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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15 16:06: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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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芳邻, h# d5 b- D$ P o6 w0 f$ ^
1963年12月,我和李××持商业局介绍信,先到饮食服务公司报到,再被分配到下属的饮食合作商店。该商店由八家独立核算的门市组成,统一由公司指派的一位驻店干部直接领导。我和李××的具体工作门市是嘉乐饭店。驻店干部向饭店人员作介绍时,说李××原是一个大型兵工厂的四级铣工,说我原是在民中教书的。此后饭店人员便称李××为李师傅,称我为江老师。对我这称呼一直延续到文革初期。) j5 v% |# L" |) ~, b$ A5 J( z+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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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乐饭店有工作人员十多人,除几个年轻人外,其余都是原来的小商小贩,年纪也偏大。我住的寝室在饭店楼上,楼上共有六个房间,两端的两个房间最大,一个作饭店保管室,一个安置了一户居民;中间的四个房间因留有走道,面积小些,每间约十多平方米。靠居民住的两间房由本店一名工作人员全家居住;剩下的两间一间由我住,一间住的是本店女会计宋××。宋××是1961年三中的初中毕业生,毕业后没升入高中,经过商业局培训,分来此店作专职会计。称我为“江老师”,大约就是她首先叫开的。5 R9 M) N1 Q) B6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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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当时不到二十岁,身材高挑,容貌佼好,笑靥妩媚动人,我初见她,就联想到我的“初恋”情人胡×。她与我是紧邻,两个房间的隔墙是泥巴壁,顶上也没封顶,一点不隔音,双方在房里走动、说话的声音都能听见,尤其是她晚上在脸盆里撒尿的滴滴滴声,听得尤其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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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6 \; E9 H; k8 h3 W 我和李××在饭店定的工资,除了厨房里两位大师傅外,要算第二高的。每次发工资,宋××和跑堂的两个年轻女服务员便要叫我俩办招待。李××就逗她们:“给我当女儿,叫我爸爸我就办招待。”她们三人说:“叫就叫,叫了不许耍赖。”自然是叫也叫 了,招待也不能不办。所谓办招待,只是给每人一碗面钱(饭店兼营面食)。我不要她们叫“爸爸”,也给一碗面钱,她们说李××比我油,说我老实。5 V o8 a1 V0 R g" L; \. l
) A, V$ p, N# ?6 J5 U7 [ 宋××上午在商店会计办公室办公,下午一般回寝室。我最初的工作是和李××一起搞爆米花加工,只上半天班,下午也回寝室,彼此见面说话的机会自然多些。每次碰面,不管有话说无话说,她都要叫一声“江老师”,然后一个笑。晚上是说话最多的时候,都知道对方已上床,还要问对方睡没有,接下来往往是“隔墙夜谈”。从她的谈话中,我了解了她的家庭:她有一个鳏居的父亲,是一个国营工厂的老工人,文盲;有一个妹妹,没工作,在社会上游荡。自然我也把我的情况向她作了些坦露。她对我的亲近态度和我对她尊重的分寸感,让店里的不少人看出来了。那两位年轻女服务员说我对宋××与对她俩不一样。我问有什么不一样,她们说,我对她们比较随便,对宋××则比较客气。李××也对我说,宋××见我和李××在一起时,只招呼我不招呼他,而且招呼时的笑和溢光的眼睛有些特别。他后来竟直接问我:是不是看中宋××了。接着又补充说,“动不得啊,人家是‘军需品’”。这时他告诉我:宋××已耍上了一个军官,是西藏部队的连长。我问他怎么知道的,李××说他家的旁边是一个小旅馆,他亲眼看见春节期间,宋××与那军官在旅馆里进进出出。
: \4 g6 ]! q. z/ U8 [3 B, |不久,店上那两位女服务员告诉我,宋××怀孕了。随着她肚子渐渐凸起来,本店的人,其他商店的人都知道了这事。未婚先孕,这在那时被看作是一个较严重的“道德”问题,她有些抬不起头。她是团员,饮食合作商店中,包括她和我,外加两个商店的两名团名,总共只四名团员。我们和旅茶商店的一名团员,国营饭店的两名团员,组成一个团小组。有一次团小组过组织生活,还让她检讨了一下自己对待婚姻恋爱的不严肃。又不久,听店上那两位女服务员说,那位连长回藏后久久不给宋××来信,可能要甩她,她很痛苦,想作人工流产又不敢去医院(当时的医院,好像还没开展这项技术),便用皮带把肚子箍得紧紧的,又吃堕胎药,最后终于把胎堕了。7 |0 P3 k) @6 Q4 e- M; Z/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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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她患了肝炎。最初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我们看来,也只觉得她近段时间有些消瘦,脸色有些发黄。一天黄昏时分我回寝室,听她在房里呻吟。我问她病了吗?她说一天没吃饭,已躺了一天了,头痛,发烧,她要我给她倒杯开水去。她的寝室门没关,我给她倒水去,见她满头淋淋大汗,脸孔通红,我摸她的额头,热得烫手。我问她去不去医院,她说把今晚过了,再不退烧明天去医院。我问她想不想吃东西,她说只想喝点稀饭。我到厨房给她熬好稀饭,又买了半只油烫鸭给她送去。她说她不想吃油烫鸭,闷油,只喝了一碗稀饭。第二天她去医院检查,急性肝炎发作,需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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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住院后,店里似乎没人去看她。大约十天后,有天傍晚,我买了些点心和水果,去医院探视她。到了住院部病人活动区,听见有人远远在叫我:“江老师,你是不是来看我的?我在这里。”我是近视眼,循声望见她和另一女病员在一个亭子里。我走到亭子里,她向我介绍那另一病人:“这是公安局崔局长的爱人,我们在一个病房。”崔局长夫人说:“你们在这儿谈,我先回病房。”我说我只简单问几句,不多耽搁。问过她病情已稳定,无大碍,我就告辞。她要我把她床头上一件毛背心给她带来,说明晚就在这儿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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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Q3 `2 X8 ^2 \ L& u; u( h# x; V 宋××出院后,身体很快复原,脸色也如过去那样红润有光泽了。她对我的态度依然如过去那样亲切。有一次我和她都在店门外洗衣服,我用洗衣粉把衣服搓揉后,她叫我把衣服搁在她盆里,让她一个人去河边清洗。我上街回来后,她已把我的衣服和她的衣服一齐晾在我寝室里的一根铁丝绳上,她说她寝室里没铁丝绳。此后,她又多次把她洗后的衣服晾在我寝室里。一次,有人送了她两斤花生米,她请店里的黄孃孃把花生米炖在厨房熬汤的鼎锅里,说滋补一下身体。我问她:怎不加点肉炖?黄孃孃说:“江老师,你们同志之间应互相关心,如果你真正关心宋会计,就去买只鸡来一齐炖。快去买鸡!”宋××说:“你买了鸡,炖好了你吃鸡肉,我吃花生。”我真的就去买了一只白条母鸡。黄孃孃值班,守着把汤炖好了。结果大家既吃了鸡肉,也吃了花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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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X3 y" j3 F/ L7 f 宋××自治肝炎出院后,就在她寝室里办公。1965年6月的一天,我休班,她在寝室里隔墙问我,“江老师,你休班怎么不约个女朋友出去耍”?我说我没女朋友,谁能看得起我?她说不要这么悲观,是不是你的眼光太高了?她的寝室门没关,我走进她的寝室,她坐在写字台前正在做帐,只穿了短袖衫的双手伏在桌上,裸露的手臂光泽诱人,透过开敞的领口隐约可见雪白的胸脯,我不禁看呆了。她说:“江老师,你看我什么?”我说我看你写的字比我还好呢。她说别见笑,你是不是讽刺我?说着又是嫣然一笑。我禁不住捧起她一只手来,默默摩娑着,然后送到唇边,轻轻一吻,她像温驯的羔羊,任我摆布。我放下她的手赶忙退出她寝室,害怕自己控制不住有进一步动作:她毕竟是“军需品”啊。坦白交代,我那时确实有个念头:如果那军官真的把她甩了,她愿意,我就娶她。# J S" k0 Y- ?& I6 p2 t- y0 L9 P( @
$ W% k! J1 @" R8 c M$ @ 不久,听说那军官又和她通信了,再后来听说她要去西藏结婚了。3 @' u) h7 ~( k* m8 C" U/ I1 K4 r9 w0 b
; X5 ^: p* A1 |: b) { 她是8月底离开乐山去西藏的。临行前,我买了一只“英雄”金笔送她作礼物。那天下午,她叫我去她寝室帮她捆背包。她只穿一件背心,我也只穿一件背心。背包很大,收紧背包带时,她在背包那头扯绳子,我在这头扯绳子,两个人的上半身都伏在背包上,几乎鼻子碰鼻子,我看见她背心里戴着乳罩的双乳在颤动。我感觉自己的心跳在加快,也听到她急促的喘息声。这时,住我隔壁的一个待业女青年进来了,也来帮着扯绳子。幸好此女青年来了,不然……7 b. m0 s$ r' o# {2 A
/ K3 x/ I! P$ W$ O 当晚,我从街上回来,见她和店上的黄孃孃坐在店外纳凉。是夜月华皎皎,凉风习习。她叫我过来坐一坐,并给我端来一只凳子。三人闲聊了一会儿,黄孃孃托故走了。我俩哑坐了一阵,她说:“江老师,我知道你对我好。我希望你能找到一个比我更好的女朋友。”' l9 [7 T5 U' \1 F$ R) ?!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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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她要乘最早的一趟班车去成都,商店的另外两名年轻女会计要送她上车,那晚她们三人同住在她寝室里。拂晓时,她三次到我寝室来寄放东西,(因是夏天,为通风,我的寝室门没关。)一次只拿来一样,其实都是小东西,一次就可拿完的。最后一次放下东西后,她来到我床前对我说:“我走了。我回来时给你带最好最好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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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S# _: b$ }' X+ y; U 她是1966年5月中旬回乐山的。送给我的是两双精致的尼龙丝袜(当时乐山买不到),一双男足的,一双女足的。她说:“那双女足的,留给你送给你未来的女朋友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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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1964年起,在全国城乡分期分批开展了大规模的“社会主义教育运动”(简称社教运动),计划三年完成。社教运动有四个方面内容:清政治、清经济、清思想、清组织,又称“四清”运动。运动的重点,是整党内那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在正式开展“四清”运动前,各地各单位要开展一次小规模的“四清”,称为“小四清”,作为“大四清”的练兵和预演。本来自1962年开始复苏的国民经济,到1964年已取得明显成效,在不少方面已经恢复到甚至超过了大跃进前的水平,“四清”运动的开展,又把国民经济发展的路子打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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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V! H: Z. ?+ T% x3 x2 N5 q6 U 1965年6月,我们饮食合作商店也来了“小四清”工作组,一女三男共四人。工作组在群众大会上宣布:此来的主要任务是清经济,其他“三清”也附带涉及一下,但重大问题留待“大四清”解决。工作组说,所谓清政治,合作商店不是一级政权机构,经理没有党、政、财、文大权,不是当权派,政治问题不作为重点;清经济,是清理1962年以来商店中存在的经济问题,如帐目不清、贪污挪用、多吃多占等问题;清思想,是清理资产阶级思想对商店工作人员的侵蚀和影响,克服阶级意识淡薄,阶级斗争观念不强的问题,并说,和平时期的阶级斗争没有硝烟,没有枪声,往往是在说说笑笑中进行;清组织,就是清理组织不纯问题,商店里没有党员,更没有党组织,不存在把混进党组织的坏人清除出去的问题,但各门市的负责人合适不合适,需不需要调整则可纳入清组织问题,这在最后阶级解决。工作组讲话最后提到一个问题,说合作商店的主要成员是过去的小商小贩,小商小贩虽然也是劳动人民一部份,但投了资,拿了股息就有资本主义尾巴,因而也是接受监督改造的对象;商店后来补充进的职工没有一分钱投资入股,不拿股息,是工人阶级,是监督、改造小商小贩的依靠对象。可是在商店,职工与小商小贩的地位颠倒了,职工在商店反而没有多大发言权,小商小贩们说了算。要纠正职工主人翁地位不强的偏差,要批判小商小贩们认为自己入了股,才养活了职工的错误观点。工作组讲的这类话,会后,使小商小贩们垂头丧气,觉得自己当年投资入股错了。不久,7月份发放上半年股息时,不少小商小贩对职工自解自嘲说:我们拿的是资本主义尾巴,随时准备你们拿刀子来割我们的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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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d" a( `9 n6 Z! y) L7 l+ r2 c 工作组接着单独召开职工会议,也通知我参加。他们说,你们对商店小商小贩的称呼不恰当,叫什么某大爷、某奶奶、某孃孃,搞家族式一团和气,这就是阶级意识不强的表现。对有技术的可以称某师傅,其余一律直呼其名。工作组说要把称谓的问题在大会上讲。以后,年轻的职工对五、六十岁的人就直呼其名了,叫者别扭,听者也不舒服。但工作组没有提出商店里人普遍称我“江老师”的问题,别人当着工作组的面这样叫我,工作组也没提出过异议。工作组后来召开骨干会也叫我参加,因为我是商店仅有的四名团员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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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 d8 u& f1 x9 t5 R8 h 为了把“小四清”造出声势,工作组下店不久,在工商联礼堂召开了一个由全公司人员参加的批斗大会,批斗对象是我们商店一个年逾六十的李××。* o4 R" j* G9 R4 [# w9 U) a
