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大串联纪行之一:“破四旧”后的洛阳 王紫晨 白茫茫的大雾笼罩着古都洛阳,狭窄的青砖铺地的街道湿渌渌的,古老的灰色的院墙上长着墨绿色的青苔。一觉醒来,我走出住宿的接待红卫兵的洛阳某中学,徜徉在古城小巷,长途跋涉的疲乏顿时消失了…… 1966年11月初,“文化大革命”初期,我因对学校乱揪乱批“黑帮”、“黑线”不理解,怀着一种愤懑的心情离开阜新市,乘车南下,美其名曰搞“革命大串联”,实际上是游览祖国名山大川,瞻仰历史名胜古迹,逃避现实斗争罢了。因此,除北京之外的第一个落脚点,我和同学张守欣便选中了洛阳。 洛阳,地处中原,气候宜人,历史悠久。早在公元前770年到476年,它就成为我国周朝的都城。以后,又先后被东汉、西晋、北魏、隋等朝代的帝王定为首都。因此,城内名胜古迹很多,文化事业发达。特别是城南的龙门石窟,以它那宝贵的艺术价值,神秘的色彩,吸引着无数中外游客。所以,一到洛阳,在接待我们的一所中学住了半宿,在食堂吃过早餐,我和同学便前往龙门石窟。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大雾被灿烂的阳光驱散,中原大地色彩斑斓,田野上麦苗青青,公路旁杨柳依依。我们乘公共汽车走了约三十来里,路过一个古老的小镇—龙门镇,便到了龙门石窟。 龙门石窟位于洛阳城南的伊阙西岸的龙门山上。伊阙西傍龙门山,东临香山,河床宽阔,水清见底,两岸断崖千尺,颓石矗突,河上一桥横跨东西,状如龙门。从桥下沿着伊阙河西岸缓缓南行,只见龙门山石崖磔磔,几千个大大小小的石窟排列其上,就象一孔孔大小不等的窑洞凿在山崖。石窟和露天的石龛里雕刻着数万个佛像。有的站着,有的坐着;有的慈眉善目,有的凶神恶煞;有的笑容可鞠,有的怒目圆睁;真个是千姿百态,栩栩如生。据历史记载,龙门石窟始凿于我国南北朝时的北魏。公元494年,魏孝文帝把都城从山西平城(今大同)迁到河南洛阳。第二年,魏宗室和尚丘慧成开始在龙门山开凿古阳洞大石窟。500年到523年,魏宣武帝、孝明帝又连续开凿了总称为宾阳洞的北、中、南三个大石窟。这四个石窟的修建,共费人工80万以上。除这几个主要石窟外,北朝石窟还有药方洞和莲花洞等。这些石窟中属宾阳中洞的帝后礼佛图最为精美。主佛清癯的面容含着微笑,仿佛想要人和他亲近。龙门石窟中北朝所造的约百分之三十,其余绝大部分是唐朝所建,其中以奉先寿规模最大,成就最高。奉先寺雄踞龙门山中段,佛龛南北宽36米,东西长41米,沿山凿成,背靠危崖 ,足踏碧水,雄浑壮观。寺的底部是高大的石阶,拾阶而上,就到了几层楼高的大殿。大殿上有九躯大小不等的雕象,其中卢舍那佛高17.14米,面容丰腴(据说仿武则天容貌雕刻),犹如帝王,正襟端坐;两位菩萨侍立两旁;左右站立的阿傩、迦叶,好象文臣,金刚、神王,就象武将。大殿里还有数不清的小佛,姿态各异。很可惜,有些佛像已被红卫兵砸坏,只剩残骸。据史书记载,奉先寺开凿于唐高宗初年,共用了四年时间。武则天出钱二万贯。望着那巍峨的大佛,我仿佛看到无数工匠正腰系绳子,吊在千尺悬崖上,手持铁钎吃力地开凿岩洞。江风呼啸,吹开他们那褴褛的衣衫,露出臂上的道道鞭痕;烈日炎炎,晒得他们热汗淋漓,一串串浑浊的汗珠掉进伊阙河里,融进愤怒的波涛 ,流向远方…… “东方红,太阳升……”不知是谁的半导体的歌声把我从遐想中唤醒,我们这才离开奉先寺,沿伊阙往回走去。来到大石桥下,看见七八个退休老工人正兴致勃勃地坐在河边垂钓 。河水清沏,游鱼如梭。老人们一个个悠然自适。 走过大石桥,我们怀着景仰的心情爬上伊阙东岸的香山凭吊白居易墓。香山不象龙门山那样陡峭,也不象龙门山那样光秃,平缓的山坡上松柏青翠,白居易墓就座落在苍松翠柏中间。原来,白居易曾任河南尹,晚年闲居在洛阳,修了香山寺,自号香山居士。唐武宗会昌六年(公元846年)死在洛阳,终年75岁。诗人的墓为圆形,青砖垒城,直径约两丈余。墓前原本石碑林立,但这时却都被“破四旧”(“旧思想、旧文化、旧风俗、旧习惯”)的红卫兵推倒砸坏,横七竖八地躺在荒草里。此情此景,不禁使我想起马致远的《秋思》:“纵荒坟横断碑,不辨龙蛇!”我默默地肃立在诗人的墓前,听着秋风吹拂满山荒草发出的萧萧的声音,俯视山下悠悠流去的河水,不禁感慨万端。我薅了一把草,折了一束松枝,轻轻地放在诗人墓前。心中默诵着诗人的诗句:“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下午,我和张守欣又乘车游览了洛阳东北郊的白马寺。白马寺始建于汉朝,汉明帝永平十一年(公元68年),为纪念驮佛经东来的白马而建。为佛教传入中国的第一座佛寺。山门前雕有白马。这座寺庙规模较大。寺庙附近,古木参天,显得十分幽静,红墙绿瓦,飞檐耸峙,透出一派庄严肃穆。可惜大殿里的佛象大部分都被红卫兵“破四旧”时捣毁了,满地上都是断臂残腿,碎金乱玉。