乡镇购买,有的甚至走到白市驿。
我看到一颗大炮弹落在杨家坪附近的工业学院后面。当时一网硝烟腾空而起(一若失火然),不数分钟为风吹散。

8.18
早6点起身为高去医院挂号时炮声正隆,不知怎的今日枪声久久不息(注:从本日凌晨起,八一五派开始对大坪、潘家坪一带反到底派占据的重庆医学院、重庆河运学校、邮电器材厂、潘家坪高干招待所等地发起总攻,两派展开大规模武斗,使用了榴弹炮、三七炮、高射机枪、坦克等武器,死上百人)。
上午致乐至八哥一信,告以此地发电(报)困难,请他务必发长途电话或电报去问母和幺妹、陈琳的安全,如有结果立即发电忠县告平安,顺便亦谈到我钱票快完。
中午帅爷爷告我说:昨天下午有挑(潲水)的李老头说最近有人从泸县回来,说泸县打得凶,一次就死一千几。可惜昨天我未碰到。李老头住在马中附近,本想去问又因那一带太不安全不敢去。好在明天他要来。得此消息后心愈不安,这说明泸县比重庆严重。
我独自思考分析,如一次就死一千多人,地点决不会在对河而会在城里,但祝陈琳平安。不管怎样这人我非问到不行。
这个本本已成我唯一的亲人,心里有事只有对它讲。苦恼的时候也只有找它。说来说去还是想到陈琳,明天正好是她19岁的生日,再祝她平安平安。
杨家坪附近的潘家坪橡胶厂失火,从下午3时烧到晚8时,浓烟如柱。入夜,下面(鱼鳅浩)方向发出一炮,先红光一闪,然后轰隆一声。6时左右又有坦克2辆从杨家坪驶来,速度较快。群众齐拥山头争看。

8.19
今天是琳儿(旧历7月14日)生日,谨祝她平安无恙,安全归来。
晨起炮声犹未停息,我为了找这位李老头,还未吃饭就跑到马王中学那边去了。这一带是危险区。会见老头以后他却说是在马王场茶馆听一不认识的人摆的,只记得几句:小市一点事没有,城里打得凶,死了千把人以上,他是慢慢从下面走才出来的。这不解决我的思想问题。但可喜的是在城里打得凶,如然则南岸无问题,琳儿自然也就平安了。想到琳儿无消息万分难过,独坐沉思欲哭又止。我信手拈一字看看吉凶,当然这是一种封建思想,但在无法解决思想问题时也可以自慰一下。我翻到一个“全”字,这不用解是安全了。再翻一个是个“澤”字,这里面有幸运的幸字也好。从两个字来看是好的,没问题。
去邮局交乐至得镡八哥的信,邮局同志收信时说:什么时候发出不晓得,原说20日后发出又不行了。途中见有武装卡车数辆,架枪车厢如临大敌。胆小的我一见就骇住了。今晨有枪声,早饭后直至晚饭未听枪声。渝钢村上午有革命组织来抓“坏人”。有人说这一带可能还要狠打一场。我考虑很久到时决将我所有证件带在身边,无目的地外走,食宿靠当地政府救济解决。因走了绝路有啥办法。我又想去乐至八哥处,反正心乱得很,有话又无处讲。
今天是我来渝两周月。

8.20
昨夜有同村数人月色中谈最近形势。他们如亲临其境。建设(厂)又是怎么打的,空压(厂)又是怎么打的,哪里又怎么撤退,牺牲多少人(如说重大八一五牺牲2人,八二八〔注:重钢地区八一五派的一个中学生组织〕7人,八一兵团〔注:重庆国防企业中的八一五派统一组织〕多少),受伤多少人,被俘多少人,又说哪一个团冲上去,另一团就跑了。又说八一兵团的总头头被一战士打死,参谋主张力保水塔,也被一战士打死,都是自己人打死的。谈得津津有味。我一人也不认识,只有听他们说,不敢问。看来大渡口保派内讧甚烈,很危险。正谈话中一辆汽车开到村来,大家不敢去看,不知是装的什么。由于我思想不安根本睡不着觉,长此下去神经是会受到很大影响的。大约是午夜2点钟,在屋侧不远传来清脆的手枪声。我急忙起身把窗户关好,并轻轻出去关了就在门外的路灯。不久又响了几枪,一会机枪、大炮声不断向对坡(约距400公尺)七校(注:重庆钢铁公司第七子弟小学)攻来。不少人出去观望。一小孩为炮声震醒大哭大叫,其声至为凄然。
中午我买酒一两独酌,越想越伤心,什么时候才能同琳儿一道回家啊。
杨家坪方向不断向我们这个方向发炮,看来早迟要大打一场,到时怎么办呢?我想万不得已只有跑。
刚才(下午3点)有人说七校广播:周总理11点半来电(注:此说显然不实):①军工井冈山(注:反到底派在重庆国防企业中的统一组织)一小撮混蛋操纵了重庆问题。②警司作好一切准备。③242红总(注:后字242部队,即解放军后勤工程学院,红总即该校红色造反者总团,属反到底派)的所有枪支弹药一律交与815红色造反团。如属实则问题就容易解决了。
入夜杨家坪方向面对七校开炮射击,一炮发出几颗红色炮弹像箭一般的飞向七校。我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场面。不少人还久伫山头不肯离去。


(三)
陈懋智 著
陈琳、陈仁德 整理
陈仁德、何蜀 注释

8.21
今晨杨家坪附近又失火,火势大火花冒出屋面很高,估计是建设厂。
大好的消息又来了:中央组成专门调查重庆问题的调查团,昨天晚上到了重庆(注:此说有误。中央调查组于1967年8月21日18时才飞抵重庆。20日只是重庆市革筹组副组长白斌召集两派制止武斗小组代表开会,就中央调查组来渝安全问题作了四条规定)。今天早上6点召集双方开会并同时停火。这是真的可靠的消息。想来中央直接出面解决当然没有什么大问题了。我又想着陈琳仍能按原来计划去乐至等处,预计返家在9月初或者更迟一点。如邮件很快能通,得镡八哥处定会给我汇点钱、票(注:指粮票,当时外出若只有钱而无粮票就无法买到米饭、面食等主食)来。我不能在大渡口再住下去(十弟如返来在例外)可能在李家住几天。但看中央调查团进行工作情况怎样。
炮仍断续在打,我看到(机制校)附近落弹三枚,当时尘土飞扬硝烟缭绕。晚上在两路口下面又起火烧屋。

8.22
大家以为昨天公布了中央调查团来渝后就可以解决问题,殊(不)知昨晚12点不到附近枪声大作,且较历次距离都近,音响极明,可能不出百步以外。这一来越打越近了。居民们的灯全部熄灭。不少人还在露天乘凉。早上仍有枪声,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才能停火?
给鹿角场蒋幺姨写信一封,已成一半,去邮局问这几天的信仍未送走。
5点过几分正在煮夜饭,忽然对面朝着我们的房屋连发子弹10余发,炮弹就爆发在附近,我的脚都站不稳,骇得抖起来。这样下去如何得了,明天再这样下去我将考虑安全问题。
又在发枪了,心子都要落,一身都发抖,我的处境真够扎实,身边又无钱无票,欲走不能。火车已停驶三四天。听说城里还松活点,但怎么去呢?原可唯一通行的火车路,前两天有两个车头被打翻倒在九龙坡附近隧道里无法通行了(注:8月19日,反到底派武斗队强行从九龙坡火车站往重庆方向发车,造成严重撞车事故,毁坏机车三台、货车四辆,铁路中断行车十天)。大渡口车站以往候车人挤成一团,而今也是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了。我只有独路一条——讨乞,除此以外是无办法的。我这一生就差没有讨过饭了。事到头不自由,不走这条路又怎么办呢?
近晚渝钢村空气异常紧张,四面八方的枪炮声呼呼吱吱不断飞过,有时房屋都像要坍塌。三部坦克和几部装甲车已开赴杨家坪公路上,增援卡车载着战士飞速驰往杨家坪。炮弹着地之处不是一片浓烟就是火光一闪。杨家坪已为股股黑烟所遮住,明显起火处有4起,越燃越旺,直到深夜未熄。天刚黑枪声越密、越响、越近,“呵呵呵”就像在身边掠过。大炮的射击简直像鞭炮一样厉害。一颗炮弹落在渝钢村坡下,居民们开始慌了,拖儿带女背挑行李从远处逃难者络绎不绝。约半小时炮声简直连次数都不能辨别了。许多住户的电灯仍然大开着,有武装巡逻队来强制关灯,很快全村灯火尽灭。楼上住户都把东西往楼下搬,大人娃儿都在楼下过道处打地铺。无知的孩子们一听连串炮声、照明弹、坦克等却连声叫好,拍手高歌,一点不知厉害。其实这两天为流弹所伤的人是人所共睹的,为什么还不害怕呢?
我端着一个小凳独自坐在巷子里听炮弹飞驰,不敢外望,只是慢慢地(一次)走到山口,看了杨家坪的火势。
不知谁传来消息,两派将于11点决战。决战当然更要凶些。大家都注视时间看距11点还有多远。可是到了11点还没有什么。反正渝钢村早迟看来是有问题的,不走也是有问题的。但走向何方呢?又无钱又无票怎么办呢?还不是只有听之任之。
我把重要东西捆好,必要时逃。