7 w( E# b A1 K) q. R 李××解放前当过保长,1951年戴上了历史反革命帽子,管制二年。李××在闹市区有一间一楼一底的房子,他和他妻子开了一家面饭店。1956年全行业改造,他的饭店不大,以楼下房屋和饭店设备入股,纳入了合作商店。1962年,上级部门为了活跃多种经济,提倡小商小贩们退股搞单干,许多入了合作商店的人便退了股。李××的妻子为了退股,与李××办了离婚手续,将产权分割到她名下(同时将几个子女的抚养责任判给了李妻)。公司准许李妻退出商店却不退入股资产,理由是他们是假离婚,李××仍在商店,资产应属李××。李妻以合作商店章程“入股自由,退股自由”为理由,以法院判决股产归属给了她为依据,向上级部门多次申诉。闹得公司不宁。这次批斗李××,指控的罪名是:李××和妻子假离婚;李××指使妻子1962年闹单干,想走资本主义道路;李××指使妻子要求返还股产,破坏合作化的伟大成果,向社会主义反攻倒算;李××指使妻子倒处告状,不服从党的领导。这次批斗大会有法院的人到场,最后由法院宣布:给李××重新戴上反革命帽子(李××于1962年已脱帽),管制三年。李××的帽子和管制,直到上世纪八十年代才解决。: m7 w6 }% S v0 {; T& y* S% S$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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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这次批斗大会的余威,工作组在商店清经济问题时便顺利多了。查了1962年以来商店的全部帐目,查出了许多白条子。1962年以来,商店的进货相当部份是从自由市场购回的,自然没有正式发票。对这些白条子,不是根据当时的购进价,而是按1965年的市场价算(这时物价大幅度下降了),算出的差额便是落了个人腰包。此外又算商店经理、副经理们的多吃多占。这样计算的结果,不少人便要退赔。没钱退赔,便让拿东西来抵。结果便收缴了不少实物,单是毛毯就有五、六床。这些毛毯在文革中批斗我时都派上了用场。此是后话。; y# Q$ ]9 H& E# x(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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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济问题初步清理完,就转入清思想。工作组最热心的是追查男女关系问题,说这是资产阶级腐朽思想作风的具体表现。通过大会逼,小会追,结果查出了三对乱搞男女关系的问题。记得一次大会上让女方讲“细节”过程,那女的在三番五次猛追下,果然道出了细节,许多人听得津津有味,工作组也不加阻止,让那个戴了“绿帽”的人无地自容,只好自己走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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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J" N1 O# z8 }, o% L+ K3 I 最后清组织,调整了部分门市经理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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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 A" J; m- u; Y+ C' w0 B 这次“小四清”对我秋毫无犯。不过工作组说了,重大问题留待“大四清”解决,对我能否过“大四清”的关,我心里没有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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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四清”结束后,商店转入了“突出政治”的学习,由驻店干部主持。驻店干部文化水平不高,说话表达也不行。他后来干脆把学习材料给我,或者让我自己找报上材料,叫我所在店订了一份四川日报,便于我查报,让我在学习会上读材料、读报,并作辅导讲解。那段时间商店人员去开会学习,常说,去听江老师讲课。6 `; C4 d+ e L, K
对我来说,这几个月时间是平静的,但这只是台风到来前的平静。6 g, u3 W7 r& [8 B* F- F"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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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运动”交叉* ?' V$ P5 ^( G N; \: S
乐山县的“四清”运动是全国开展得最晚的。1966年5月初,县里成立了“社会主义教育工作总团”,财贸系统成立了分团,饮食服务公司成立了工作队,合作商店(包括旅茶、日杂、蔬菜等合作商店)成立了工作组,饮食合作商店来了工作组的四个人,领头的称为“片长”,他叫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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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在饮食合作商店的群众大会上说,“我们是来搞‘大四清’运动的,‘大四清’是第二次土改,要像土改运动一样把群众充分发动起来,首先是把最基本的群众发动起来,重新划分阶级,重新站队,重新组建商店领导班子。要清理经济问题,让有贪污的,有多吃多占的作经济退赔,不惜搞得他们倾家荡产。将来运动结束时,清出来的经济,群众也可以像当年农民分浮财一样分胜利果实”。他又说,“前次你们商店来的‘小四清’工作组,说什么商店没有当权派,因为没有掌握党、政、财、文大权。不对,商店是没有一个党员,当然说不上党权。但各门市经理是基层行政领导,就有政权;他们掌握了经济实权,就有财权;你们商店还有几个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就有文权。各门市经理、副经理就是当权派。所有当权派都要在这次运动中过关。怎么过关?‘小四清’工作组说是洗‘温水澡’,右了,这次要洗‘热水澡’,热水澡才能把身上的污垢洗干净。洗干净了的当权派可以继续当经理、副经理。洗不干净的就要拉下来,但在未宣布撤消职务之前要继续管好生产业务,不许消极怠工,否则就是对抗运动,要加重处理”。他还说,“上一次的工作组不抓思想问题,热衷于抓男女作风问题,这是刹偏风。男女作风问题可以放到运动后期处理,政治思想问题要重点抓,前次有些人就在这方面没受到触动,这次蒙混过不了关。商店是经商的,不知怎么还有老师,商店只有师傅没有老师”。杨××这些讲话,给人以杀气腾腾之感,有些话分明是冲我来的,我感觉他来者不善。他的许多话,我认为不符合政策和文件精神,但又搞不清是他信口开河,还是他的上头也是这样讲的。我后来知道,他只有高小文化,农民出身,土改中表现积极而被安排到了邻县一个税务所工作。( p& J& z# {' G) f' @
' |. r! ~0 ]. _! m! G 工作组的另一组员,也是分管我所在饭店的人叫冯××。此人是从粮食公司抽调来的。我觉得这人懂政策,讲话也有水平,他在会上的讲话注意分寸,也有逻辑性,不像杨××一样信口开河,东拉西扯。后来听人说,有一次他们四个工作组组员开会,杨××指责冯××在群众会上抢他的风头,说的话比他还多,问冯××,“你是片长还是我是片长”?此后,冯××就不大在会上讲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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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组的第三位成员叫覃×,从日杂公司抽调来的。此人不善言辞,讲话时候不多,偶尔在会上讲几句,也不着边际,还往往被杨××打断,由杨××接着讲,他也就不再开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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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组的第四位成员叫汪××,当时仅二十二岁,中专毕业生,是从供销社抽调来的,大家都不称她“汪同志”而称她“小汪”。她只在每次开会前教大家唱革命歌曲。我没听她在会上发过一次言。. _- Z" v% Y4 M
杨××有次由他一个人召开积极分子会时,公开对与会者说,“冯××油嘴滑舌,覃×立场不稳,小汪屁事不懂”。他自己是什么他没直接说,只说自己是经过土改、三五反、反右考验过来的。当时大家都以为他必然是党员。后来才知不是。" ~# e% o5 P' B( J
“文革”开始后,杨××不大说是来搞“四清”运动的了,而是说,“我们是以文化大革命带动‘四清’以‘四清’促‘文化大革命’,是两个运动交叉进行”。“文革”势头越来越猛,他干脆不提“四清”二字,转而说,“我们是来搞文化大革命的,是文革工作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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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发动群众阶段,工作组要大家写“小字报”,但写出的“小字报”寥寥无几,当时也只有一张是针对我的,内容我记不得了,好像是无关紧要的问题。当“文革”号召大鸣、大放、大字报、大辩论,街头出现许多大字报时,杨××发动群众写大字报了,而且要求人人必写,不写就是对“文化大革命”不积极,要追查其政治态度问题。) c+ h+ W: A* @/ ~ H;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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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大字报
% F* ]. z& s9 n" L& B6 ]9 J2 D 自工作组进驻商店后,除星期日外,全商店人员每天都必须参加一次学习。有一天却叫我暂时不去,等第二天再去。次日晚上我去参加学习,走进那个设在另一家饭店楼上的大房间,看见整个房间的墙壁上贴满了大字报,还用一根绳子牵了一排大字报。我最关心的是有没有人写我的大字报。这一看我大吃一惊,不仅为数不少,而且写得最多的是我的芳邻宋××,她是工作组进驻商店之后一周左右才从西藏回来的。她一张写一个内容:江源是地主阶级的孝子贤孙啦,没有考上大学就攻击党的阶级路线啦,与同学通信散布反动言论啦,在中学时搞“大民主”啦。这些都是1958年我的“旧帐”,可能是工作组查了我的档案向“积极分子”们透露的。但有两张大字报属“新帐”。1964年初,我曾写过一篇中篇小说《亲与仇》,主要情节是:土改中,一个地主家的女儿,面对农民群众对其父的清算,思想斗争激烈,一方面,她同情地主父亲,另一方面又对带头清算父亲的家中老长工的举动迷惑,因为这个老长工过去对她十分关心,其疼爱程度有时超过父亲。后来她才知道,她的生身之母原是地主家的丫环,也是老长工的情人,但被地主霸占了。当地主发现二人的隐秘后,活活把丫环害死了。由于地主没有生育能力,就把丫环生的女儿诳称是自己的亲生女,事实上老长工才是这个女孩的生身之父。女孩在明白自己身世后,面对亲与仇的矛盾,她才有了果断抉择。这篇小说写完后我给宋××看过,她说很吸引人,到情节紧张处令人透不过气来。这篇小说我寄给《收获》,退稿信中说:“这篇小说写得还是不错的,文学语言也比较生动。但反映的内容有些不太真实。”《收获》的评价我是认同的,的确是自己的胡编臆造。宋××在大字报中,说我把地主当亲人,把农民当仇人,站在地主立场上说话。同年底,我写了一个短篇小说《餐桌旁》,是写一个饭店女服务员由后进向先进的转变过程。此文也给宋××看过。她说我写的主人公很像我们店一位年轻的女服务员。的确,我是以那服务员为原型再创造的。此文寄给当时全国工商界的行业报纸《大公报》,半年后才退稿,退稿已用红笔作了删节和修改,退稿信说:“很有生活气息,并试作了修改看能不能用。现因稿挤,割爱奉还。”宋××在大字报中,说我丑化我们的女服务员。我看了她这些大字报,当时既有些伤心又有些气愤:几个月前还对我情意绵绵的人,怎么回来参加运动没几天,就对我如此无情绝义?稍感庆幸的是,她没有揭发我“调戏”过她,对彼此曾有过的良好关系也只字不提。更有意思的是,也有几个人写她的大字报,说她明知我是什么人,却和我打得火热,与我划不清界线;说她过去和我关系暧昧,全店的人都看得出来,要她交代到底关系暧昧到什么程度。这明显在“臊”她,可她似乎成竹在胸,此后也没有用大字报作解释回答。7 j" A+ G/ L6 `
4 i$ N* ?' }) L* d$ Z 那次被贴大字报的人,我不是最多的,主要集中在八位门市经理中的两位——工作组片长杨××所谓的“当权派”身上。这二人也是后来在运动中首先挨大会批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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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 X( c7 _. F/ Y) X" j 大字报不仅涉及了八个门市经理,所有“四类分子”,也涉及了广大群众。我粗略统计了一下,被大字报点了名的,几乎占了全商店人员的一半,不下四十人(全商店共108人)。而这正是片长杨××所希望的,他说过,文革就是要人人过关,不要怕大字报涉及的人多,要把水搅混,水澄清之后,阶级阵线就分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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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 W) f& i* m5 N$ X 大字报揭发告一段落后,杨××的阶级阵线果然明确了。他宣布免去商店全部八个经理的职,另委任了新的经理,基本上都是不持商店股金的职工,他说不能让小商小贩掌商店的权。此后他又宣布了商店文革小组的成员名单。女杨××为组长,宋××、小王为副组长。宋××当副组长大家不奇怪,因为她是工人家庭出身,又旗帜鲜明地与我划清了界线;小王当副组长大家有点意外,因为他是刚来商店不久的学徒工,干的是洗碗工作,过去在店里是毫不起眼,甚至有点被歧视的人,但他也是工人家庭出身。最令大家意外和大惑不解的是女杨××当组长。她30岁左右,没有丈夫,带着一个约10岁的儿子过话,儿子的父亲是谁谁也说不清,用的是母亲的姓。据说她在三年大饥馑时期从事过卖淫活动,进过派出所。不过我只是听说而已,当时我还没来商店,确切与否我不敢断定。她在商店有个尽人皆知的浑号:杨△△(我不愿把这两字写出来,以免有污视听)。让此女当文革组长,领导我们进行伟大的无产阶级文体大革命,岂不是欺商店无人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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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长杨××似乎对此早有应对之策,他在会上对大家说,“有些人可能认为我们选出的文革小组领导成员不恰当,是不是选错了人?土改时,选择的依靠对象是在旧社会最受穷、最受苦、最受歧视的人,这样的人革命性才最高涨、最坚定。现在我们搞文化大革命,在商店里就是要把这样的人选出来作领导。谁反对他们,就是反工作组,就是反文化大革命”。& p' V5 s" J5 p. A1 f% u)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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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小交锋
$ h+ d7 D- V8 K( o) T 我被贴大字报后没几日,工作组冯××找我谈话,他要我正确对待大字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自己争取主动,把问题说清楚。他问我知不知道自己的问题在哪里。我说我的问题一是家庭出身问题,那是我不能选择的。二是1958年与同学的通信问题,那问题已作了结论。此外我不知自己还有什么新问题。他说,有人检举你写有日记、诗歌。我说我从无写日记的习惯,不存在日记本问题;我倒有个笔记本,上面抄有我历年写的几十首诗。他要我写一个自我认识,并把那本笔记本交出来。3 a5 w5 M- S- k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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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商店的“文革”运动已由揭发阶段转入斗、批阶段。工作组明确宣布:先斗批“当权派”,后斗批其他有严重问题的人。斗、批“当权派”分两步走:先是“小交锋”,后是“大批判”。所谓“小交锋”,是由工作组和一些积极分子与交锋对象举行座谈式的谈话,先让交锋对象作自我检查,然后与会者质询、批判。有的“当权派”,“小交锋”之后就过了关,有的“当权派”经过“小交锋”过不了关,就交大会批斗。我计算着,工作组认为问题严重的两个“当权派“挨过“大批判”后,下一步可能轮到我了。果然有一天,我被叫到开大会那个房间旁的小办公室里,片长杨××宣布,今日对我进行“小交锋”。" s( r; A. q0 D)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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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自我认识和检查,该说的说了,该上纲的自我上纲了,一时间,参加会议者也无话可说。这时,杨××拿出我上交的那个笔记本,要我自我检查、批判我写的那些诗。我这下似乎来了精神,也有些委屈。我说,那本子上的诗,除了几首爱情诗可能被认为有小资产阶级情调外,其余的诗,都是积极向上的,甚至可说是歌颂党和社会主义的。我敢肯定查不出一首有问题的诗。" N& s; ]( x! R7 X6 u