据说寺庙里还有7个和尚,可我们只见到一个五十多岁的清瘦的和尚,穿着青布短衫,正在寺庙西的水井旁用水泵抽水浇菜地。他听说我们是从东北来的,想看看佛象,便领我们到寺内,从厢房里拿出一个半米长的白玉石雕成的观世音菩萨,可惜,也被红卫兵打断了一只胳臂!和尚捧着雕像,神色戚然。我们也默然无语,呆了一会儿,便怀着一种婉惜和愤懑的心情离开了白马寺。 回到城里,已近黄昏。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临街店铺大都是大敞四开,柜台紧靠大街,红油漆成的门脸,显得古香古色。面条馆里,老师傅手执罩篱,边煮着面条,边热情地吆喝:“吃面喽!吃面喽!”我凑到一家柜台上看了看,只见摆了一溜儿青瓷大碗,每个里面都盛了小半碗拌有葱花、香菜的酱油汤,大概这就是卤子了!谁要想吃,老师傅只消把面条捞在里面即可。二两或三两一碗,又好吃又便宜!还有些饭店里备有丸子汤,是用烀肉汤做的,里面有几个丸子,上面漂一层辣椒面,吃起来,香喷喷,辣咝咝的,一角伍一碗,很多当地人都买了泡馍吃。我也要了一碗,泡了两个馒头吃,吃得津津有味,至今犹觉口齿生香。 晚上,我们来到洛阳最繁华的商业区─老集。这里灯火辉煌,人影憧憧。挑担的,摆摊的,搭棚的,推车的,各种商贩擦肩摩踵,各种商品琳琅满目,吆喝声不绝于耳。我走到一位挑担的商贩跟前,打听卖的是啥。这位商贩五十多岁,高个子,高颧骨,操着一口浓重的河南口音的普通话。他回答了三四遍,我也没听懂到底是啥,后面的一句我听清了:“这东西你们东北也有,叫老粥!” 第二天清早,我和守欣起床后,到住宿的学校的食堂买了几个馒头,以备路上食用,便离开这所建筑古老、青砖铺地、苔藓满墙的学校,惜惜不舍地告别洛阳,向我国另一个著名的古都─西安进军了。 文革大串联纪行之二:侥幸的西安碑林和大雁塔 王紫晨 白墙绿瓦,很象汉代寺庙的古朴的富有民族特色的火车站,站台上川流不息的佩带袖标的红卫兵,这是西安给我留下的第一个印象。 西安,地处关中平原,濒临渭水之南,秦岭之北,东有函谷关,西有大散关,四塞之内,沃野千里。它那优越的自然环境为西安城的兴起和发展提供了条件。历史上很多朝代的开国君主,从他们的政治需要出发,曾先后多次在西安地区建都。特别是秦、汉、唐时代,这里是全国政治、经济和文化的中心,勤劳智慧的中华民族创造了灿烂的中国古代文化。碑林、大雁塔等名胜古迹举世闻名,在我国和世界文化宝库中闪烁着奇光异彩。也许是有关部门严加防卫,碑林和大雁塔都没有被红卫兵破坏。 沉默的碑林 西安碑林是我国收藏石碑最多的地方,也是陈列石刻艺术珍品的宝库。因此,到西安大串联找好住宿的地方以后,我和张守欣便赶往碑林。 西安不愧是我国著名的古都,建筑物很多都是白墙灰瓦,保持着汉、唐建筑的风格,显得古朴、壮观、雄浑、明快。街道均作南北、东西向排列,笔直端正,宽畅豁达,很象一块棋盘。我们沿着大街走了不远,便到了碑林博物馆。 碑林博物馆很象是一座寺庙。进入大门,迎面是一座绿树掩映的碑亭。亭上高悬“碑林”的牌扁,赫然大字,十分醒目。进入陈列室内,只见黑压压一片石碑,足有一千多块,无声无息地立在那里,显得庄重而神秘。我和守欣一块块看着,仿佛参观一次水平极高的书法展览,又好象浏览一部古老的历史教材,内心里充满了赞叹和喜悦。 碑林建于公元1087年(北宋时期),最初是为了保存好唐代开成二年(公元837年)刻制的“开成石经”而建的。“开成石经”是一部大型的石质书库。包括《周易》《尚书》《诗经》等12部经书。它们是我国古代文化的重要经典,是封建社会读书人的必修课程。由于唐代印刷术还不够发达,为了避免读书人在学习时传抄错读,便特意刻了这么一部石经做为范本,立在长安城的国子监内。“开成石经”共计114石,两面刻写,共计60万多字。清代又补刻了《孟子》,合称“十三经”。这些石碑绵亘联立,犹如一块巨大的石屏风。碑林里还陈列着颜真卿、柳公权、怀素、欧阳询、黄庭坚等唐代以来著名书法家的书法原作碑石。有的字体雍容典雅,有的清癯峻瘦,有的方正平稳,有的龙飞凤舞,真是名家如林,流派纷呈,百花争艳,荟粹一堂!此外,还有刻有古叙利亚文的“大秦景教流行中国碑”(记述基督教从古罗马传入中国的情况)、唐代怀仁和尚集王羲之字的记唐太宗为和尚撰写的“圣教序”碑和由临风摇曳的竹叶组成字的“诗竹碑”,每块石碑,几乎都有一段佳话,都是一件不可多得的珍宝。 尤其使我们流连忘返的是碑林博物馆陈列的石刻艺术珍品。西安保存有我国最大的帝王陵墓群,仅西汉时期的就有11陵,唐代的有18陵,宫妃臣将的坟墓就更多了。这些陵墓前都有大型石雕,不少移放碑林。我们首先看到的是西汉大将霍去病墓前的“跃马”。这是一幅大型石雕,一匹骏马正在起立飞跃,动态强烈传神,线条粗犷、浑厚。看到它,我不禁联想起霍去病这位十八岁统帅军队,多次击败入侵的匈奴、二十四岁就不幸病故的古代青年将领。这跃跃欲飞的骏马不正是他奋飞向上的精神的象征吗?“昭陵六骏”是驰名中外的浮雕石刻,原在唐太宗李世民的昭陵,现在也移居这里。“六骏”是六匹为唐太宗打天下立过战功的战马,分别叫什伐赤、青骓、特勒骠、飒露紫、拳毛驹和白蹄乌。