8.23
给细幺姨的信今日已写成。
黎明前偶闻炮声数响,看来战斗已有所缓和。据知情人讲:昨夜一方紧围空压厂,另一方开去坦克等武器及战士多人已经解围,并将一方击退,至洞内。但另一方已伤人数不少。
昨夜军管会门口数以千计的“难民”守住不走,要求保护生命安全。绝大部分是由杨家坪迁出的。即使炮火最激烈仍有难民往外逃命,其状十分凄惨。渝钢村居民今天搬走的也多,同我们一栋的人几乎都十家九空。楼下6户全走者2户,老弱者走4户。有的把娃儿放在箩筐里,有的扶着行动困难的老人。有的甚至还带着炊事用具。我想万分无法坛子还有10来斤米,我带走就可以维持10天左右,可能就能解决问题。
由于搬走的人多,思想更加惶惶不安,岂不是非要我过几天乞讨生活不行。
下午一点半突然传来广播消息:中央文革本日电重庆警司和中央文革驻渝办事处。内容三条,根据重庆警司和中央文革驻渝办事处调查反映,目前重庆武斗情况比较严重,特提出
1、双方不准对工厂、学校、机关、商店、街道、居民点进行射击和进攻。
2、请反到底派立即停止对空压的进攻。
3、双方立即达成协议全面停火。
居民们听见广播一响,立即围拢来鸦雀无声的洗耳静听。当听完这一消息后无不眉飞色舞,庆幸从此太平无事。原来之所以屡次签定协议而又未执行的原因是因为中央无指示,这次中央来文了,当然谁也要遵守。有的准备搬家的又在观望了。
本来今天情况有些失常,一是广播早、午都未播送,再则医院今日关门不看病,住院的病人上午都一一送回家去自行治疗。商店这些更不用说没开门了。情况的确有些恐怖惊慌,不管什么人(除小孩)总是满脸愁容。
大家十分庆幸武斗解决了,渝钢村街上又开始活跃。下午又曾一度大雨,气候分外凉爽。一堆一堆的人又在围着谈论,思想上认为这一下可无危险了。
殊(不知)4点多钟,杨家坪又传来炮声,同昨天差不多厉害。8辆坦克10辆装甲车和多辆卡车都从公路上开过。有一汽车开在前面约300公尺处就未继续行驶,大家料定为枪伤。杨家坪又中弹几处起火,浓烟如柱升达太空。入夜火势更明,起火有三处。今天风特别大,故火势较熊。
我今天亦冒险去凸处观看。只见机枪穿来穿去如星星过渡一般,密如春节放烟花,只不过颜色是绿色。
好像炮弹都看厌了。
中央通知都不执行就成问题了。

8.24
今晨2—4点杨家坪一带仍在发炮且有枪声,似来自渝钢村那面路口的。
早饭后去邮局交信,只见大门上贴了四个大字“停止营业”。李子林(注:重庆钢铁公司办公大楼所在地)公路上仍有端枪巡逻的卡车和小队,令人有些害怕。从杨家坪一带逃来的男女老少,背、挑着行李的依然络绎不绝。据说昨晚火势太猛不走不行,今天走的已是走得较晚的了。有的走在中途丢失了小孩哭哭啼啼,要想回头去找又怕流弹伤人。(据说昨天有一对逃出者为回头去再抢点东西出来,结果两人被乱枪击中横卧西区公园门口无人收尸。)每过一堆人,不少关心的去问长问短,有的还帮助端茶送水。年老的拄着拐杖一步一歇一说一哭。我看到这些情景不禁含泪欲滴。
为什么中央指示还是不听,老百姓吃亏确实太大了。我在街上走总是害怕在路上碰见打起来,随时是提心吊胆又抖又颤的。唉!何日才能平息。
这两天炮火凶了,泸县的陈琳也无法再探问消息,更没有心思想到她,反正听其自然,旧话说听天由命罢了。重庆这些消息可能忠县只能从大字报上看到点点,当然家里也是十分担心的。
中午12点半我正在撕藤藤菜煮饭,突然四面八方枪炮声大作,并齐向渝钢村方向射击。“呼呼、咔咔、吱吱”各种声音急促而清晰,简直是擦到耳边飞过去。我一下吓得如瘫如□脚都软了,不知躲在什么地方为好。反正是在这栋房屋里。
当枪弹声音触地最密时,上面一栋房屋有一妇女连声大喊“儿哪!儿哪!”是不是中弹了呢?!三楼二楼的人都拥下底楼(我们住的底楼),彼此如痴如呆不发一语。天井坝外未有一人敢伸首瞻望,窗户门口亦没有人敢靠近。
我无法形容这个场面的紧张。
三楼一个小孩大声叫喊“炮弹打破了瓦,子弹落在木板上”,说着还捡起子弹壳飞也似的跑下楼来。他的妈妈接连责备他不早下楼。
另一妇女看见弹头穿过窗户,砖墙打成一个大洞,她连说带比好不骇人。
在上一栋房子里烟囱被打坏,墙上有土钵大一个洞。
我们躲在巷道里屏息无声,思想上怕得不得了。要是大炮打来怎么得了?自己默默祝福该不会吧。藤藤菜也不撕了。
像发了疯似的炮弹接二连三的继续乱飞,大家都吓得脸青面黑。我想如果停火了定要离开渝钢村。
大约有半个钟头枪炮声停止了。大家像做了一场噩梦。听说第二栋一颗炮弹就打穿七层砖房伤了4人。今天渝钢村房屋中弹的不少,据说是对面山上攻七校和马王中学。渝钢村正在二者之间成了“弹凹”。
停火后谁都慌慌忙忙的去收拾行李,看来渝钢村安全很成问题。平素胆大的人今天也胆小了。怎么办呢?考虑再三决定把两床棉絮和一些东西(如钟)捆好一挑,决定挑到军管会附近,心想能搬多少就是救多少。
我一担出门,对面挑行李的人却挑着行李回来了。说“过不倒了,到处都架起了机关枪”。这下我更急了,回路都堵塞了只有住在渝钢村了。高就走出去了,要是她同意搬早就走了。
一会马王中学附近一农民来担潲水。他说:马中已开始挖战壕筑工事。这一来更成问题了。马中和我们住房不过50公尺远,要是架了炮对方必然要攻,这一来渝钢村威胁更大。又有人说广播上午就讲:渝钢村跃进村家属可以搬动一下以防万一。这一来我思想更紧了,高又坚决不走。
最后我决定还是走。我打算借件烂棉衣一床烂独席(注:独席,指单人床用的席子),走到哪里宿在哪里。晚饭后走的人相当多。我们这栋房子又走了些。渝钢村已变得冷冷清清的了。

8.25
昨夜虽未大打,但思想总是不安。对面楼上的电灯通宵不熄。黎明,又有一批胆大的人背着行李走了。
我有些动摇,总想走。
早起慌忙吃两碗饭后将剩下的饭装在盅盅里,同我的衣服一件提起从“安全”地方走。但哪里才安全呢,并没有目标。
正把包包提起准备走,突然又响了几枪。待一会平静了,我买好一把藤藤菜后毅然的走了。在军管会附近为难了,怎么走法呢?远走无钱无票,近走还是一般房屋。万一打起来谁还让你进家去呢?
抬头一看只有跃进村大石岩下有人来来往往,岩上有一排洞门想来是防空洞。再一看还有人搬运东西,何妨去看看。经丛林小路往上爬,及近,果是几个防空洞,洞口有铁门。
我怕洞内是有的单位在放东西或住人不能随便进去,只好坐在门口,头上凉风吹来侵入脊髓。探首内视洞中仅有十数人,并坝(注:此处“坝”系方言词,作动词用,即铺、摆之意)有床铺。有从洞内外出者,我问:这洞一般人能去吗?答:能。果然进去并无人问。洞内约有近两丈宽,约进50步即无光线。
不久有几位类似工人模样来至洞内宣传:洞今天打开了,请示了军管会同意全部开放,电灯亦同时开。希洞内群众自行组织起来互相管理互相监督保证安全。说了很大一套,然后把门整好加了锁。
不久往洞内搬行李的人越来越多,简直是络绎不绝。有的不但把东西搬来还把床铺也搬来了。移时,电灯燃了洞内又放光明。一看这洞不小有好几处出路,全长不知有多长。我看起码比我们县里城内的一条街还长,并从洞内可以通至跃进村(共有石梯坎152级)。洞内比较干燥。
到中午已经铺满了床位,直到深夜还有来的。我和几位不相识的人闲谈。有的说昨天12点半打枪是由于不慎被人发现目标。也有讲昨夜二点左右来了一架飞机。今天钢花又在广播热烈欢迎中央首长来渝。有的说听说是江青同志。这当然都是传说,但也是内心迫切的希望。如果真中央首长来了问题是容易解决的。有的又说调查团来的负责人是肖 (注:原文此处有空格。中央调查组组长为陈彬,时任中国人民解放军总参谋部军务部副部长)。有的又说两派目前正在建设厂谈判。从这一些传说都是好消息。
凑巧还碰见一位40多岁的女同乡李万朴,同德乡人住跃进村11栋23号。她问了不少忠县人的情况,我都一一告诉了她。她还问了罗见琉等人。知我目前在渝缺粮票情形后主动给我2斤粮票。我承认作借今后定归还。也好,可以暂时解决我的问题。说得不好听一点也等于向人乞讨。秩序不很好乱哄哄的。因听到说中央首长来了,可能是会停火的。
我听到以上的好消息心想不会打了,同时想回去弄夜饭,于是毅然走出防空洞。回来高把门另加一锁进不了屋。找人借米来煮,谁知又听得同院居民说“828”一战士刚才说今天晚上又要大战。这一来又不保险。想到防空洞那样安全,于是决心再去防空洞。我向高提出给我一床毯子去洞里过夜她不肯。高说你那个小棉絮拿去嘛。这个小棉絮是小孩用的薄坝絮不过半斤左右重。为了逃命当然顾不了这些,只好带着小棉絮,另外把旧大衣一件带走。
回到防空洞正好有个姓元的娃儿铺,只有一人。和他商量同他共铺。入睡后派出所同志忽来清查,我将证件出示后才算了。因洞内的人都是左邻右舍的都认识,惟独我都不认识引起别人怀疑,这样查一下是对的。到10点洞内电灯齐灭。从早到晚确无大接触,看来的确很好。

8.26
昨夜只听到响了2炮。洞内一处塌方幸未伤人。我只搭一件棉衣仍勉强支持过了夜。上午有人来摆,说中央首长和张国华司令正在召集双方和谈,希望很大,基本上已经停火。并有人今天亲去杨家坪走了一趟,粮店已开门营业,双方均未开枪,但仍端枪放哨,一旦谈判不好随时可以攻守。听起来问题不大了。早饭午饭都在馆子里,共吃粮5两花钱二角三分。
下午四点带着小包包回来。返寓忽发现钢笔一枝遗失洞内,决定转去寻找,在防空洞失落处原放有木板一块已搬走,很可能即为搬木板者捡去。久寻不获怅然返寓。切盼明日能通车。