* x+ y1 P9 ?7 j6 l- O. p 杨××说,好,我来批判你这些诗,第一首就有问题。这诗题为《人生》:“人生是一张白纸,/等待着自己去画写。/生活让我们握笔,/要在这纸上画图、写字。//是画镰刀、斧头与手雷,/还是画酒瓶、香水与钞票?/是写庄严神洁的诗歌,/还是像巫士一样胡写乱描?//有时候,画好了一笔,/终生都感到骄傲,/有时候,写错了一笔,/终生都感到懊恼。/面对人生这张白纸,/我们每下一笔,/一定要慎重思考。//”杨××说,镰刀、斧头、手雷这是些什么?杀人武器,你这不是想搞暴动吗?我说那是代表工农兵,镰刀、爷头不是绣在党旗上的吗?他又翻开一首诗,此诗题为《黄昏小景》,仅摘诗的后半如下:“叔叔荷锄归,/锄头挂晚霞;/爷爷溪边去饮牛,/水中牛影象大。//村前涌白浪,/归来一队鸭;/嫂嫂走出菜园门,/采回满篮豆荚。//牵羊进羊圈,/吆鸡上鸡架;/一盆热水净手脚,/再把庭院扫洒。//西天晚霞灭,/屋脊露月牙,/家家燃灯开晚餐,/豆荚稀饭煎粑。//不是桃花源,/不是蜃楼画,/发奋图强建家园,/人寿年半家发。//山村黄昏景,/一幅水墨画。/人民公社一张纸,/谁是神笔画家?//”这首诗,是1962年上半年我在农村生活,有感于农村元气正在开始复苏而写的。现在看来,倒有些理想化,有些粉饰现实。杨××说,这首诗问题就更多了:你说人民公社是桃花源,是乌托邦;你说人民公社是海市蜃楼,是虚幻假象;你说人民公社是一张纸,毛主席说人民公社是东方地平线升起的一轮太阳;你鼓吹发家致富,是想走资本主义道路。杨××此后还“批判”了几首诗,恕不再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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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杨××的颠倒是非,强词夺理,自以为是,我开初还同他争辩,后来干脆闭口,任他一派胡言。其他在座者无人插话,装出洗耳恭听样子。我真想问他一句:你到底懂不懂诗?不是不敢说,而是不愿浪费唇舌。同白痴辩理,自己比白痴还白痴。/ Y! j4 w& `* J0 J0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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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些自以为代表了主流意识的评论中,整个文化大革命的历程,就是一部造反的历史,是造反派秉承林彪、江青集团意图,从头至尾迫害革命领导干部和“反动权威”的历史,是造反派自始至终得势、得意的历史。一些记述领导干部、知识分子、工农群众在文革中遭受劫难的文章,都几乎众口一词把造反派作为施难的主体,罪恶的代名词。其实,运动初期的造反派和后来的造反派是不同的,尽管他们都打的是“造反”旗号。运动初期的造反派基本上由“根正苗红”的“红五类”组成,一般人是没资格参加的,他们是自觉起来造反,造反的主要对象是所谓的“牛鬼蛇神”,所谓的封、资、修黑五类。“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是他们的旗帜和口号,是一股极“左”势力。他们中的相当一部份人后来成为保守派,表面是保单位党委,保革命领导干部,实际是想保自己17年来的既得利益。后来的造反派大多是自己或家庭在17年或文革初期受过压,甚至抬不起头,在“造反有理”的诱惑、鼓舞下被迫起来造反的。把那条压抑他们的路线称为“资产阶级反动路线”,倒不如称为极左路线更准确,他们要造的就是这条路线的反。目的是:自己解放自己。这后一种造反派比前一种造反派人数广众得多,其群众基础也比前一种牢固。前一种造反派自以为有恃无恐,干起坏事来胆之大,破坏性之烈毫不逊于后来造反派中干坏事的坏头头。如在乐山,他们就捣毁了乌尤寺五百罗汉堂,还准备炸掉乐山大佛。即使在他们被后来的造反派斥之为保守派暂时受压时,也有天生的优越感。他们的受压时间并不长,文革中的大部份时间他们是“安全”的,后来又成了香饽饽,有的还受重用。后来的造反派,确实有专搞打、砸、抢的凶残之徒,但就这一群体而言,多数人由于“底气不足”,其“造反”的行为也是谨慎的,有克制的,而且这一派真正得势、得意的时间也很短暂,在文革中、后期,基本是受压的,所以即使在文革中,也有“造反派不香,保守派不臭”之说,更不必说在否定文革时所受的压力了,他们被称为“四人帮”的社会基础,残渣余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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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E0 K9 c6 r; ^- F, f- S 我自己也是被迫起来“造反”的。1966年11月,乐山城里批判“资反路线”已渐成气候,街上贴满了批判工作组,批判本单位文革领导小组的大字报,后一种造反派纷纷建立起自己的组织,“造反兵团”、“造反司令部”的旗帜闪亮登场,许多单位都陆续成立了造反队,喊出了“踢开工作组,自己闹革命”的口号。而在我们饮食合作商店,依然是工作组君临天下,文革小组趾高气扬。一天,与我不在同一门市的青年职工刘××找到我,问我知不知道工作组下一步要批斗我?我说我有预感和心理准备。他说他也要挨批判,说工作组把我划为“四类”,把他划为“三类”,“四类”要斗,“三类”要批。我问,“为什么把你划为‘三类’”?他说他虽然家庭出身是医生,但他父亲解放前是“红”医生,过去的“红”就是现在的“黑”。更主要的是认为他作风不严肃,思想消极落后。他说与其被动挨批斗,不如主动向工作组的权威挑战。商量的结果,是我到他住处一起写大字报,我拟稿,他抄成大字报,他那儿“保密”条件好些。4 r# p& g }" S+ _8 f% E [
, B8 o/ a* y- d+ P8 ~8 ~7 E% ^ 刘××住的是商店的一幢木结构楼,他住楼上,他的妻子在四十里外的五通桥(地名)工作,周末才回来,刘××叫我晚上就和他一起住。那楼上共住三户人,另一户是房子的原主人,那家人不在我们商店;再一户是与我同店的职工小梁夫妇。小梁也写过我一张大字报,但他次日下午就约我去茶馆喝茶,说工作组指定他要写的,他只读过初小三册,不会写,是请人代笔写的,写的是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不久他就借调到峨眉的一个三线工厂做白案去了,他的妻子小杨是我们商店另一门市的职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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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B# [2 b8 e9 U7 ?. ?' D1 f 花了两个下午,两个晚上时间,大字报快写完时,刘××说,隔壁的小杨想同我们一起造工作组的反。我听了有些诧异:小杨是工作组划定的“革命群众”呀,怎么也要反工作组?况且此前我对她并不了解,唯一的一次接触是1965年4月的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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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F* P8 p- [: ]4 p7 Y D V! W 那次,小杨生孩子刚满月,刘××约我去看她。刘××与小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小梁与我同店,我便同意了。探视产妇得备些礼物,我们买了20个鸡蛋,2斤猪肉,钱是我付的。我说刘××你有小孩,我是单身汉,这点钱由我一人出就是了。当时小梁小杨夫妇租住的是一间民房,不是现在刘××的隔壁。他们要留我们吃午饭,小梁在灶上煮饭,小杨头上包着一张围巾在灶下烧火。不知为了一件什么小事,小梁当着我和刘××的面,将手中的刷把向小杨脸上掷去,小杨没还手也没还口,眼泪就从她那双滴溜溜的大眼中扑簌簌掉下来,那忧郁伤感的眼神让我久久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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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杨是高小毕业生,14岁参加商店工作,当她由豆蔻少女长成蓓蕾初放的大姑娘后,出落得人见人爱,尤其是一对大眼睛水灵灵的似乎会说话。小梁为了追她,下班后就去她家挑水、劈柴、做笨重活。在小杨刚满18岁能领结婚证时,他俩就草草成婚了。8 K8 U8 j D/ p
% \1 E; S7 r# ^- Z# W 我要刘××把小杨叫过来,问她为什么愿和我们一起“造反”。小杨说,她早就对工作组那一套看不惯了,也敬重我的文才和为人,愿与我们“战斗在一起”。她还说商店里有她这想法的人多,她可以再约一些人来。我为了“考验”她,说:“明天我们去‘首都红卫兵驻乐联络站’联系,争取得到红卫兵支持;后天到街上贴大字报——这两件事你敢不敢同我们一起参加?”她说,当然参加。0 V7 o& U! C$ P! Z- [5 A8 P: J
7 [( d* T. @ H9 ?4 B 就这样,我们的大字报贴上了街。通栏标题是:“万炮齐轰工作组,烈火猛烧杨××”。末尾署的是:星火燎原战斗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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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m' d8 j) ~! A5 Z5 x+ [- p- [( K8 G5 N 文革中乐山的群众组织,在1966年11月份以前只有一派,那就是以各中学“红五类”学生为主组成的红卫兵派和以各单位文革领导小组为核心的“文革”派。1966年11月10日,是毛泽东在天安门城楼最后一次检阅红卫兵,乐山各中学的红卫兵组织也是在这一次上京接受检阅的,能上京的红卫兵是官方挑选、官方出资送上京的,所以他们被称为“官办红卫兵”。他们回乐山后,联合各单位的“文革”派,所组织的群众组织都冠以“11、10”字样,被称为“1110”派。11月中上旬以前,是他们势力的顶峰时期。而各中学未得到“官派”,采用“大串联”形式上京的以非“红五类”学生为主,回乐山后组织的红卫兵组织被称为造反派红卫兵。与此同时,在批“资反”路线口号下,由各单位在运动初期受压的人为主相继成立的群众组织统称为造反派,即前面说过的后一种造反派。在我们上街贴大字报时,“1110”派已处于下滑趋势,造反派正方兴未艾。而各单位的工作组,则处于“权威”受动摇,被批判的时候。: Q5 c0 C9 B* o0 K a! x
6 I9 H; u1 P' c& v5 {* ~ 我们的大字报贴出后,商店群众反映不一,多数人拍手称快,女杨××、宋××这些被工作组重用的人和“积极分子”则视为大逆不道,还有的人处于观望中。工作组的反应是立即组织力量回击,他们连夜组织人赶写反击大字报,在第二天用他们所写的大字报覆盖了我们写的大字报,其通栏标题是:“把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江源揪出来示众”。落款是“商店文革领导小组和革命群众”。我们当即写了“严正声明”,抗议他们这种覆盖大字报,剥夺我们“四大”权利的行为。我们在“声明”中宣布,从即日起,不再参加工作组组织领导的学习和会议。我还通过我在文艺界的一个朋友辜××,利用文艺界造反组织安装在街头的大喇叭宣读了这份声明。工作组组织的揪我“示众”的大字报次日又被其他单位造反派的大字报覆盖了。这样,我们和工作组及商店文革小组处于对峙状态。- a' o: k# N9 d( ^8 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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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天晚上,我拖着因熬夜患了感冒的身子去刘××住处,刘不在。小杨见我身体不适,先是上街为我买来治感冒的药,后又说帮我刮刮背。她向同楼的那户人家要了点菜油,叫我伏在她床上,撩起我的后背衣服,用汤匙蘸着清油为我刮背。这时商店一个人们呼之为“王歪嘴”的人来了。此人嘴巴歪得厉害,故名。他原是商店一个门市经理,文革初期被工作组免职的八个经理之一,免职后调至我所在商店工作。他说,他是奉文革领导小组之命来的,说我们批判工作组,文革小组和商店群众也要批判工作组,今晚就开批判工作组的大会,邀请我们去参加这个大会。我们问,工作组到场吗?他说,为打消群众顾虑,不让工作组参加,由群众揭发工作组。于是我和小杨便同王歪嘴一起来到会场——我们平时学习、开会的饭店楼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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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进门,果然不见工作组一个人(事后得知,实际是藏在旁边的一个小办公室里,并掩了门),却见会场上挂着一幅横标:“只许左派造反,不准右派翻天”。我一进门,女杨××便指着我说:“批‘资反’路线,你没这个资格。只许左派造反,不准右派翻天!”我说,我不是右派,是群众。再说你们打出的这幅标语,在北京早已受到造反派批驳。女杨××等人说,“你反动,敢说这句革命口号是错的”。我说,谁是左派,谁是右派,不是某个人自己说了算。有些人自封为左派,把反对他们的人打成“右派”。这句口号貌似革命,而在当前批“资反”路线的斗争中,往往被伪装的“左派”,用来打击革命群众的一个口实。我这时回望小杨在哪里,却不见她身影。双方辩论了一阵,女杨××说,不跟他辩了,斗争会开始,今晚就要斗争你。王歪嘴便拿出一顶高帽要给我戴。我夺过高帽,扔了。他们捡起来,缚住我双手又给我戴上。又抬出一只长板凳,要把我推上凳,我一脚把凳子踢翻了。他们便呼口号:“江源破坏文化大革命,罪责难逃!”“江源不投降,就叫他灭亡!”我也呼口号:“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万岁!”他们呼:“打倒江源!”我就呼:“毛主席万岁!”女杨××说:“把他拉到街上斗。”王歪嘴和商店一个身材最高,力气最大,解放前当过宪兵的陈×便一人挟住我一只手。又有人端来一盆浆糊,往我胸前棉衣上刷,贴上事先已写好的“打倒右派江源”的大幅白纸。然后,把我朝楼下推,后面跟着来开会的群众。他们把我推上大街,从饭店抬出一张方桌,把我推上方桌。宋××也站到桌上,向围观群众宣布:“乐山城区饮食合作商店斗争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江源群众大会开始。”接着她领呼口号:“打倒江源,再踏上一只脚!”台下传来商店里的几个人有气无力的回呼声。接着宋××就掏出稿子,念我的“罪状”。这个斗争会在饭店门外,是一个十字路口,街面宽阔,我看街面上已挤满了人,黑压压一片人头,人头下一张张泛着黄光的人脸,像露天演出时台下看戏的观众一样,好奇地望着站在方桌上的我和宋××。围观观众人数还在增加,估计有一两千人,街面交通已完全阻塞。宋××正唸着,只见一个戴红卫兵袖套的男青年拨开人群跳到方桌上,撕下我胸前白纸,扯下我头上高帽。宋××问:“你是谁?要干什么?”红卫兵转身面对观众说:“我是首都红卫兵驻乐联络站的红卫兵,我们要造这个斗争会的反!”宋××问:“你们凭什么造反?”红卫兵问宋××:是谁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宣布江源是右派的?宋哑然。又问:江源是不是共青团员,运动前是不是和你在一个团小组的?宋仍哑然?再问:江源是不是当权派?宋又哑然。又再问:江源在文化大革命中有什么现行反革命破坏活动?宋仍无以回答。红卫兵便用手在嘴边做成喇叭状,高声对台下群众说:“现在问题清楚了,江源只是一个普通群众。文化大革命的斗争目标,是整党内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这个商店的工作组和‘臭文革’,一不斗走资派,二不斗地富反坏,却挑起群众斗群众,转移斗争大方向,干扰毛主席的伟大战略布署。这个反造得不?”台下群众高喊:“造得。”红卫兵又问:“转移斗争大方向,挑起群众斗群众的工作组和‘臭文革’,批得不?”“批得。”台下一片应声。红卫兵说:“现在,由他们本单位的革命群众上来揭露工作组和‘臭文革’的罪行。”他叫我下桌去,叫宋××不许走,就站在桌上。红卫兵跳下桌,只见小杨站到桌上,向群众一一列数工作组如何把商店约一半的人打成“不革命群众”,如何逼死了一个群众,如何只抓“革命”不促生产,如何压制群众起来批判“资反”路线等,并指着宋××说,她就是“臭文革”的副组长,工作组的得力干将。台下有人喊:“把高帽子给这个‘臭文革’副组长戴上。”桌下便有人捡起我戴过的那高帽,上桌来给宋××戴上。小杨又说:“商店的‘臭文革’组长杨××(女)更坏,是商店里尽人皆知的杨△△,工作组就是重用的这号人。”四周又有人喊:“把那杨△△拉上桌亮相。”商店的人说:“杨××(女)已经跑了。”又有人问:“工作组的人呢?”有人回答:“躲在饭店楼上小办公室里。” “把工作组的人拉下来。”有人喊。便有商店的几个人跑向饭店楼上,他们回来说:“工作组也跑了。”% Q" T/ ?0 _, v3 W( y$ 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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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方桌上的小杨和宋××,在互相辩理,小杨的口才我这是第一次亲聆,她原来能言善辩,说得句句在理;而前一段时间在商店开会时尚说话滔滔的宋××却理屈词穷,难予招架。我突然有一种这两个年青女人,一个很美一个很丑的感觉。+ k _, Z3 l& ^2 G5 f8 j& s