相传这六匹马都是大画家阎立本画的图样。马鬃全部打结,马尾系在一起,有的马身上插着流矢。有的四蹄腾空,似乎在驰骋疆场。有的昂首远望,好象在遥望敌阵,一匹匹神采奕奕,生动逼真。据史料记载,“特勒骠”为黄色,大概是外国进口的,是李世民打败宋金刚时的坐骑;“青骓”为苍白杂色,是李世民平定窦建德的坐骑;“什伐赤”是一匹大红马,乃李世民同王世充、窦建德交战时所骑;“飒露紫”是紫黑色,是李世民与王世充作战时所骑;“拳毛驹”黄马白喙,“白蹄乌”黑马白蹄,是李世民平定刘黑闼等的坐骑。引人注目的是,“飒露紫”旁还画了大将丘行恭。原来,有一次李世民带少数人出营侦察,突然间,遇到王世充的大部队冲了过来。“飒露紫”连中数箭,正在危急时,丘行恭张弓四射,挡住了敌人,并把自己的马让给李世民,为“飒露紫”拔去流矢,徒步保护李世民杀出重围。可惜,这一组石雕除“飒露紫”和“拳毛驹”外,其余均已被劫往国外,我们看到的只是复制品。 面对着这一件件艺术珍品,我不禁感慨万端。我为古代劳动人民的鬼斧神工而赞美,为古代政治家和军事家的卓越功勋而叹服,为我们中华民族光辉灿烂的古代文化而骄傲,也为旧中国统治者的腐败无能而羞耻。面对石雕,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发奋学习,为振兴中华贡献力量,绝不能让帝国主义强盗任意掠夺我国的历史重演! 夕阳下的大雁塔 早在几岁时,我就听老人们讲过唐僧取经的故事,对唐僧这位意志坚强的圣僧以及神通广大的孙悟空无比钦佩。上学以后,始知孙悟空不过是个神话人物,而唐僧却实有其人。他从印度取经归来曾在西安城外的慈恩寺内译经,并修了大雁塔。因此,游览慈恩寺,观瞻大雁塔就成了我的宿愿。 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时过中午,太阳慢慢偏西。无云的天空,蓝蓝亮亮,象一个明洁无尘又广阔无边的镜子,照着大地上温暖如春的深秋景色。我和守欣乘车来到西安城南,很远就看见了巍峨的大雁塔,沐浴着金灿灿的阳光,背衬着蓝湛湛的晴空,煞是雄伟壮观。 据史书记载,大雁塔建于唐永徽三年(公元652年),位于慈恩寺内。慈恩寺原为隋朝的无漏寺,唐贞观二十一年(647年),太子李治为纪念其母文德皇后改建为大慈恩寺。玄奘由印度取经回国后,即住此寺译经,并写了著名的《大唐西域记》。虽经“破四旧”,寺庙保存尚好,金碧辉煌的殿堂与绿树翠竹交相辉映,景色宜人。大雁塔是仿西域形式修建的,初为五层,武则天时改建为七层。塔呈方形,高64米,内有楼梯可盘旋而上。塔的四方门楣上刻有建筑图案和菩萨像,极为精致。塔下方镶有唐代书法家褚遂良所书《圣教序》和《圣教序记》石碑两块,碑边有乐舞人形浮雕。塔夯土为心,砌砖为表,显得敦实雄伟。大雁塔原名慈恩寺塔,大雁塔是后来的称呼。《天竺记》说:“塔五层,最下一层作雁形,谓之雁塔”。雁形是指塔基是横矩形,通体而观,塔身如雁颈向上延伸,塔基如两翼舒展,远远望去,真如大雁凌空。 我沿着塔内的楼梯登上塔的上层,凭栏远眺,心情为之一振。东面高峻的骊山耸峙,南面蓝幽幽的终南山绵延起伏。北面是莽莽苍苍,无边无际的大平原,渭河象一条洁白的玉带,蜿蜒浮动,溶进雾霭之中,仰望碧空,好象水洗过一样,瓦蓝瓦蓝,晶莹透明。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掠过蓝天,缓缓向南飞去,洒下一串串嘹亮的雁唳,勾起我无限遐想…… 依依惜别的灞桥 “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我喜欢诗词,对诗词中的西安古迹更感兴趣。 我和守欣乘公共汽车从西安来到城东约二十里处的灞桥。灞桥横跨灞河之上,故名灞桥。据史书记载,附近有灞陵,是汉文帝的陵墓。唐时长安人送客东行,常在这灞桥折柳赠别。因此李白写道:“年年柳色,灞陵伤别。”灞河是渭河的支流,河床宽阔,河水清清。站在岸边软绵绵的沙滩上,河底小小的石子,全看得清清楚楚。河岸长着一片垂柳,柔软细长的柳丝,简直要伸进水里。站在桥头,向桥两侧的柳林望去,仿佛罩上了一层青幽幽的淡淡的烟雾。此情此景,使我情不自禁地吟起李白的词句:“平林漠漠烟如织……” 灞桥很长,约400多米。原是清道光十四年(1834)所建,全用巨大石条砌成,桥下有72孔,桥宽23米多。1957年,因旧桥崎岖不平,且数孔发生裂缝,因此拆毁重建。越过灞桥,便到灞桥镇。这是一个典型的陕西古镇,街道比较宽,两旁店铺一个紧挨一个,房屋几乎全是白墙灰瓦,脊檐高耸,显示出汉唐建筑古朴凝重的风格。街上有很多小贩。卖菜的,卖水果的,吆喝声不绝于耳。我看见一个小贩挑了一担葱在地上卖,葱还没有小指头粗,娇嫩嫩,绿油油,实在逗人喜爱,便买了一小把,和守欣走进一家黑紫色门板敞开的饭店。到付货台前一看,只见一块很长的案板,上面堆了一堆黑呼呼的象粉条似的荞面面条,原来这就是我们东北人叫的“合漏”。我们各买了5两,交了牌,一位系着围裙的中年师傅顺手抄起一个盛着酱油、葱花等佐料的粗瓷大碗,抓起两把细长的荞面条扔进大碗里,递给我们。我们端到座上一吃,硬厥厥的,真不如白面面条。好在我们有鲜嫩的小葱,撕几段,放在酱油里蘸着吃,倒别有一种田园风味。 吃完饭,我们又到街头转了一圈,这才离别小镇。深秋的阳光明媚和熙,小镇鳞次栉比的灰白色的房屋沐浴在阳光下,显得更加明快、古朴。路口桥头,垂柳依依,柳丝摇曳,似乎在向我们这远方的游人挥手送行。 文革大串联纪行之三:夜访寒窑