8.27
通车仍无消息。早饭后去李子林看大字报,结果一张新的都没有。又顺道爬至防空洞找钢笔,洞内的人依然未减,笔也未问到。稍住遂返渝钢村煮午饭。
今日仍一阵一阵传来机枪声,距离较远。人们都切盼能通车停火。这几天谈判又未公布大家传说纷纭。有的说杨家坪商店已开了门,并在开展览会——另一派用米、粮、糖等筑工事。又说杨家坪已可进城。有的又说一路检查骇人,喊一声“站住”脚都骇得发抖。有时走在路上又看见被打死的死尸横卧街心令人害怕。
有一老妇仓忙从马中走来一身大汗。料她是从杨家坪来的,便顺口探问情况。据答是从城内来的,两路口到大坪有公共汽车,大坪到杨家坪无车,沿途武装检查仍多。杨家坪来渝钢村是绕小路,城内已安静。我再追问,她却忙赶路边说边走了。另一姓侯的又说明天杨家坪将通车进城。听了这些消息使我万分高兴,如真的杨家坪都通了车,我决定设法冒险去杨家坪。
整天无聊就和邻居云阳人帅爷爷摆龙门阵,晚上仍去山头小站,偶有枪声。

8.28
昨夜太热长久不能入睡。
对门一栋房里有六、七人进城,他们胆大十分令人羡慕。希一二日内能正式通车。
今天胆大者去西区公园的不少。据说距此不远的公路上有一男一女被枪打死横卧路心,由于连日暴晒面部已炕糊。善心人今天用绳将死者双脚捆着拉往路边用泥土堆上。此人究竟张王李姓无人得知。有的猜想似为夫妇。
同栋杨某经常回家和我们吹谈。大前天晚上回来出去乘凉,一会就爬上了战车出征杨家坪,不幸被对方手榴弹击伤手足,现住高滩岩医院。爱人秦某今日才得信,上午即设法前去探视。
看来近几天可以走了。
傍晚渝钢村有4人分别被武装三次抓走,还有一个妇女。听说中央调查团还来到重钢,4部卡车停在军管会门口,群众纷纷拍手欢迎,并要求立即制止武斗。
近黑又闻枪声数响。有人从杨家坪返来说的说好走,说的说不好走。我很想走但独自一人怎么也没有这个勇气。

8.29
今晨三时起身弄水一挑。早饭前又听几响枪声。饭后去理发并去防空洞,理发时对镜自看太瘦了。又去跃进村会那位姓贾的,问他是否有人还钢笔在他手。答无。这一来钢笔丢定了,但思想并不着急。而今只有生命安全,什么都没有关系。这支笔已快坏了。
今日开始吃两顿。
去看伤员的秦某今日返来。据说(其夫)手被打断脚受伤。另有两个同车人被击毙,死后枪仍紧握手中。
我很想去杨家坪看看。据去的人讲其说不一。我在这里日子不好过。心想走,当然走是有危险的。不过我想我什么派都不在,又是外地人,有什么关系?不走这个日子确不好过。
晚上又有枪声,有的说上午9点前下午6点后不保险。

8.30
昨夜又打得凶,不知是何道理。楼上住户又在往楼下搬。是不是谈判未成。早起又在打,比起这几天来又有点反常。
我极想进城,渝钢村这个日子不好过。想找人商量一下又去找谁呢。隔壁帅新敏老爷爷劝我今天不要走,劝我再住一天看看。但我仍想走。
出去山坡上看碰不碰得到去杨家坪的人。在厕所附近等一会,胖妇人清洁员来了。我问了她的小路。她说去杨家坪西区公园走仍有危险,听说还是走石坪桥好些。
于是下了决心,不顾生死,以身一试。收拾好东西,又给邻居帅爷爷谈走后有信烦代转嘉陵路39号。帅苦口劝我,我还是要走。
锁好门离开渝钢村——这个受苦受难的地方。经马王小学过马王场,只见田中农民正忙于收割。适有两小孩带着油饼从后面走来,一见知是去杨家坪的,他们熟悉小路,遂和他们同行。谁知他们竟从马中走去,我急止步。农民亦说马中不能走,“828”在,通不过。折返走另一小路边走边问。
在石坪桥方向枪声时发时止,心想既已上道就不顾一切。不久又走上公路。
此时往来行人较多,但莫不胆战心惊三步一停两步一问。
距石坪桥不远的荒沟被放弹击中的痕迹比比皆是,同时一阵“咯咯咯”的机枪声忽从前面传来。人们不免又停住脚步注视发展,随着枪声的停止而又继续前行。表面上我还是鼓起勇气大步疾走,实际上非常害怕。正是所谓阳呈强而阴示弱。
一路走一路就想到家中的老母,妻室儿女,弟兄姊妹,万一有个三长两短谁去给家人报信,联想到西区公园门口被冷枪打倒的过路人岂止一个两个。想到这些万念俱灰。
熟路的人为了避开石坪桥,便绕道重钢二中、冶金宿舍、□□小溪。
前面又是一阵枪声,我急忙回头在一小屋边躲藏。一会,两个天真的孩子还在前面等我。穿出马路正是长江剧场门口,抬头一看杨家坪街心花园已在眼前。路上各种电线、电杆打断,电车线、电灯线、电话线、广播线遍地都是。有的在电架上乱七八糟的吊起,就像被风吹坏的蜘蛛网。各种汽车有的朝天仰卧,有的身首不齐,有的烧成废铁,有的满身鳞伤。房屋更是问题,从长江剧场对门起被烧毁的很多,据说是被坦克击中的。杨家坪百货商店、邮局、新华书店等大型建筑都已夷为平地。举目四顾昔日面貌已完全改观。电汽车站候车棚只剩下一个糊壳壳。在电影院周围行人稀疏,过往者莫不惊惊慌慌若有所惧。荷枪男女往来不绝。幸存的房屋几乎每个窗户都塞有棉絮架有机枪。总之一片战地景象触目伤心。
过了杨家坪人就多了,主要是来看杨家坪大毁于战祸的现场。问了好几个人都说此去一路平安无人过问。看来是很放心的。因带枪的人都是背在背上而且和颜悦色,不像渝钢村只要有人带枪来就骇得东避西躲惶惶不安。一路到了大坪,路人争说“反到底”派好。到大坪果有汽车,进城直到李二哥家才10点半钟。
李家老幼见我来,都来问长问短关心备至。我说:我要向你们大哭一场。我说渝钢村太危险,兼以高无粮无钱,不能不冒死来城。
李二哥等极力安慰并叫我安心住下。
十弟有一信是8月6日从成都来的。信投三处,一陈忠县,一陈大渡口,一交嘉陵路。信上说极盼我去成都。
中午吃面块,饭后在防空洞乘凉。
来到李家,二哥二嫂、惠荪、其洵、其涵、其渊(注:惠荪等均系作者外甥,李得钊的儿女)都来问我在大渡口怎样?受惊骇了吗?十分关心。他们都叫我在城里多住一段时间,直到平静以后才走。
下午带着凉椅在防空洞乘凉。夜饭后在上清寺听“反到底”派广播,很满意。

8.31
早起去上清寺漫步一周,并看贴满街头的大字报。上清寺到解放碑的公共汽车已正常行驶,邮局也开了门,行人拥挤一如往昔,一点不感到危险。上午同其渊一道走新建由牛角沱交通巷直通菜园坝火车站的隧道,真不简单。由牛角沱上清寺去两路口还要坐缆车才能下去,很高一座山,但从这个隧道走竟一步梯坎都不上,平平顺顺的就到了。我走过去共有860步约500公尺,洞口约有三四丈高,路宽约有30公尺,外有人行道。里面全是钢架水泥嵌成。洞一直是笔直的,从进口望去出口处,只是隐约可见一点微弱的阳光。走至中途伸手不见五指全过摸。不少儿童在洞里乱跑乱叫,听说扒二不少。里面本装有电灯,未通车还没开。一出洞口正是火车站门口太好了。这是一个了不起的设计。中午和下午赶将日记抄录。拟分寄忠县、阿坝、成都。
今天有一件使我最高兴的事,就是7804部队在上清寺宣传。我原在大字报上见到这部队原在泸县制止武斗。我大胆去问其中一名战士。据答:在7月20几日在泸县大桥靠城一边发生武斗,死十余人是用刀杀的,后来有枪就来打过。轮船是在蓝田坝沉的,市内交通未阻,但通往外地的客车没有通行,因两派各守一段,车辆过不去,因此邮件也不通。这位战士一再叫我不要担心,问题没有那么严重。他还说我们离开还没有多久嘛。这一来我就像一块压在胸前的石头搬开了。不管怎样这位战士讲的总有几分可靠。
下午惠荪一位同学来玩,无意中谈到他有个亲戚昨天买了一张东方红31号的忠县客票,于今天早上走了。忠县的轮船都通了吗,这太好。但这个同学又说朝天门一带仍有危险。想这轮船回去定有不少忠县人,家里的人们是会收到一些重庆消息的。但没见到我的信仍会担心。下午在洞里乘凉约半小时。晚上又去上清寺听广播。

9.1
昨夜在大街上睡觉直到今晨4时才回屋上床睡。晨起头有点闷,是贪了凉。去上清寺见有大渡口消息大字报,与实际情况完全相符。又问到一位由城乘车来的老人。他说市内仍不安全,朝天门不能去。再一问他是一月前由泸县来的。他说泸县早没打了,市内交通已恢复。开往合江、宜宾的船早已行驶。只是汽车不通。他说没死那么多人。轮船是在蓝田坝互相撞沉的。这个老头是船工。他说近一月来船来不了重庆,就不知近来情形。听他所讲,说明泸县问题并不如想象的那么厉害。
有人说昨夜2点到今晨8点杨家坪一带打得凶。大坪附近石桥铺最激烈,还烧了房子。惠荪的同学来耍,他说有人去武汉买到一张忠县船票是东方红31号,今晨开船。朝天门已有人来往。这么说来客船通了。我准备进城看看能不能碰到忠县熟人。
下午在防空洞乘凉,抽空抄日记。晚上听广播,又有人说有停火消息。果然街上贴了大字报,也有传单。内容三条:1、9月2日18时双方停火。2、武器分别封存11处。3、停火后被抓人员一律释放(注:两派代表各10人于9月1日12时达成《关于立即停止武斗的第一号协议》)。群众又大大欢喜。

9.2
早起去上清寺走一趟,看大字报和展览。六中32111的武斗、武器。停火协议街上贴得较多。整天在家写信,此信长达万余言。上午嘉陵江大桥有枪声数响。惠荪适在桥上,有点骇人。且看今晚6点停火时到后如何。桥上有农民在卖猪肉每斤一元七,羊肉每斤9角,鸭9角一斤,买者不少。