8 f' k- G. B3 K" J3 L, f3 J; g) \ 事后我才知,来造这个斗争会反的首都红卫兵,是小杨在楼上看到我被骗回被围攻时,立即转身去搬来的救兵。这个街头斗争会大逆转的一幕,持续到深夜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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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平浪静过了两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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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又是我和刘××、小杨在刘××寝室里聚商时,王歪嘴又来了。他说,工作组已认识到执行“资反”路线的错误,今晚要当众检查,向全商店群众,特别是向你们赔礼道歉,给江源同志平反,恢复名誉,派我来请你们去参加大会。我说,我们已宣布不参加工作组召开的会议了。王歪嘴说,今晚的大会不由杨××主持,由工作组组长主持。工作队队长、工作组组长都来了,他们让我给你们说,工作组很快要撤了,你们不去,就没有机会给你们当面赔礼道歉了。
7 l0 T2 R$ W' B! V' ^我们便去到会场。会场四周坐满了商店的人,中间一张桌围坐着工作组的人,除商店的四名工作组人员外,还有几个我不认识的,估计是工作队长和工作组长,他们让我们坐在群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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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h- ? M8 @6 B, @- s e( z* q 杨××先向大家介绍谁是工作组组长,谁是工作队队长,说今晚的会由工作组组长许××主持。这个许组长先说这个组管合作商店几个片,他过去很少来这个片,请大家谅解。接着说:“我们是来搞‘四清’运动的,我们是‘四清’工作组,上面有‘四清’工作队,财贸分团,县总团。我们不是文革工作组。首都等地的文革工作组撤了,那是应该的,我们‘四清’工作组撤不撤,要听中央的。现在中央没发文件撤‘四清’工作组,我们就要坚守岗位,继续搞‘四清’。现在我宣布财贸分团的一个决定。”他拿出一张纸宣读决定。该决定的内容大意是:为保证“四清”运动顺利进行,根据当前形势,立即停止江源的工作,限制其人身自由,就地监督检查,听候处理。我当即站起来提出抗议,并提出怀疑这个决定的真实性,要求看看这决定。许组长把这决定纸递给我,上面果然盖着财贸分团的公章。我把这决定撕了,要退场,便有几个人把我拦住。许组长说,撕决定只能加重处分,决定撕了也要执行。如果不遵守决定还要自由行动,我们就请公安部门协助执行。然后他又说,下面的会由片长杨××继续主持,我们走了。工作队队长、工作组组长等人走后,杨××便精神抖擞地开始了他那喋喋不休的那一套,无非是“没有中央决定,谁想撵走工作组都办不到,工作组要继续完成斗、批、改”之类。他最后说,“从今晚起,江源就只能呆在这里。商店没有‘牛棚’,这里就画地为牢暂时作‘牛棚’。我们派人轮流守在这里”。) M# a) d U, J3 V1 B1 n
7 n* Y- G# N" O4 c; w 散会后,大房间里便留有几个年纪较大的人看住我。有人劝我不要再跟工作组作对,认输算了。我说我认输他们能饶吗?何况我们作的并没错。我还说,我们商店的形势跟全国、跟乐山的大形势差距太大了,运动有反复,我不相信他们这样作能维持多久。于是大家不再说话,各找地方坐下。我坐在一把藤椅上闭着眼假寐。9 W$ o8 r5 J. a t" G; 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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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11时,换班的来了。来人中,文革小组副组长小王,他的未婚妻小李直接进了大房间旁的小办公室,剩下的五个女性:包括宋××在内的三个年轻女会计,还有两个年轻女服务员,五人中除宋××外都未婚,她们也各自找椅子坐下。姓陈的女会计向着小办公室说,“小王、小李,你俩三点钟来接两个女服务员的班,因为她俩明天还要上班跑堂”。当时是12月,夜晚气温低,她们坐了一会,姓陈的女会计便去小办公室端出一个火盆,盆里装上木炭,准备烤火。陈××说:“那小两口进去就一起睡了。”有人问陈××,他俩是怎么睡的?陈说,办公室里有几床毛毯,(那是“小四清”时交上来的退赔之物),那小两口在楼板上铺一床毛毯,盖两床毛毯,就在一个被窝里睡了。生燃火,她们五个人围着火盆,又腾出一个位,叫我也来烤火,于是我在五位嘉丽的包围中同她们一起取温暖。她们先是聊了一些闲话,后来无话可说了,大家就默默枯坐,我除能闻到炭火燃烧的烟火味,还闻到从她们身上散发出的一阵阵雪花膏香味。当时我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工作组让五位如花似玉的姑娘陪我这单身汉苦熬这漫漫寒夜不知是何居心?真是置身花丛中,苦中也有乐了。后来火炭快尽了,陈××说去小办公室取炭,门推不开,从里面闩了。陈××又喊:“小王、小李,快起来接班了。”没人应声。陈又喊了几遍,仍没有应声,门也始终不打开。大约半月后小王、小李都参加了我们的“星火燎原”战斗队,小王对我说,他那晚就是不想扮演监守我的角色,所以不出来。/ M0 v0 h& ?4 I9 ]9 B/ Y) L3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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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二、三点钟时,火完全熄了。陪我熬夜的五位女性,把她们来时准备的大衣、棉袄之类披在身上。一位女服务员先是把一件花棉袄披在自己身上,后来她见我脚腿在抖,又把这花棉袄搭在我膝上。总之这一夜,我并不觉困乏,脑子还有些兴奋。* @9 u/ N! X3 f7 ]# q- O/ 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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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明后,她们要走了,叫我不要走,说到上班时工作组要来。八点左右,楼下有人给我端来一碗面条。吃面后我才感觉有些困,坐在藤椅上打盹。杨××等几名工作组的人来了,没同我说话,进了小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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Y% Y. ?- [7 f+ C 我正在瞌睡中,突然被人推醒,面前站着一个穿着脏工作服的十三、四岁的男孩,还牵着一条小狗。他是小姚,父亲原在理发社工作,后来死了,小姚就成了孤儿。饮食服务公司把小姚安排在商店一个门市当学徒。他说,工作组叫你不许睡,起来站。他拖开我坐的藤椅,我在另一把椅上坐下,他又来拉,还驱使小狗来咬我。小狗扑过来,我一踢腿,小狗就跑开了。这样我坐他就来拉,其时我真的渴睡极了,巴不得没人打搅坐着睡一觉。见小姚纠缠不休,我对他说:“小姚,你还小,不了解情况,不要被人利用。你想想,我和你无冤无仇,你这样来纠缠我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没有死罪,将来还要在这世上活,你以后怎么见我?”小姚一会儿果然牵着小狗走了。大约半个月后,他也参加了“星火燎原”战斗队。三年后他调来同我一个店工作,和我一起做白案,并成了我的邻居和忘年朋友。他说,那时工作组许他吃一碗面条,要他来干扰我入睡,想从体力上精神上把我拖垮。3 Z0 {7 A0 J1 W: K# T6 q
0 e3 e2 B' `+ S# q' P7 Z9 X 晚上,我认为又会派人来守我,结果却是王歪嘴来了,说工作组让我回我寝室,就呆在我寝室里不许出店,不许和外界联系。这是以我寝室为牢,另一种画地为牢的方法,依然是剥夺人身自由。我回到宿舍,倒下床便睡一睡就睡到晚11时左右,楼下的饭店关门,王歪嘴推门进来才把我闹醒。他抱来三床毛毯,在我寝室靠墙的地板上铺一条毛毯,盖二条毛毯入睡。枕头是从楼下抱来的50斤重的一袋面粉。就这样,我睡床,他睡地板,彼此不说话,各睡各的,前后约十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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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 v: B. t9 n3 h7 ] 我所在饭店没有厕所,只在楼梯下搁了一只粪桶,作小便用,解大便得横穿过大街,再到一个巷子里的公共厕所去。王歪嘴每天当上午班,早晨他什么时候起来的我一般不知,往往我还在睡梦中。我起床后的第一件事是去公共厕所大便。我出店时也不招呼谁,顾自往街上走,王歪嘴一见我出店门,便放下手中活跟在我后边。我进了厕所,他便在厕所外等。我大便后出来,他又尾随我回店,见我上了楼又才去忙他的活。+ c7 c6 c$ U* V- {6 h) j) u' Y; N
& a9 D2 v: m. {! U0 Q, X 就在我次日又去公共厕所大便,蹲下不久,有一个来上厕所的人从我面前过,递给我一张字条,他自己去另一个坑位蹲下了。这人我认识,是老张,四十多岁,是搞摄影的,就住在我工作的饭店不远处,与李××是朋友。我回到寝室,打开字条一看,内容是:“勇敢的‘星火燎原’战士,要坚持。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我们准备派人上京告状,反映工作组在商店的种种不符合毛主席革命路线的行为,同时为你申诉。你可立即赶写材料,每日早八时上厕所时将材料带上,有人到时会来厕所取材料。抓紧时间写,勿误。星火燎原战斗队。”我一看笔迹,不是刘××的,也不是小杨的,是李××的。李××同我一起在饭店工作一年多后辞了职,现在乐山机械厂工作。我正为白天难打发日子无聊,便立即动笔写材料,一份是反映商店总情况的,一份是为个人申诉的。我在写的过程中,王歪嘴也时而来寝室一下,他也不来看一下我写的什么,见我人还在寝室便走了。早晨我上厕所他仍跟着,守在厕所外。我进厕所后,先各坑位巡看一遍,如老张已在蹲坑,便将材料给他;如尚未到,便蹲在一个坑位等,老张一会儿便会来。老张每次也会给我新的字条,或是鼓励我,或是通报外面运动的信息。材料快写完时,老张传来的字条说,准备派刘××一人上京。我考虑到刘××有孩子负担,上京虽然住文革接待站可供免费食宿,但来去火车票要自己买(最初上京“串联”人员可免票坐火车,后来停止了这项举措),便让老张带给刘××一张120元的到期存款单,让刘××去银行取钱。9 f; l/ N6 `, {1 {8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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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刘××上京五日后的一晚,我和王歪嘴都睡了,听楼下有人喊我。推窗一望,窗口楼下站着小杨、李××,还有文艺界我的一个朋友辜××。辜××说:“是工作组剥夺了你的自由不许外出吗?”我说是。他说他刚从北京串联回来,才知这一情况。叫我马上下楼来,跟他一起去找工作组算帐。我穿好衣下楼,王歪嘴也没阻止。我见辜××戴着文艺界造反兵团的袖章,他说北京形势大好,乐山的局面也正在打开,说工作组“关人”的这套作法是不识时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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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4 [9 K# y& }! F, l/ q 工作组包住的是一家旅馆,我们去时旅馆已关门。叫开门,问明了工作组组长许××住的房间,辜××便“呯呯呯”擂门,同时直呼其名:“许××,起来!有事找你。”许××开门出来,除了认识我和小杨外,对辜××和李××并不认识,李××也载着红袖套。许组长便把我们带至一间作会议室的房间,让我们坐下后又给每人倒了一杯水。辜××落座后,指了指自己臂上的红袖套,说:“看清了吗?我是××造反兵团的,刚从北京回来,北京工作组早已全部滚蛋了,只有乐山的工作组还赖着不走,早晚要被撵走。”他突然在桌上猛一拍,把茶杯都震跳了。“运动都发展到什么阶段了,你们工作组居然还敢停止江源的工作,把他关起来,剥夺他的人身自由,真是无法无天,公然对抗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他又在桌上拍了一下对许组长说:“马上去把饮食商店工作组的人统统叫起来。”许××果然听话,一会儿叫来了杨××、冯××、覃×。许××说小汪没住在这里。此时已是午夜12点,他们都是从床上被叫起来的。辜××又对他们讲了一下北京的文革形势,乐山的文革局势,然后提出两条:一,从明日起,恢复江源的工作,恢复人身自由和参加文化大革命的权利。二,立即交出整江源和“星火燎原”战斗队的黑材料。许××说,他要请示一下上头,辜××说:“你马上请示。谁敢不接受这两条,我们就去找谁算帐。”许××就去拨旁边的电话,在电话里叽哩咕噜说了一阵,回来说,第一条明天起照办。第二条关于材料的问题,材料不在这儿,也没有整刘××和小杨的材料,江源的材料清理好后就退。辜××说,清理材料时不许转移,谁转移谁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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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是凌晨1点过我回到寝室,王歪嘴已不在我寝室,他大约抱起毛毯到楼下拉拢几张方桌安睡了。后来他对我说,他晚上在我寝室里睡,是工作组安排的,怕我自杀。又说我在寝室里写材料,在公共厕所里传递材料,他都知道我们在干什么,但他佯装没看见,也没向工作组回报过。我不知他说的真话还是假话。# g9 N: H/ L. u8 O*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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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休息了一天。从第三天起,我在店上上班。爆米花的机器早在几个月前就坏了,我在店上的工作是做墩子(切肉、切菜)或掌勺炒菜。就在那天上班一会儿,工作组的冯××来店,把一个装得鼓囊囊的档案袋交给我。他说这是我的全部档案材料,其实材料那晚就在那房里的一个柜子里,他怕他们转移材料,他是偷偷拿出来给我的。他还说他已参加他们单位的造反组织。我把档案袋拿回寝室打开看,里面有我写的检查,那本笔记本,其他人写的揭发我的材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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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辜××带我去找工作组,工作组组长许××为什么那么就范,一副低三下四的态度,其他工作组组员也不敢有何违拗,我想有两种原因:一是他们不知辜××底细,被他咄咄逼人的造反派气势镇住了;二是当时运动的进展确实使他们处境恶劣,想急于脱身。也许这两种原因兼而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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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批工作组- {% D* a. Z: k6 U. z