王紫晨
我倚着紫色斜阳,站在大雁塔上,望着蓝天上远去的大雁正沉思时,一位西安同学热情地说:“离这不远还有一座寒窑呢!”“寒窑?王宝钏苦守的寒窑?” “是的,离这六里来地吧!”我的心头不禁一动,小时候就听说过寒窑的故事,应当去访一访这个古迹。守欣见天色将晚,便自己回城了。我不顾夕阳西下,在淡淡的暮霭中,兴致勃勃地向寒窑走去。
这是1966年一个凉爽的秋日,暮色苍茫,虽然夜色还未降临,原野上的小路仍依稀可辩,在前边微微发亮,可是路旁的景物却逐渐模糊了,树木终于被染成了黑色。微风掠过,田野上飘散着泥土和野草的清香。不远处,出现了几座古老的尖顶瓦房,这是典型的渭河平原上的农舍。我独自走着,见农舍前的野地里有一中年妇女,蹲在地上似乎在那里挖菜。我问她,到寒窑怎么走法?她抬起脸,不无婉惜地说:“往东北再走二三里地就是寒窑了,它上面就是武家坡。武家坡原先还有四五户人家,后来由于发水,都搬走了。寒窑也没的看了!”我问这是什么地方,她说:“这是曲江池。”
曲江池?这不是唐代著名的游览胜地吗?据史书记载,那时这里亭台楼阁,建筑华丽;水榭池荷,风景优美。当时京城居民于每年三月三和七月十五,纷纷游宴曲江。杜甫诗写道:“三月三日天气新,长安水边多丽人。”李白词中说:“我是曲江临池柳,这人折了那人攀。”可是安史之乱后,曲江就荒废了。今晚,我在这里四下搜寻,只见一条宽阔的水渠,渠水在夜色中泛着银光。渠畔几株垂柳,枝叶婆娑,在夜色中静静地肃立。眼望这凄清的景色,回味唐人的诗句,我不由感慨系之。
过了曲江池,沿着平坦的路走到一座不太高的山坡前,只见有一条弯弯曲曲的小溪,从一个不太深的狭谷中缓缓流出。我顺着小溪走进狭谷,不远,便看见几孔墨漆漆的窑洞嵌在山崖上。我踏着星光走到东边的窑洞门口,脚下是一堆残砖碎石,其中露出几块残缺不全的石碑。看来,这里就是寒窑了,碎砖残瓦显然是被破“四旧”而捣毁的牌坊。我怀着愤懑的心情踏着碎砖残瓦走进窑洞,里面黑洞洞,阴森森的,里外共两间,地上铺了软绵绵的稻草,据说民工曾在这里居住。我用手摸摸洞壁,光滑而潮湿。我默默地站着,不由想起那动人的传说。
传说后唐丞相王允,其三女王宝钏抛绣球打中长工薛平贵,她坚决要嫁给这位出身贫寒而才貌出众的青年,可丞相却不允许。王宝钏愤然离开豪华的相府,和薛平贵在这简陋的寒窑里安了家。后来,曲江里妖马作怪,百姓深受其害,薛平贵降服妖马。不久,应征入伍,征讨西凉,却被二姐夫魏虎陷害,被西凉俘虏,与爱慕他的西凉玳瓒公主结合,后继承王位。王宝钏坚决拒绝母亲要她改嫁的要求,以挖野菜为生,苦守寒窑18 年。为了寻找薛平贵,她托鸿雁捎书给西凉。这时唐皇驾崩,王允篡位,薛平贵率兵打回长安,推翻王允,自立为帝。薛平贵到武家坡下寻找王宝钏,夫妻相认。
当然,这只是民间传说。不过,这寒窑却由来已久。特别是杨虎城将军主政陕西时,他母亲捐款对寒窑进行了修缮,并号召爱国军人的妻子向王宝钏学习,使寒窑更受到百姓的崇拜,每年春天,来此地祭拜的人络绎不绝。然而,现在她却受到了摧残!
一阵唧唧的蝉鸣把我从沉思中唤醒,我若有所失地走出窑洞。夜色已浓,天空逾发深邃,满天繁星闪烁,银河波涛翻滚。偶然来一颗流星,像莹光斜落下去,消没在黑暗之中。溪水潺潺地流着,细风轻轻地吹着,草木发出簌簌的骚响,秋虫唧唧地鸣叫。皎洁的星光映照着光秃秃的沟谷,黑黝黝的寒窑显得异常静谧而冷清。星光下,我似乎看见一位衣衫褴褛而神态端庄的少妇从沟口姗姗走来,腕上挎着野菜筐,眉宇间透出一股刚毅的神情……
循着汩汩的小溪,我沿着来时的小路向西安城走去。路过曲江池时,村舍里已是灯火通明。渠水不断地向上泛着银光,细风微微摆动着柳梢。夜色犹如透明的面纱,轻轻地罩在大地上,散播着飘渺的烟雾。我加快脚步,回到大雁塔下,刚好赶上最后一班汽车。坐在乘客寥寥无几的汽车里,望着林荫道旁朦胧的树木、古老的灯火闪闪的村舍,我的脑海里又出现了那幽静的沟谷,空旷的寒窑和残破的牌坊;耳畔仿佛又响起武家坡下小溪那哗哗的水声,那似乎是一个少妇面对被破坏的寒窑在偷偷地呜咽。寒窑给我留下的印象是寒酸而衰败的,牌坊是破碎的,连一块完整的石碑也没有留下,可那少妇的形象在我的心中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美丽,越来越高大。
文革大串联纪行之四:穿越秦岭 王紫晨 在校时我曾欣赏过很多让人陶醉的山水画,而今我在妙手绘就的画中行。那苍翠欲滴的群山,幽深青绿的江水,阴森寂静的峡谷,浓荫蔽日的山林,不正好构成一幅美丽的山水画吗?