9.3
早起去端豆浆,顺去看李光兰(注:作者老乡,远亲)。她住下曾家岩114号,还好,一家都平安。她也很久未得忠县来信。在豆浆店巧遇忠县人桂华,他前天才从成都回来。说泸县打得很凶,是用毒气放火死伤很多。我写给家里一信托他带回。
写信三封,一交十弟,一交储德,一给家中。邮局仍不收泸县电报。
天气太热,一天都在防空洞过日子。

9.4
早起去上清寺看大字报,又顺至李光兰家。气候太热,整天在防空洞过日子。
早上吃汤元,晚上又吃白糕,夜去上清寺听广播。

9.5
早上在曾家岩碰到桂华。他说明天乘东方红36号回忠。我又写一短信托他带回,信内附反到底派战报,并绘图一份。这张战报主要是谈杨家坪一带战争经过,很有价值。
给两儿信内容(分给储、仁两儿):1、泸县电报电话仍不通。2、在街上看见泸州大字报,保派红旗站用现代化武器进攻,红联派(注:泸州两派为红旗派与红联站,当时称红联站一派为保守派)牺牲惨重。又张国华在成都谈万县、泸县、涪陵已武装左派。看来问题接近解决。拟明后日去黄沙溪问泸州木船。3、重庆问题已基本解决。4、在李二舅家很受尊敬。5、仁德在家要好好照顾妈妈的病,伙食要弄好。6、储德近来好吗。
信写好去市革联托桂华带回忠县。但他已进城,只好托另一同学转交。交阿坝的传单附近邮局不收。邮局挂牌:电汇、包裹、印刷不收。
据说昨夜10时许,解放碑发生无声手枪打死两个贴大字报的人。深夜一时许又一人被持匕首的凶手一刀戳伤颈项,同时甩手榴弹2枚,地点在较场口。被杀者今天才死于医院。暗杀之风又起,晚上市内行人不多。
下午在防空洞避热,摆龙门阵者不少。天黑乌云蔽空,看来似有下雨可能,但始终不下。我们在街边露天睡觉乘凉,直到深夜一二时才进屋,时两派广播仍在争论。

9.6
早上去给李二哥买豆浆油条。李二嫂病了去医院诊病,她这一病就很麻烦。
早饭后天阴,带其渊去黄沙溪问泸州船,不巧两只泸州船刚开出。据乐山船工说泸州完全在城内打,又说曾看见茜草坝有百余人乘船逃合江。

9.7
据说九龙坡铁路上谁去埋上地雷,弄得上下火车不通。下午大字报也贴出。晚上有成都集体回渝的反到底派战士路过,为数近千人。今日电车已通市中区,交通渐复常态。

9.8
早上上清寺车辆频繁行人拥挤,但中午曾打了几枪,弄得大家惊恐不安。据说昨夜李家沱一带还打得凶。
下午李二哥收到惠兰8月5日来信,其中提到接7月22日其汾自泸县来信,谓武斗比较严重,素珍已暂回家。从这几句话可以看出1、7月22日以前邮件还是通的。2、茜草坝过河的船还是有的。这一来我思想更不安。1、既然7月22日以前邮件都还通那为什么陈琳不来信。2、茜草坝还能过河为什么陈琳不走。心里越想越想不通。但可以肯定通用厂问题定不很大。信上也许要提几句。总之这个事使我思想沉重丢不开。
一天几乎就在洞里,只是吃饭时才出来,饭后又进洞。不过洞里人多颇不寂寞。今天立秋了仍热。

9.9
凌晨三点半,忽传来密集枪声,我正好从街上乘凉进屋不久,还有不少在露天宿夜的骇得抱起铺板就乱跑。
上午又连续有枪声,而且就在街上,不少行人挤入房内暂避。事后听说是打着玩的,因所有枪支已决定上缴。虽然如此可把人吓坏了。
今天曾有近千人持着各种武器整队去警司上缴。看来武斗已近尾声。
给其汾一信托代问陈琳情况。又给大渡口帅新敏一信问有无我的来信。
下午乌天黑地像要下雨,气候也随之转凉。天凉了我又担心起衣服来。
有中央首长讲话文件一束。周总理讲话中谈到重庆在武斗中发炮一万多发,如以此助越南打美帝不知要打多少飞机,并称这些为败家子。文件中坚决制止武斗,谁武斗按反革命办理。看来武斗完全可以停下来了。
在一张地图上看到成都去壤塘的里程:成都——郫县22公里——灌县33公里——汶川91公里——理县54公里——鹧鸪山132公里——马尔康57公里——白湾32公里——壤塘163公里,共584公里。里程比重庆到成都还远,相当两个忠县到重庆。


(四)
陈懋智 著
陈琳、陈仁德 整理
陈仁德、何蜀 注释

9.10
昨夜连做噩梦,如乘木船渡凶滩等。反正为琳儿的事日夜不安。
我来李二哥家已有10日,房屋狭小诸多不便,在经济上他们本来已很困难,再加上我就问题更大。从表面上看对我当然没有拒绝,可是的确有些负担不了,我从很多地方察觉这一点。上午同李二哥出去散步前我曾谈到经济问题,并表示坚决按得玖来信办法处理。上午会到一位7月19日从泸县回来的姓屈的妇女。她在泸县工作,就在李二哥对门坐(注:“坐”系方言词,即“住”)。她说泸县从7月5日开始武斗,主要是用刀矛杀,用水龙头喷化学药剂,主要地点在市内和瓦窑坝的化专、医专以及蓝田坝76公里处。基本上是沿公路打。她走后才听说打枪的。但是听说了她走后没得过泸县来信,只收到合江来信。她说从8月1日起已可过河。她打算过几天从江津返泸县。但我问她茜草坝通机厂的情况她还不知道,她说在对岸问题不大,就怕大炮轰。反正一句话还是问不到泸县茜草坝的情况。
交其汾信时又给李得琼一信附入一并交去。
上午815派约有20辆汽车满载战友进城,打算参加交武器誓师大会。下午一时许会毕,共有200余辆卡车列队示威过市。经嘉陵路时最后三辆卡车不知怎的竟和反到底派武斗起来,互用棒棍石头,有的被打得头破血流。晚上中央调查团派来三辆车的人调查。

9.11
晨起去嘉陵江大桥,路过25年前我工作过的天成厂旧址。当年我住的一间宿舍(楼上第二间)还原形未动,真是令人感慨万千,尤其想到鹏初当时才三岁。仔细看了过去的一些厂房,大桥正穿过旧厂房而过。
下午同隔壁老六步行进城。去时走大溪沟返时走通远门,还去红港(注:即朝天门码头,文革中“破四旧”时改名)看了一下。临江门城外一些房屋毁于炮火中,解放碑交电公司一片瓦砾,不少残墙独柱欲坠欲倾,昔日富丽建筑而今已成废墙。解放碑一带商店几无一家开门。行人不多,只是大字报贴得举目皆是。一过小十字更是路断人稀,至红港那就更是行人寥寥阴森可怕。长江江面停着两艘巨轮静悄悄地无半丝煤烟。昔日人山人海往来行人拥挤不堪的朝天门,而今变成冷冷清清如深山古庙,令人大有今昔之感。港务局大门紧闭。再绕陕西街,见有轮船消息和买票办法:先登记领号数,以后凭号买票。据公布明天有船开万县忠县,售已登记的一批客人。看来回忠县还是问题不大。

9.12
早上在上清寺走耍,偶遇忠县人朱述珍,她是53年调来此间经委工作的。闲谈约半小时。
下午反到底派上缴武器50余卡车,各型炮弹俱有,浩浩荡荡颇不简单。看来武斗不会再搞了。买了一份九二一战报,写红港水战情况甚详。拟给家里寄去。
今天细雨连绵已感寒意,在大桥上再次看到25年前的宿舍。下午雨愈又去牛角沱一带走走。

9.13
早上大雨,昨夜已感被薄。二哥一再嘱我自行设法解决衣服问题。
上午去两路口,见有泸州消息大字报一张,内容主要是9月5日省革筹、成都军区、宜宾军分区、武装部已正式宣布将武器交给红旗派,并令麻联站(注:即红联站,当时造反派对自己认为是保守派的群众组织均讥称为“麻”,因文革初期保守派组织曾得到党政领导支持,发给夜宵饼干、麻饼之类,故有民谣云:“保皇有功,麻饼两封,保皇有赏,饼干二两。”)立即将武器弹药全部交出。10月8日武装部发出通知:1、小市、泸州于10日晨4时全部解放。2、残匪(注:指红联站武斗人员)退至茜草坝、罗汉场一带。已为我红旗派包围。3、希“9.12”立即回泸州医专共同战斗,争取胜利。下面落的泸州医专9.12日。看来这张大字报时间最近,消息最确。茜草坝已被围问题很大。陈琳的安全太使人放不下心。茜草坝并无多大。万一李得琼没有走,一旦打起来怎么得了。唉!我简直要为此而乱了。真是神天鬼使,怎么选了这个时候出来。
今天中央广播,昨天北京开了镇压反革命大会,宣判数人都是破坏文化大革命运动的、挑起搞武斗的。听了使我为之一快。
下午进城到李成玉家,她的儿子易正春7号才回忠县去了。我找她借了一件棉衣,五斤粮票,并在她家吃了灰面粑。耍约一小时仍步行回上清寺。沿途大字报贴得不少。市中区人较多。去轮船登记处看,有忠县人数人在登记但一人不识。

9.14
上午9点去大田湾体育场看反到底派开誓师大会。到会约10万人十分热闹。中央调查团首长也讲了话。会后游行,五、六人一排,一直过了两个多小时。这样大的会我还是第一次看到。
接得玖9月1日来信(是由大渡口转来)主要:1、寄来粮票27斤。2、久未接我、琳、森来信非常担心。3、忠县保派已垮台,谢树亮等逃跑。何家声、杨成明、徐大州、刘岔口、沈明才等被斗被揪。4、七弟已于8月12去汉口,途经云阳曾遭枪击。5、忠县亦曾一度紧张,不敢上街。6、森儿等66级学生将回忠县。6、忠县林场亦空无一人。7、嘱问钢背心价及定制处。8.仁德去巴营突然发高烧。9.冯光芸将去贵阳。10.她已参加造反派。
见了来信使我高兴,家里平安无事。使我担心的是她的病仍未全好,右眼有些雾,右耳有些失听。主要是由于心脏移位的关系,想在渝做钢背心。看信后即写回信:1、泸县武斗情况,千方百计想和琳儿联系过程。2、告在渝生活情形粮钱情形。3、易正春来忠县。4、重庆目前形势。5、储德未来渝。6、问8.5来信是否交挂号。信写好拟明天进城找便人带。如无便人带再交邮。
李二哥家今午吃肉。从武斗到现在有近两月未吃肉,今天每人供半斤计2斤半。我去看游行回来较迟(下午二点多),肉饭均凉。
晚上去上清寺听“完蛋就完蛋”广播(注:反到底派“完蛋就完蛋广播站”原驻市中心交电大楼,因该处已毁于武斗炮火,广播站此时迁至上清寺工业展览馆)。