商店每晚的学习依然进行,但来的人已不多,基本是年轻人,来的目的主要是吹吹牛,交换文革方面的信息。大约在刘××上京十日后,小杨收到了刘××的来信并交给我看,信中说,上京告状大获全胜,受到商业部部长姚依林的接见。材料上交后,第二次去商业部接待站,拿到了一张盖有商业部公章的致乐山县商业局的函,说商业部公章有国徽图案。函的内容是:肯定刘××代表“星火燎原”战斗队上京反映情况的行为是革命行动;工作组在运动中挑动群众斗群众的行为是错误的,工作组停止江源工作,限制人身自由的作法也是错误的;工作组应向群众作检查,求得群众谅解。我在学习地把此信让大家传阅后,立即有许多人要求参加“星火燎原”战斗队。我说,这事等刘××回来再说。不两日,刘××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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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回来时,乐山的文革形势已是保守派处于风雨飘摇中,造反派得势并大规模招军买马之时。商店里要求参加“星火燎原”的人很多,他们写了申请,一共批了三十余人。选举领导班子时大家要选我,我说我不宜担任领导职务,如果大家不反对,我当个联络员算了。结果选了刘××为队长,小杨为副队长,另外还有三人当队委。; x$ ~6 w- p/ y" P" a, O! n
- `& k( o* T4 d, Y1 |6 Z; c' C 刘××,小杨和我带着商业部的公函去找商业局张局长,张局长说他已靠边站,叫我们去找财贸分团团长徐××。我们到了财贸分团驻地,徐团长见我们来了,请我们坐。刘××坐下后,对徐团长说,“你站起来,跟造反派说话不能平起平坐”。徐团长果然就站起来了。我说,还是让徐团长坐下说话。徐团长看过商业部的公函,问我们有什么要求。我们提出两点:一,停止江源工作,限制其人身自由的决定是盖了财贸分团公章的,这份决定还抄写后贴上了大街,现在财贸分团也要写一份为江源平反的大字报,盖上财贸分团的章贴在街上。平反稿我们已写好,财贸分团负责抄成两份,一份贴在江源工作的饭店门口,一份贴在公园门口街上大字报棚上。二,工作组杨××在商店中民愤极大,我们要开他的批判会,屈时,除工作组在商店的四个人必须参加外,财贸分团团长,饮食公司工作队队长,合作商店工作组组长也要参加,但不是批判他们。& p J, e$ W1 `2 ^& c. `8 d
2 K+ f; s' r3 k8 C0 p3 u 这两项要求,徐团长都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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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v0 q6 Z: k1 g! y) s5 B+ b 开批判会那天,全商店自午后3时即停止营业,人员在我工作的饭店门口集中,工作组该来的人一个不少都来了,让他们站在队伍前面。小汪不愿站在工作组行列里,站到群众队伍中,没有人阻止她,因为大家对她印象很好。有人去拿制作的高帽子,我本来建议他们只做一顶给杨××戴,因为我去联系会场、布置会场去了,没想到他们共做了四顶,给徐团长、胡队长、许组长、杨××戴上。队伍出发了,由“星火燎原”队旗作先导,让杨××敲锣,一边敲,一边自我说:“我是执行‘资反’路线的工作组片长杨××”,一百多人的队伍向会场进发。我看到工作组戴白色高帽前进的样子,不禁想起半年前,全城经常出现的工作组给人戴白色高帽游斗的情景,有一种“一报还一报”的感觉。的确,人一戴上白色高帽,就像鬼了。在文革中,有人一会儿演正角,一会儿演丑角,正角和丑角的位置颠来倒去,真富于戏剧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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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F4 D* X! d9 l/ H( c, |! r0 | 批判会在乐山礼堂举行,我们邀请的几个造反派组织的人扛着旗帜来了,一会儿又涌进了许多看热闹的人,能容1千人的会场,坐了约三分之二座位,几杆旗帜不时在会场上招展。戴高帽的四个人站在台子的右侧,面向会场,其余没戴高帽的工作组成员站在台下右侧,也面向众人。大会由刘××主持,他讲话后就让杨××自我检查。杨检查后,刘问:他的检查大家满意不满意?大家同声说:不满意。刘又问:要不要他继续检查?大家又回答:要。杨××只好又说了一遍。他的检查,声音发抖,语无伦次,同过去他在商店的群众大会上讲话相比,完全不像同一个人说话的水平。接着是小杨代表“星火燎原”战斗队作批判发言。小杨站在麦克风前,神态自若,没带稿子,却能从头至尾,历数工作组——特别是杨××的“罪行”,语调轻重缓急,恰到好处。我是第二次亲聆她的口才,而这晚,由于有麦克风效果,感染力更强。尤其使我满意的,是没有过多谈工作组对我个人的迫害,主要是谈杨××如何骄横跋扈,如何打击一大片,如何对抗毛主席的革命路线方面的问题。这是我事前提醒过她的,她的发挥和分寸掌握出乎我意料之好。灯光打在她着红花袄,披白色围巾的身上,就像电影中女革命家在作革命宣传。她发言后,刘××请工作组组员“反戈一击”,冯××便上台发言。冯先作了一番自我检查,接着便以内部知情者的身份对杨××大加揭露和挞伐。然后由群众自由发言,有两名商店工作人员上台揭发,一名是被工作组逼死的群众的女儿,一名是被工作组撤职的门市副经理(女性)。这二人发言下台时,都朝杨××吐了口水。再然后是工作组向受迫害的群众赔礼道歉。刘××、小杨、我,还有两个挨过批斗的群众站在台子左侧,四个戴高帽的人一一过来向我们赔礼道歉。最后是让商店文革领导小组的女杨××、宋××、小王上台向毛主席像请罪,向群众致歉,欢迎他们回到毛主席的革命路线上来。女杨××一上台,台下便有很多人喊:给杨△△戴上高帽。刘××对大家解释说,今晚是批工作组,她也是群众,不给她戴高帽算了。: M4 b3 x$ K: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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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会后我回到寝室已近10时。宋××比我先回,我见她寝室还亮着灯,问她睡了吗?她说没有。我说你能不能到我寝室来一下,我想跟你说几句话,她便过来了。我让她坐在写字台前凳上,我坐在床边,两人距离很近。我说,今晚让你们文革小组成员上台请罪,不是我们原来的安排,是群众递条子要求这样做的。批判会开过,我同工作组,同你的恩怨就了结了。我想问你的是:我自到商店工作以来,你和我之间的关系如何,不用我说你是清楚的,为什么你从西藏回来,还回赠了我两双袜子(那双女足袜我后来送给了小杨),没过几天就翻脸无情,把我当敌人一样对待了。这个问题你如不愿回答,我也不勉强你。她想了想低着头说:我对不起你。她说她从西藏回来,本来还给我带回了一只英纳格手表(乐山那时没手表卖,我曾对她说过,如果西藏好买表就帮我买一只),但我所在饭店一个女服务员告诉她,说工作组召开积极分子会时,杨××点了我的名,说工作组要整我,而且列为重点,结果那手表让那女服务员买去了。又说她原准备回赠我的,除了两双尼龙袜外,还有一件背心,也让那个女服务员抢过去说要给自己的丈夫穿。她说不久工作组找她谈话,说有人揭发她与我有暧昧关系,如果没有,就要以大胆揭发我的行动证明自己的清白。杨××还说,运动后期,要像土改时撵地主下乡一样,用响竹竿把我撵回农村。她说她就是在这种压力下不得不那样作的,并再一次说对不起我。我说,你能对我敞开心扉说这些,我感谢你。今后运动可能还有反复,以后你如何对我由你自己决定,我只希望你凭良心作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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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g0 `8 r# D5 g$ J 一个月后,宋××因为要准备生小孩,搬离了与我隔壁的那个寝室。在此后的运动多次反复中,她再也没有对我有过搞“小动作”之举。我与她始终在一个店工作,次年他的丈夫回乐山来,她还把她的丈夫向我作了介绍。文革小组的另一副组长小王,后来也成了我的朋友。只有那个女杨××,运动反复中一旦对我不利,她就跳出来攻击我。但她名声实在太臭,人们又像以前一样,当面背后骂她“杨△△”,宋××也这样称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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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M _% g& W; R( E2 }& x# S 就在我们开过批工作组会不久,乐山的社教工作团,根据中央在全国停止社教工作的通知,几乎一夜之间就全撤光了。4 Z9 [# O: S, ?& 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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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山雨欲来
J8 [+ V8 X' n: x6 p- Q; q 1966年12月下旬至1967年“一月风暴”期间,是乐山两派群众组织矛盾尖锐时期。两派都自称是无产阶级革命派,都以批乐山地委一把手为“革命”坚决的标志。造反派说保守派是“假批真保”,保守派则说那一把手是造反派的“黑后台”。保守派也不讳言自己“保”,说保的是毛主席的革命路,保的是无产阶级政权不被“牛鬼蛇神”篡夺。为了争当“革命左派”,为了“夺权”,在“一月风暴”中,两派你捣毁我的总部,我砸你的“司令部”。造反派一方毕竟人多势众,在相互打、砸、抢中,保守派一方往往损失惨重。但在个别单位,保守派也有得逞的机会,在饮食合作商店就是一个个例。9 c* t! a8 l" X7 Q2 T; 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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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火燎原”战斗队壮大后,除批工作组外,采取的第二个,也是最后一个举措是,宣布不承认工作组指定的各门市负责人,恢复被工作组全部免职的原门市负责人的职务(当时不敢称经理,因经理有“资本主义”之嫌)。女杨××、李××(女)、毛××(女)这三个工作组指定的门市负责人便心怀不满。她们都是服务员,不懂业务,不懂经营,在负责人位上本不适合;她们在商店里此时已没有群众基础,凭三个人力量不可能撼动“星火燎原”,她们便去找到另一个单位的保守派,让外单位的群众组织来砸本单位群众组织。元月上旬,我利用休班时间,随乐山一个造反组织去成都“取经”,回来后就听说“星火燎原”被砸了。据刘××、小杨讲,来砸者有备而来,人数众多,而“星火燎原”的人分散在全城八个门市,且是深夜,自然在力量上对比悬殊。对方要砸的理由,是江某人参加了这个队,江某人何许人也,而且是这个队的“核心”人物,有他参加的队就是队伍不纯。刘××、小杨等人辩答,这个队的参加者,只有江某人出身地主家庭,其余全是工人或小商小贩家庭出身,小商小贩也是劳动人民;如果以江某人参加了为队伍不纯的口实,可以动员他退出。对方来砸时,还有辖区派出所的人协助,而辖区派出所所长,正是李××(女)的丈夫。这样,对方就收缴了“星火燎原”的队旗、公章,还抄了我的寝室,把工作组退我的那本笔记本又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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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Y- j7 I0 s* n4 d4 r2 R. s 经过这次挫折,我已心灰意冷,决定从此不再参加任何群众组织,当“逍遥派”。小杨也如此。商店此后也没再建立新的群众组织,刘××则参加了国营饭店的一个造反组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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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一月风暴”期间,乐山的造反派基本上已控制了各单位的实权,保守派已处于极不利地位时,乐山街头贴出了以“乐山军分区部分指战员”名义,支持保“1110”守派的大标语。“军队支左支持保守派”的信息在群众中传扬开来,这情况在成都,乃至在全国各地大致相同。于是在成都,发生了造反派静坐、包围成都军区,在乐山,造反派静坐、包围乐山军分区的事件。我没有去过乐山军分区所在的那个街区,只听说静坐、包围的群众组织红旗如林,人山人海,口号声震天。使军分区的人无法进出。这局面持续了几天几夜。2月17日,中央军委派飞机在成都军区门口上空,在乐山军分区门口上空,散发要求群众组织撤离,不准冲击军事机关的信件,这就是“2•17”信件,据说是叶帅签发的。静坐、包围的人没有理睬。2月18日,形势发生突转。那日上午我在上班,九时左右,有几个住在饭店附近的人进店来对我们说,在军分区门口,有造反派的人搭着木梯,要去摘军分区大门上方正在反复播放“2•17”信件的喇叭,一队解放军端着冲锋枪从军分区内向静坐的造反派队伍冲来,人群顿时大乱,像乌合之众经不起打击,立即四散奔逃,连旗帜、横幅也不顾了,当场就抓了好些人。那天下午下班后,我去军分区门口观看,门口已十分冷清,遍地是狼藉的鞋子、标语牌、横幅和垫坐过的报纸。军分区大门两侧被造反派贴的一副大字对联尚未清除。那对联是:“尔曹身与名俱裂,不废江河万古流。”(杜甫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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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 x1 h# c* y1 J 大约两天后,军分区的宣传车上了街,大喇叭反复播放一个通告,宣布乐山一个大型工厂的工人造反组织为“右派组织”,予以取缔。第二日,又宣布文艺界的一个造反组织为“反动组织”,予以取缔。第三日,再宣布以小学校“三、四类”人员为主的造反组织为“反革命组织”,予以取缔。这三个组织自然立即土崩瓦解,其余未被宣布取缔的造反组织也惶恐不安,纷纷偃旗息鼓。街上到处贴了退出××造反组织的声明,而各单位一度几乎销声匿迹的保守组织则重新亮出了旗帜,且人员迅速增加。与此同时,大量抓人的事开始了。出面抓人的不是军分区,也不是公安局,是一些群众组织(多为保守派),抓人的口实是:“抓围攻军分区的现行反革命分子”。那几日,我看见一批又一批的人被抓走,说是先抓到陕西街37号接待站审查,再作处理。这就是后来所说的“二月镇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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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 r& D3 a, u 抓人的事不但没停止迹象,相反在日益攀升。我听说,乐山各造反组织的头头、骨干大都被抓了,甚至一般成员也有被抓的。这其中,有不少是根本没去参与过围攻军分区的。