这是1966年的深秋,我和守欣在陕西省省会西安游览7天后,登上西行的列车,穿越秦岭,奔向素有“天府之国”之称的四川成都串联。
车厢里几乎全是大串联的学生,五湖四海,南腔北调,很多人穿着黄军装,但是更多的还是蓝色的学生服,一个个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火车从西安开出,奔驰在渭河平原上。渭河发源于甘肃省南部山区,滚滚东流,进入陕西境内,冲积成渭河平原,西起宝鸡峡,东至潼关,东西长约360公里。透过车窗望去,只见广阔的平原,一望无际;渭河黄水滔滔,一泻千里。再往前走,渭河北岸有了明显的冲击阶地和黄土台塬。河畔,不时出现小小的村落,而那村庄的房屋也是凝重的黄色。黄色的房屋,黄色的河水,构成了一幅以黄色为基调的别具一格的风景画。大概是到了眉县一带,出现了具有黄土高原风格的景象。只见铁路两侧全是黄褐色的峡谷,山崖上不时出现几孔窑洞。牵着毛驴,系着白羊肚毛巾的老汉沿着蜿蜒的羊肠小道盘旋上山。秋风吹过,似乎飘来一阵浑雄的《信天游》的歌声。 列车在宝鸡市转为向西南运行。崇山峻岭,绵延透迤。铁路两侧,忽而层峦叠嶂,云雾蒸腾,袅袅如蓝烟,点染着那横空而出的群山;忽而是湍急的江流,浪滔滚滚;忽而火车进入阴森森的隧洞,车内灯光骤明。向窗外望去,一片漆黑,仿佛霎那间进入黑夜。有时车速慢了,我探头向车外望去,只见前头一台机车费力地拉着,后面一台机车使劲地推着,列车吭哧吭哧地正向上坡爬去。有时车尾刚钻出一个隧洞,车头却又钻进另一个隧洞里。绿色的列车,穿行在绵延起伏的群山中,真有点象条绿色的长蛇,在汹涌的碧浪之中游动。
山坡树木繁茂,长枝接攀,红果累累,绿叶葳蕤。时值深秋,枫树和柿树叶正红,而修竹依然满目翠绿。一阵风吹过,凭窗望去,只见满山满岭的松杉、毛竹、红柿和十几种杂树起伏摇摆,卷起一阵阵绿浪,其间又杂夹着红果黄叶,仿佛绿浪中漂浮着红褐色和土黄色的宝石。列车缓缓驶进一个小站。站外青山滴翠,山下一条碧绿的江流奔泄,清流触石,洄悬激注。河道的远方,蒙蒙的雾气,荡漾着一抹幽蓝。对座的两位上海同学望着这青幽的山水,看着白色的站牌,不禁连声赞叹:“白水江,白水江,太美了,太美了!” 越过剑阁雄关后,山势逐渐低缓。过了绵阳,列车进入成都平原。时节虽然接近初冬,田野仍然一片葱绿。大地阡陌纵横,沟渠如网,自流灌溉;沃野千里,平整如镜。一望无际的稻田,漾着绿中泛黄的波涛。田野里相隔不远就有一簇青幽幽的翠竹,掩映着一间间茅舍,仿佛大海中的一块块绿岛。有时车外是一片片平展展的麦田,麦地周围,田埂道边,遍种蚕豆。小麦绿带嫩黄,蚕豆绿带深墨,宛如宝石镶边的翡翠托盘,更象色彩绚烂的织锦。土地利用率之高,精耕细作之深,田园之美,实在令人称羡不已。书上记载,四川盆地气候温暖湿润,资源丰富,粮食一年两熟或三熟,特别是稻米,产值位于全国首位。今日初入川境,虽属管窥,也可使人心悦诚服。我正在赞叹成都平原的美丽和富庶时,车厢里沸腾了,同学们七言八语地嚷道:“成都到了!到成都了……” 文革大串联纪行之五:成都的美丽与骚乱 王紫晨 古老的成都是幽美的,幽美得醉人心脾;文革中的成都骚乱频发,骚乱得使人心烦意乱。 成都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距今已有2300多年历史。远在周代末年,蜀王开明氏的后代,把都城从郫县迁到这里。取一年成市,三年成都的意义,命名成都。公元前316年,秦惠王灭蜀国,设蜀郡,派张仪等仿照秦都咸阳式样用土筑成大城、小城,周围20里。历代虽然屡有修筑,城址建筑,时有兴废,但成都城址,至今仍在这里。在汉代,成都的织锦手工业十分发达,朝廷设置锦官管理,并在当时成都的外江南岸设有专门的锦官城。所以“锦官城”或“锦城”就成为成都的美称。五代时,后蜀孟氏曾把成都作为他们小朝廷的都城,命人在城墙上遍植芙蓉,因此,成都又有蓉城的佳号。诗圣杜甫诗云:“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锦城丝管日纷纷,半入江风半入云”,使锦城传播更广,至今为人们沿用,比蓉城叫得更响。锦城历史久远,名胜古迹很多,特别是杜甫草堂和武侯祠象两颗瑰宝,吸引着中外游人,为锦城这疋美丽的织锦增添了徇烂的光彩。 草堂秋色 在校时很喜欢读杜甫的名诗《茅屋为秋风所破歌》:“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每当读到这里,我都不禁为诗人居住的窘迫产生了无限同情,脑海中出现了成都郊外那简陋破残的草堂,随即产生一种强烈的拜谒草堂的心情,可喜的是,1966年初冬,这个愿望终于在锦城实现了。来到锦城后,我和守欣凑巧分在百花中学住宿。这所中学位于成都西郊的百花潭附近,环境幽雅,建筑古朴,颇似一座小巧的花园。杜诗写道:“万里桥西宅,百花潭北庄”。