9.15
昨夜今晨几次欲呕又拉肚子。
天刚明起身再写几句并将两份战报卷好一并寄回。经大溪沟进城,在解放碑看见一张大字报,十万火急泸州告急:红旗派从3日起就将我红联站重重包围在高坝化工厂一隅,已11天,距国防工厂(255厂)仅一公里。红旗派凭现代化武器,大量发射火箭炮等。厂房已遭到严重破坏,死伤已达千余人。请中央派飞机来阻止进攻。目前支左部队又未开到。这张大字报说明目前被围的地方是在罗汉场了。同时也说明泸县到14日止还有严重武斗。当将这张大字报内容抄在信壳面上。
进城去陕西街旅客登记处看有无忠县人,适看见有一通知说今天上午11点东方红105号开万县在红星码头上船。当即急速走到码头,适碰见水电局王鸿敏乘此轮回去。当即托他带走,并在码头上闲谈。他也说了一些家乡情况。旋张欣桀亦来,他是转泸县,因武斗不能去,只好折返忠县。王负责到忠县后即交家中,这是很不容易的。此信最迟明天可交到得玖手。船开后又去李成玉家还粮5斤,并在她家午饭。三点多钟又步行返上清寺。

9.16
李二哥家今天杀鸡一只,惜味淡歉然。
午饭后去上清寺散步巧遇忠县青年六人。一为邻居石妹(程天富),一为十字街欧应武,另二名为精华林场的张波林、周康银等。他们是9月4日离忠的,是拟来此投靠反到底派的。在南岸住了七天,今天来城。我带他们去走了大田湾体育场、大桥等。据说忠县李遵禄、张光政等已囚于公安局,袁顺成等反戈后已去万县参加武斗当机枪手。忠县市场一直未受影响。他们每人都穿一件单衣也未多带钱票状极狼狈。后持主力军(注:当时四川省万县地区的造反派组织,全称为毛泽东思想主力军万县地区革命造反司令部)介绍信去市革筹解决了回忠县船票和免费食宿问题。后又一起去两路口找杨光琼未遇。

9.17
整天阴雨,中午稍细。我去上清寺看大字报竟突响两枪路人惊逃。
写信三封,一给得玖主要告做钢背心事。一给八弟告我尚留渝未走。另一给陈琳告张波林等来渝及林场目前情况。
傍晚冒雨去大礼堂晤几位忠县人,他们已弄好船票定20日回忠县。我和他们谈两事,1、将介绍信给我。2、如再往下走将仁德带去。他们完全同意,并叫我写信,因欧应武等还准备去上海。

9.18
今日中秋整日阴雨。此间无一点过节迹象,月饼糍粑影子未见。早饭后给仁德一信告与欧等商谈并支持他外出。
下午雨息又去火车站、菜园坝碰有无从泸州来的人,结果未碰到,返来在两路口碰到欧应武等。又看见三张专门报导泸州消息的大字报,主要是从7月6日起一些大的武斗情况。但始终看不出究竟在什么地方打。从大字报看死伤都为学生,同时保派已于9月3日彻底垮台。我将此情况立即写信转告家中。

9.19
早饭后进城问假肢修配厂。问到原厂址太平门四方街地方已早搬迁了。问附近居民据说已搬到南岸四公里,又说在杨家坪 (注:此处原有空格)处。但另一人却说要问储奇门搬运站侧一个补鞋的。又走到储奇门问来问去仍未问到十分歉然。
路过二府衙去公园路找到了十几年不会的忠县人陈宗文。果然找到了,住的地方简直不像样,狭得来只能打个转身。他在打饼子,爱人在卖冰糕,看来经济很窘。坚决留我在他家午饭。临走时给我可能是10斤粮票,我坚决不接。推来推去结果他仍塞在我口袋里。待我回来看时只有八斤零一半张,定是当时拖断了的,共有八斤半。他为什么给我粮票呢?我想他做饼子生意,粮方便。另外他说我外出缺点。谈到他弟弟陈宗凤,他说仍在兰州军区作文工团长,《柯山红日》是他编写的,但已有几年未通信。他还谈到他爱人张某,是忠县王世槐同志爱人张顺容的姑娘,64年还到过他家。我去时正碰上一凉山的忠县工人余某原在忠县修过铁路,我亦认识。
饭后又去李成玉家,李托我找便人给他的孩子带衣服到忠县。计毛线衣一件,蓝长裤一条。我又在此写了一信。
到陕西街,见轮船110号明晨7时开忠县。漫步经解放碑、大溪沟、至人民大礼堂,找到几个忠县人,他们决定于明天返家。并就此晚饭,天黑返上清寺。
大街上有关小学开学的大字报,说小学定8月份放假10月份开学。又有主席最新指示,今冬开展农村文化大革命运动。
陈琳仍无信来,令人焦虑不安。
信托程天富带回,并一再嘱托如外出定邀仁德同去。夜听“完蛋就完蛋”广播至10点才回来。

9.20
今天思想格外烦躁,泸州仍无信来。惠荪下午突然乘火车去蓉,写信都来不及了。八哥也无来信,急坏我了。
早饭后写信给储德告近状,上午已投邮。早知惠荪要走叫她带到成都去交多好,要快。下午无聊去李光兰家,她为我煮鸡蛋三个。到处吃别人,我再三推也推不了。
据惠荪等说另一派昨天还在抓人,杀4人。不知传说是真是假。惠荪去火车站适成都客车已开,返回待明天再走。

9.21
早饭后忙写两封信,一致乐至得镡八哥,一给成都十弟。均托惠荪路过资阳和到达后交邮,这样免在渝邮局堆积误时。惜储德信昨天寄出,否则今日一并带至成都交邮要快得多。八哥信内仍请大力打听泸州消息,并告我经济情况。十弟信则告重钢仍在抓人,考虑再回来。
一天到晚心烦意乱,巴不得琳儿一步就出现在我面前。邮局同志交信总是扬长而去。这两天来硬是度日如年。
午饭后稍睡。
惠荪已和另一同学去成都,买江津票。我一再嘱她两信定要按时交,并在车上注意隆昌上的旅客问泸州情形。又嘱到蓉后问候李四嫂和惠兰。我同其渊一道去两路口、菜园坝一带去耍,边看大字报。我问一位乐山船员,他说三四天前有人来说泸州已撵到新路口、弥沱场、合江一带打去了。

9.22
早饭后同其渊去火车站,碰成都来车带有泸州乡音的人,未遇。又去黄沙溪找泸州木船。一船员告我早上有一冬瓜船开到菜园坝去了,看样子定是泸州船。我急忙回头至菜园坝河边,果见河边正在起冬瓜。上船一问果然是泸州来的,而且还是昨天早上才从弥沱场开出来的。我高兴极了,当找到一位姓胡的驾长。据谈泸州武斗的确厉害,几进几出逞(注:“逞”系方言词,含按住、压制之意)来逞去死伤的人不少。他具体告诉我一些武斗地点,最凶还是在三道堤附近的江城旅馆。现在泸州保派已退到罗汉场。泸州江面的船只(轮船木船)尽为保派驾走。现在过河的船都是宜宾调来的。渡船车子已通航,只是沱江大桥已被破坏不能行车,走路还是可以。但上下船只仍不通,因罗汉场被保派所据,近百只船被留江面。同时还在继续战斗。当我问到茜草坝时他说打得凶!打得凶!用刀杀用枪打,茜草坝都干了几趟。那里老百姓都跑光了。我问烧过房子没有。他说蓝田坝烧了房子的。当听到茜草坝几进几出时心里不免打了几个冷噤。幺妹他们该会躲避吧,不然怎么得了!他还说泸州市面已渐恢复,可以扯布(注:即到商店买布)了。公安部门已发出通知,从9月13日起凡外出居民一律返回原地。如到20几(?)还不回来以后就不上户口。又说弥沱场米原卖1角几一斤,现已卖到二角几。在茜草坝桂圆林里卖衣服的老百姓不少。他们的木船大约在后天就转泸州。上水要走7天,押运员明天就要乘火车转去。我拟写信托押运同志带到泸州交邮,他完全同意。
返寓即写两信,一给其汾托再到茜草坝问问幺妹情形。同时又给幺妹一信问平安。
下午再去菜园坝冬瓜船上,并会到押运员,和他谈起泸州情况。他说其他和上午胡驾长所谈差不多,只是谈到茜草坝打的问题,他说原来茜草坝没有正面打,只是城里用机枪向通用厂射击。本月3日聚集在蓝田坝的红联站被一二十县的革命组织围攻,被迫逃到茜草坝。红旗派跟踪追击,在茜草坝打了一夜一天,红联又退到太安场。我问通用厂打得怎么样。他说没在厂里打,是搬到山上打的,沿着公路打。这一来我又有点放心,不在厂里打问题就不大。不过据他谈起来打还是打得凶的,死伤是很大的。心里越放不下。
这一向来想问的泸州情况今天算是问得最清楚了。
过火车站时适成都车到。问到一位隆昌人,他说泸州到隆昌汽车未开。还有那位押运员还说张国华最近到了泸州,问题要彻底解决。他并保证把我信交到(已贴好邮票)。想来几天内是会得到陈琳来信了。

9.23
今天收到两封信。一是十弟9月16日由蓉来信,说离渝后就一直未接我的信,并想回家。另一信是储儿来的信,信上担心姐姐安全,是9月11日写的。当即复森(储)儿一信详细说了姐姐那里久无来信及问到的泸州武斗情况。