我感到我存在潜在的威胁,我可能也会被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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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a# G& ~$ \& Y 3月10日早晨,我去刘××、小杨住的那处宿舍楼,刘××不在,小杨一人在她寝室里。她的丈夫小梁早从峨眉三线工厂回来了,没回原来的店,被借调到了国营饮食店(后转正),小杨正在为她丈夫纳袜垫。我同小杨谈起抓人的情况,我说我可能被抓,她说她也有同感。她又说,抓这么多的人,难道中央不制止吗?我说这可能是中央的战略部署,就像1957年“反右”一样,先是“引蛇出洞”,然后“聚而全歼”。她说,但愿只是一次反复吧。沉默了一会,我问小杨,“假如我被捕,你会出卖我吗”?她说,“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我不是那个宋××”。我说,“你敢对我保证吗”?她说,“我会以以后的行动作保证;至于刘××会如何,我不敢保证”。这时我忽然又有了奇怪的想法:我这辈子27岁了,还没享受过真正的爱情,连一次对异性的接吻也没有过,假如小杨是我的妻子或未婚妻,我呆在牢里,甚至判了刑,如果外面有个忠于我的女人在等待我,我也会有个精神寄托,然而这两种女人我都没有,幸福对我太吝啬了。小杨说她不会出卖我,可在此时此刻,她能以什么实际行动让我对她的承诺心中有底呢?我试探着问:“小杨,我想对你说一句肺腑之言,你愿听吗?听了不会责怪我吗?”小杨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最好还是别说。”双方又沉默了一会儿,小杨说她要去上10点钟的班,说我们一齐走吧。她放下袜垫站起身,我也站起身。我说:“小杨,也许今天,也许明天,我就会被抓,也许这就是我和你的最后一次见面。我不会也不敢提出非分之想,我只请求你给我一个吻,让我带着这个吻去坐牢,作为我牢狱生活永恒的美好记忆。”说着我向她跨了一步。她连退了两步,用手捂住嘴,见我停步了,才说:“我不能对不起小梁。”这时,我心中燃起的渴望又冷静下来,平静地说:“小杨,原谅我刚才不该说的话。我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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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d7 l4 `% y. |9 r- m/ g 我们并肩走在大街上。那日空中下着毛毛细雨,刮着徐徐微风,虽说吹面不寒杨柳风,但我总觉得有乍暖还寒的凉意袭在心头。9 m1 T1 e( j- 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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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下午我正在上班,小杨来了,要我把我寝室的钥匙给她,说是去我寝室找份资料。小杨从楼上拿了一张“红卫兵报”下来,把钥匙还我,说拿这份小报去看看。! ~1 ^. ~+ l, ~* H" @* \2 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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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下班后回寝室,发现小杨留在写字台上的一张字条,大意是,“江兄,今天我拒绝了你,别怪我,请理解我的难处。假如我早两年结识你,假如我现在没有丈夫、孩子,我会毫不犹豫接受你。现在你的处境很危险,我会忠于对你的承诺,请放心。但愿你我的担心是多余的。珍重珍重。小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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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我度过了一个难眠之夜。窗外起大风了,一阵阵呼啸的倒春寒风吹得窗户拍拍作响,这座大跃进时草草修建的楼房似乎也在摇晃。正是山雨欲来风满楼啊!2 U M0 y0 l6 s6 W1 Z&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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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2日我该上下午的班,上午10时不到,小杨急匆匆来到我寝室告诉我,她在去上班的路上听人说,商店的女杨××几个人已串通好一个保守派组织,一会儿就要来抓我,她叫我快跑。我说我能跑到哪里去?是祸躲不脱,就等她们来抓吧。我要小杨下班后来这里看看,如果我没上班就说明我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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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k6 C! u5 m0 X1 V 小杨走了一会儿,楼下有人叫我。我临窗一望,楼下一队人打着旗帜,却是我不认识的人。他们要我下楼去说话。我下楼来到他们跟前,他们要我跟他们走。我问去哪儿,他们说去陕西街37号接待站。我说那里关的是围攻军分区的人,我没去围攻过军分区。他们说没围攻过审查清楚了就会放你。我叫他们等一等,让我把寝室钥匙交给店上的人。我把钥匙交给一个信得过的人,让他把钥匙交给小杨或刘××,如果我一两日没回来,就给我送被盖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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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37号接待站,这个队伍的一个人对门口值班的说,“我们抓了一个围攻军分区的反革命”。我说我没围攻过军分区,值班的还是要我进到门里,那队人便打着旗子走了。登记,发号牌,然后把我带到一个大屋里。这儿是一个大院子,有几排大房子此前作过红卫兵接待站。我看院子各房间,地坝上,走道上到处是人,起码有两三百。我进入的这个大房间临窗和靠里墙,铺了两排稻草,是地铺。有不少人坐在草席或被单铺的铺位上。我被指定在一个铺位前,说这是我的铺位,只有稻草,其他什么也没有。我铺位旁边,一个青年坐在铺被单的铺位上,拥被而坐。他问我哪里来的?姓名?为什么来?我说了。我又问他,他说他是川剧团的,叫阳××,文艺界造反组织的一般成员,没有围攻过军分区,只因父亲被镇压,教小学的母亲被打成“四类”,所以被抓来了。(此人后来成了川剧团的台柱子,演过几个样板戏的一号主角。)他说这里不自带被盖、被单来的人,就只能睡稻草。我说我城里没有家人,不知有没有人会给我送被盖来。他说如没人送来,晚上就跟他挤着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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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Q' E/ U. C( ?# _, R0 g 37号站对抓进来的人,只要你不出大门,不限制行动自由。我到院坝里走了一圈,看见了一些认识的人。他们告诉我,这里开两餐,两餐都是稀饭,不限量。说每天有新送来的人,也有送走的人。送走的人是“升级”,送到桂花楼正式看守所。说“升级”的都在下午午饭后进行,午饭后公安局来人没叫你的号,这天就平安过去了。当天下午和次日下午,我果然看见了都有人“升级”。第三日下午午饭后,公安局又来人了,大家都静等着听叫号。我的号被叫上了,问我带没带被盖衣服之类,我说没有,便叫我到一个空房间。有被盖衣服的叫打成背包带过去。一个公安局的人对一个被叫号的人宣读拘捕令。对我宣读拘捕令的是1958年处理过我“通信事件”的吴××。签完字,就将我们五花大绑起来,有背包的人将背包拴在绑着他的背绳上,由一队荷枪实弹的士兵将我们押到桂花楼看守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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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桂花楼看守所,叫我们先坐在靠墙的地上,公安局的人与看守所的人办移交手续。移交过程很慢,我只觉双臂双手被绳子勒得死紧,痛得已几乎麻木。他们好容易办完移交手续才给我们松绑,松绑后的双手几乎抬不起来,只见自己双手腕处有深深的凹痕。接着是搜身,身上的所有东西都收尽无遗,连裤带、鞋带都一一抽光,我们只能提着裤子走路了。然后把我们分别带入各牢房。我记数了一下,从看守所大门到牢房门,大约要经过七道门。我注意到看守所四周的高围墙都安装着电网,能俯瞰牢房全景的高高瞭望塔上有士兵把岗,架着机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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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坐的这间牢房十几平方米,铺位是一个舞台式的木炕,黄油漆漆过。铺位与铁窗有1米左右距离,靠墙处搁一只尿桶。我住进时牢房里已有十七、八个人,分成两排,脚顶脚睡在木炕上。带了被子的人可睡自己的被子,没带的牢房里原有几床牢被,就只能身体直接接触木炕,两人合盖一床牢被。后来又住进了人,最多时住了25人,挤着睡连翻身都困难。有狱友统计过,整个桂花楼看守所关人最多时,每间牢房都塞满了人,大约共40间牢房,关了不下800人。听说别的地方还设了临时监狱。我们这间牢房关的二十余人,全是三十岁以下的“文革犯”,有工人、学生、职员、演员、教师。没有一个当官的。7 o% w. a& m8 N7 d% b( Q3 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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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天清晨,以两间牢房为一组放人出去洗漱和上厕所,时间不超过10分钟,这是一天唯一一次“放风”时间。一日两餐,每餐每人定量4两粮(实际不足4两)。每顿饭吃后不久就觉又饿了,饥饿是对坐牢的人一种折磨。傍晚是倒尿桶的时间,这时尿桶里早已盛满了尿,还溢了不少在地上,牢房里始终弥满尿臊味。为了争取出牢房“放风”机会,有两个办法:或是争着去倒尿桶(两人合提),或是向管理员举手报告,要求出去写揭发检查材料。+ Y+ a! O, } N+ ?! U7 ]1 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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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19日清晨,我被从牢房叫出,到了进看守所时办移交手续的地方,见那里已被叫出了许多人犯。先让我们拍单人照片,然后是吃饭。我们吃的是往常一样的牢饭,有一个人犯吃的是回锅肉,还有酒。吃完饭,便由两名武警对付一名人犯,对每名人犯踢一脚,叫叉开腿,往背上套绳子,五花大绑,比几天前的绑更紧。绑住后武警还要背身背看人犯,双手握着两股绳头,把人犯的双脚往地上狠拽,使被反绑的双手抬得更高。这就叫绑“粽子”。绑完毕,给我们每人胸前挂的都是“反革命分子×××”的牌子。那个有酒肉吃的人犯挂的是“强奸杀人犯”牌子,背上还插了木片标子。8 p) c2 z1 I* h. g' G, T" W
- s5 d5 F' Q4 L1 ?/ t" q! [. P 我们被带出看守所,由警车开道,荷枪的武警押阵,押到西门口。远远就见那里的古城墙边站满了人,临靠古城墙的一处大豁口,搭起了一座高高的、长长的台子。临近豁口才见枯水期干涸的开阔河滩上,黑压压坐满了人,许多旗帜在人头上挥舞。喇叭里播放着“凡是反动的东西,你不打,它就不倒”之类语录歌。我们被押到台子前边一字排开站着,我左右一瞅,数不清到底站了多少人犯。听到台下一浪接一浪呼喊“万岁”、“打倒”排山倒海的口号声。台子离河滩有很高距离,这天是晴天,春光明媚,我穿着棉衣仍觉冷,许是身体太虚弱之故。台下密密麻麻的人头像晾晒在河滩上的一坝子煤球。突然我的头被按了一下,是身后的武警叫低头,不许张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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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X; b& o. @* u7 d8 D- W “公判、公捕大会开始”。先是一个什么政委讲话,接着是宣读强奸杀人犯的罪行,原来是一个26岁的林场工人,因恋爱不成,先强奸后杀死了一名林场女工。对他的宣判是判处死刑,立即执行。然后就把这人推出我们所站行列,推下台子,一会儿警车鸣哨,听到警车呼啸而去的声音。“下面宣布对×××等36名破坏文化大革命的反革命分子实行公捕的决定”。原来今天来陪杀场的有36名“文革犯”。公捕宣读的我的“罪行”是这样的(据随后张贴的有人头照的布告所载):“江源,男,现年27岁,城区嘉乐饭店工人。地主家庭出身,其父被我镇压,对党和政府怀有杀父之仇。思想一贯反动,长期书写反动日记、诗词,恶毒攻击三面红旗。文化大革命中,借‘造反’之机,组织‘星火燎原’战斗队,自封为队长,夺了城区八个商店的权,对广大革命群众大打出手,进行阶级报复。予以逮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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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51年,在大张旗鼓开展“镇反”运动期间,西门口大渡河边的这片河滩地,曾多次用作刑场。其中处决人犯最多的有两次,一次是同时处决27人,一次是同时处决23人。这些人犯是直接从牢里提出(不经审判),武装押至河滩上。除通向河滩的城门洞口有士兵警戒外,城门两侧的城墙垛口一带并不禁止人们观看行刑。只见待处决的人犯一字排开跪在河滩上,面向大渡河,行刑者在人犯背后约十米处,哨音一响,先是机枪一阵扫射,众人犯象多米诺骨牌一样纷纷扑倒。少顷,行刑者对扑倒的人犯逐一验看,见有尚未断气的,便用手枪“补火”。这惊心动魄的场面,我其时因休学回乡虽未亲睹,但在1952年春我复学后,多次听曾亲睹过该场面的同学绘声绘色讲述过。16年后的1967年3月19日,当我被捆绑听候宣布“公捕”的那个瞬间,我突然想起那两次让乐山人民印象深刻的行刑场景。我恍忽感觉当时对我们36名“文革犯”不是“公捕”,而是“斩立决”,人山人海的看热闹者是否也准备把这个场景津津乐道多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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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被押回看守所后,又叫蹲在墙边迟迟不来松绑。我感觉双臂痛得快断了。松绑后回到牢房,双手几天都是麻木的。我想起了手铐,我估计戴手铐一定比被捆绑好受些。手铐的发明,毕竟是监狱文明的一种进步。& C% N% z* a4 j2 ]* Y' R; A) w' C
/ i% U3 h( u+ D5 z 数日后我才得到提审机会。我对审讯人员申诉了对我所列“罪行”的不实之处,利用写检查材料的机会写了给刘××、小杨的字条,请他们给我带被盖、换洗衣服、洗脸帕、牙膏牙刷来。我不知他们为什么久久不给我送这些狱中用品的原因,这张字条也有试一试他们对我态度的用意。第二天,我利用早晨放风洗脸(我一直用手捧着凉水洗脸),请监视我们洗脸的看守所所长(根据我们的观察,他不凶狠训斥人犯,态度和气,感觉他是个慈心肠人),托他把字条带给小杨(小杨工作店离看守所近)。他收了我的字条。两天后,我要的东西都带来了,其中还有一张印了日历的女式小手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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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 U, _) d/ ^. P) o U( A 后来我才知道,就在我被抓到37号接待站的次日,小杨和刘××也同时被抓了。他俩被抓的情景比我更惨烈,二人先是被骗到设在川剧团的批斗会场,马上将他俩五花大绑,推上戏台,由人在身后抓着头发,扳起头,弯腰,坐“喷气式”。批斗约一小时后,将他俩押送到设在婺嫣街的另一个接待站。他俩被关了十天才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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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出狱前后9 b1 C8 B! h* Y. i$ V# p& {