因此,出校门沿着幽深青绿的百花潭走不到二里地,跨过万里桥,就是草堂遗址了。 百花潭曲折秀丽,潭岸翠竹绿树遮天蔽日。潭水流到草堂附近,由于杜甫浣花居在这里,因此又叫浣花溪。杜甫草堂是杜甫旅蜀时的居所,始建于唐乾元三年(公元760年),宋代开始建园立祠,明、清两次大修,大体奠定现在的规模。现在草堂公园约300亩见方。走进草堂正门,穿过梅林,便是大廨,廨的两壁有清人顾复初撰写的长联“异代不同时,问如此江山,龙蜷虎卧几诗客;先生亦疏离,有长留天地,月白风清一草堂。”廨后为诗史堂,堂内有杜甫立像,端庄古朴,眉宇间透着一股淡淡的哀愁。堂后过了柴门就是“工部祠”,祠内有明、清石刻和清塑杜甫像。公园内栽植很多修长的翠竹和挺拔的楠树,枝繁叶茂,绿荫满地,把公园装扮得分外清幽美丽,使人感到神清气爽。我在楠树下慢慢走着,抬头望去,笔挺粗大的树干直上苍穹,密密麻麻的绿叶遮天蔽日,使我仿佛置身于绿色的海洋。楠树是一种常绿大乔木,叶子有的椭圆形,有的呈长披针状。楠木材是贵重的建筑材料,宫殿多用此做为梁柱。杜甫草堂的楠树给我留下了终生难忘的印象,以至于多年后我给我的女儿起名叫“梦楠”。 走出青幽幽的草堂公园,我们又游览了美丽的百花潭公园。据《蜀中名胜记》和《成都县志》记载:百花潭在城西五里。潭畔民家女一日在潭边为病僧洗涤袈裟,莲花应手而上,整个水面漂满百花,故名百花潭。如今整个公园园中套园,有鱼鸟廊、山水苑等12个风景点。园内曲径通幽,花木葱茏,一潭碧水,波光粼粼。亭阁假山点缀园内,使幽静雅致的公园更增添了诗情画意。 返回百花中学的路上,我感慨万端。天空阴沉沉的,路旁的百花潭水无声地缓缓流淌,而我的心情却开朗得似万里晴空,感情激动得象波涛汹涌。诗人啊,你总算可以安息了,再也不用为天下寒士没有广厦而奔走呼号了。看,远处那绿树掩映的职工住宅楼房!瞧,公园内那协妻同游的“寒士”!人民总算安居乐业了!诗人,你如果在九泉之下有感有知,应该重振歌喉,另谱新章! 谒武侯祠 承相祠堂何处寻, 锦官城外柏森森。 ──(唐)杜甫:《蜀相》 还未到成都,就对武侯祠早已神往。因此,游览了杜甫草堂的第二天清晨,我就怀着崇敬的心情拜谒了武侯祠。 武侯祠位于成都市南郊。据史籍记载,远在晋代(公元256-420年),农民起义军首领李雄称王成都,在城内始建诸葛亮祠。唐武宗时(公元841-847年)迁到刘备庙附近。明初,二庙合一,成为现在君臣合庙的规模。现存殿宇为清康熙十一年(1672年)重建。整个祠堂坐北朝南,主体建筑分大门、二门、刘备殿、过厅、诸葛亮殿五重,严格排列在一条从南到北的中轴线上。 其实,武侯祠前面是昭烈庙,不过,人们习惯称为武侯祠。踏进昭烈庙大门,迎面古柏参天,竹树葱茏,浓荫蔽日,使人感到分外清静幽雅。从大门到二门之间的通道两旁,矗立着加了护罩的六通石碑。最大的一通是刻制于809年的唐碑,是由唐朝名相裴度撰文、书法家柳公绰(柳公权之兄)书写,鲁建刻字的,人们称之为“三绝碑”,碑题是“蜀承相诸葛武侯祠堂碑铭并序”。步入二门,就是气势雄伟、高大宽敞的刘备殿。大殿正中是高达3米的刘备贴金塑像,左侧是陪祠的其孙刘谌(刘禅像已于宋、明几次被毁)。东、西偏殿分别塑着关羽父子及周仓、张飞祖孙三代的塑像,个个栩栩如生,显示了我国劳动人民的精湛艺术。走出刘备殿,才是真正的武侯祠。过厅上挂有“武侯祠”扁额,后面即诸葛亮殿。比刘备殿略微低些。殿的东西厢为书房、客室,钟楼、鼓楼峙立在大殿两角。大殿内塑有诸葛亮祖孙三代的贴金塑像。诸葛亮羽扇纶巾,雍容安祥,那种运筹帷幄,成竹在胸的风度,给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这里还陈列着不少古往今来,名人学士书写的赞扬诸葛亮的扁额和对联,殿后壁内外还嵌有许多石刻。出诸葛亮庙往西,过小桥和桂荷楼,穿过幽深的红墙夹道,尽头就是惠陵,据载乃刘备和甘、吴二夫人的合葬墓。一说为刘备的弓箭墓。刘备于公元223年死于白帝城,移葬于此,封土高12米。 从武侯祠出来,忽然感到口渴。我和守欣便沿着绿荫满地的大路往南去寻水喝。走不远,见路东一片青幽幽的修竹掩映着一家农舍,竹墙的茅草房虽然高大,屋内却显得潮湿阴沉。门前石头前蹲着一位五十多岁的老农,头缠青巾,古铜色的脸上刻满皱纹,正蹲在那里磨镰刀。我们说明来意,老人抬起脸,漠然地看了我们一眼,掀开门帘,舀出一竹筒水递给我们,那水清泠泠,凉丝丝,甜滋滋的,很久犹觉脾胃清爽。 成都小吃 早就听说川菜的盛名,特别是成都的小吃,以历史悠久,品种多,各具特色而闻名国内。这次到成都,品尝了几种,果然名不虚传。 川菜以辣著称,成都小吃也是辣的多。刚到成都不久,在街头看见几家红油漆门板大开的古香古色的小店,信步走进一家,在菜牌上写着“红油素面”。我们要了两碗。面很细,上面漂着一层厚而腻的的辣椒油,吞进肚内,五脏六腑都火辣辣的。据史料记载,嗜辣之习,在四川久已有之。《华阳国志》就有蜀人“尚辣味”和好“辛香”的记载。