9.24
等泸州来信今天又失望了。
一天无聊除上街看大字报外,一路看耍把戏卖打药等等江湖骗人小子。储德信今日才投邮。

9.25
早起去李成玉家,午饭后又慢步返回。途中总想回去定能见到泸州一封来信,可是一回来仍不见半点泸州消息,令人十分失望。
在李家将仅有的一套制服换下来,找李借我一件换上。我拟自己去洗,殊(不知)易坚决不要我洗,而由他帮我代洗,真是惭愧已极。洗后不半天在烈日暴晒下就干了。我又重新穿上,这才是穿“赶水衣服”。
去李家还看见一封9月17日上午从泸州福集场的来信,对泸州情况还谈得比较清楚。现抄于后:

从泸州武斗开始不久,隆泸路就不通车,邮电也停止,最近造反派占领了泸州才恢复了交通和邮电。但公共客车还没有开始运客,公路上往来车辆全部是为造反派工作的。泸州地方本月上旬就由红旗造反派占领。现在正在攻击茜草坝和罗汉场兵工厂。这两个地方恐怕还有些战斗。我们场上前一些时间也有武斗的现象。有些居民和机关家属一部分逃入了农村。我们一次也没有走。××于9月初就参加了红旗派,在泸州地方扛上枪。隆昌到福吉一带路是通行的。只要是红旗派观点的人在隆昌接上了头,就能搭车来福吉。 9月17上午

从上信看来泸隆客车仍不通。
返来在途中见有泸州红联站来渝向中央调查团求救的大字报,对泸州武斗情况也谈了些,总之一句话打得厉害。报导中提到几次大战役都在大街上,钟楼已烧毁。并说泸州已无一条完整的街,一间完好的屋。又说茜草坝已失守。大街是提的小市、南门口、三新街等。拟明天再去看仔细一点。
收到四封信。一是十弟9月19日 从成都来信:五哥,玲珑请假下乡去了。听说重庆很平静,又听说回重庆的不少。如你也听到大批人员已回大渡口并恢复了生产的可靠消息请即来信。家里的门除暗锁外另外有一把锁是烂的,你可以敲开。你喜欢怎么吃就怎么吃。陈琳有信回来否。寿春调阿坝路过这里我们见面了。他不慎掉了百多元钱。我已去信告诉储德。七哥的信给你转来。这里寄一元钱给你。本拟多寄几元,因考虑即将返渝。一是七弟8月21日由汉来信告已平安返汉。一是9月1日得玖来信。谓久未得我去信全家担心。又问森儿来重庆没有。同时仁德又在信尾批了几句,都是问我的安全。一是得玖9月19日在汇款25元的条子上批的附言:桂、王带的信收到了。我8月5日、9月11日两次平信交新弟收,收到否。8月5日的信肯定是高收了,要清。9月16日接森儿8月10日信。主要谈身体好,已出工搞清□工作,未提回家事。9月17日接八哥8月13日信埋怨幺妹数月无信及琳儿为何不去。徐诚(注:作者外甥,时在成都铁路局103厂工作)9月1日到渝,9月7日回忠,因候船未来找你。精华曾去二信及多次带信,据说粮票困难,一两未退。现只有三个人在林场。陈叔于等十人最近又上京。琳儿假期无问题。二哥病好些否?
今天虽接了四封信,但仍不解决问题。为什么不接泸州的信呢。
家里兑25元来,不知他们怎么过,见了这张汇票心里沉重得很。
晚上又听到隔壁人说,对门有个在泸州读书的学生刚由泸回来。明天拟去访问。
过七星岗碰见30年前在汉口的一位熟人何继刚,他仍不减当年英俊。他一见我便问你怎么这样瘦。正好30年前的10月24日我们在武汉分手,25日武汉失守。

9.26
泸州消息得不到就像大病没有好,一天总是痴望着如何能问到一点可靠消息。昨夜说的那个女同学今天找到了,但她是7月份就离开泸县了,也是在等候泸州来信。
惠荪去成都今天中午就回来了。她在成都惠兰处见到其汾17日从泸州去的信,其中提到其灏也在街上被冷枪打死。我问信上还提了得琼没有。她说没有提,又说隆昌来的客不多问不到情况,只是听说泸州打得凶。
上午大田湾斗争任白戈,参加大会的有几万人。但临时改为庆祝毛主席视察六省市回京大会。返来在路上碰见刘玉茹,和她谈到病的事,她说一点不感觉,也未吃过药。她的儿子罗家声去年大学毕业后还未分工作。她一再问到得玖的病和我的娃儿,并一再请我去耍。
中午得忠县来信是托人来重庆交邮的,信内只简单写了几句,托张开文带来绒衣一件,长裤一条。并说9月20日还给我寄有一信。下午我即照信上所写地址:张家花园151-61号,会到张开文略谈稍坐,一再感谢后辞走。这一来不怕冷了。
返来又去邮局问,泸州电报已通了,但今天不能发,时间已过。拟明天发一电报去问,看能接到否。

9.27
早上去菜市场又碰见朱述珍在买菜。
给家里写信将听到的一些泸州情况都写上,并拟分写三份:一寄忠县,一寄乐至,一寄壤塘。下午又去看大字报,一直走到七星岗天忽下雨才匆忙回来。心想去问泸州红联站的住址,可是总是问不到。在途中有卖冰橘子水的,六分一杯。我把钱都取出来,考虑很久仍决心不喝把钱放进包里。
晚饭时有位姓解的妇女突来找李二嫂,说她家在泸州读书的娃儿今天回来了。我放下饭碗立即随这位妇女去她家找这个同学。据说他是昨天从泸州动身的,乘车到隆昌走的。泸州的情况:1.武斗时间较久。2.主要是在城内,南城打北城,三新街(即大十字上面),南门口,钟鼓楼一带最凶。三星街几乎烧光,钟楼也烧毁了。3.死伤人员不少,平均一次有200人左右。4.茜草坝是武斗重点。通用厂门口装有两门大炮。城里机枪经常向茜草坝射击,主要是打船。5.红联站在茜草坝是主动撤走,并未战斗。但红旗派一直追杀。茜草坝打了一下午又一天。死伤听说不大。6.撤退时茜草坝的居民几乎全部随红联走了。尤其当权派和家属更走得多。在路上走不动的老弱就甩了。7.红联一部分人被抓。8.现退在罗汉场已被重重包围令其缴械。9.现在罗汉场一带仍有战斗,但不对255厂攻击。因是国防厂要保护。10.汽车只能进泸州不能出来。要防止红联有人跑。11.轮船不通,汽车也未开始运客
听了这位姓解的同学说了后心里又是放心又是担心。放心的是泸州并没有那样厉害。担心的是邓其寿是当权派,如跟着到了罗汉场就很难说了,那就更危险了。这个学生准备明天返泸州,我托他带封信去泸州交,他完全同意。
大联合送喜报的,路为之塞,锣鼓喧天欢声雷动,昔日战场敌人而今又是一家人了。

9.28
早上我饭后去找那位解同学未遇到。忙给琳儿一信告来渝路线,并问平安。信已贴好邮票拿到解家托带又不遇。中午忽得泸州一信。其渊持信飞告“泸州已来信了”,其时正在给乐至得镡写信,我翻身一看果然是泸州来的,但信壳又不像是琳儿写的。拆开一看确是陈琳来的,真是喜出望外。李二哥家老幼都非常高兴。看完信后又急忙写上一封信加在给泸州得琼幺妹信内。我主张琳儿去宜宾再转乐至。我高兴得字都写不下去。写好后又去交解带走。这一来真是阿弥陀佛,一天之喜。立即去给家中发电告平安:忠县糖司李得玖琳安智。发电报的人太多,排轮子达一小时以上。据邮局告此电今夜可到,不知家里看到电后高兴到何等地步。
琳儿来信:

爸爸,您好!
我自从6月23日给您来了一信后,由于泸州7月5日发生了武斗,从这天起茜草坝到处都戒严,布上电网,不许随意走动。尤其是幺姨家一来是当权派,二来是观点不同,更是要对我们的行动加以控制。并且江面上也封了渡。虽说茜草坝不是战场,但他是红联站的大后方专造武器。红联站的人对我们像敌人一样。爸爸7月2日的信正好在武斗前收到,但我无法回。7月7日和7月14日的信直到9月16日才收到。当天幺姨家收到了约10来封,其中我5封。妈妈两封都是7月份的,森森一封6月27日的。于是我立即回信。因过不了河今天才拿去交。交后到小市三舅家其汾表哥家看到您们的来信,方知您在二舅家。
泸州的武斗由石头、砖瓦发展到钢钎、硫酸镪水、枪炮,由城市打到乡村。起先通机厂算比较安全的。在9月11日这天下午红旗派打过来,由于红联站事先无准备还在开会,所以没打多久就急忙逃走了。据说他们原准备在逃跑之前暗杀一批人(红旗派的),很可能有我们。只因后来时间来不及了,所以我们才没被害。现在红联站并没跑多远,就在我们这座山背后。红联站所有的人都集中在那里,势力还比较大。我们经常都听得见密集的炮声,一天到晚从未停息。目前我们的处境十分危险,他们万一打转来我们一定活不成。这里已是三个月没有发工资,看来一时还发不成。据说要调查清楚了没有搞武斗的才发。红旗派不算武斗,他们是自卫还击。我们的生活十分困难。大红二红又有肝炎,姨爹姨妈身体又不好。我和外婆倒没问题,反正再艰苦的生活都比农村好得多,我还是住得惯。我只是十分想回家。并且我觉得长期在这里使幺姨他们增添了困难,很是过意不去。路费都没有怎么回来,听说路上也很乱。我对重庆的路一点也不熟,真急死人。我出来三个多月了没给场里写过一封信,以后回去怎么好。
幺叔到成都,幺婶陈琼是否也去了?您住在二舅家,他们都那么困难怎么办呢?我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不论是坐车、船您一定要来接我,我是一点路都不晓得呀。来接时千万小心别碰上武斗。近来不知妈妈为我急成什么样了。您写信一定好好安慰她。我反正还活着,我身体也很好。只有森森的情况一点不知道,我很放心不下。我可能要到宜宾,因这里不安全。您回信可寄幺舅那儿。二舅的病好些没有?希望他老人家一定好好休养,不要担心我。三舅一家老少均好请放心。
琳儿 1967.9.22