“公捕”会开过,接连几天,看守所的喇叭反复播送我们被公捕的36人的“罪行”,有时也播送省内一些城市,全国一些城市镇压“文革犯”的消息。整个3月份,看守所里都弥满着“红色恐怖”的气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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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1日,喇叭里播送了《人民日报》的一篇社论《正确对待革命小将》。同牢的一位学生听后就有些兴奋起来,他说,“要允许小将们犯错误”,这不是说我们只是犯了错误,而且是可以允许的错误,构不成“反革命”了吗?几个学生便凑在一起低声讨论起这个问题来。巡视的狱警在铁窗外吼道:“不许说话!各人坐回各自的铺位。”他们只好散开,因为狱规是不许大声说话的,更不许串通案情。我们曾见过两次,狱警把牢里的人拖出去打,说是犯了狱规。 b0 ^* d% P+ G9 V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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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4月3日这天,我们看见对面楼上一个牢里,狱方领出了一个学生模样的人,他背着一个红卫兵军包,包上挂着搪瓷口盅,还有洗脸帕,走下楼去。我们牢里一个学生说,那是首都红卫兵驻乐联络站的,肯定是放他了。第二天,那楼上牢里又放了几个学生模样的人。我们牢里几个学生又抑制不住兴奋了,说,快把牢底坐穿了,迟早也会放我们。但我们多数坐牢者并不觉得兴奋,因为我们不是学生,也不是“小将”。没过两天,我们牢里也有一个学生被通知带着自己的衣物出去。他下炕时,对大家挥挥手示别,没有说“再见”。又不几日,我们牢里的学生全放完了。再过几天,有几个年轻工人被放了。一些狱友开始计算自己放出的日期,一些觉得自己短期内不会被放的人,向他认为可能会很快放出的人托话,要他出狱后去什么地方找谁,说什么话。我估计自己可能被放,也可能不被放,因为我的问题有“特殊性”。但我还是对进牢后一直与我傍睡的一位耕读小学教师说,你出狱后,就去××店找小杨,说我在狱里没生病,情绪也好,至于放不放我,要她作好两种准备。耕小教师问我:她是你爱人吗?我本想说是,又怕惹出麻烦,只好说,她是我同一战线的战友。牢里放走了一半人时,牢被空出来了,大家就用牢被垫着睡,不用睡硬板“床”了。但当牢里只剩下5人时,我们又被叫搬到隔壁一间牢去,另几间牢的剩余坐牢者也被叫搬到那里,说是“合监”。这样这间牢又成了20人合坐的拥挤牢房。不过这也让我看到没放的人还不少,减轻了先前只有5个人还呆在牢里的寂寞感。3 T/ i. K4 E) Y2 X. M) t4 B! e
1 j$ H P9 ^0 x- O" D* f$ ^ 我是5月3日被放出的。不久后在月儿塘地区公安处门外碰见一位在公安处工作的熟人,他告诉我,本来4月份就要放我的,但是县公安局的吴××反对,所以拖到5月3日才放。对于这个吴××,顺便再说几句:文革后期,有一晚我在街上碰见他,他陪我走了一段路,询问我的工作生活情况后说,在单位里要与同事处好关系,为人要正派,不要整人。我不知他为何出此言,我有整人的权力吗?上世纪九十年代中期,又有一次在街上碰到他,我问他还在公安局吗?他说,退休了,问我评上高级职称了吗?我说副高早评上了。他说申报正高了吗?我说我外语不行,不申报正高。他又说,易××前不久回来了,你知道吗?易××是我高中最好的朋友之一,考上了清华,是中央水电部高工。我早知吴是易的姨表兄,但吴从未向我说起过他与易的这层关系,这次也没提这关系,不知他为何这次碰面突然说起易来。7 y- P/ ]6 @# G# m4 e' 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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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狱后即去找小杨,因为我寝室的钥匙在她那里。当时大约午后四时,小杨正在上班,她叫我去理发,再去澡堂洗个澡,晚上就在她这店上吃饭。那晚吃饭,小杨买了两个好菜。吃着白酥酥的米饭和香喷喷的肉菜,又感受到小杨的温情,这一切都久违了,我感觉从地狱又回到了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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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r% _6 ^ H% Y' U2 T 第二天,我买了一瓶茅台酒(当时售价为4.5元),我、刘××、小杨、小梁,此外还有两人,大家举杯庆贺我重狱自由。席间,他们告诉乐山近一段时间的文革形势。根据他们的介绍,我翻阅的一些资料,以及出狱后的见闻,当时乐山的形势是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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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 r+ `" I" N) c8 F6 S d “二月镇反”开展后,乐山的造反派,除了几所中学的红卫兵旗帜未倒外,各单位大大小小的造反派组织全都偃旗息鼓,保守派组织趁势扩充人马,成为乐山群众组织的主宰。但自4月份被关押的“文革犯”陆续被释放后,进过监狱和没进过监狱的造反派头头们又重新活跃起来,积蓄力量,准备东山再起,有的已重新亮出了旗帜。不过此时能公开与保守派叫板的仍只有中学红卫兵。人民解放军驻乐7792、7794部队以部份指战员名义,在街上贴出了支持红卫兵革命小将的革命造反行动的大标语,使中学红卫兵和其他造反组织大受鼓舞。4月28日,一批中学红卫兵冲进县人委大院,意图砸那里的保守派组织,双方发生冲突。保守派组织关上县人委大门,不让造反派进来增援,冲入大院的红卫兵人数处于劣势被围住殴打,一名廖姓同学的手指被用手钳夹断。此后连续数日,保守派用汽车调集城郊几个乡农民,手持扁担,先后抄砸了一中、二中、三中、乐师等几个中学的红卫兵组织。就在保守派试图将有重新崛起趋势的造反派压下去之时,北京方面不断传来对造反派有利的消息。中央解决四川问题的十条意见(当时称为《红十条》)公布后,因为这个“红十条”点了成都产业军的名,说是保守组织,而乐山的保守派组织是和成都产业军持同一观点的,这就等于公开向人们宣布,乐山的保守组织得不到中央支持,使保守派十分恼怒,他们迅速改建了组织,成立了“四军五部”。而造反派方面则如获上方宝剑,所有倒旗的组织几乎全部重新亮旗,并结成了协同战斗、互相支援的统一战线红色造反者兵团。这样,两派组织壁垒分明,阵线清楚。造反派一方把对方称为“妖妖妖洞”(因该派最初以“11•10”冠名,取其谐音),简称妖派;保守派一方则把造反派称为“撬杆(方言:小偷)兵团”(谐音“造反兵团”),简称撬派。保守派一方为脱掉自己头上“保守”的帽子,表示自己是批“走资派”的,先是印制、散发了一份“看宁××(乐山地委一把手)勾结红色造反兵团中少数人干了些什么——宁××七十六天纪事”的宣传材料,接着又召开了由公安局出面保卫现场的对宁××的批斗大会。乐山一把手宁××的被批斗,保守派是在造反派之前,造反派是在后来控制了局势后才召开了批宁大会的。应该承认,造反派批宁的确比保守派批宁火力更猛,动作更大。宁××是在受到两派都要以他作牺牲品的情况下,感到前途无望才自杀的。2 r( R0 c$ ~3 s/ b
“四川十条”为乐山造反派撑了腰,壮了胆,便对城内的各保守组织展开强大冲击;保守派在城内立不住脚,在统一部署下转移到农村,向农民宣传乐山城内“走资派复了辟”,“牛鬼蛇神翻了天”,从四乡八村,包括邻县的农村调集了数万人,准备采取“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城内的造反派则枕戈待旦,准备应对紧急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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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乐山武斗& `) M1 |* ^. Y P( ]$ [. D1 ?
5月16日下午,我正在上班,3时许,忽见大街上有许多人向北边方向跑,同时传来造反派组织宣传车高音喇叭急促的喊声:“紧急通知,紧急通知:妖派煽动上万农民进城,从东、西、北三方向我袭来。东面有一江之隔,西面有我革命造反派固守,北面空虚。现妖派主力在北边,正在血洗高中,红卫兵已有多人伤亡,请大家快去高中救红卫兵!妖派扬言,冲进城来要血洗乐山城。请大家紧急行动起来,快去北面拦截妖派,快去!快去!”随着这喇叭声一遍遍呼喊,街上大小店铺纷纷关门,一拨一拨人向北奔去,有扛旗子的,有拿木棒的,但绝大多数是赤手空拳。我们店的年轻人丢下工作也向北跑去,我也跟着他们跑。没跑多远,听见救护车的鸣哨声,一辆医院的救护车从我旁边急驰向北,一会儿又过去一辆。- |5 ~ @' Z3 [6 p$ 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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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乐山尚是个小城,过了北门桥就是郊区了,只见这一带的几个路口,已聚集了上千人,后面还不断涌上人来。人们顺着乐峨(眉)公路继续向高中方向跑去,在离高中约200米处,跑在前边的人停下了。高中门前的公路上,也屯积着密集的另一彪人马,他们也举着旗子,有拿钢钎的,有拿木棍、扁担的,也有赤手空拳的。两方人马都在向前推进,到距离约100米时,都停下了。我看见我所在的这方人群中,刘××来了,小杨来了,小王来了,许多熟悉的面孔来了。公路两旁,堆积着一方方用来养路的碎石,双方便用石头向对方袭击。袭击一阵,那方的人向这边推进,这方的人便后退;等那方的人停住了,这方的人便向那方逼进,那方的人又后退,距离始终间隔在100米左右。就这样你进我退,你退我进,同时相互扔石头。这情景很像鲁迅所描写的:“阿Q进三步,小D便退三步,都站着;小D进三步,阿Q便退三步,又都站着。”我没有扔石头,但我手里握着一块石头。我看见小王用弹弓在向那边射石头。这第一轮战斗,双方的石头都击不到对方身上,公路中间,倒是散落着越来越多的石头。忽听那方一声喊,“冲啊”!向这方奔来,石头雨点般落在人群中。有人负伤了,倒在地上,便有人扶起他往后跑;又有人负伤了,同样被人扶起转身后撤。“顶住!顶住!”后面持木棍的人冲上来,同时捡起地上石头向对方还击。这轮攻击,这方受伤的不下十人,都被扶到后边的救护车去包扎。在对方又一轮攻击中,小杨的后脑中了一颗石头,我和刘××护送她去救护车包扎流血的伤口。我说,我们回去吧,这儿太危险。于是我们三个都撤离了现场。% J% J4 A" G2 E7 O
+ e G, z- Q4 K* _+ Y 激烈的、残酷的厮杀听说是在我们走后不久展开的。据一份资料载,5、16这天武斗中,造反派方面死亡的人员如下:张弓烈,工人出身,唐山铁道学院(后来的西南交大)红卫兵,在田间小道上被活活打死;张桂芝,女,一中红卫兵,被钢钎活活戳死;姜树清,贫农出身,雨伞社职工,被木棒、石头击死;王茂全,待业人员,被钢钎、石头击死。以上人员均30岁以下,最年轻的仅19岁。宋德才,修建工人,65岁,撤退不及被捉活活打死。另两人的死更让人唏嘘;王宇芬,卫校教师,她穿着白大褂在路边救护伤员被捉打死,沉尸水中,后尸体在大修厂水渠中发现;王奠川,邮电局干部,5月16日穿邮政服骑摩托车去夹江7794部队告急,返回途中被捉,被钢钎戳、大刀砍,惨死在通江街上。这些人的尸体,在次日或后日,用白绸裹尸,殓入棺中,葬在乐山公园门口的大花坛中,每座坟前立一木碑,上书×××烈士。1 ?& u/ J5 S/ P! J: h2 J7 ^% G: K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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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6武斗后,造反派退缩乐山内城,在外城设两道防御工事,街上到处是手持赶制的钢钎或大刀,佩戴造反派袖章的人。保守派则在城外安营扎寨,也构筑起防御工事。这样就形成了对乐山的围城之势。围城的初期,许多商店关门停业。我所在饭店因靠近第二道防线,营业饭厅被用作换岗下来的造反派的栖身处。- ]6 [5 e) h0 Q4 ] X; t
& x4 g0 F8 p! Q! k* x" O 在其后的日子里,又不断有被打、戳或砍死的造反派人员送进城。死者中,能查明身份且参加了造反组织的,也葬在公园门口花坛中;身份不明的,则葬在磨儿山公墓。仅在公园门口那个花坛中埋下的死者前后有十多人,有两个是我认识的。一是我在《捉人应该,放人也应该》中提到的姓何的“白脸儿”(真名何光福),他是五冶电焊工,在城外被人“点水(方言:出卖)”抓住活活戳死的。另一是徐永清,通江小学教师,被以“清除后方‘牛鬼蛇神’”之名,在通江活活杀死。1 g6 u8 E3 n+ b3 R1 h8 q
( i. Q$ } G8 Q7 R b" w; V1 P 乐山的武斗最初是以石头、木棒作武器的原始厮杀,后来是以钢钎、大刀作武器的冷兵器厮杀。不过还要升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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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5日凌晨3时半,我在睡梦中被“轰隆隆”的爆炸声惊醒,接着听到“哒哒哒”的枪声。这声音分明在我住处不远。乐山城内的人都被这爆炸声、枪声惊醒。我站在窗前俯视大街,只见许多持钢钎、大刀、木棒的人簇拥着旗帜往我住处后的草堂寺方向奔去,奔去的人中也有穿白色公安服的人。接着又响起爆炸声和密集枪声。这一夜的格斗、厮杀我未去亲睹,但一夜无眠,乐山城内的许多人也一夜无眠。次日凌晨,听到造反派的喇叭在呼喊:“城内的转业军人、复员军人,迅速到县人委操场集合,然后到武装部、枪械所领取枪支,投入保卫乐山的战斗。”但很快听说,在这两处都没能拿到枪械。又听说昨夜的爆炸是保守派用炸药炸开草堂民中的围墙,用子弹攻击驻在那里的红卫兵,逼得许多红卫兵跳岩,有多人受伤,被枪弹打死的有雷云华、虞吉仁、牟开全三人。这一天,被困在城内的人都提心吊胆,害怕对方冲进城内用枪乱射,子弹可是没长眼睛的。- l$ T7 p' T. I2 K' n. U8 L2 G
9 P3 E1 U W$ ]5 N! l/ _+ Z 中午时分,中央人民广播电台向全国播出了一则消息,“6月5日凌晨3点30分,在祖国的大西南乐山城,发生了严重政治事件”,“动用了枪支,造成了人员伤亡”。同时还播送了专门针对乐山武斗的“七条通告”。如果说,乐山武斗不是全国最早的,那么,武斗中动用枪支则是全国最早的。乐山打响了文革中全国武斗的第一枪。9 U5 B. M7 P% X
H1 M! P- M3 n3 q+ P 正当乐山城内的人在焦虑不安中猜测,今晚会不会又有更大的火力攻击发生时,下午4时左右,奉中央军委命令,紧急从东北入川支左的7861、7863部队(50军),原在四川的7848部队(54军),穿过保守派的层层封锁,及时进入乐山城内。我站在大街边,看到这一队队指战员没扛枪支,只是背着背包和水壶,手捧语录书,齐步前进。他们沿途受到市民的夹道鼓掌欢迎,许多人热泪盈眶呼喊:“救星来了!救星来了!”) p; G% a8 \1 h1 |; K3 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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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军进入乐山后,当日傍晚即控制了由保守派占据的乐山城制高点老霄顶,进入两派争夺的敏感地带草堂民中,新建小学等处。在其后的日子里,解放军又深入到城外的保守派各屯积区宣传由周恩来亲自主持制定的“四川十条”,其后又开展收缴武器工作。现在看来,“四川十条”有支一派、压一派的明显缺陷,是牺牲一派,扶持一派的一种战略考虑,以达到平息武斗,稳定大局的目的,因而发挥了瓦解保守派军心的作用。加上解放军大军压境的强大政治攻势,保守派组织纷纷瓦解。保守派的最后一次反扑是策划7月1日进城大游行。数千保守派人员以红旗为先导,旗杆是用钢钎代替的,他们的队伍行至解放军守护的隔离区,与解放军发生冲突。解放军为阻止他们进城,多人受伤,终于以鲜血避免了两派可能发生的新一轮武斗。7月7日,围城的农民纷纷回到农村,其他人员在解放军保证其安全的号召下返回各自单位。前后五十余天的围城解围。7月10日,恢复交通,各工厂、企业恢复生产,乐山武斗结束。+ Y2 h9 X9 _2 l* Z$ o k& n