不过,魏晋时代四川人所好尚的“辛辣”,并非辣椒,而是花椒、生姜等。因为辣椒是进口货,大约清康熙年间,海禁开放,始得传入中国。我国记有辣椒的古书最早的是1688年出版的《花镜》,其书称之为“番椒”,即是例证。据化验,辣椒含有辣椒碱等成份,以及辣椒红素、胡萝卜素等色素,食用后,人们可以感到唾液分泌及淀粉酶活动增强,促进食欲,加强胃肠的运动,引起热呼呼的温暖感,具有除湿的功用。由于四川盆地湿度较大,所以四川人喜食辣椒。川菜也就分为香辣、麻辣、酸辣、咸辣、冲辣和微辣等很多种辣味。 说到麻辣,我倒是领教过一次。那是一天中午,我独自一人走进一家较大的饭店。只见一楼餐桌上放有很多火锅。锅下炭火红红;锅内香汤滚沸。每口锅里放着一个十字隔板,就餐的顾客各占据一个隔。餐厅一端置有案板,放着许多盘生肉和菜蔬,任顾客选购。我花了五角钱买了一盘肉和一盘葱段,凑到一个火锅前煮了起来。生肉和葱段放进滚汤里几分钟即熟,我夹起一尝,“唉呀!呸!”连忙吐了出来。那肉和葱又麻又辣又烫!麻得我舌头底下生风,辣得我满头是汗,烫得我呲牙咧嘴。我实在不敢再品尝了,只好干扒拉了四两白米饭,那几天再也不敢问津麻辣川菜了。 在成都小吃中,我最喜爱的是“醪糟”,成都小吃店里都有经营。每天晚上,游览一天之后,我便漫步到小巷口的小吃店里喝上一两碗。每碗七分钱,里面有几个汤圆,一些白米糟粒(即酒米),洁白、清亮、透明,甜咝咝、香喷喷、热腾腾,酥软爽口,酽而不粘。尚未端碗,一股醉人的酒曲香就冲鼻而来,沁人心脾。喝完醪糟,回到宿处,犹觉口内香甜,酒香尚存。 街头骚乱 成都小吃固然诱人,可成都街头时有发生的骚乱却大煞风景,令人颇有食不甘味的感觉。 那时,“文化大革命”正在向深入发展,成都街头除佩带“红卫兵成都部队”的“川军”之外,还有不少“中央军”—从北京来的造反派。一天傍晚,我刚从一家饭店出来,只见十字路口黑压压的一群人。一群四川人正围着两辆宣传车辩论,车身上的横标分别写着“北京航空学院红旗”和“北京地质学院东方红”。他们是北京响当当的造反派,是中央文革支持的。他们来成都煽风点火,目的是揪西南局主要领导李井泉。据说和他们观点相同的是“川大(四川大学)八二六”的红卫兵。川大八二六,是四川激进的造反派,曾因冲击成都军区被打成“反革命组织”,后平反;其主要负责人曾担任四川大学革命委员会主任、四川省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四人帮”跨台后被清查)。几个北京红卫兵躲在车内,不以为然地瞅着这些四川人,似乎并不在意,而四川人却非常恼火,七嘴八舌,指手划脚,大有掀翻宣传车的气势。 这些人可能是“产业军”(以军工工人为主的一派群众组织,后被中央文革认定为“保守组织”)。由这些激烈的四川人我不禁又想起成都南郊那位磨刀的老农。他虽未和我们辩论,但那冷漠的眼色显然也是不欢迎我们这些红卫兵的。看来,人民群众对“伟大领袖”的号召是有所抵制的。殊不知,我这位红卫兵也并非“文化大革命”的积极参加者,只不过借大串联之机“读万卷书,行万里路”罢了。 文革大串联纪行之六:巴山夜雨 王紫晨 清晨,大雾茫茫,古老的成都笼罩在沉沉的雾霭中。路旁,楼台殿阁忽隐忽现,绿树翠竹若有若无,随着迷雾的浓淡而变幻多姿,仿佛是海市蜃楼。我们乘坐的长途公共汽车穿过迷雾,从成都南郊出发,披着淅淅沥沥的雨丝,向川南的巴山驶去。 从成都到巴山 在成都游览了5天之后,我和张守欣反复研究了一下下一步的路线。觉得游峨眉山,人太多;去大西北,路远而偏僻,坐火车去重庆也很拥挤。经过反复斟酌,决定沿着红军长征的路线逆行,坐长途汽车到大凉山彝族自治州,访问电影《达吉和她的父亲》里达吉的故乡。然后跨过金沙江,奔赴云南,转道广西,再到江浙一带串联后回东北。于是我们凭介绍信免费“购买”了两张去西昌(当时大凉山彝族自治州首府在昭觉,去大凉山须在西昌换车)的汽车票,开始了乘坐汽车的长途旅行。 汽车在坦荡如砥的成都平原上飞奔。成都平原位于四川盆地西北部,是由岷江、沱江及其支流冲击而成的扇形平原,面积6000多平方公里,是西南三省最大的平原。由于地势由西北向东南微微倾斜,因此勤劳的四川人民在平原上开挖了密如蛛网的人工河渠,进行自流灌溉。加上温暖的气候,肥沃的土壤,精细的耕作,使得农业非常发达。从车窗向外望去,只见一望无边的水稻地和甘蔗田。正是四川的丰收季节,水稻荡漾金辉,甘蔗如繁茂的林丛。田地里星罗棋布地散立着一幢幢竹篱芭做墙壁的茅草房,房前屋后长着一簇簇碧绿的竹子,显得分外幽静,远远望去,就象一块块耸立在金色海洋中的绿宝石。大地简直象一块金黄色的天鹅绒,公路象刀切一样笔直,一块块稻田、甘蔗田竟象棋盘般整齐,而一道道水渠就象水晶砌成的棋盘格子,熠熠发光。望着这秀美如画的平原景色,我深情地说:“再见吧,成都平原,迎接我们的将是川南的丘陵和大山。”我看了守欣一眼,发现他的眼中也充满了惜别之情。