看信后立即写信两封。一给宜宾嘱其定去乐至走一趟。一给八哥告泸州琳儿来信并原信抄转。
晚饭二嫂弄姜爆鸭子(二只鸭二元),我特去打酒半斤为琳儿平安庆幸。


(五)
陈懋智 著
陈琳、陈仁德 整理
陈仁德、何蜀 注释

9.29
给得玖一信早饭后交邮,买松紧布一张亦随信交走。此信写了几天,对泸州武斗情况所听到的传说和大字报所记的都一一分抄回去了,琳儿来信也转抄回去。同时又给琳儿一信详告来渝路线并绘图说明,并主张去乐至等。
八哥21日给二哥信今日收到,信上曾提到9月17日收到我8月16日信,并告其淳弟兄及乐至文化革命运动情况。信上对我缺粮、缺钱问题只字未提。
中午同其渊出街碰见李光兰。李给我糖一把,又给四娃一把。四娃不爱清洁又脏又陋(注:“陋”系方言词,读阳平声,含脏、俗、贱之意)弄得我很难为情。
晚上41中(注:今已改回原名巴蜀中学)男女学生百余人去市委请愿抗议另一派杀人放火。
下午碰见忠县哑巴冯国山。上午会见杨白石。

9.30
昨夜车站发生持枪抢劫事件,警司武装戒严捕人,结果匪徒逃遁无踪。下午李二嫂为我买花生下酒。
收到三信。一是森儿8月14日写的并附相片。一是八哥9月19日来信。一是八弟来信。森儿信上主要谈他收支情况及身体病情。最近已出工得了工资1.25连病号工资共为32.55元,除伙食14元余10余元买了鞋子和东西。他说原来欠款已扣清。从相片上看比以前长好了。看了信和相很高兴。相片当即送给二哥摆在玻板下。八哥来信谓17日才收到我8月18日的去信。对我经济困难一句未提。对泸州武斗他说电报电话打不通,没有办法急亦无用。看了这信思想不很愉快。他竟对我去信所提问题拒而不谈。八弟信叫我去耍,又说国庆节他准备来重庆。
急忙写好森儿信,内容是8月1日-30日情况,主要的还是告诉他姐姐平安的喜讯。此信长近一万言。并告他我可能在10月20左右返家。明天国庆可惜天在下雨,不然明天进城耍耍多好。

10.1
半夜一二点街上人声鼎沸,一队一队的人拥向城里参加国庆游行。未天明我即起床倚窗探望。天又下着雨但参加的人仍冒雨入城。
上午花8分钱看了一场电影,毛主席第七次和八次接见红卫兵。可惜今天整天下雨未进城看庆祝国庆大会。
国庆节居民每人供肉半斤,李二哥家应买三斤肉。李二嫂会做,又是炖藕,又是回锅肉,又是盐菜肉。我前天打的半斤酒今天喝完。李并先为我端上下酒菜。李家老小对我的确太好。闲谈中讲到得玖当年来渝治病的情况。二哥说过南岸轮船接和去杨家坪进医院是怎么困难。惠荪说当时她去扶心里十分害怕。她说简直想不到九姑一下瘦成那个样,完全像个骷髅。至今想起仍有余悸,但出院时却长得红光满面,体重几达120斤。大家谈得津津有味莫不为她庆幸。又谈到森森,他们一致主张在阿坝不要离开,回家万一下乡怎么得了。一个也下乡两个也下乡。在阿坝住一段时间看有无其他调动。惠荪说我要给他去封信劝他。大家对我家老小十分关心。
下雨无聊把忠县、壤塘来信再复看一遍,对忠县文化革命进展更进一步弄清了。
惠荪午觉起来说她做梦和陈琳一起去站轮子买肉,醒后才是个梦。
下午又摆龙门阵谈家常,主要谈我们家里的生活。他们很羡慕忠县小菜便宜。
我估计十弟已经返渝,可能一二日内要来找我。我打算待琳儿返来同去北碚北泉耍一耍,来去步行可能花不了多少钱。

10.2
晚9点去火车站接8点35分到站的成都快车,怕琳万一来了,结果未接到。
街上又有泸州的大字报,我已无心看它,只注意其中一句“仍围在255厂一带”就放心了。明天拟给秀侄一信。

10.3
上午得十弟9月28日自蓉寄来5元,在附言上写9月3日及21日信27日收到,8月10日信未收到。五嫂9月10日及9月13日分别在25及27日收到。昨日下午发电忠县报平安(昨天才通电报)。电文:智、琳、储、镡、琼、兰、钊均安,灏故,新。26日才去惠兰处(当天才通车)知灏(三哥大儿)为流弹毙死。今给你汇5元作零用。粮用信寄来(即发)。重庆现平静那就不急于回去,安心耍耍以资弥补。□来信告渝及大渡口情况。
汇款于下午取回。十弟对我的确太好,但我决不再去大渡口。
淑兰的儿子何中伟何中信弟兄二人今日由壁山来。他在成都市物资局工作(盐市口)晚饭后一直摆家常到深夜10点后。
给秀侄一信未写完。

10.4
上午天气很好,陪二哥去新建落成的向阳隧道观光,他行行歇歇比较吃力。现洞内电灯全开日夜不熄。想到李二哥今年才78岁,要是父亲还健在人间,还只有77岁,尚能同来一游是何等乐趣。
秀侄信中午写成投邮是寄航空。
12点半去宽银幕电影院看《红太阳照亮了芭蕾舞台》。其涵天亮就去站轮子,但还几乎没买到。何中伟等下午同去两路口一带散步,何拟明日返壁山。5点左右街上有10辆汽车载着昨晚被815派打死的吴云龙尸体及送葬者沿着两路口入市中区,这样的游行我还是第一次(看)。
晚去火车站看陈琳未遇。
有个六七十岁的老婆婆白天黑夜都在街上要她的女儿,昨晚深夜几乎喊到天亮。她喃喃自语的说:你抓去几天了嘛,还不放出来,快放呀——。她的女儿是个干部,前一向被另一派抓去迄今未回。也是一幕惨剧。

10.5
天未明即起身送中伟弟兄去车站返壁山,其涵亦同去。他们坚决要我去壁山,我没有多的钱始终未去。
上午同李二哥去街心花园散步。我很想进城,又怕有信来,又怕陈琳来。午饭后才进城。在解放碑曲艺社(注:应为山城曲艺场,是重庆市曲艺团的演出剧场)看了罗广斌的叛党展览(注:罗广斌,重庆市文联创作员,长篇小说《红岩》主要作者。因在文革中参加造反并卷入重庆造反派的两派冲突,1967年2月5日被八一五派绑架,2月10日在关押地跳楼自杀。支持罗广斌的反到底派认定罗是被“黑市委”和八一五派“谋害”,在北京进行控诉、宣传。为此,八一五派举办了介绍罗广斌自杀现场及“揭露”其“反动家庭出身”等情况的展览。曾于1967年夏秋间在北京流动展出),对其家庭情况等介绍还比较详细。又在解放碑看北京对王光美的审问记录(注:指清华大学井冈山兵团印发的《三审王光美》)很有意义,可惜全文太长记不了许多。观者拥塞不通。解放碑附近商店已在开门了。

10.6
上午给储德一信,详告10月1―5日琐事,并附罗广斌专刊等交印刷寄去,信内谈到李家对他的评论和近来生活等等。
下午进城在李成玉家晚饭,来去都是走路,到牛角沱已是七点。李家老小等得我要死,急坏了都在窗口看我。他们弄到三张体育馆的晚会票是7点开演。我一回来还不等吃饭就忙着往体育馆走去。这是多不容易的机会,怎么陈琳不来嘛,要是她能来看看太好了。演出节目多为歌唱,中有男高音独唱很好。泸州船仍未通航。
返来已10点过,街上那个李老婆婆又在要她的女儿,喊来喊去十分可怜。
815派深夜还坐着汽车大喊砸派打死人的口号。

10.7
接十弟5日自大渡口来信已于昨日安全返家。
李二嫂以一元三角一两的代价在地摊上买回天麻一两,经同院医生证明买的天麻完全是洋芋制成,冒充天麻欺骗群众。今天看见一个卖西藏麝香丸的,本来就围了不少人,突然来一类似干部的青年对所卖麝香丸表示怀疑,他说他就是从拉萨来的,那里都不容易买到,他很吃力也才买到一二十颗。接着又说此药的功效并作试验。结果认为是真,并出二元买一颗。这一来买的人相当多。我怀疑这个从拉萨来的人定是同卖药人勾搭一伙的。并故意来牵生意的。
夜去火车站问成都快车误点要11点才到。

10.8
早饭后徒步去沙坪坝。走一趟往返约有30里。如乘汽车往返车票共4角。从8点46分出发,回来已是1点15分。走了4个半钟头。中间在红岩纪念馆参观约近一小时,并买了一枚纪念章。馆内是当年抗战时期中央首长毛主席,周总理等的办公室和寝室等,很有价值。因武斗后初开放参观者不多。在沙坪坝也绕了一个圈,去问了到北碚车的情况。由沙坪坝去北碚车费9角。去井口2角6分。开车时间上午8―15。我今天来走一趟主要是看我能不能走到北碚。如以票价计算渝至北碚要一元一角,相当到沙坪坝5个半远。我估计来沙坪坝要一点50分钟,按此折算要整整10个钟头。待陈琳来后决定去,万一走到半路不能走就乘车。返来脚还有些酸痛。下午又去两路口一带看大字报。泸州大字报又到处贴遍,红联站、红旗派均有。
陈琳无来信,又有些令人担心了。

10.9
上午给琳儿一信,详告旅途中上下车买票情况及应注意事项并绘简易示意图。一为去乐至路线及里程图,一为菜园坝火车站到嘉陵路隧洞图,一为成都八妹宿舍路线图。同时又写了发电报的稿子。什么事都写得清清楚楚。信仍交宜宾。交信时间是中午12点。
下午三点收到三封来信。
一是琳儿从内江红旗公社红光林业队寄来。主要说她随外婆、大红、二红已于9月24日到宜宾,10月3日又到内江。她很不愿意在内江,又不想去乐至。想到几个月未见家里亲人,十分想念。还说我不给她去信。又说大红、二红欺负她。刚才把信交了,又接她来信。她在内江又住不了几天,不能不急忙回信交内江。于是又把上午写的再重复一遍。并赶写于下午5点前交邮。
一是十弟9月29日自成都来信。并附来5斤粮票。
另一信是家里来的,告托张某带来肉一坛,见信后速去张家花园张开文家取。我随即去取来。因时间久了怕变味。同时带来的有陈琳的毛线衣服和我的制服等。打开一看果然有点发霉了。十弟来信中还附来得玖9月11日来信。