, X# N: b# j% z' P 在这场武斗中,死了那么多人,受伤者更不计其数,两派组织一度达到了你死我活互相杀红了眼的地步。是什么促使他们如此不共戴天呢?是派性作怪吗?但追根溯源,应该是长期以来,特别是当时一再强调的阶级斗争,路线斗争不可调和论,使矛盾积聚到临界点,终于裂变的结果。阶级斗争和路线斗争说才是政治动乱之源!) ]3 ?# O! U4 O( b- q. `* F7 U* E
8 H( w# L6 f2 L9 M( O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小杨闹离婚3 U" |; X( @/ P) g
乐山武斗结束后,我们商店也恢复了正常生产和营业。我和小杨都没有参加任何组织,刘××则参加了国营饭店的造反组织,后来又到联合总部工作,完全脱了产。有一段时间,小杨下班后爱往我这儿来,或是给我带来传单资料,或是给我送来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演出的入场票,有时也在我寝室里聊天。每次她来我寝室,我都把房门大开着,我的隔壁又是本店一个同事的家,那家人有四个没工作的子女成天在家,有时也过我寝室来一起聊聊。但就这样,人们还是传出了我和小杨的一些风言风雨。有一次小杨和我晚上去看演出,小杨回家后,她的丈夫小梁问她到哪里去了?小杨说和我去看了演出,小梁说为什么不把入场票留给他?小杨说,你正上下午班,入场票给你也去不成,小梁就打了小杨几下。小杨对我说起此事时,眼泪涔涔的,说小梁文化低,脾气又暴躁,动不动就打人,已经打过她多次了,还说那次她在月子里就被小梁打,这是我和刘××都看到的。我安抚了小杨一番,叫她以后可以少和我接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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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 }9 y2 c3 v( \* K1 I8 q 一次去开会,出来时天下着雨,小杨有雨伞而我没有,小杨和我共伞走了一段路才分手。这事被小梁知道了,小梁又打了小杨。: i, R1 Q2 t9 L' @! G
; H, D* f0 o9 J9 _ 不久,我的二表弟从攀枝花回来,给我带回了1.5斤羊毛线(乐山那时买不到),我准备请街道代织毛衣的为我织件羊毛衣,小杨说她替我织。不几日,小杨把羊毛线和一圈只织了个头的衣身拿来,说小梁知道是替我织的毛衣,先是打她,后又把这圈衣身剪了个口子。小杨说她决定和小梁离婚了,已向法院递交了离婚诉求,还带上换洗衣服去她妹妹家,不再回同小梁一齐住的那个家了。我说这事你怎么先不同我商量一下,否则我会劝阻你。你现在这么一作,别人就会说我是“第三者”。小杨说:“你怕当第三者吗?”我说:“中国的传统观念,‘第三者’是遭人议论的,政治上的压力我可以承受,‘第三者’的压力我感到难受。”小杨说:“我还没打算离婚后非嫁你不可,照小梁这样脾气,又没有多少共同语言,我也不会有终生幸福。没有你,婚还是要同他离。”我说:“离婚不离婚由你自己决定。在你闹离婚期间,我俩最好别交往。这样对你和我都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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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E) X, O; u* ?: q 法院派人下来了解情况,并作小杨的调解工作,小杨仍不撤回离婚诉讼。在小杨住到她妹妹家后不几日的一晚,小梁去小杨所在的店,不让下班的小杨去妹妹家,要她跟自己一起回去。小杨不肯回去,小梁也不走。那晚,他俩就在小杨的店子里呆坐了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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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后的一晚,小杨背着她一岁多的儿子小波来找我。她的儿子过去一直由她母亲带着。小杨告诉我,小梁动用了岳母的力量,把小波扔给了小杨,说小杨如不同小梁言归于好,就不帮她带小波了。小杨问我这事咋办?那晚,我同背着孩子的小杨来到岷江河畔的城墙边,这一带老黄葛树一棵接一棵,树叶树冠笼罩出一团团黑荫,是恋人们晚上约会的地方,朦胧的灯光下,倚墙或坐墙垛上相依相偎的一对对情人窃窃私语。我同背着孩子的小杨跻身其问,连我也觉得我们这“一对”与这里的画面很不协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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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V! P* u6 [! z9 K) y 我对小杨说,小梁虽然文化低,脾气有点怪,但心地不错,过去又与我同店,群众贴我大字报次日,他还约我去喝茶,虽说不出什么安抚我的话,但他那种无声的行动也是对我精神上的安慰,我要记他这点情。再说你俩一离婚孩子如何处理就是一大难题,我可以作孩子的伯伯,但不愿作孩子的继父;而且也有人向我提亲了,对方是一个回乡知青,初中生,虽然长相不如你,但人的心地也还不错,我正在考虑这门亲事。小杨说,她正需要我给她勇气的时候,我却对她说这些泄气话。她说我在政治斗争中表现得那么勇敢,在儿女私情上却畏首畏尾。她说她要把我说的话下去好好想一想,再作决定。
+ D/ i0 D7 E/ c- j/ C3 a- D后来小杨同小梁一起回家了,离婚之事也就作罢。小杨对我讲,她当着她母亲的面,对小梁约法三章:一,小梁的脾气要改,今后不计打她;二,不能阻止她和江某保持正常的朋友关系;三,江某如到她家作访客,小梁要以礼相待。小梁都同意了。9 T! v' I- D) m; H2 E$ V6 a9 a4 `2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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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我也同那个回乡女知青结了婚。由于婚前缺乏感情基础,主要是出于堵别人的嘴才草草完婚的,所以婚后感情上始终不太融洽。中国人的婚姻,有多少是真正幸福的呢?不是有人说,相知相爱的人不能结合在一起,勉强凑合的夫妻却要过一辈子吗?徒有法律维系而无感情基础的婚姻,是否真正道德呢?' f4 X. \6 D- p. g7 ]) ^4 r
1 q2 u% Q/ }) d: S7 x% O3 v) H 我还在商店工作时,同小杨的联系已渐稀少。我偶尔去她家,往往是她家有好吃东西时请我去同享,小梁也确实对我以礼相待,并无芥蒂。我到高校工作后,我离她工作地和家都远了,我的工作也很繁重,很少上街,十多年间只在街上不期而遇两三回。直到我退休之后,我有空暇时间,她的家也搬到了离我学校更近地方,我才有较多机会去她家作客。老梁对我仍热情好客,杨女士对我仍重情重义。他俩都已退休。他们的儿子儿媳,女儿女婿都尊称我“江伯伯”,一个家孙女和一个外孙女亲切叫我“江爷爷”。我的儿子也长大成人,有了自己的家庭和事业。如今,我和小杨女士已是夕阳老翁老妇了,各有自己虽不太幸福然而完整的家庭。让那三十九年前曾经有过的一段剪不断,理还乱的情愫深埋在各自心底,作为永远难忘的记忆吧。! [! G+ d' C) Q& r! X; g+ N- T" v+ r; w/ 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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戏剧化岁月——“文革”前后——在“新生红色政权”下; P" Z: N. h! l% h+ e
人民解放军平息乐山武斗后,宣布对乐山实行军管。军管期间,采取了一些扶持造反派的作法,如宣布被军分区取谛的一个“右派组织”,一个“反动组织”,一个“反革命组织”都是“革命群众组织”;如对3月19日“公捕”的36名“文革犯”,以同样大的布告宣布对其平反。对我的平反是这样写的:“江源,男,27岁,乐山城区嘉乐饭店工人。文化大革命中参加革命群众组‘星火燎原’战斗队,任联络员。原布告所列:长期书写反动日记、诗词,恶毒攻击三面红旗,不是事实。又所列借造反之机夺了城区八个商店的权,对群众大打出手,进行阶级报复,也不是事实。予以彻底平反,恢复名誉。”其后,解放军又做促进各派“大联合”的工作。说是“大联合”,其实只是造反派一派的联合,其对立面保守派自武斗结束后就自行土崩瓦解了,一个组织的旗号也未保存。在“大联合”过程中,同时开展“解放干部”的工作:不仅造反派“保”过而保守派“反”过的领导干部很快得到解放,重新主持了各级临时领导机构工作,那些造反派过去“反”过的领导干部,也通过检查,获得了造反派和群众谅解,也陆续得到解放,又重新回到领导岗位。在“全国山河一片红”之前,乐山新的“红色政权”——地革委成立了。各单位也相继成立了本单位的革委会。在各级革委会中,造反派约占了三分之一席位,我所在单位:饮食合作商店与旅茶合作商店合并,成立了乐山城区饮食服务合作商店革命领导小组,刘××任了副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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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筹建各级革委会过程中,有一条规定:没有解放革命领导干部不能建立革委会;没有大联合的造反派参加,也不能建立革委会。可以说,“新生红色政权”的天下,有一半是依靠造反派打出来的。革委会与造反派照理应该同命运、共患难,荣辱与共。在革委会建立初期,似乎也体现了这点:原保守派的几个“坏头头”被批斗了,武斗中作恶多的几个人也被抓了,后来还判了刑。令乐山人民不解的是:武斗中造反派方面被杀害了那么多人,而保守派方面没有死一个人,这有埋在乐山公园门口花坛中的十多具尸骸为证(这些尸骸在武斗结束后不久都迁葬到了磨儿山公墓,如今那里已成为街道了),还有葬在磨儿山公墓的另十几具尸骸为证。可是,却找不出一个杀人凶手。被判的几个保守派的人都是轻刑,还听说有的判了不久又减了刑,甚至释放了。等到造反派所有组织全部自动解散,进入各级革委会的造反派头头们便成了“光杆司令”,造反派与革委会的蜜月期就基本结束了。从清除派性,清理阶级队伍开始,以后是“一打三反”、“批陈(伯达)批林(彪)”,原参加过造反派的人,特别是当过头头的日子就不大好过了。清派性,只清造反派的派性,不谈保守派的派性;清理阶级队伍,凡家庭或个人过去有点问题的,都得人人过关,这类人在造反派中自然多些;“一打三反”、“批陈、批林”,都要往造反派身上靠。在那几年中,不时有原造反派的头头被抓,乃至判刑的事发生,所判的刑期一般都较重。进入了革委会的人,不是形同虚设,就是想法排挤出革委会,人们称之为对造反派“秋后算帐”。在乐山当时几乎家喻户晓的“宋××案件”就是典型一例。宋出身中农,是读大学时“反右”中“火线入党”的积极分子,毕业后作四川日报记者,所写的报道多次受过上级领导表彰,后调地委宣传部任新闻科科长。文革初期参加造反派,当了头头。乐山地革委成立时,当选为地革委委员。清理阶级队伍时,有原保守组织的人用大字报揭发他家是漏划地主。他为自己家庭申辩,就说他是为家庭翻案,开除了他的党籍,撤消了他的地革委委员职务。他的妻子也从公社党委书记位上拉下。他经数年申诉,家庭问题搞清楚了,根本不存在“漏划”问题,又准备为他平反,恢复党籍,恢复地革委委员职务,仍作地革委宣传部新闻组负责人。平反通知书的打印稿都让他本人看了,但某领导知道了此事,叫暂时压一压。不久,乐山发生了嘉阳煤矿工人罢工事件,李先念副总理过问了罢工事件,叫严肃处理。此事与宋毫无关系,都硬栽诬他是该罢工事件的“黑高参”,于1974年判了他12年刑。粉碎“四人帮”后他被提前释放,又经几年申诉,才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恢复了他的党籍,安排到乐山日报作记者,负责群众来信来访接待,整整耽误了他十多年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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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S6 p, C- J3 v0 g; I 我在1967年下半年至1969年上半年,也过了两年心情舒畅的日子。清理阶级队伍时,本该是清理混进各级领导班子和群众组织的坏人,这两种人在我们商店都不存在,但单位为了开展这一运动,便先拿“四类分子”作靶子,让他们一个个在群众大会上检查自己在文革中的表现。“动”过了这些人,就叫我检查。刘××私下告诉我,是公司革委会指示他们这样作的,说不“动”一下我,我在群众中还有一点“威信”。检查我也作了,无非是检查自己受过剥削家庭影响,不该参加造反派之类。对我客气一点的,是没让我站着说,是坐在群众位上像开会发言一样说。但有几天,让“四类分子”和一些有“经济问题”的人去搞城市义务劳动拉沙时,也把我派去了。“一打三反”时,一打,是打击反革命分子的现行破坏活动;三反,我现在只记得有“反对资产阶级在经济领域的进攻”,其他两反是什么记不得了。总之,提出这一运动口号时,我以为与我毫不搭界,但公司革委会办“一打三反”学习班时又让我去坐学习班。国营、合营店那两个组,据说有人有贪污问题,搞得轰轰烈烈,还开了两个人的批判会。我们合作商店这一组,除我外,有一个保管,几个年轻服务员,说他们也有经济问题,但又拿不出证据。领导我们这个组的负责人,是合作商店革命领导小组的另一副组长,她原来是我们团小组长,同我关系一直不错的,我问她,我不管钱管物,“反”我什么经济问题?她说,你就检查自己有没有多吃多占吧。学习班临结束时,我问她,为什么公司革委会老是盯着我不放?她坦率告诉我,公司革委会到公安局查过我的档案,说1958年我与同学的“通信”事件中,有一份当年公安局提请检察院拘捕我的申报,但检察院没批。就因为有过这么一份未批准的申报书存档,所以我才在公司那里挂了号。我真要感谢当年检察院批捕科的好心人,是他们免除了我当年的锒铛之狱,否则我一生的命运将是另一种后果。我也要庆幸当年还有公、检、法三家既相互配合又相互制约的司法制度,如果像文革中一度“砸烂公检法”,三家合并为一家的局面当年就存在,我就难逃厄运了。我也要诅咒那份存在我档案中的申报表,它多年来成了我头上的紧箍咒,害得我好深好苦。别的不说,单就公民的基本权利来说,我就多次被剥夺。如传达发生“9•13”林彪事件,传达粉碎“四人帮”事件,这两次中央文件下达不让我去听传达,而上世纪70年代中期一些文学杂志复刊后,我又写过一篇小说《我的师傅》,是通过“我”的眼光表现一位厨师在新旧社会不同遭遇的。看过此小说的人都认为符合时代精神,生活气息浓郁,说没在饭店工作过的人写不出这样的作品。编辑部先是给公司发来政审函,后到乐山组稿时又去过公司了解作者政治面貌,公司以“该员不宜发表作品”一句话就使作品“毙”了。这事是刘××和文艺界一位朋友都告诉过我的。该小说1979年才发表在《乐山文艺》上。) v) a5 @' v! I2 y8 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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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长期以来有个疙瘩解不开:彻底否定文化大革命,为什么对文化大革命中建立的“新生红色政权”——革委会,不提彻底否定,甚至连批判的字眼也不见呢?文革十年,革委会存在达七、八年,“四人帮”所干的坏事,很多是假手革委会干的,革委会在文革中,奉行的就是极左一套。例如清理阶级队伍掀起的又一轮把许多人弄上街戴高帽子游斗,就不是由造反派干的,而是以“新生红色政权”名义执行的。平反冤假错案落实政策中,说上层的冤假错案都是“四人帮”制造的已经不完全符合实际,而基层冤假错案的制造者是谁,难道也是“四人帮”吗?“新生红色政权”本来就是一个怪胎,君不见,这个怪胎不仅在新时期继续存在了一两年,一些曾卖力执行过极左路线的负责人,在新时期又“咸与维新”,摇身一变又成了新长征实现“四化”的领路人。左右逢源,不倒翁,历来是中国官场一弊。这个顽疾,共产党政权什么时候能弊绝风清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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