对美丽的成都平原,我们来自东北的学生,今日一别,不知何日重游,有谁不留恋呢? 长途汽车越过成都平原,奔驰在川南丘陵。 这一带的丘陵高度不大,山丘柔和圆浑,是由西面的邛峡山坡麓向东边的成都平原逐渐过度的。山坡上竹树葱茏,一块块梯田似一快块绿色的锦缎。梯田里零零散散地有一些农民在劳动,处处充满了生机。过了雅安,汽车进入崇山峻岭,这一带全是高山大川。北面是南北走向的邛崃山,它位于岷江与大渡河之间,是横断山脉的东支,也是四川盆地与川西高原的分界山,海拔约4000米。西面是二郎山,最高海拔3212米,山势挺拔雄伟,高耸入云。西南是东西延伸的大相岭,东南边是山势逶迤的峨眉山。峨眉山“如蚕首蛾眉,细而长,美而艳”,故名。它是我国佛教四大名山之一,峰峦挺秀,古迹很多,素有“峨眉天下秀”的称誉。在崇山峻岭中,岷江支流青衣江蜒蜒流过,坐在车内向外望去,简直是一幅画的长廊。画面上时而是长满茂林翠竹的青山,时而是清沏如镜的碧水。江面上扁舟缓动,渔歌悠扬。天才的画家毫不吝啬他的色彩,画面上的青山被泼满了彩墨,一块绿,一块红,一块黄。绿的是青幽幽的剑竹和苍翠的松柏,红的是火焰般的枫树和柿树,黄的是杂树的败叶。画面上的绿水曲曲弯弯,傍着山麓,潺潺流淌。公路就象一条黄色的锻带,时而系在山腰,时而铺在江滨。汽车有时沿着陡峭的山路盘桓而上,有时随着黄色的锻带跌进幽谷,有时沿着江畔,同航行在碧绿的江面上的帆船并行。 荥经的巴山夜雨 黄昏时分,我们赶到小镇荥经。今晚,我们要在这里住宿。 据说荥经县是人文始祖颛顼故里,古称若水,建县已经有2300多年的历史,位于四川盆地西部边缘,雅安市中部,幅员面积1781平方公里。县城荥经古镇是南丝绸之路、茶马古道的重镇古驿,离成都175公里。 这是一个山环水绕,竹树掩映的小镇。小镇西靠巍峨的二郎山,东傍秀丽的峨眉山,南邻莽莽的大相岭。一条青衣江的支流从南向北沿小镇潺潺流去。时已深秋,站在镇口向四周望去,只见苍苍秋山,已然泛红;丹枫点点,在依然青翠的松柏竹林间,殷红得十分可爱。一层层云雾,缥缥缈缈,在山顶上飘来荡去。碧绿的河水,汩汩地唱着,从山脚下流出,绕过小镇,流向北边的青山。多么美丽幽静的小镇啊! 小镇只有一条古老的街道。铺着麻石的路,由于年代久远,几经风霜雨雪,有点坎坷不平。路两旁的店铺几乎全是竹木结构,红色漆就的门脸,虽然有点斑驳了,依然显得典雅而古朴。已是薄暮时分,大部分店铺都上了门板,街上行人廖廖无几。我和守欣拎着书包,踏着麻石路寻找客店。蓦地,迎面走来的一位姑娘象磁石般地吸引了我。她中等身材,穿一件暗红色的上衣,梳着两条油黑的辩子,微红的脸蛋,略微隆起的额头下深嵌着一双黑宝石似的慧眼。啊!多象她呀!一股惆怅的感情霎时笼罩了心田。我不敢再看,拉着守欣转回身走向另一家小店。 夜深了,我躺在小店的床上辗转不能入睡。虽然小店十分幽静,我们住的又是竹楼的二层,必须扶着竹子扎成的梯子才能上去,除了守欣和我,再没有其他旅客,可我的心却难以平静。反正睡不着,我索性撩起虽已半旧却十分洁净的蚊帐,起身下了竹床,踏着竹子铺成的楼板,站在窗前,望着苍茫的夜色沉思起来。已是深夜,窗外的山岭变成深黑色,仿佛由浓墨绘成。附近静极了,只有轻轻的松涛声和秋虫幽幽的鸣叫。这时,我脑海里又闪出白天见到的那位姑娘的倩影。她太象不久前和我闹翻的同学了。她爱好文学,能歌善舞,我们从初中到高中一直友情深厚,但是文革开始后却由于观点不同而分道扬镳。她是坚定的红卫兵“左派”,而我由于在初一下学期时散布对彭德怀的同情言论,被罢了学校学生会副主席的“官”以后,连入团申请书都不写。1965 年秋天高二上学期时,全国批判岳飞,我在上政治课时和教政治的班主任老师辩论,替岳飞报打不平,又受到团支部批判,已经被看成是“右派”学生。文革开始不久,就有同学写小字报批判我,说我是“反动文人”,经常写一些诗歌,不歌颂“伟大领袖”,只歌颂“风花雪月”,被工作组压下了。共同的文学爱好,使我们成为密友;政治,使我们的关系逐渐疏远。特别是文革开始以后,我们经常辩论,终于决裂。否则,也许现在我们同行。可此时此刻,她在哪里呢?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夜雨。雨虽不大,却很细,很密。寂静的小镇上空,幽深的山谷里,到处是这种轻飘的,流动的,潮湿的雨雾。四川盆地由于地面潮湿,天空多云,夜间上冷下暖,很容易下雨。雅安、荥经一带,夜雨量竟占年降雨量的百分之七十多。平时的夜雨我无动于衷,今夜的秋雨却给我增添了不少烦恼。望着竹窗外雾一样细密的烟雨,听着这弥漫在小镇上空的潇潇雨声,我不由想起李商隐的诗: 君问归期未有期, 巴山夜雨涨秋池。 何当共剪西窗烛, 却话巴山夜雨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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