10.10
昨天给琳儿一信恐邮局时间久了又收不到,她在内江着急,上午又写了一封内容一样的信。贴好邮票拿到火车站去,找内江专车乘客带到内江投邮,争取时间快点收到。但这是很不可靠的,要是这个人不可靠也可能不帮忙交,甚至把邮票吞了。
下午一点半正在给家里写信,突然仁德来了,真是喜出望外。徐诚也同他一船来的,我们一道去火车站找到徐诚,一直谈到晚上11点开车才走。我托徐诚去内江住一天,将毛线衣给她带去。只是红旗公社不知隔城有多远。同时又给琳一信托徐带去,信力主去乐至。并由徐一道乘火车去资阳。徐完全答应。如红旗公社距离不远,明天中午即能会到。不知琳儿会高兴到什么样子。我也很高兴。

10.11
早上8点还未吃早饭,忽然十弟来了。他是昨天才收到我的信,特来接我转大渡口。饭后同十弟、仁德同去嘉陵江大桥、体育馆看武斗中战死的烈士墓,又沿两路口进城,在太平门吃饭。十弟远由成都带来的牛肉也带了一坨来城。我们又喝了酒,喝二两酒就有点醉了。我们沿着南区公路走到菜园坝,又去参观了新建落成的隧洞,并由此去李二哥家,将衣服等一并带走。在两路口乘车至大坪再慢步经杨家坪返大渡口,一路看当时武斗毁坏的房屋建筑等。往来行人已多,较我8月30日过杨家坪情况大有不同,一路大谈当时所见。
晚饭吃小白菜绿豆汤,仁德说小菜味很好,在家没这样吃过,并谈家里常吃红苕叶。听了心里十分难过,不知得玖怎么在拖。晚与十弟闲谈到深夜。

10.12
晨七点半他们去上班。我和仁德午饭后去新山村、跃进村等处散步至四时始回。夜饭前十弟又取出最后所余牛肉,买酒共酌。
下午同仁德一道去托儿所看琼、渝两侄,很乖,两侄一见我去,连声大叫“五伯伯来了”。我带去两个饼子,分给一个。耍约10分钟遂离走。
夜与十弟闲谈至11点左右就寝。

10.13
竟日大雨。广播说中午12点张思德的妈妈(注:张思德,毛泽东在《为人民服务》一文中提到的八路军战士。文革中此文与毛氏另两文《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成为人人必读的“老三篇”,因此张思德之名深入人心。其母刘光友当时被四川省南充地区“临联”派推为代表到重庆对八一五派进行慰问)将来重钢,号召大家去李子林迎接。我同仁德亦于十点半到李子林,谁知候到12点后仍无消息遂返寓。下午5点十弟下班回来说迎接的人还在那等,一直未来。
十弟给秀侄一信今午发出。
晚上广播明天大田湾斗争李井泉、任白戈,早上5点就要起床集合。我和仁德很想去,但不知明日下雨否。夜闲谈至11点入睡。

10.14
晨5点就有人呼喊集合。早饭后十弟去垭口弄好了汽车,我同十弟、仁德同车进城。时已10点左右,两路口一带车辆密集,无数红旗汇集如林,参加斗争会的人如潮水一般涌向大田湾广场,不少车子因不能通过而停驶。我们随重钢队伍入场。天雨泥泞,看台四周早已站满约40万左右。我们还幸而挤至台前。延至12点才正式开会,但主席台宣布李井泉因成都在斗不能来。结果只来了任白戈、辛易之、廖苏华、孙先余、余跃泽五人。每人各挂长牌一块,上写反革命修正主义分子。出场时由解放军押入,双手反拉,头发被抓向后仰。摄影者紧紧围住。任白戈入场时还是用敞蓬汽车载来的。数十万人齐喊打倒,情绪至为激昂。我们看到1点后就走了。
离城后恐有信、电交李家,遂叫仁德去看。果然有琳儿电报,一通电文:重庆嘉陵路39号李得钊琳到。发电日期是11日13点,收报日期是14日15点35分,计有两天多。算来徐诚还未到内江她就走了,真是急人。电报系从乐至打来,当然已平安到乐至了。这一来又放心了。惠荪等误为是来重庆,连续两天都去火车站接候。
我同十弟、仁德走路回渝钢村,沿途看武斗中杨家坪及附近所毁房屋,边走边谈不觉脚软。

10.15
今日天晴路仍泞滑。上午8点同仁德经煤焦油厂、鱼鳅浩、至九龙坡火车站乘坐火车,仁德还是小时乘火车来过大渡口。上下车时查票十分马虎,上车后还勉强得一座位。到重庆站是12点正,计乘坐11分钟,仁德也算了一心愿。下车后经隧洞至二哥家并午饭。近三点步行返渝钢村。从4点在两路口出发,6点半走到计走2个半小时。三点一刻还去宽银幕电影院看了新闻片。每票5分。
今日礼拜即重钢礼拜六。琼、渝德两儿从幼儿园回家。一见我连声五伯五伯喊个不止,比起外人究竟不同。夜与十弟谈家常。

10.16
早起十弟取出存放已有几月的“爆烟肉”一块烧来今天吃。中午十弟同仁德去挑煤炭200斤。早上吃面我和仁德每人最少吃7两。仁德说:“在家没有吃过这样好的味”。夜饭又买了酒。我脚因昨天走路小伤今日现红肿,酒后几乎不能举步。饭后同仁德同去垭口附近散步谈家常。十弟晚上办公至11点入睡。我们商量拟给家里去信,设法给琳儿办一证明来渝凭以办票。

10.17
给家里一信主要谈琳儿去乐至,其次谈储德返家问题,秀侄9月3日至昆明来信等。信上又着重谈到为琳儿去有关部门办证明事,信写好贴上邮票同仁德去邮局投交。突发现信壳上一字未写,如就此交邮才大闹笑话。当由仁德在邮局添上。

10.18
早饭后同十弟、仁德乘车至刘家坝(注:重钢五厂所在地)看炼钢、轧钢。适检修机器停工。十弟同仁德曾爬至机房屋顶,在行车上慢步参观。11点在厂内午饭后经马桑溪步行至大渡口,进入重钢厂房。十弟带到轧钢车间、铸钢车间、炼铁车间、炼钢车间、焦化车间,一一参观。最为奇特的是轧钢生产过程。一坨一坨的钢坯塞进炉内,旋即熔成火红的一坨钢。再来回用机器送入大小不一的孔道,反复几次最后即成钢轨或钢板。制成后又送至轧刀处将钢板切成规格一致的长方形钢板。一切都是自动化。这些机器有的德国产,有的苏联产。有的是远在满清政府遗留下来的。但绝大部分是新制。这样大型炼钢设备在世界上还是少有的。我们在厂内走来走去想看“出钢”,即钢水喷出,始终未碰上。近6点脚已转软,遂同仁德返寓。
我与琳儿一信,促其从速返渝,仁德亦同时写信告近状。十弟又提出宜早回县怕武斗又重演交通困难。不管怎样拟待琳来后再一同返县。

10.19
今日来渝正好4个月。9点又同仁德去大坪乘车至两路口,并将昨夜写好的信和部分传单带到城里交邮。刚至李二哥家即听得储德口音,果然他刚从成都转来才下火车。我见他真是一则以喜一则以忧,喜的是一家人又团圆了,忧的是今后生活怎么办。他在成都曾会见徐诚。据说是徐去内江约琳儿一道去资阳转车到乐至的。红旗公社离内江县城很近。但徐是12日到成都,11日曾与琳在资阳候车至天明。徐先上火车,琳儿是天明后才乘货车去的。照此也是12日到的乐至,为什么来电说11日就到了呢。显系电文有错。琳儿到乐至后已给徐诚去过信。并请徐电知忠县和我。又叫森儿定去乐至。本来是准备去乐至的,后因车票不能延期只好直接来渝。17日曾去电乐至促琳速来渝返忠。可能在22日左右即会来渝。森儿很想早点回去看妈妈。不愿在重庆多留。我的意见不管怎样都是等一道返家。午饭后同森、仁两儿经大溪沟入城。

10.20
早饭后同储、仁两儿步行入城至两路口,正遇815派在大田湾开大会,广场内外约有与会者近50万人,车塞于途又忽下大雨。储、仁两儿去火车站取回背包一个(约重50斤的大背包)。顺便接琳儿。下午连续大雨。大会队伍在大雨中结束,在上清寺候车返回,直到5点还未走通,男女老幼挤来拥去爬车争车倒也好看,几个钟头汽车鸣笛声一秒钟都未稍停。

10.22
我父子三人早饭后沿马路去市中区,经和平隧洞去较场口,再至刘玉如家。刘坚留我父子三人吃午饭,表现十分亲热。刘又托我在忠县买油或肉给她的妹妹刘济美寄去。通讯处:沈阳401业余工学院。又去李成玉家。适有得玖来信及衣服一包,由陈英德(注:作者侄女)带来。陈前天过此去成都。信内说眼病越加严重,拟来渝治疗。当即复信可速来治。尤其是储德更急,巴不得立即返忠看妈妈。
市内今天又有游行,我们急忙避走怕出事。

10.23
上午我与储、仁两儿去李成玉家耍了一阵,又沿南区马路至火车站。仁德在广场看卖打药很起劲。返上清寺仍不见琳到。下午2点半又步行至红岩村参观。红岩革命纪念馆颇具历史意义,直到5点半才尽兴而返。休息时并取出储德带回的国内著名“金川雪梨”两枚分而食之,味甜美质细嫩。返上清寺已6点半钟。
有人说今天好几处又打起来了,包括大溪沟、朝天门等地。

10.24
同储、仁两儿去红岭公园(注:即鹅岭公园,文革中“破四旧”时改名)参观,红岭公园进驻解放军很多,游人很少。储、仁两儿坐在红星亭上俯视两江及公路,犹如在天空一般,嘉陵江大桥就像一根腰带紧束江腰。又饱赏了园内花果林木。约12点离园,经大坪去杨家坪。又适遇谢家湾一带发生两派打架。一派开追悼会,汽车上有棺木十余具花圈白花不少。为了避免危险我们绕小路至石坪桥,又顺便去西区公园参观。园内动物已不如以往多,如虎、狮、鱼等,但我见到了从未见过的熊猫。仁德最感兴趣。
近5点才转渝钢村,十弟对我们很好。夜饭后又同去山头看重钢夜景。

(全文完)

記憶 2008年9月28日第三期--第七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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